by連嶼

「姑娘,你的發簪掉了。」

熙熙攘攘的夜街上,身後傳來的少年的清澈嗓音在腦中炸開,我睜大眼驀地回首。

少年看到我,指尖一頓,愣在當場。

懷揣的糕點墜落一地,我不由得濕了眼眶。

一身白衣染盡銀白月華,五官俊美膚色白凈,清澈的眼眸直愣愣地看我,渾身上下散發出少年的澄凈感,是我幾百年來一直心心念唸的模樣。

朗朗月華下,他眼中的光芒愈發強烈,彷彿記憶在回籠,他在人潮中逐步走向我,依稀叫出我的名字。

「白……泠……」

我笑了,淚流滿面。

我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我曾經相伴一生的夫君,一輩子寵我愛我的夫君,臨終前握著我的手要我等他的夫君,我最心愛的人兒,虞寧淵。

1.

我是個小水靈。

確切來說,是個皇家冷宮院落的井水裡生出來的水靈。

初遇虞寧淵,是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那時他纔不過四五歲,小小的肉糰子大晚上的一個人跑去冷宮,卻迷了路,瑟縮在濃密的草叢裡,嗚嗚咽咽想哭卻不敢哭。

雪下的大極了,我悄無聲息地蹲在他身前,想嚇他一跳,「誒,小不點,你藏在這兒作甚?」

聞聲,他抬臉看我,眼神懵懂無助,絲毫沒有被嚇到的樣子,只是一張小臉黃黃瘦瘦的,鼻涕眼淚結結實實地幹在臉上。

咦,我有些嫌棄。

他可能凍迷糊了,乾巴巴的小手伸過來拉住我衣角,淚眼汪汪地看著我,「神仙姐姐,帶我去見我娘親好不好?」

被晉陞仙位的我很受用,連忙問:「你娘親哪位?」

「是……是……」他牙齒戰慄,忽然撐不住,迎頭倒在雪地裏。

誒?死了?

摸了下脈搏還在跳動,我連忙將他從雪地裏撈起捂在懷裡,他身體冰涼的都讓我打了個冷激靈,一觸他身上的衣服,我驚了一驚。

這大雪天的給孩子穿的這麼單薄,孩子他娘,怎麼忍心啊。

2.

我抱他去了我住的那間舊房。

昏黃的燭光點亮了狹小的屋子,我找出老舊被褥蓋在他身上為他取暖。

夜半,他渾身燒的滾燙,無湯無葯,我坐在他牀頭阿彌陀佛地祈禱,可是半個時辰後他燒的更燙了,嘴脣慘白,一直迷糊地喊,「娘親……」

他這樣燒下去真的會死掉,我不忍看一個如此弱小的生命在我面前凋零,況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能給我積點仙德。

所以我用自己的法力救了他。

我一介小靈,法力低微,將他渾身的燒退下後,我滿頭冷汗,心口悶悶的,幾乎喘息不過來。

看著榻上沉沉睡去的小子,我後悔莫及,為何要多管閑事。

直到幾個時辰後,天微亮,他醒來看著我,眼神逐漸清明,從被窩裡伸出手拉住我衣角,輕輕地喚我,「神仙姐姐……」

我愣愣的,這孩子好可愛……

我頓時又覺得我救他是對的了。

3.

小肉糰子醒來隻字不提他阿孃,埋頭避開我的問話,擺了擺衣衫就要離開,我渾身沒勁,也不想攔,只心想當得了個教訓罷。

可臨走時小肉糰子轉頭看我,笑容溫暖,「神仙姐姐,我會常來看你的。」

看我?

算了吧,別來打擾我就好。

這裡環境幽深,我可以潛心修鍊,還企盼著早日為仙。

可他果真每隔一段時間都來冷宮看我,還給我帶好多好喫的糕點果子。

他一直喚我神仙姐姐,而我不過小小水靈,可不敢褻瀆神明,我便糾正他,「叫我水仙姐姐。」

他睜著大大的眼睛,改的乖巧,「水仙姐姐。」

嗨呀,我心花怒放,這小肉糰子太可愛。

年復一年,小肉糰子逐漸長大,身高抽長,眉眼靈秀俊美,越長大越好看了不少。

直到十歲那年,他再次來看我時,換了一身華貴長袍,撐著腦袋伏在我桌前,烏黑眼睛明光閃閃,「水仙姐姐,你跟我走吧。」

「走?去哪?」自從我修成人形以來,還真沒出過這座淒冷破舊的宮殿。

他眼裡閃著真摯的光,笑盈盈卻又很認真地說,「去看天地。」

他個頭還沒到我胸口,親切地拽著我的手,走在前頭拉著我。

出了冷宮大院,走了沒多久,映入眼簾的是整齊深長的宮廊,輝煌威武的殿宇,環境幽雅的假山流水,修剪得當的花草,平整乾淨的青石路,是我從未見到過的繁華奢靡。

我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對什麼都感到新奇。

容貌秀致的小姑娘們見到他,紛紛恭敬福身。

他擺擺手驅散她們,在長陽下回過頭來,滿面笑容地說,「水仙姐姐,以後,我給你個家。」

我被那乾淨的笑容勾的迷神,愣愣地點頭。

就這樣,我稀里糊塗的住進了他的逸王府。

後來我才知道,沒多久前,長他五歲的同母胞兄逼宮謀反,登上皇位,他成了留京的小王爺,在京都中擁有了自己的府邸。

也就是那年,他才同我講起他孃的往事,他說,他娘是死在冷宮裡的,死在了他五歲那年的初春。

鋪蓋草草一卷,就給扔了。

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貴妃娘娘待他不好,沒有親孃的孩子受委屈,更何況不受寵的皇子。

直到他在外打仗的同母胞兄虞文恬班師回朝,並逼宮奪位登基為皇,他這纔有好日子過。

4.

我唏噓著他的不幸遭遇,可相比之下,他說我更可憐。

沒想到他竟以為我是宮中某個女官的私生女,自小藏在冷宮養大,住著破舊透風的房子,喫不飽穿不暖,獃獃萌萌的,瘦瘦乾乾的,看起來也可可憐憐的。

我幾乎驚掉了下巴。

小娃娃說這話時正在給我剝花生仁喫,看我呆愣的樣子還以為我備受感動,抬起肉肉的手撫摸我的腦袋,手上的花生皮全粘在我頭髮上,還向我投來憐愛的眼神。

嗯哼,小不點兒。

我撿了顆花生仁填進嘴裡,告訴他我不是一個凡人,而是一個由水而生的水靈。

他沒有我想像中的驚訝,還興沖沖地纏著我給他變法術看。

瓜娃子。

我不同意他便賣萌撒嬌,逮住我的軟肋對症下藥,抱著我的胳膊搖啊搖,兩顆大眼睛眨呀眨,我額頭青筋突突的跳,第一個回合便敗下陣來。

於是勉為其難地敷衍了事,他開心的拉著我的胳膊雀躍蹦跳。

我扶額提醒:「瓜娃子,注意你小王爺的形象。」

他忽然抱在我腰上,昂起一張甜死人的笑臉來,「水仙姐姐不一樣。」

不一樣……嗯,不一樣。

5.

虞寧淵自幼貪玩,常常拉我去京城裡鬼混,是京都出了名的閑散小王爺。

我若不陪他去,他便拿王爺的名頭來壓我,壓不住了就撒嬌。

而他出門喬裝,不帶侍衛只帶一個我,自己身無長處,卻還愛幹些拔刀相助的事,有一次惹了一個江湖幫的幫主,看著烏泱泱一片圍過來,我實在沒勝算的把握,就拉著他飛奔逃竄,最終擠進了狗窩才勉強躲過。

從狗窩裡爬出來後,他看著我二人一身狼狽便哈哈大笑,我黑臉想甩給他一巴掌。

他就是仗著我相助,哪一次不是我為他擺平?

久而久之,這名聲便傳到了天子耳朵裏,虞寧淵悠閑瀟灑的好日子便到了頭。

他親愛的皇兄是極疼愛他的,給逸王府派了位博學多識且武藝高強的先生來教他,順便管束他收收性子。

教習的先生姓戚,是個極嚴厲的主,文韜武略樣樣精通。

沒有虞寧淵纏鬧的日子裡我倍感清閑,便時常去他院子裏溜達轉悠,無比的幸災樂禍。

看到虞寧淵從窗子裏投來的委屈巴巴的眼神,我心裡都爽開了花。

而後便很不幸運地被他拉去陪讀。

所謂陪讀,也不過是他在一旁習晦澀難懂的古書,而我,半躺在椅子上,揣把果仁,拈幾塊糕點,悠哉悠哉,端的比他這個小王爺還舒服。

因著我的幹擾,戚先生的臉黑沉黑沉的,冷不丁地給虞寧淵加大課量,完不成就要挨板子。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虞寧淵委屈的都快要哭了。

戚先生雖嚴厲,但長得一表人才,年齡也不大,我翹著二郎腿,嗑著瓜子仁,賞心悅目地多看了他幾眼,沒幾天,虞寧淵那瓜娃子又不由分說地把我遣出書房,再沒提過陪讀之事。

6.

十五歲那年中秋節,虞寧淵趁戚先生休沐之日,拉我出去玩,卻貪杯喝多了酒,走在夜街散酒氣,就我不在他身邊的一會功夫,他便捅出了一個大簍子。

他把京城最大的賭坊招牌給砸了。

賭坊的招牌是個肥頭大耳的男人,號稱賭王。

賭王出老千,被他給當眾戳穿,賭王看他一身酒氣醉鬼模樣,便對他一番羞辱謾罵,他一衝動把人打了。

打了不要緊,偏偏這賭王還是當朝萬丞相姐夫家的遠房表外甥,他那天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人,還露了臉,有人把他認出來,萬丞相本就看不慣他,如今是逮住了機會,現在萬丞相要聯合其他官員朝臣,並收集萬民書上疏彈劾他。

那晚是我揹他回府的,那酒後勁大,他伏在我背上,渾身不老實,胳膊比劃著,還奶兇奶凶地罵:「出老千的胖子!敢做不敢當!還罵本王,快喫本王一腳!」

他第二日一覺醒來,將自己乾的事回想了個遍,那驚愕的表情變化,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他站在樹下長籲短嘆,哀嚎自己要死了要死了。

我提醒他,你還沒死。

他巴巴地湊過來,撒嬌賣萌求我幫他。

我心想,一個被彈劾你都搞不定,你這小王爺白當了。

也是,他本就是白當的。

閑散王爺當過了頭,朝中沒一個他的勢力。

想來也是,只要他不想,他親愛的皇兄是不會逼迫他花心思涉足的。

他想過清閑日子,但這清閑日子馬上就要保不住了。

但我的確有法子幫他,因為我也想和他過衣食無憂的清閑日子。

我雖小小水靈,法力不高,但裝神弄鬼的本事還是有的。

他們這些權勢浩大的凡人們,大都信奉神佛,小王爺又本沒做錯,只不過暴力執法過分了些。

那一晚虞寧淵帶我翻牆進入丞相府,悄悄摸入萬丞相的寢房,一片漆黑中,狂風大作,窗戶帷幔皆被吹開。

萬丞相被驚醒要下榻關窗戶,丞相夫人揉著眼睛,忽地一聲尖叫。

她看到了我,拽住丞相的衣角哆哆嗦嗦地指向我。

丞相的表情僵在臉上。

我高高地懸浮在半空中,化作神靈的半透明模樣,聲音空靈浩蕩,斥責他是非不分,公報私仇,如此以往仕途必將不順,跌墜雲端,但若公正廉潔恪守己任,定得天子重用。

用天子疑心來壓他,最有效了。

萬丞相嚇得臉色慘白,反應過來後噗通跪在地上,與夫人一起驚恐地連連叩拜。

虞寧淵躲在暗處捂著嘴笑到肚子疼。

7.

那日的裝神弄鬼果真奏效,萬丞相再次上朝時,竟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言起了虞寧淵的好,誇他正直無私,不畏權勢,敢於出頭,絕口不提彈劾之事。

一眾百官一頭霧水。

就連愁悶如何包庇幼弟的天子,也是感到莫名其妙。

戚先生休沐之假結束,聽聞此事,回來又狠狠懲戒了虞寧淵一番。

被戚先生教授了幾年,虞寧淵還是蛻變了不少的,繃住不笑時,渾身上下儘是書卷氣,有了些王爺威嚴的樣子,笑起來還是一身澄凈的少年感,但唯一不好的一點便是,這小子在我面前自稱起了「本王」。

是戚先生教他的。

不僅如此,戚先生還教他,「王爺身份尊貴,應自持剋制,與其他來歷不明的女子應當保持距離,以免傳出去落人口舌,擾了王爺清譽。」

彼時我正在他窗子下偷聽,我也不傻,偌大的逸王府只有我一個來歷不明,還有,什麼叫做擾了王爺清譽?

怎麼?逸王府多住個女人就能擾了清譽?虞寧淵又不是圈養閨閣的黃花大姑娘!

那時候心中的火蹭的上漲,我擼起袖子正要翻窗進房和他辯駁時,虞寧淵先我一步,他清澈的嗓音裡頭一次失了和氣:「她本就是逸王府的女主人,何談落人口舌?」

心中一咯噔。

沒想到小傢伙竟待我如此親近,我頓時不氣了。

屋裡傳來深沉的呼吸聲,想必戚先生肯定臉都要氣青了。

哈哈心裡頓時很平衡。

細細一想也是,我與虞寧淵非親非故,也不做侍女,在逸王府白喫白喝白住,就這樣逸王府的僕人們都還尊稱我一聲「泠姑娘。」

我本無名無姓,「白泠」是虞寧淵給我起的名字。

只要虞寧淵不說破,想必他們也是拿我當女主人看待的。

若有一天逸王府他不想讓我待了,我一定麻溜滾蛋,絕不拖泥帶水,不給他添任何麻煩。

8.

戚先生到天子跟前告了狀,我在府裏還沒安生幾天,天子便傳召說見見我這位能讓從來好脾氣的王弟與戚先生翻臉的姑娘。

皇帝的貼身公公把話帶到時,虞寧淵與我正在王府後院梨園裡爬樹摘果子,他在樹上摘,我在地下接,公公用尖鴨嗓把話宣完,我倆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

公公伏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白姑娘,和咱家走吧。」

「等等!」虞寧淵一激動,腳下一滑,便驚叫著摔下來,我下意識地扔掉果子去接,虞寧淵是個死豬沉的,結結實實地砸到我身上,我二人一齊摔向地面。

倒地的那瞬間,他的手掌包住我的後腦勺,而他壓在我身上,卻疼的齜牙咧嘴。

他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奶香味,我將他扶起來,又伸頭湊過去,捏住他的領口聞了聞。

虞寧淵的身體好似一僵。

眼神掃落,我這才注意到虞寧淵顫抖不止的手。

手背上血肉模糊,泥石鑲進肉裏,鮮血溢出來。

往地下一看,大大小小的尖銳的碎石凸在草坪裏。

那是我後腦勺倒地的方向,嗯……我在懷疑是不是天要亡我。

9.

我最終進宮去面聖。

虞寧淵手背上的傷簡單處理了下,便與我一同進了宮。

馬車裡的虞寧淵托腮鬱悶,密長的睫毛垂落,飛揚的長眉微擰,不知在想什麼。

我坐在他對面,看到他手背上滲出血色的紗布,不由得斥責他:「你說你強撐什麼,我又不是不回來。」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揚起手腕來裝模作樣地喊疼。

演技拙劣的傢伙。

見我不答話,他湊坐過來,嬉皮笑臉地往我身上貼:「姐姐來摸摸,摸摸就不疼了。」

說實話,他這般可人愛的撒嬌,我很受用。

下了宮攆後,我們步行而走,一路穿過長巷深廊,公公帶我們直達天子的御書房,看到了一身明黃,端坐於案臺前批閱奏摺的天子。

他看起來是個很和善的男子,面如冠玉,皮膚白皙,骨節分明的手一點也不像曾經打過仗提過劍的。

倒是虞寧淵,雖然一張臉嫩白乾凈,但那雙手卻一言難盡,手背的皮膚白的發冷,掌中大大小小的硬繭,傷疤遍佈在指腹,怎麼看怎麼也不像十五六歲少年的手,我都懷疑他練的不是劍,而是刀梭子。

我學著虞寧淵的樣子恭敬地向天子作揖,天子目光含笑地給我二人賜坐,舉手投足間綻露帝王的威嚴來。

兄弟二人毫不生疏,天南地北地聊說,一下午皆其樂融融,隻字不提我的事,我被晾在一旁,也插不上什麼話,索性悠哉品嘗來自各地上貢的珍饈。

待到日落黃昏,我準備同虞寧淵一起辭別離宮時,天子突然發話要我留在宮中小住一兩日。

太突兀,突兀到我揣兜裏的珍果都被我捏爛了兩顆。

虞寧淵更是一臉懵。

下一刻他便擋在我身前,失了禮儀地急聲道:「皇兄,她是我的!」

天子哈哈大笑,「自然是你的。」

站在一旁糾結的我……有種已被物化的感覺。

10.

皇帝終是把我留下了,戚先生帶走了執意要帶我走的虞寧淵。

臨走時,虞寧淵什麼都沒說,看我的目光裏儘是不捨,幾步一回頭,最終消失在宮門口。

看著他走遠,呼嘯夜風中,我第一次想追上去叫住他,也就只是想叫叫他。

這剛送走虞寧淵,皇帝又傳令命我到御書房一敘。

一片柔和燭光中,我保持著警惕坐到皇帝對面,故作鎮定。

皇帝輕輕地押了口茶,微微笑地看我,「看得出來,你對他很重要。」

廢話,我們可是有十年的交情。

也沒讓我說什麼,皇帝便兀自笑了,「你是個很特別的姑娘,日後,定要好好待他。」

我驚訝地鬆了口氣,還以為有什麼大事要說。

再說了,我何時待他不好過。

那晚我與皇帝促膝長談,從皇帝口中,我才得知在他登基之前,虞寧淵的日子過得是有多苦。

被皇兄皇弟們擠兌,被姊妹公主們瞧不起,被貴妃娘娘當出氣筒,簪子戳的身上一個個血窟窿也忍著不哭,老皇帝見到他都恨不得掐死他。

因為他長得太像他們死去的娘了。

那個曾冠寵六宮,囂張跋扈,害死後妃和幾位皇子,被眾人憎惡,後來被打入冷宮而病逝的惡毒女人。

連新皇虞文恬都說,自己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母親。

他們是無辜的,卻被她連累這麼慘,可虞寧淵從來沒有過怨憎,多年來,他一如既往的去冷宮祭拜,臉上也總是掛著笑容。

皇帝是個好大哥,是極疼愛他的。

可不受寵的皇子們翻不了天,在暗無天日的後宮裡只能任人宰割,彼時恰逢外敵入侵,那嗜書如命的文弱少年,毅然丟下手中筆桿,握起長槍提起長劍,自動請纓隨戚將軍去保衛邊疆。

十幾歲的少年咬著血牙堅持,喫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從一次次的戰爭中完美蛻變,後來班師回朝,得帝賞識得了兵權,打了個漂漂亮亮的翻身仗。

本以為就此好過,可卻被太子一黨視為眼中毒刺,他們用最下流惡毒的手段,買通官員偽造證據對他栽贓誣陷,企圖將他拉入永無翻身之地。

就在那一年,十歲的虞寧淵,一字一字鎮定地對他說,「哥,逼宮奪位,纔是最好的出路。」

「那些兄弟沒心,他們遲早會殺了我們。」

皇帝說他永遠也忘不了弟弟那樣的眼神,理性,冷靜,堅定,以及若有若無的陰霾。

那一刻的他不像一個孩子,一個十歲的孩子不應該是那個樣子。

把一些事深藏進心裡,用溫柔直面,用笑容回應一切惡毒的痛源。

虞文恬心疼極了,輾轉反側了一宿,終於下定決心謀反。

有戚大將軍相助,一朝一夕間皇城變天。

我聽完久久沉默。

我無法想像,一直以來給我送糖果糕點的孩子,是有多強大的內心自愈這些傷痛,再微笑地給予別人溫暖。

一室靜謐中,皇帝如是說道:「他在你面前時才更像個孩子。」

我聽不出是欣喜還是嘆息。

皇帝又道:「但他是個王爺。」

「幼時朕縱容他,是因為之前的十年他過的太苦了,朕便儘可能的彌補,如今長大了,到底還是要收斂些。」

若不收斂,日後便會有無數個萬丞相,借其他事端彈劾虞寧淵這個正直且敢於出頭的閑散王爺。

沒有朝中勢力傍身,那些官員哪一個不敢壓王爺一頭,偏偏虞寧淵他還無心朝政。

我懂皇帝的苦心。

也終於明白皇帝召我進宮所為何事了。

戚先生說了虞寧淵不聽,所以這勸說規束的苦差事就落到了我頭上。

但皇帝怕是找錯了人。

11.

皇帝不讓我走,說是修修虞寧淵的性子。

宮裡的日子很是滋潤,衣食住行皆是上乘,皇帝怕我白日裏煩悶,便命嬤嬤帶我去各個娘娘宮裡坐坐,各宮娘娘也都親和,笑容滿面地過來挽我的手,圍坐一桌聽聽八卦拉拉家常,只不過每日見不到虞寧淵,便越發感覺日頭漫長,無趣且無聊。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我一天天數著日子,半月都過去了虞寧淵還不來接我,我便去拜見皇帝問何時讓我離開,皇帝只笑不語。

明朗月夜下,我伏在窗柩上,託著腮,摘下髮髻上的玉步搖把玩,碧翠的流蘇在月下越發透亮。

這玉步搖還是虞寧淵十三歲那年送我的,他那時霸道的很,抬手給我插在髮髻裏,嘟著嘴硬是不讓我摘,還要我時時戴著。

我覺得好看,也便一直戴著了。

如今定定地看著玉步搖,我想他了。

輕風拂過,我回頭瞄了眼寂靜的殿宇,帷幔飄飛,偶爾幾聲蟲鳴,眉梢一挑,我敏捷地翻身跳出窗外。

虞寧淵這小子不來找我,但我可以去找他啊。

我小小水靈,雖不能上天入地,但御風飛行的本領還是有的。

月入中天,逸王府燈火通明,我悄無聲息地翻牆而入,沿著熟悉的道路摸到虞寧淵寢院,發現他還沒睡。

從半掩的窗戶裏看去,搖曳的燭燈下,他看起來精神不好,正皺著眉頭讀一捲髮黃的的冊子,眼圈下淡淡的烏黑。

怕驚擾到別院的戚先生,我躡手躡腳推門而入。

聽到聲音的虞寧淵轉過臉來,不可置信地睜大眼,起身的那刻眼睛頓時就紅了,飛奔過來撲了我滿懷。

我被撞得一口氣緩了好久,虞寧淵的臉貼著我額頭,他的呼吸很重很重,就那樣抱著我,不讓我動,也不說話。

不見他的半個月,他好像又長高了點,我個子不低,如今剛好到他耳骨處。

良久後他纔有些委屈地說,「白泠,我想你,好想好想你。」

我有些恍惚,好像從那時起,他便已經不再叫我姐姐了。

他牽我到桌旁坐下,和我講這些天戚先生對他的折磨,這些日子他過得有多無聊。

他喋喋不休地訴說,我安靜聽著,嘴角綻出笑容,其實折磨言重,頂多算作無趣,只不過他身旁沒了我,才略顯折磨。

虞寧淵因著我的到來而精神高漲,直到深夜也不說去歇息,但我出來太久了,需得回宮去。

「還回去?」虞寧淵驀地一愣。

隨後他俯身將我抱住,下巴靠在我肩頭,悶悶道:「不要。」

我忍住笑意,反問他,「那怎麼行?」

虞寧淵沉默,在我懷裡扭捏,好久後才依依不捨地撒手,眼睛濕漉漉地看我,可憐巴巴地挽留,「別回去了好不好?」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笑了,「虞寧淵,你怕什麼?」

我灼灼地盯著他,他一時不語,細喉滾動,也那樣看著我。

其實我在等他說那句話,只要他說出口,我一定不回宮了。

什麼天子命令,誰能攔得住我?

這小子送我玉步搖,對我撒嬌對我笑鬧,還總是拉我的手,猜不透他對我是依賴還是愛戀,趁此機會正好可以看看他的真實想法。

若是他對我真沒那種心思,我也好及時止損,然後離開逸王府,找個清凈的野林,潛心修仙去。

可是虞寧淵到底沒說我想聽的,他想說話時,砰一聲響,門開了。

夜風呼呼灌入,燭燈搖曳不停,戚先生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幽幽地望過來,逐字逐句道,「白姑娘好本事。」

深更半夜本該在皇宮的我,卻出現在逸王府,宮門已閉,出皇宮也未驚動戒備森嚴的御林軍,果真好本事。

咦,我被一個凡人懷疑了呢。

12.

隔日宮門一開,虞寧淵便親自帶我進宮去向天子解釋,戚先生板著臉一路陪同,生怕我中途跑掉。

御書房中,皇帝坐在正位神閑氣定地喝茶,我和虞寧淵並排站在他面前。

當戚先生拱手將昨夜發生的一切稟報完,我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時,虞寧淵便率先站了出來,「皇兄,白泠身手了得並非隱瞞,前些年在京城中屢次救臣弟於水火之中,對臣弟之心切,皇兄可是有目共睹的。」

「有所耳聞,」皇帝拈開茶蓋,優雅地押了口,並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虞寧淵從善如流,不卑不亢,有理有據地為我解釋,語氣沉穩的像個大人。

末了,虞寧淵看了我一眼,轉脣笑道:「若真說個她圖什麼?」

他忽然挺直了脊樑,話說的理直氣壯,「也不過她心悅我,圖我人罷了。」

欸?我一時發愣,向虞寧淵看去。

皇帝脣角似乎有笑意,刻意地看我一眼,「白泠,是嗎?」

我當即回神,毫不含糊地點頭,「是是是。」

虞寧淵不動聲色,耳尖悄悄紅了。

皇帝大手一揮,判我無罪命我回府,我愣愣地謝恩離開,和虞寧淵一起上了回逸王府的馬車後,我也沒反應怎麼回事。

不是說壓壓虞寧淵的性子,可如今怎麼有種他們兄弟二人把我坑了的感覺。

但這種念頭隨即便被打消了,因為我看到坐在我對面的,虞寧淵的臉通紅,頭一次扭捏的像個小姑娘。

與方纔在御書房沉穩雄辯的傢伙判若二人。

我剛想問他怎麼了,他便驀地抬起一張紅透的臉,啞著嗓音說:「做逸王府的女主人吧。」

「你說什麼?」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忽然捧住我的臉,迅速俯身往我脣上啄了下,臉燒得通紅通紅的,很堅定地看著我,「本王……本王要娶你!」

這就對了。

我以相同的姿態捧住他的臉,很認真地問:「那你娶了我,以後還娶別人不?」

這是個值得深究的問題,皇帝後宮眾多妃子,只服侍他一個男人,想想就覺得不公正。

虞寧淵眼睫顫動,猶豫了一下。

他竟然還猶豫了一下!

就在我想著怎麼兇惡地批判他時,他的語氣略顫,目光閃爍不定,「是不是我皇兄和你說了什麼?」

誒?說什麼?

見我遲遲不答話,他忽然像怕我誤解那樣極力解釋,「不會的白泠,不會的,你不會與其他女人共侍一夫,也不要擔心因不合規矩而被人詬病,更不要擔心自己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王妃,我不在乎那些,你知道的,我從沒讓你學過那些禮儀規矩,不管你怎麼樣,你都是我心愛的姑娘!」

他喘息略快,紅著眼眶執著且真摯地注視我。

我尋思著,他皇兄也沒和我說這些啊。

然後他又微微斂眸,語氣低落下來,「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就把你追回來,要是你還不要我,那我也只能放你走了……」

這廝怎麼越說越委屈了,我可沒欺負他。

我捏捏他的臉,溫聲哄道:「你皇兄沒說這些,他只是囑咐我好好照顧你。」

他一愣,烏黑眼眸注視我,小聲囁嚅著,「那你答應了嗎?」

看著他眼中流露的小心翼翼的期許,我心頭驀地一動,頓時捧緊他的臉,昂頭吻上他的脣,柔軟地貼合,輕輕的琢吻,我曾無數次幻想過。

虞寧淵呼吸開始急促,臉燙的燒人,他像只黏人的貓,害羞地直往我頸窩裡蹭。

果真是少年,我寵溺地笑了。

我想,定是皇帝身在局外揣摩的清,讓我二人分開,以此來看清對對方的心意,而戚先生誤打誤撞,才快速促就了這樁美事。

13.

婚期定在了八月十五。

自從那層窗戶紙挑破,我二人感情快速升溫,他帶我逛街一定會拉我的手,懲惡揚善再也不讓我背鍋,笑嘻嘻地把他認為最好的東西捧給我,會抵住我額頭羞澀地問我:「我可以親你嗎?」

起初他還有些害羞,到後來越發膽大,會時而悄悄地從背後抱住我,貓兒似地纏著我,情動時便低下頭吻我,吻技青澀。

他有時還像個孩子一樣,拉我做一些看起來幼稚的事,譬如給檐下飛鳥搭個暖窩,在草地裏挖幾條蚯蚓餵給池中魚,扎進花叢中編織花冠送給我,被戚先生教訓時會巴巴地跑來我這裡找安慰,同戚先生練完劍後,他會像個兔子般奔過來,抱起我在漫天落葉下打轉,開心的大聲說:「白泠,我好喜歡你啊。」

他身上有股澄凈的少年氣,令人喜愛著迷。

很多個時候我都會忘記自己是個水靈,他是個凡人,我們像正常愛侶那樣炙熱地愛戀著。

很快入了秋,我們的婚期越來越近,他每天都沉浸在喜悅中,一點點的期盼著,連習枯燥的古書都變得很有勁頭。

直到,我不見了。

耳邊迴響著空洞的滴水聲,一下又一下,近近遠遠,頭疼的厲害,思緒慢慢聚攏,我努力睜開眼。

一片昏光,破舊潮濕的木屋,空氣中瀰漫著酸腐味。

外面在下雨。

我努力回憶發生了什麼。

那晚我與虞寧淵逛夜市,去了一家酒館喝酒,中途我去後院出恭,還沒走到茅廁,只覺得後頸悶悶一痛,眼前一黑便昏過去,待到醒來時便到了這個鬼地方。

我輕輕扭動了下身體,尖銳的疼痛從後頸處蔓延開,我顧不得疼痛,很是擔憂地想:虞寧淵找不到我,會不會急瘋啊。

不知誰給我下了什麼葯,此刻四肢癱軟無力,雙手被繩子緊綁在背後。

就在我試圖調用法力時,門吱呀一聲開了,四五個高大精瘦的黑衣男子走進來。

我頓時明白,我……一個小仙靈,有朝一日,竟被凡人給綁了。

丟人。

為首之人俯下身蹲在我面前,大力捏住我的臉,黑沉的眼睛盯著我,語氣沉冷,「醒了?」

我迷糊地搖搖頭,「還不算太醒。」

他嘲諷地笑了下,一把抓住我後領,將我粗魯地提起,拽著向門口走去,我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心中不由得生了火:「別推行不行!渾身沒勁怎麼走……」

「再多說一句就殺了你!」他語氣惡狠地像只狼。

我不說話了。

嗐,愚昧無知的凡人,冒犯小仙靈是要遭報應的。

14.

天陰陰沉沉的,從遠處刮來的風裡瀰漫著濃鬱的血腥氣。

我無比疑惑。

當他們押我出了小巷,當我看到大街上觸目驚心的景象時,我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這還是之前那個繁華奢靡的京城嗎?

家家緊閉門戶,寬敞濕潤的青石街上,無數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鮮血都未被雨水沖刷乾淨,積淌到牆根處鮮紅刺目。

一定經歷了一場很殘忍的廝殺。

我心猛地一提,我的小傢伙,他……還好嗎?

他們帶我去皇宮的方向,黑壓壓的大軍出現在視線中。

原來是有人要逼宮謀反。

走了這一路,身體積攢了些許力氣,但微乎及微的法力不足以令我破開繩子,哪怕破開,我也無處可逃。

遠遠地看到,我心心念唸的小子與戚先生,哦不,戚少將軍高高地站在城牆上。

一身銀甲,身姿英武,英氣十足,只不過他的精神不太好,下巴上的薄薄青須都沒理。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氣氛僵持劍拔弩張,駭浪在逐漸醞釀,殺戮將一觸即發。

我還從未見過如此恢宏的壓迫氣勢,不由得暗嘆,精彩,精彩。

軍前有個男子騎的是白色戰馬,有人小跑去給他通報,而後男子幽幽地回過頭遙望我,嘴角揚起勢在必得的笑。

男子的樣貌與當今天子虞文恬有幾分相像,我猜測,這人應當是虞寧淵之前的某個心狠手辣的皇兄吧。

嗐,這皇室子弟,野心勃勃的還真不少,權利讓人為之瘋魔癲狂,如此一想,還是我的小不點最好了。

他們把我連推帶扯地帶上前,頃刻城牆上的弓箭手們齊齊拉弓挽箭,森寒箭頭對向我身後。

我昂頭望去,虞寧淵低頭俯視,我與他視線相接,他面無表情,瞳孔中如藏深淵,但我卻看到了他在發顫的手。

這孩子,裝冷酷無情也得裝像點。

連我都瞞不過,又怎麼騙過他們?

明晃晃的大刀忽地橫在我頸側,虞寧淵攥緊了拳,我朝他安撫地笑了笑。

他們扯開嗓門大聲地喊,拿我要挾他,開宮門繳械投降,否則就要殺了我。

虞寧淵身子顫了顫,雙脣綳成直線,無比艱難地,紅著眼下令放箭。

這瓜娃子,竟決斷的這麼痛快。

回去得讓他跪石子。

幾乎同時,我五指曲動,勉強召出一絲絲法力。

其實,有一絲就夠了。

萬箭齊發,城下士兵齊齊以厚盾阻擋,身側男人高估了我對虞寧淵的重要性,氣哇哇地要將我斬首,我瞬間掙開綁住雙手的繩子,敏捷地閃腰一避。

一支寒箭從城牆上破風而來,瞬時洞穿了男人喉嚨,後滑了很長一段距離,將男人釘射在地面。

血流不止。

他的箭法沒白學。

射箭只是開端,巨大的火石從城牆上一一投落,尖銳礫石憑空橫飛,大火熊熊燃燒時,城下才開始措手不及。

我笑了。

虞寧淵十二歲那年,曾拉著我到逸王府的校場裏鼓搗火藥,引用先人的思想,要做一款體型小巧,落地後火力威猛的小土炮,最後險些把校場給炸了。

如今竟運用的如此之妙。

城下大挫,宮門大開,無數精兵手持長矛魚貫而出,與他們廝殺成一團。

我雖然四肢無力,但因著法力支撐,我也還能提的動劍。

想當年,還是小毛孩的虞寧淵常拉我去京城裡鬼混,他在前頭行俠仗義,我在後頭替他收拾擺平,那時候怕自己打不過那些惡霸,以免連累他和我一起捱揍,我在背地裡可下了不少功夫苦練拳腳,如今竟派上了用場。

我很快隱沒入泱泱兵團裏。

滾滾濃煙下的混亂廝殺中,我聽到了虞寧淵的聲音,他瘋了一樣的喊我的名字。

哼,本姑娘還有點慪氣,就讓他再多找會。

虞寧淵終於看到了我,他似從地獄裡走了一遭,眼尾血紅欲滴,奔過來將我大力塞進懷裡,起初是笑,笑著笑著就哭了,猶如生離死別般哭的慘痛。

該哭的慘痛的不應該是我嗎?

可這個小哭包……哭的怎麼還這麼令人心疼啊。

15.

那一日前朝餘孽慘敗而歸,戚少將軍乘勝追擊,終將前朝餘黨一網打盡。

虞寧淵什麼身份都不顧了,一身銀甲地背起我徑直去太醫院,不肯離開我半步,他那時哭的眼眶紅腫,我伏在他背上,給他揉了又揉,心想這小子怎如此招人可憐,如此也不捨的讓他跪石子了。

大婚如期而至。

那一日我鳳冠霞帔,紅妝連綿出京,他一襲大紅喜服,八抬大轎將我從宮中娶回逸王府。

入夜,虞寧淵用玉如意挑開的我紅蓋頭,他滿心歡喜,俊郎眉目裏儘是我的影子。

我們飲了合巹酒,褪衣同眠,他害羞地像個小兔,乖巧地躺在我身側動也不敢動,過了片刻又不老實地翻身,悄悄抱住我的腰,滾燙灼人的肌膚貼緊,他鼻尖蹭住我後頸,柔吻了下我的耳尖便含笑入睡。

兩年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降生世間。

那時天光縈繞,霞光萬裏,乃祥瑞之兆。

他說,孩子有福,生下來就是半仙。

這是變相的在誇孩子他娘。

他一年比一年寵我,承諾的都做到了,他沒讓我受半分委屈。

我經歷他的衰老,怕他難受,便小施法術讓自己也變得老相。

他白髮蒼蒼,枯糙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心疼道:「不必這樣委屈自己。」

我搖著頭對他笑。

我與他執手,陪他走遍無數個春夏秋冬,陪他走完了他的一生。

臨終前兒孫們跪了一堂,他握緊我的手,淚眼婆娑地說讓我等他。

我笑著說好。

他滿足地闔眸長逝。

那一瞬間腦袋像被誰悶敲了一棒,撕心裂肺來的遲鈍,卻在心口密密麻麻地痛出來,摸著他體溫逐漸流失的身體,我真真切切地明白,我失去他了。

我失去虞寧淵了。

我把自己關進房裡,酣暢淋漓的哭了一場。

我告訴我的兒孫們,我要離開皇城了,去一個沒有虞寧淵影子的地方。

孩子們苦苦挽留,我毅然決然。

16.

我乃天生水靈,資質上佳,落腳在某處道觀附近的幽谷裏,潛心修鍊幾百年後便位列仙班,但我選擇做了一位雲遊世間的散仙。

直到那一夜福州城花燈夜會,我聽聞盛名天下的名角屆時會現身,便也去湊了個熱鬧。

街上熙熙攘攘,我懷揣一包糕點,擠過人羣去聽人唱曲,可沒走兩步,就有道清朗的嗓音在背後叫住我,「姑娘,你的簪子掉了。」

熟悉的聲音在腦中炸開,我睜大眼驀地回首。

他看到我,指尖一頓,愣在當場。

一身白衣染盡銀白月華,五官俊美膚色白凈,清澈的眼眸直愣愣地看我,渾身上下散發出少年的澄凈,是我幾百年來一直心心念唸的模樣。

懷揣的糕點墜落一地,我不由得濕了眼眶。

他眼中的光芒愈發強烈,彷彿記憶在回籠,他在人潮中逐步走向我,依稀叫出我的名字。

「白……泠……」

我笑了,淚流滿面。

【正文完】

【文/連嶼】

【禁任何形式轉載】


男主前生視角(文章)往下滑也可以在本回答裏看

《盛風華》虞寧淵視角·前世【一】 我是個不該活著的孩子。 在我六歲之前,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霽月宮裡,貴妃娘娘無數次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你怎麼還不去死!」 她語氣惡毒,面目可憎。 直到有一次,她罵著罵著忽然抓住了我,拔出發中簪子,快速地往我手背上用力一紮。 鮮血咕嚕…770 贊同 · 58 評論查看完整文章

男主來世視角(往下滑也可以在本回答裏看)

《盛風華》虞寧淵視角·來世文/連嶼 【一】 我自幼在道觀長大,師父說,他是在一個下著鵝毛大雪的深夜裡把我撿回去的。 我那時染了風寒高燒不退,連道觀裏最好的大夫都搖頭嘆息,可在某一日,我又奇蹟般地好轉過來。 師父便給我起名,天佑。 我天生愛笑,活潑好動,爬樹摘果下水摸魚樣…364 贊同 · 15 評論查看完整文章

男主前生和來世,來自專欄

連嶼的短篇匯總?

www.zhihu.com圖標

插一個he甜的玄幻言情《蛟靈醉》→我收了一隻軟糯可愛的小貓妖,結果小貓妖成了大尾巴狼,對外冰冷瀟灑酷帥炸,回頭對我:「要抱。」

三月連嶼:如何以「我曾在夢裡與他共白頭,醒來卻發現是一場空」為開頭寫一篇小說??

www.zhihu.com圖標

插一個新的回答《戲刀》·姐弟戀·相愛相殺·權謀·姐弟一個心冷,一個面寒,攜手共進(互坑)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故事

三月連嶼:如何以「我姐姐美若天仙」為開頭寫一篇小說??

www.zhihu.com圖標

感謝各位的喜歡???

——虞寧淵前世視角——

文連嶼

【一】

我是個不該活著的孩子。

在我六歲之前,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霽月宮裡,貴妃娘娘無數次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你怎麼還不去死!」

她語氣惡毒,面目可憎。

直到有一次,她罵著罵著忽然抓住了我,拔出發中簪子,快速地往我手背上用力一紮。

鮮血咕嚕冒出來。

我痛的慘叫出聲,但掙脫不得,我喊救命,可沒宮女願意管我。

貴妃好像發現了什麼無比有趣的事,目露極端快意,死死抓住我的手,瘋子一樣沿著我的手臂一下一下地往上扎,最後她將目光鎖在了我脖子上。

我察覺到她眼中惡毒的殺意。

那一瞬間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我一腳踢翻了她的下巴,這才掙脫她的掣肘。

倒退了兩步險些摔到地上,我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哀嚎的女人,捂緊流血的胳膊踉踉蹌蹌地跑出了宮殿。

好在沒人攔我。

我要是不躲開,那一簪子就戳進我的喉嚨了。

她這是謀害皇子,是重罪,要誅九族的。

我去御書房找父皇求公道,可父皇卻扇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把我打蒙了,以至於他的大手掐住我脖子,用力收緊時我都沒來得及反抗。

脖子窒息的疼,我無法呼吸,兩眼逐漸昏黑,我拍打父皇的手臂,做著無用的掙扎。

我呼嚕嚕地喚他,「父皇……」

可父皇卻惡狠狠的說,「你個孽畜當初就該和她一起去死!」

我心一涼,原來父皇也想讓我死。

但我沒死成。

是哥哥救下的我,他瘋了一樣衝過來,跪在父皇腳下苦苦哀求,撥動了父皇的惻隱之心,父皇這才留我一命。

我被父皇扔在地上,邊急促咳嗽邊大口喘息,父皇冷哼一聲離開,哥哥連忙挪跪到我身側,心疼地將我緊緊抱入懷中。

我聽到了哥哥牙關緊咬的聲音,他無聲的熱淚落到我頸窩裡。

但我沒哭。

哥哥把我抱回了養育他的銀妃的宮殿,小心翼翼地清理我胳膊上的傷,並給我抹葯。

抹著抹著,哥哥的眼眶又紅了。

銀妃是個和善的娘娘,性格溫婉,見我這遭遇不由得心疼,便擅自留我住下,可我還是被貴妃娘娘派人帶走了。

饒是銀妃娘娘可憐我,她也不敢與貴妃作對。

此事是貴妃發瘋在先,我自保在後,可這個女人還是罰我在殿外跪了一夜。

【二】

我的皇兄皇弟們也是極討厭我的,我們皆去國子監聽教,只要我一經過門口,他們便聚眾向我身上扔石頭,還戲謔地喊:「小孽種,你怎麼還沒死啊?」

皇兄皇弟們一片鬨笑。

我不理會他們。

反抗會挨一頓打,若是父皇……那個男人知道了,一定也要來打我,說不定還會殺了我,而他們不僅不會得到相應的懲罰,還會得寸進尺變本加厲的羞辱我。

直到一個雪夜,我因打翻了一碗粥而被貴妃破口大罵,宮女脫下我被弄髒的外袍,貴妃變聰明瞭,自己不再動手,讓一臉褶子的嬤嬤打我。

嬤嬤精明的很,只打我的屁股,在外面看不出一絲受虐的跡象。

她把我死死按在椅子上,用平底鞋板照著屁股一下一下地扇,整個寢殿裏都回蕩起我的哀嚎慘叫。

可沒人來救我,沒人替我求情。

嬤嬤打累了,我的嗓子也哭啞了。

小宮女抱我回了我的偏殿,我瑟縮進自己牀榻的角落,像往常一樣把自己蒙成一團。

所有人都不想讓我活著,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就要接受那麼多詛咒與敵意。

我一時間很委屈,忘記披棉袍,便迎著大雪,跑去冷宮找我的母妃。

寒風吹的冷極了,把我的鼻涕眼淚一股腦地吹了出來。

冷宮的門一直落鎖,宮牆一角滿牆綠蘿下掩著一處洞,我每次都從那裡鑽進去。

我跑進了母妃住的屋子,卻空空蕩蕩的,沒有母妃,我忽然想起來,母妃已經死了。

她在初春時就已經死了,鋪蓋草草一卷就給扔了,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我心底忽然無比的荒涼。

日子暗無天日,沒有任何希望。

我漫無目的地遊盪在風雪裡,極度強烈的死意湧上來,我想,死了之後是不是就可以見到母妃了?

那就這樣吧。

不要再回到那個冰冷的宮殿了,就在這個雪夜安安靜靜的離開,去和我的母妃團聚吧。

於是我縮進了草叢裡,或許他們永遠也不會找到我的屍體,我也不想那些骯髒的人碰我。

我身上積滿了雪,手腳凍到麻木,意識也混混沌沌的。

直到她忽然出現在我身邊,認真地看我同我說話。

我以為我死了,她是來接我魂魄的,她長得這麼漂亮,一定是個神仙。

我意識模糊地拉住她的衣袖,問她,「神仙姐姐,你可以帶我去找我娘親嗎?」

我只想見見我娘親。

她說了什麼我沒聽清,只覺眼前一黑,意識在那一刻消失。

真好,我馬上就可以見到我娘親了。

【三】

可是沒有。

我一睜眼,看到她伏在我榻邊,我腦袋尚處眩暈,便拉住她想問,「神仙姐姐……」

我娘親在哪……

她是有溫度的!

我立即反應過來。

我沒死。

我悵然了片刻,可很快我又想通了。

我兩次都沒死成,或許,我命不該絕。

老天爺給我痛,我就得受著。

日子都已經這麼差了,再差還能差到哪?

眼前的姐姐長得白白凈凈,瘦瘦小小,懨懨地伏在牀頭,好像很虛弱,打不起精神來。

我若有所思,她或許是哪個宮中女官私生的女兒,被拋棄在了這座冷宮裡。

想不到竟然還有比我更可憐的,與她相比,我的遭遇,好像也沒那麼慘了。

但我卻比她軟弱。

她喫不飽穿不暖的,沒人照顧,一個人還堅持著活到現在,而我喫得飽穿的暖,就是受的氣多了點,竟卻想到去死。

不行,丟人的。

我悻悻地下榻快走,姐姐也沒攔我,我走了兩步,又忽然覺得她好可憐,便回過頭告訴她,我會常來看她的。

我們都是沒人要的孩子,要惺惺相惜,互相取暖。

姐姐只是不以為意地掃了我一眼。

我一怔。

想必她在這冷宮,見過太多的人情冷暖,一個孩子的承諾更是不可信,當作戲言隨便聽聽罷了。

如此想著走出冷宮,走出很遠後我才驚奇地發現,自己手臂上的傷疤,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原先風傷的手背卻變得光滑潔白,就連昨晚被嬤嬤打開花的屁股,也都不疼了。

我訝異,百思不得其解,最終想到了一個最合理的說法——

母妃在冥冥之中保佑我。

一定是的!

想到此,我心裡又備感溫暖,覺得自己也沒那麼可憐了。

回到霽月宮,見我安然無恙地回來,貴妃眼裡掩不住的失望。

此後,怕是要讓她一直失望下去了。

【四】

自那以後我便時常揣了果子糕點送給冷宮的姐姐喫,姐姐似乎很喜歡我,尤其是當我眨著眼睛看她的時候,她總是抬起手來撫摸我的腦袋。

姐姐笑起來很好看,眼睛彎彎的,微露幾顆整齊瑩白的牙齒。

我喜歡姐姐的笑容。

沒有誰的笑容那麼乾淨溫暖,更沒有誰會那麼開心的對我笑過。

看著姐姐開心,我自然而然地也開心。

宮裡頭只有哥哥一人會護著我,但我七歲那年,他去了邊疆。

外敵侵佔國土,最喜文墨的哥哥棄筆從戎,自動請纓跟著戚將軍上戰場。

那年他才十二歲。

我知道的,哥哥是為了不再讓我過忍氣吞聲的生活。

哥哥走的那一日,我站在宮外城牆上遙遙相送,一直到兵馬在視線中暈成黑線消失,我纔回了霽月宮。

家國動蕩,邊疆的戰役打的艱難,宮裡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後宮也便沒有多少人把注意力過多地放到我身上,如此我的日子纔好過了一點。

他們祈盼著戚將軍早日擊退敵寇,而我只希望我的哥哥能平安歸來。

這樣一盼,就盼了三年。

我十歲那年春,外敵投交了降和書,哥哥與戚將軍班師回朝。

哥哥得了兵權。

在京都受賜王府,哥哥向父皇請命,借貴妃有身孕之由,從霽月宮要回了我,並委託給銀妃照料。

銀妃是哥哥的養母,因著哥哥的功勛,她也便有底氣接下了我這個燙手山芋。

本以為就此好過,可哥哥卻被太子一黨視為眼中毒刺,他們用最下流惡毒的手段,買通官員偽造證據對哥哥栽贓誣陷,企圖將哥哥拉入永無翻身之地。

我便明白了。

只要我們活著,對他們而言就是阻礙。

哥哥再次來銀妃宮中看我時,神態憔悴了許多。

所以我一字一字地對哥哥說,「逼宮奪位,纔是最好的出路。」

哥哥震驚且心疼地看著我。

我知道謀逆乃冒天下之大不韙,可當下,我們只有這一條生路可走。

「那些兄弟沒心,他們遲早會殺了我們。」我鎮定地說。

父皇貪戀美色,一把年紀還在後宮夜夜笙歌,置前朝事於不顧,否則外敵怎會侵犯邊疆。

他的身體正如這岌岌可危的國,外強中乾罷了。

多少豺狼虎豹盯著那把龍椅,那個男人縱慾過度,真是因此糊塗了,否則,又怎會輕易把兵權賞給哥哥。

而戚將軍手握重兵,哥哥與戚將軍之子戚樅陽乃莫逆之交,如此掌控了兵力命脈。朝中雖有太子忠黨,但不過一些文臣,等到鋒刀架到他們脖子上,看他們是選擇擁新帝登基,還是甘當忠烈鬼去死。

哥哥如此便下定決心。

皇城變天,一切皆順。

貴妃娘娘虐待了我五年,我還沒來得及去討債,她便自個難產,母子俱亡。

真是報應不爽。

【五】

待到一切安定下來後,我便去了冷宮裡接姐姐出宮,住進了我的逸王府。

姐姐沒名字,我便給她一個名字。

姐姐沒家,我便給她一個家。

王府的人都會尊敬她,姐姐那麼好,所有最好的一切才配得上她。

直到那一日,姐姐告訴我說,她不是一個凡人。

她是冷宮的井裡生出來的小水靈。

我恍然大悟。

那時與姐姐初遇,我滿身的傷都消失不見,那麼冷的雪夜,我穿那麼單薄的衣服,都沒被凍死。

原來是姐姐救了我,是姐姐醫好了我。

我一時心頭一暖,頗受感動。

「姐姐變戲法給我看。」我拉住姐姐的手撒嬌央求,恨不得抱住她。

姐姐看我的眼神無奈又寵溺,最終依了我。

儘管姐姐變的戲法拙劣,但我還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

從小到大,還從未有人這般寵過我。

我太喜歡姐姐了。

姐姐提醒我注意王爺的形象,我一把抱在她腰上,昂頭看她,「姐姐不一樣。」

姐姐的眼神立馬又變了,寵愛,喜歡,沉溺。

姐姐不會掩飾喜愛我的情緒,以至於我以為下一刻姐姐會抱起我大親一口。

但是沒有,姐姐只是臉紅了。

那晚,我含笑入眠,睡了個香甜的好覺。

皇兄說,與喜歡的人做一些有趣的事,可以迅速增長二人的感情。

我喜歡姐姐,便常拉姐姐去京城玩,去與世家公子哥鬥蛐蛐,去馬場賽馬,去逛鬧市,這些都很有意思,我想姐姐也會喜歡。

可是鬥蛐蛐時姐姐卻坐在外圍,懷抱雙臂背倚廊柱,望著亭外時不時打哈欠。

賽馬時姐姐坐到客席上,撐著腦袋昏昏欲睡。

逛鬧市時姐姐任由我拉著走,我扭頭問她開不開心,姐姐立馬變成一副笑臉:開心,開心。

我想,姐姐可能是太累了。

我便打算帶姐姐回府,走過一個街口,忽見一羣人在圍觀什麼,我靠近一瞧,只見一攤果子散落在地面,有個老嫗伏地痛哭流涕,旁邊站了個猴賊的男人,正叉腰罵咧髒話。

仔細一打聽,原來是這條街的惡霸,派小弟來收他們小攤販的保護費,老嫗拿不出銀子,男人就把攤子砸了。

欺人太甚!官兵何用?

拳頭攥緊,我撥開人羣,一腳抬起朝男人的屁股踹過去。

男人猝不及防,摔了個狗啃泥,回頭看到我,頓時怒目圓睜地爬起,怒罵我,「小兔崽子!」還握緊拳頭向我重重地揮來。

我還沒來得及躲,身側的姐姐瞬間來了精神。

落下的拳被姐姐牢牢接在掌心,雙方紋絲不動,男人一愣,目露兇惡,另一手飛快地打過來,姐姐眼也不眨,掌接重拳,翻繞手腕,一個巧招扭了男人胳膊,四兩撥千斤般將男人按跪在地面,姐姐居高臨下,眼神鋒利的能殺人。

「滾。」

男人嚇得面色發白,屁滾尿流地逃竄。

我全程怔愣,癡癡地看著姐姐,欽慕之情毫不掩飾。

路人拍手稱快,有良善的姑娘幫老嫗收拾攤子,姐姐提著我的領子帶我離開。

夜晚,我坐在油燈前咂摸下巴若有所思,姐姐可能是喜歡懲惡揚善,教訓惡人。

如此,我便更喜歡心懷正直的姐姐了。

【六】

自那以後,我便投其所好,三天兩頭地往街市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姐姐每一次都能把他們打的落花流水,讓他們灰溜溜逃。

直到十二歲那年,我觸怒了一個江湖幫的幫主。

他家在江南,來繁華的京都遊賞。

英雄皆愛美色,這幫主對美色卻當街強搶。

那時幫主被街上美色吸引,便抱起雙臂,步履輕快地追上那貌美姑娘,還輕佻地吹口哨,姑娘哂他一眼,面無表情地不做理會。

幫主一瞧,這姑娘莫不是施欲拒還迎的招?

當即哈哈一笑,攬住姑娘的肩,便往酒樓裡帶。

姑娘被嚇到,哭的梨花帶雨地求饒,幫主連連搖頭,下一刻長眉一陡,徒手接住一顆直擊面門的石頭。

彼時我一手叉腰,另一手中的石頭一下一下地拋,弔兒郎當地挑眉挑釁。

幫主一愣。

就這愣神的時刻,姑娘掙脫幫主的手,慌張地跑了,幫主頗為惋惜地望去,下一瞬凶神惡煞地瞪向我,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姐姐抱臂倚在旁側的牆壁上,牙齒也磨得很響。

幫主活動著手腕,黑著臉一步步走向我,卻不曾想,一羣看似過路的男人同他一起圍過來,我頓時意識到事情的不妙。

姐姐當機立斷,拉著我飛速逃。

他們緊追不捨,我別無他法,拉姐姐進了狗窩裡才躲過他們的追擊。

狗窩狹小逼仄,氣味難聞,我二人面對面擠著,姐姐埋頭,喘息粗重,外頭厚重瑣碎的腳步聲趨近,我警惕地豎起耳朵,驀地捂緊姐姐的嘴,彼時我二人近乎鼻息相對,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很莫名其妙。

從狗窩裡爬出來,看著我二人一身狼狽,我忍不住覺得有趣地哈哈大笑。

那是姐姐第一次對我黑臉。

她生氣地盯著我,垂下的手掌顫顫發抖,我以為姐姐要打我。

可是沒有,姐姐什麼都沒做,她只是沉沉地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也沒管我。

斜陽灑在她瘦高的後背上,將她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看著姐姐決絕而去的背影,我頓時好難過。

我快步跟上去抓姐姐的手,姐姐卻沉默地把我推開,那一瞬間我喉頭髮緊,心如刀割。

我慌了神,快步攔在她身前,「姐姐我錯了我錯了!你打我!姐姐你來打我!」

姐姐停下腳步,終於正眼瞧我,「錯哪了?」

「我……」我支支吾吾,「不該多管閑事……」

「錯!」姐姐突然出聲,把我嚇得一哆嗦,她指尖戳著我心口,眼眸駭亮,義正言辭道:「仗義相助是正義之舉,但前提是你在能護好你自己的情況下,對他們出手相助,這時是有我護著你,但日後,若哪一天我不在了,誰來護你?」

此話一出,我腦袋嗡的一聲,語氣顫抖地抓緊她的手,「你不要我了?」

「我……」姐姐一時愣住。

難受和委屈一股腦地湧上心頭,眼中快速蒙上一層水霧,我慌亂無措,嗓音發澀地求,「姐姐……你……別離開我啊……」

彷彿只有在姐姐面前,我纔敢如此肆無忌憚地綻露情緒。

姐姐頓時面露心疼,緩和了臉色,「沒有不要你,我是在說這件事……」

清風徐徐吹來,金色斜陽下,姐姐牽著我的手回府,對我說教了一路。

那時我才明白,原來姐姐也是會離開的。

她非籠中之鳥,不會受困於逸王府,總有一天會翱翔向廣闊無垠的天空。

【七】

可我想盡我所能留下姐姐。

是故我總愛在姐姐跟前撒嬌,因為我知道姐姐極喜愛我撒嬌時的模樣。

她若是喜歡我,興許便不捨的離開了。

適時皇兄聽聞了我在京城的事蹟,便託自己的兄弟兼臣子戚樅陽來教授我文武。

戚樅陽是個少將軍,軍中有戚老將軍坐鎮,少將軍便受託來了逸王府。

聽皇兄說,二人在沙場上還是生死之交,但哥哥的生死之交,對我卻極其嚴厲。

不過於我而言不成問題,他雖長了我不過五六歲,但我還是尊稱他一聲先生。

姐姐每次來我院中溜達,我都會從窗戶中看去,可憐兮兮地望向她,如此博得姐姐開懷一笑。

戚先生旁觀,看我演技精湛,正經與可憐切換自如,不由得無語黑臉。

我按耐不住,便將姐姐拉進房中陪讀,時時刻刻看到姐姐我才安心。

可姐姐不看我,竟然偷看戚先生,不行,她怎麼能偷看戚先生。

我備受打擊,心中莫名的沮喪。

仔細一看,戚樅陽長得脣紅齒白,五官鋒朗深邃,雖然身高比我高上兩頭,但相貌也就比我成熟那麼一點。

戚先生許是看到我發愣盯著他看,便又給我佈置了許多課業,完不成就要挨板子。

姐姐噗嗤笑了,我委屈。

姐姐總是若有若無地打量戚先生,我煩悶不已,只好不再讓姐姐陪讀。

後來我去宮中看望皇兄,閑談時皇兄說,抗敵時利箭雖好,但有盾可防,有朝一日定要研製一種便攜的小土炮,回去後但我便奇思妙想,拉姐姐一起跑去校場鼓搗。

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夜裡和姐姐一同爬上屋頂觀測,看著煙火衝天,校場遍地雄火燃燒,底下一片下人們焦急的救火聲中,我揚脣笑著,緩慢轉頭看她。

姐姐在凝望校場中的大火,輪廓後的暮色深深淺淺,火紅的光灑上姐姐的臉,黑亮眼眸中閃爍最動人的絕色。

我喉頭一動,心跳如鼓地與姐姐十指交握,緊緊攥住,頭一次不想鬆開手。

從那時起,我生了其他心思,不想讓她做姐姐了。

十三歲七夕那晚,我帶她爬上房頂,端了幾碟小菜,還有一壺果酒,迎著明月清風暢飲一番。

酒後,我小心翼翼地送給她一支碧翠的玉步搖,親自給她插在發間,因飲酒的緣故,姐姐的臉蛋紅撲撲的,抬手便要摘,我按住她的手說不準,許是我態度有些強硬,她愣了愣,手便縮了回去。

看著她幾分閃躲的眼神,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後來因此愧疚了好些天。

我強硬的態度,好像嚇到她了。

不行的,不能讓姐姐怕我的。

後來習書時常走神,都道步搖是送給心愛女子的,也不知道她懂不懂我的心思。

但見到姐姐每日戴著我送她的步搖,我驚喜不已,不經意間便笑出聲來。

【八】

從十四歲起我的個子便開始竄長,年底便已略比姐姐高,樣貌也逐漸長開,每日對著銅鏡看,自我感覺比戚先生還要俊俏一點。

長大也有長大的煩惱,戚先生教導我男女有別,我不想聽他的,可是每當我興沖沖地去拉姐姐的手,他的眼神就像刀子,直勾勾地剜在我們相執的手上,真是敗人興緻一把好手。

如此久了,總感覺戚樅陽也喜歡姐姐,才會千方百計地阻撓我二人。

為了不讓戚樅陽詭計得逞,我每次出街都要把姐姐帶在身邊,戚樅陽一臉孺子不可教的無語表情。

我雖對他很有敵意,但我想,他是爭不過我的。

戚樅陽整日板著張臉,負手站在書桌旁拘謹老成,呆板無趣,沒我討喜多了。

直到戚先生休沐之日,那晚有個花燈節,我帶姐姐上街去玩。

我們皆飲了些酒,走在街上散酒氣,姐姐看到街邊有賣醒酒湯的,便跑去買,而我悠哉悠哉,遊進了街邊的賭館,館中叫好聲不斷。

那是京城中最大的一家賭館,有個很出名的男人極會賭,號稱賭王。

我身量精瘦,輕易地擠到臺前去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大喫一驚。

賭王生的肥頭大耳,粗胖的胳膊將一堆堆銀子往懷裡攏,我心道這麼多雙眼睛竟無人看得出他使詐?

如此我便出聲指了一句,全場瞬間鴉雀無聲。

賭王一愣,有些人面面相覷,有些人亦發現端倪,開始竊竊私議。

我頓時明白了,不是沒人看得出,而是不想得罪人。

賭王撐不住場子,橫眉一豎,一掌哐當拍在桌子上,指著我滿嘴髒話地罵。

罵人不行,更何況他罵我「狗騷娘們生出的野小子。」

我瞬間眼紅,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一把將賭王鎖喉按在地上,揮拳專往他嘴上掄,血一口一口地濺出來,旁人拉也拉不住。

官兵被驚動,捋清楚來龍去脈後,沒說什麼便放我離開。

賭王流了點血,沒什麼大礙,我雖衝動,但畢竟師承戚樅陽戚少將軍,下手的輕重也能拿捏得住。

姐姐將醉醺醺的我揹回逸王府。

我在她背上大喊大叫耍酒瘋,姐姐一句話不說,只是怕我摔下來地背緊我。

其實我沒醉,但只有這樣我才能靠她近一點,只有這樣我才能感受到被人在乎。

我小心翼翼地抱緊她,伏在她肩後,心裡頭好難過,有人罵我母妃,她都走了那麼多年,竟還有人折辱她,我好難過。

千算萬算沒算到,賭場使詐的賭王,竟是萬丞相的遠方親戚。

更沒想到的是,萬丞相竟因此要彈劾我。

所以我央求姐姐,與我一同光顧了丞相府一趟。

我躲在門縫後,看姐姐浮在半空施威,而丞相被嚇得臉色慘白連連叩首,我捂嘴笑的幾乎要憋出內傷來。

【九】

萬丞相再度上朝果然言我之好,皇兄本莫名其妙,如此便趁機賞給我皇宮羽林軍的調用權。

無功不受祿,更何況這麼重大的權利,我本想推了,可皇兄執意要我接旨。

我只好從命。

戚先生教我自持身份,在人前應自稱「本王」,哪怕在姐姐面前,我依了他,可戚先生又說讓我與姐姐保持分寸,我依不得。

那一日戚先生說,「王爺身份尊貴,應自持剋制,與其他來歷不明的女子應當保持距離,以免傳出去落人口舌,擾了王爺清譽。」

我猜,他明裡暗裡讓我疏遠姐姐,就是想趁機而入,想到此,我也不想再和他明爭暗鬥,直截了當地告訴他:「白泠本就是逸王府的女主人,何談落人口舌!」

我要明確地讓他知道,白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戚樅陽的表情一時間很古怪,我昂著臉和他對峙,被我氣到後,他又給我甩露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

我實在低估了戚樅陽,他竟向我皇兄告了狀。

姐姐被皇兄留在宮中了,我頭一次對皇兄失了禮儀,「她是我的!」

「自然是你的。」

皇兄哈哈大笑,讓我摸不著頭緒。

我終是被戚樅陽從宮中帶走。

出了宮門,遙遙夜風中,我聽到了自己低沉的聲音:「你滿意了?」

戚樅陽走在我後頭,沉默不語。

我忽然轉身,昂面盯緊他,「把我們分開你滿意了?」

戚樅陽面無表情地注視我,「一切皆是聖意。」

「什麼聖意?」

戚樅陽斂眸,避開我詫異的目光,「臣下不可猜測。」

我抿緊脣,逐漸沉默下來,再一言未發地回了逸王府。

沒有姐姐在身邊,我幾乎是度日如年,做什麼都沒了太大的興緻。

皇兄託戚樅陽送來宮防圖,讓我觀摩可守之處,我雖訝異,但還是照做。

晚夏的風吹進窗子,掀開桌上軟紙一角,我靠桌而坐,握著毛筆,撐著腦袋出神。

我又想姐姐了。

我不太明白,我之前都送她玉步搖了,她怎麼還像是不懂我的心思的樣子。

淡淡地嘆出一口氣,苦惱。

有什麼在腦中一閃而過,我猛然意識到,她是不是一直在把我當弟弟看待?

想到此我大為喫驚。

一定是!

我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唸,白泠,我該喚她白泠。

我早該改口喚白泠。

如此又不由得嘆出一口氣,惆悵。

我請命入宮,皇兄卻駁我,不讓我進宮,還問我宮防圖看的如何了。

我別無他法,只好花心思研究那張惱人的圖,並默默地等。

我夜裡夢到白泠,可夢醒後一想到她不在逸王府,我又一陣悵然心酸。

我想念她。

令我喜出望外,在那個無眠的深夜,她來找我了。

這本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可再見到她時,我卻很沒出息地濕了眼眶。

我衝過去抱住她,喉頭哽塞,許久都未說出話。

我同她說了好多好多話,把我這些天憋在心裡的全說給她聽。

卻沒想到,白泠說該回宮了。

她還要走?

別走,我離不開她,真的不能離開她。

一片燭光下,白泠灼灼地注視我,像在期待我說些什麼。

白泠,做我逸王府的女主人吧!

我突然無比緊張,話堵在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就在我鼓足勇氣要說時,戚樅陽破門而入。

我咬牙切齒,總是壞我好事的傢伙!

戚樅陽一眼沉重地看過來,「白姑娘好本事!」

聽到此話,我心驀地一沉,壞了。

白泠被戚樅陽懷疑了,可他不是喜歡白泠嗎?

【十】

隔日我便親自帶白泠進宮向皇兄解釋。

坐上那個寶座,成了帝王,便難免有疑心。因深諳這點,我身為一個留京王爺,才儘可能不入朝得權。

可皇兄笑的別有深意,不僅未盤問白泠,還讓我抱得美人歸。

馬車裡,我向她告白我的心意,向她解釋我所想,自己很沒出息的臉紅。

白泠吻我的那一刻,我覺得我纔是被上天眷顧的寵兒。

原來,我們一直兩情相悅。

婚期定於仲秋節那日。

一切進展的太順利,像夢一樣美好的不盡真實。

很快入了秋,我們的婚期越來越近,我每天都沉浸在喜悅中,一點點的期盼著,連習枯燥的古書都變得很有勁頭。

直到,白泠不見了。

那夜我二人於酒樓飲酒,白泠去後院出恭,可等了片刻沒等到她回來,我隱隱感到不安,連忙起身,從樓上窗戶跳下去尋她。

後院都找遍了,都不見她的人影。

還沒來得及等我細想她會去哪,前院酒樓裏便傳來混亂的聲音,彷彿發生暴動,有女子在悽厲叫喊,桌子碰撞的聲音隱約傳過來。

我心一凜,忙跑去伏在窗縫中探看,只見一羣黑衣人氣勢洶洶地挨個看客人的樣貌,像在找什麼人。

他們掌中皆握刀,面容沉冷,像一羣亡命之徒,我放眼一掃樓中並無白泠,忙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是好巧不巧,有個黑衣人眼神一側,自窗縫中正與我對視上。

黑衣人眼神一冷,「追!」

話音一落,他們齊齊執起寒刀飛快出窗追我。

果然,他們針對我而來。

我身無利器,不可與之相抵,只得被迫逃入熙熙攘攘的街道,他們一亂入,百姓路人們被驚擾,尖叫著齊齊逃竄。

我甩出他們一段距離,可他們依然對我緊追不捨。

就在忽然間,本該在將軍府的戚樅陽策馬而來,在人羣中一把抓住我,拽我上馬坐在他後面,這才擺脫了他們的追殺。

眼見危機解除,戚樅陽卻還不停馬,我急聲道:「白泠不見了!她會有危險!」

可戚樅陽卻冷冷一側:「皇宮此時更危險!」

我一愣。

順著馬馳騁的方向看去,十幾個黑衣人影魅般擋在長街盡頭,下一瞬齊齊躬身點足,森寒長刃飛速逼近。

我摸出了別在腰間的匕首。

戚樅陽毫不猶豫地鞭策韁繩,拔出長劍,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去往皇宮。

那裡火光通明。

【十一】

一夜之間,太子餘黨深夜逼宮,好在羽林軍調用的及時,他們未破開宮門,只是兵臨城下。

而白泠生死未卜,我提心弔膽了一整夜。

直到白泠被五花大綁地押到他們軍前,我頓時明白了一切。

皇兄在利用我和白泠。

在朝中大張旗鼓地授予我羽林軍的調用權,又突然召白泠入宮,還大肆張揚我要娶白泠的消息,直到如今白泠突然失蹤,前朝餘孽大勢逼宮,我站在宮城上守城。

一切都在皇兄的佈局之中。

以白泠為餌,引蛇出洞。

因著是我駐守,他們才會如此快地浮出水面,拿白泠來要挾,只為搏得開宮門的機會,也因著是我,皇兄才放心把皇宮交給我。

皇兄知道我會堅守身後的皇宮,堅守那個來之不易的寶座,誰都不能令我動搖。

皇兄知道白泠武功高強,纔敢如此放手去賭。

我也知道皇兄別無他法,帝王之術皆如此,我不怪他。

但若是白泠有個三長兩短,我將永遠也無法原諒我自己。

呼呼冷風中,我遙遙俯視白泠,她昂起臉,也在看我。

不過一夜之間,我們竟要以這種方式相見。

她一定被人下了葯,否則怎會被他們輕易地綁住手腳!

我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保持面無表情,不露出任何破綻,白泠卻對我安撫一笑。

心頭驀地一揪,我險些就要綳不住情緒。

她總是如此,有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好心態。

他們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以她的性命逼迫我開宮門。

我渾身顫抖,避開她的目光,我沒辦法用這座城池換她。

要快些下令,慢上一分,我都要忍不住救她了。

萬箭齊發。

白泠避不開劊子手的那一刀,我奪過戚樅陽手中的弩,瞄準男人一箭射出。

好險,生死一線。

戚樅陽指揮向城下投炸藥,而我飛快地下城樓,去救她。

隨著羽林軍衝出,我卻找不到她了。

心臟一下下劇烈地跳動,喘息加重,我慌了神,我失了分寸,我幾乎恨死我自己。

直到我看到拄劍撐住身子搖搖欲墜的她。

那瞬間眼眶一濕,懸到嗓子眼的心忽地落下,遭受凌遲的自己恍若劫後餘生。

我衝過去擁抱住她,她還在,她還在。

我感到被上天無比眷顧,後埋頭肆無忌憚地痛哭。

心臟又擰成一團,我真的好怕她就這樣被我害死了,我不該讓她承受那些人的折磨,我不該捨棄她,她是我最愛的人兒啊。

後來每每想起時,我都止不住的後怕,便更加倍地寵溺她,彌補她。

可我一想到自己在城牆上舍了她,心中還是無法抑制的難過。

這種折磨我也該受著。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我們兒孫滿堂,我老了,走不動了,她便攙扶著我,陪我看夕陽落日,偶然提了一句當年。

我愧疚上湧,猶豫了一番,還是問出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敢問的話,「當年,你有沒有怪過我?」

「沒有。」她逆著斜陽注視我,滿目溫柔。

我才知道,她一直都沒怪我。

她沒怪我。

那天我像個小孩子,伏在她雙膝上,無聲地哭了,她還像幼時那般,撫摸我的腦袋安撫我。

一直到那時,我的心結才解開。

我愛了她一輩子,臨了臨了不捨得鬆開她的手,還固執地讓她等我。

我壽終正寢前便在想,下輩子若轉世為人,我一定去修仙,還來找她,永世與她相伴。

她笑著答應等我。

我魂魄飄出身體,我看到一輩子未曾落淚的人兒,臉上逐漸失去笑容,握緊我乾枯的手,淚水無聲壓抑地墜落,幾乎撕心裂肺。

巨大的無力和絕望油然而生,我已不在她身邊,我已觸摸不到她,我不能將她拉進懷裡給她拭淚。

白泠,別哭啊。

我魂魄浮在身體上面,也跟著她一起痛哭落淚。

黑白無常來了,我被他們縛出窗外,依依不捨回頭看我心愛的人兒。

白泠啊……咱們,下輩子見吧。

【虞寧淵前世完】


虞寧淵來世視角——

【一】

我自幼在道觀長大,師父說,他是在一個下著鵝毛大雪的深夜裡把我撿回去的。

我那時染了風寒高燒不退,連道觀裏最好的大夫都搖頭嘆息,可在某一日,我又奇蹟般地好轉過來。

師父便給我起名,天佑。

我天生愛笑,活潑好動,爬樹摘果下水摸魚樣樣在行,給鳥搭巢,捉蚯蚓餵魚,拿柳葉兒編草帽,旁人覺得無聊至極的事在我眼裡都很有意思,我總是覺得曾和誰做過這些事情,可卻又怎麼也想不起是誰。

我是道觀裏最貪玩的一個,也是道觀裏我那一輩中天分最高的一個。

我自幼便展現出了悟道的驚人天賦,儘管師父對我的頑皮束手無策,可對此也不可置否。

「我要修仙。」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我五歲時許下的生辰願望。

師父驚訝於我對修仙的執念,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執著什麼。

或許是,天生的執唸吧。

【二】

我幼時總是問師父,凡人真的能成仙嗎?

每每這時師父總是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留給我一句「一切皆是造化」便拂袖而去。

我似懂非懂。

其實師父看起來年齡不大,也不過二三十歲,樣貌端正,溫潤如玉,總是一身白衣,像個仙人般清雅無雙,氣宇不凡。

而我心念著師父的一句「一切皆是造化」,終於在十五歲的某一日醍醐灌頂。

人是可以修成仙的。

道觀附近有一處幽谷,無人居住,師父明令禁止不讓我去那裡,也不說緣故。

我好奇心重,又自詡身家功夫好,便攛掇夥伴一起去一探究竟。

可在進入幽谷時,我忽然感受到了一道強大的力場,純凈冰涼,有力且鋒利,摸得到但看不清,像一堵插著刀子的牆,阻擋我們進入。

而我的夥伴卻毫無察覺。

我當即頭皮發麻,後脊森涼,著急忙慌地拉著我的同伴匆匆回去了。

師父不讓我進入幽谷,想必他也知道,裡面一定有極其玄乎的東西。

回去後沒多久我便悟得天道,這年我十五歲,五年後,我的魂魄便通了靈。

師父都忍不住說,我是有史以來,他見過的天賦最高的修行者。

而那時我才知道,師父已然在世上活了幾百個年頭了。

原來超脫肉體凡胎之外,真的有仙的存在。

在修仙上我心無雜念,就那樣平平淡淡地過了兩三百年,我還是一如既往的活潑好動,兩三百年的沉澱也沒磨掉我的本性,道觀附近的野林都逛遍了,但附近的那座幽谷我一次也未踏足。

我總覺得自己要去找什麼人,可卻又想不起來到底要去找誰。

後來夢中總是出現一個姑娘,安靜地站在樹下,歪著腦袋癡癡地望過來,花落了她滿頭,畫面美好的不敢驚擾。

但當我走過去想看清楚是誰時,她又如霧氣般輕輕飄散。

近乎真實的失落感總是會令我悵然若失,夢醒後,那種難過的感覺也久久揮之不去。

我便打趣自己,許是我上輩子欠了人姑娘什麼情債,這輩子人姑娘來找我討還的吧。

想著想著又覺得荒誕不經,轉頭將其拋之腦後,與兄弟們去野林子打獵去了。

直到那姑娘在夢中越發頻繁的出現,我便決定下山,向師父辭別。

師父說我太澄澈,太澄澈的人兒是不適合遁入世俗的,會逐漸蒙塵,會失去本心。

我說,「我不會。」

「我去找一個人。」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會如此堅定地說這句話。

師父深看了我兩眼,恍若明白了什麼。

【三】

福州城花燈夜會,我聽聞盛名天下的名角屆時會現身,便好奇去湊個熱鬧。

街上人潮擁擠,我綳直身體,忽地看到有個紫衣姑娘的發簪被擠落,我下意識地走過去撿起,朝那姑娘喊道:「姑娘,你的發簪掉了。」

她身體彷彿一頓,從漫天月華中轉身望過來,看到她面龐的那瞬間,我的心臟忽地一疼。

怎麼……怎麼這麼熟悉。

面龐白皙,羽葉眉下的桃花眼明凈動人,櫻脣微翹,整體上下氣質清冷脫俗。

姑娘比我更震驚,眸中迅速上浮出難以言狀的情緒,眼尾瞬間暈開了淚。

別哭……腦海里我的聲音衝出來。

看著姑娘含淚的眼,我的心臟開始止不住的疼。

那瞬間有什麼禁制破開,無數碎片般的回憶湧入腦海,曾經的甜蜜溫馨一幕幕地上演,無比熟悉的親切感在快速重湧。

是我……是我帶她離開冷宮去擁抱更深廣的天地,是我信誓旦旦地說要娶她,是我曾說過要護她一輩子,一輩子也不讓她受委屈,是我臨終前緊緊拽著她的手懇求她等我。

是我。

是我!

我……是虞寧淵啊。

她是我最心愛的人兒,白泠。

我有些顫抖地注視她,久別重逢的喜悅再抑制不住,我順著人流一步步走向她,周遭一切嘈雜逐漸遠去,我眼中只剩下她。

「白……泠……」

我……回來愛你了。

【尾聲】

原來我這一世機緣巧合進入道觀,生來的執念修仙,是為了能夠與她再次相遇。

我想,若是當年十五歲的我,再大膽一些進入幽谷,我就可以不用讓她苦等上那麼幾百年。

不過,也幸運當時我未走出那一步。

只因與此相比,我更不捨得讓她再一次失去我,更不忍心讓她再一次眼睜睜看著我衰老死去。

好在,此後的每一日她都有我相伴,不會再讓她孤單一人,帶她一起做她所想做,會傾盡一生來彌補我這近三百年的空缺。

此生重逢,握住便再永不撒手。

【虞寧淵來世完】

【禁任何形式轉載】

大家最近書荒了嗎,我來推個輕鬆風文《蛟靈醉》he甜的,絕對想不到的反套路。(鏈接在下面)

簡介有點搞笑:

我有個青梅竹馬,但某一日突然收到了竹馬結親的喜帖。

我有點懵。

我本收留了一隻軟糯可愛的小貓妖,便帶著小貓妖去參加竹馬的大婚盛宴。

可盛宴當天竹馬的新娘子被搶,盛世婚禮變成了修羅場。

我竟感到一絲幸災樂禍。

可新娘沒了,竹馬不僅不傷心,竟還回頭喫我這顆老草,我:???

小貓妖:(▼皿▼#) !!!

軟糯可愛的小貓妖,開始了與竹馬鬥智鬥勇(爭風喫醋)的辛酸之路。

後來小貓妖成了大尾巴狼,對外冰冷瀟灑酷帥炸,回頭對我:「要抱。」

正經簡介:道貌岸然之人勢讓我死,大尾巴狼不惜與正道為敵,與我攜手共抗全靈域之二三事

知乎鏈接在這裡,歡迎各位入坑

三月連嶼:「知乎 X 中文在線」聯合徵文活動:你聽過哪些「甜甜的」愛情故事??

www.zhihu.com圖標

另插一個新的回答《戲刀》·姐弟戀·相愛相殺·權謀·姐弟一個心冷,一個面寒,攜手共進(互坑)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故事

三月連嶼:如何以「我姐姐美若天仙」為開頭寫一篇小說??

www.zhihu.com圖標

長篇小說《蕪笙歸》專欄

《蕪笙歸》?

www.zhihu.com圖標

創作不易,各位看官如果覺得還可以,那就點贊一波走起


【已完結】《親媽專治病嬌》

01

「姑娘,你的發簪掉了!」一身白衣的書生在身後奔跑著追趕,我一回頭就看見他被汗水打濕的臉。

「多謝公子。」我接過發簪,行了個萬福禮,「這簪子是祖母所賜,對我珍貴非常。今日如若不是公子,怕就真的丟了。敢問公子家住何處,小女子回家後定派人送上薄禮聊表心意。」

「姑娘不必客氣,在下也只不過舉手之勞,當不得姑娘的謝。」白衣書生彬彬有禮,舉手投足是掩不住的好教養。

可惜了,是個偽君子。

我怎麼知道的?我是他媽!當然,不是有血緣關係的那種,準確來說,我是他這個人或者說角色的創造者。

這個人,是我新書的男主,叫陳汝南,當朝丞相的嫡長子,不僅相貌堂堂、風度翩翩,還才華驚人、足智多謀。

聽起來簡直完美,可偏偏寫這本書的時候,我迷上了如今大熱的病嬌人設。

所以,這男主是個切開黑的變態病嬌。

不過我是親媽類型的作者,一般不虐女主,所以男主是那種病嬌本質但是因為愛拚命剋制的癡情類型。

怎麼樣,是不是很帶感!想想男主一邊流著淚,一邊拿刀對著自己,紅著眼對女主說:「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想不如殺了你吧。這樣,你就不會離開我,不會用你美麗的眼睛看著別人。可是,我不捨得,不捨得你疼,不捨得你死,怕你會害怕我……所以,別逼我。只愛我吧,只看著我吧,不然,我怕我會殺了我自己。」

真是,太令人興奮了!

可惜,我沒穿成女主,我穿的是女配。

這個女配呢,叫姜錦織,是護國大將軍唯一的女兒,從小千嬌萬寵,養成了不諳世事的性子。所以輕而易舉就被陳汝南迷得找不到北,錯付了一顆芳心,苦苦哀求父親幫他,到最後失去了最後一絲利用價值,就成了棄子。

後來,男主怕女主介意,更是策劃了一起「意外死亡」,送女配見了閻王。

本來嘛,按照原書的劇情,女配這個時候就動了心,回去找人打聽了男主的消息,就這麼開始了這段孽緣。

但是,現在芯子換成了我,纔不會給那個偽君子真病嬌什麼陰人的機會。

當然,男主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要他放棄護國將軍的勢力不太可能,此計不成估計還會有別的花招。

不過,我可是他親媽,孫悟空休想逃出如來佛祖的手掌心。

我們,走著瞧吧。

02

「小姐,小姐,已經辰時了,該起了。」大丫鬟翠屏見我還癱在牀上,急得帶出了哭腔。

「我的好翠屏,莫要再催你小姐我了,算我求你了。」我扯過被子蓋住了頭,開始哼哼唧唧。

「小姐,今日是端凝縣主的及笄禮,可萬萬耽擱不得啊!」翠屏硬生生把我從被窩裡拽了出來。

端凝……縣主……!!!這不是我的女主嘛!

我一下子精神了,黏在一塊兒的眼皮也睜開了,那叫一個醍醐灌頂啊。

女主的及笄禮,也就是我寫的故事開始的地方,就是在這一天這場宴會上,男主對女主動了心。

至於為什麼?言情小說的邏輯嘛,一向簡單粗暴。

男主看見女主維護一個受欺負的小男孩兒,聯想到了童年的自己,一下子就發現了女主的美麗善良、清純不做作,然後就順理成章春心萌動。

對,就是這麼隨意的理由。

男主雖然是個病嬌,但對女主可是沒話說,從頭到尾也沒動過女主一根汗毛,我作為親媽,當然不會破壞兒子女兒的姻緣啦!

不過,男主對女配一家可是慘無人道,雖然這有我的鍋,但我寫的時候不也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嘛!

禍到臨頭,自然得趨吉避兇。

與其見招拆招,不如主動出擊。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這縣主府的景色頗有江南色彩,小橋流水,精緻優雅。

果然,雖然是孤女,有錢的還是活得挺輕鬆的,不枉費媽媽給你的金手指。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走了不過一刻鐘,我就有些撐不住了,一邊勉強維持著端莊的儀態,一邊在心裡吐槽:這古代的首飾看著好看,真不是人帶的,真金白銀分量這個足,墜得我頭皮疼。這麼下去,早晚頭禿!

「端凝縣主安。」我微微俯身,「縣主及笄之喜,臣女略備了份薄禮,恭祝縣主萬事如意、福壽安康。」

翠屏捧著盒子上前,打開,是一株和田美玉鑄就的菩提樹,用料上等,做工更是精巧非常,使勁晃了在座眾人的眼。

當然,雖然也不算是我的東西吧,但我還是很肉疼的,到手的寶貝拱手讓人,這向來不是我的風格。

不過嘛,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這纔是第一步。

女主也被我的鈔能力狠狠秀了一把,紅脣微微張開,顯出些嬌憨來,「姐姐真是有心了,如此貴重,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上前一步握了她的手,一派溫柔體貼,「縣主不必多禮,臣女早就對縣主頗為仰慕,一直希望能與縣主相交,可惜縣主之前一直在金陵那邊,好不容易回了京都,可算是有了機會。家父與令堂生前原也是少年相識的好友,若不是遭逢變故,你我該是手帕交才對。」

女主果真是小白花體質,被我三言兩語說服了,雙眼噙淚,感動得不行,宴席上也一直粘著我說話,還約好了一起出去遊玩。

雖然有種誘拐小朋友的罪惡感,但沒辦法,我是要保命的啊。

女兒,媽媽也很難的!放心,我是親媽,不會害你的,就是扯你做大旗給我自己上上第一層保命符。

想要病嬌放過你,如果陰不過病嬌,那就打蛇七寸。

03

「姐姐,一起出去走走嗎?」女主終於提出了要出去逛逛的想法。

「當然好,去涼亭那邊怎麼樣?」我寫的故事線馬上要開始了!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縣主府的涼亭坐落在湖畔,一片蔥鬱的樹木掩映間,別有雅趣。

男主女主的第一次相遇,環境自然要清雅一點嘛!

「縣主,我依稀聽見樹林裏有些動靜,似乎有小孩兒在爭吵。」我拉住女主,面上一臉的擔憂,心裡暗暗雀躍。

女主側耳聽了一會兒,「好像的確是,姐姐,我們去看看吧。」

「你就是個掃把星!你娘就是讓你剋死的!」一個穿著錦袍帶著金鎖項圈的小男孩兒一把將一個帶著白玉佩的小男孩兒推到在地。

「縣主,快去呀!」我輕輕推了推呆住的女主,「那孩子在欺負這個孩子呢。」

女主被我喚回了神,連忙上前扶起了摔倒的男孩,扭頭對推人的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他的母親一定很愛他,如果知道你這麼說會難過的。」

陽光正好,風吹動一池春水,也吹亂了女子頰旁的髮絲和飄逸的裙擺,一切美得仿如畫卷,引人沉醉。

perfect!我在心裡讚歎,這地方真是一見鍾情的不二之選啊。

「你又不是他娘,你怎麼知道!」推人的小孩兒叉著腰大喊。

「我……」女主被問得有些不知所措,眼中蓄起了一片晶瑩,著實惹人憐愛。

嗯?按理說這時候男主應該現身解圍了啊,人呢?難道是因為有我在不便獻身?

那邊男主真心沉得住氣,這邊女主又無助地看著我,算了,按照劇情這時候已經一見鍾情了,我圓個場應該沒事。

「你母親可是愛你非常,視你如珍寶?」我上前一步在小孩兒面前蹲下來。

小孩兒歪了歪頭,「是。」

「你是你母親的寶貝,這位小公子自然也是他母親的心肝。」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他的母親不幸辭世,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想念和難過,你作為夥伴,要體諒他安慰他。」

小孩兒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可是,他們都說那是因為他是掃把星。」

「那是因為他們還太小懂得太少了,」我朝他笑了笑,「像姐姐這樣長大了才會明白的。不過你現在就知道了,比他們懂得都多,所以要教他們保護小夥伴哦。」

「真的嗎?」小孩兒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懂得比他們都多?」

「沒錯。」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小孩子能有多壞呢?不過是因為無知而人云亦云,所以天真地做出殘忍的事。

但是,如果有人好好教他們,他們也會是比大人更加真誠善良的小天使。

我相信,那個被推倒的孩子不會成為第二個男主,他從這以後一定會得到夥伴們的愛。

處理完了這個小風波,我和女主就回到了正堂等著宴會正式開始。

當然,我還等著男女主的正式相見。

「陳相嫡長公子陳汝南到——賀禮九轉玲瓏白玉擺件一對兒——」

隨著侍從的通傳聲,男主踏步而來,長身玉立,端的是一表人才。

一、二、三,男主果然向女主這邊看了一眼。一切按計劃進行!

小樣兒,讓你一肚子壞水兒,知不知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再陰的病嬌也逃不出親媽設計的情劫啊!

04

「今日才知姑娘是護國大將軍之女,你我二人也算有緣分。」男主又是一身標誌性的白衣,端著酒杯,儀態翩翩。

果然,知子莫若母,我就說這小子沒那麼容易放棄護國將軍這根明晃晃的大腿。

心裡雖然吐槽了他一萬遍,但我表面還是維持著知書達理的溫婉形象,「再次謝過公子,小女子敬您一杯。」

我輕輕舉杯頷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嗯,別說,古代的酒還挺好喝。

「姑娘天人之姿又品行高潔,實讓在下神往,不知可有機會結識一番。」知道你想坑人,也忒不矜持,要不是長得帥保準被打。

「小女子自是願意的,正巧縣主剛回京,不如一同出遊,也帶縣主領略一下京都風華。」我可識相的很,不光配合還主動把女主送來。

最重要的是,有女主本人在場,男主那些沒用的花招多少收斂一點,也不至於造成什麼誤會,省得以後男主心虛還得拿我開刀。

兩個人各懷心思,看上去居然難得的一團和氣。

出遊那天當真是個好天氣,晴空萬裏、和風習習。

我選的呢,也是個適合小情侶約會的去處,京郊桃林。

想像一下,落英繽紛處一對青年男女飲酒對坐,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嘖嘖,浪漫呀!我,果真是親媽啊!

我和女主同乘而往,到達時男主一襲白衣立在一棵桃花樹下,一陣微風拂過,大片春紅渲染出一抹艷色,竟是驚心動魄。

我微微回了神,暗暗嘆息,果然明明知道是個切開黑的,還是被美色所惑啊!

「姜小姐、端凝縣主。」男主拱手而禮,笑容溫和。

我和女主回了禮,客套了一番好不容易纔就坐。

接下來的談話,在我的刻意配合下可以說是其樂融融,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畢竟我是親媽,自家兒子、女兒喜歡什麼,我還能不知道?

別說,倆人看著真是郎才女貌啊!絕配!頂配!天仙配!

我的cp腦沒忍住又上了線,臉上也不自覺地流露出了姨母笑。

雖然磕cp很快樂,但是正事還是要乾的。

「今日一談,陳兄、端凝真乃知己!將門之人豪爽,我也不拐彎抹角。今後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二位儘管開口。」聽見了吧,不用釣我,我也願意幫你的!

「得此一言,銘感五內。」男主舉杯而立,一臉動容。

「擇日不如撞日,我三人不如今日對著皇天后土,結拜為異姓兄妹,從此禍福與共、不離不棄!」我趁熱打鐵,提出要求。

本來男主女主以後也是要哥哥妹妹搞起來的,只不過提前點兒,再加上個我,沒辦法,面對病嬌得做足準備,保命符一層不夠得上兩層!

「好!」男主女主紛紛應和,我跟著照葫蘆畫瓢糊弄完了結拜儀式,覺得懸著的心可算是放下來一點兒了。

雖然離必死之局的解除還有段距離,但是勝利就在不遠處了!沖鴨!

病嬌雖難搞,親媽技更高。

若是運氣好,還能有回報。

05

時光若流水,轉眼已入了秋。

因為過幾天就是原主的生日,為了準備生日宴,這些日子忙得我顛三倒四。

沒辦法,想巴結護國大將軍的人太多,大將軍鋼鐵直男一個,油鹽不進,唯獨一個弱點:溺愛女兒。

所以,每到壽辰,與其說是為我慶祝,不如說終於逮到機會,能與護國大將軍府親近親近。作為排面,我可以是塊木頭,但必須是塊氣派的、美麗的木頭!

將軍府上下一心,從衣服到首飾,恨不得把「有錢」兩個大字印在我臉上。

當然,這些日子也是有好消息的。我的計策還是有了點效果的,男主沒再搞些奇怪的手段坑我,可能也是因為我的確識相吧。

到了宴會當天,我優雅高貴地坐在主位上微笑,好好當一座雕像,心裡默唸八百遍:快完事吧快完事吧,要死了要死了!!!

有一說一,來到這裡,我進步最大的還是演技,表裡不一可謂是演得爐火純青。

「丞相府到——」隨著通傳聲,男主一身標誌性白衣緩步走來,端的是一身風華。

「恭祝錦織妹妹福壽安康,這是一對玉鐲,聊表心意,還忘妹妹不要嫌棄。」男主微微欠身,笑容真誠。

嘖嘖,真會演,也就是古代沒有奧斯卡,不然肯定給你座小金人。

紅木鎏金的盒子,精緻華麗,輕輕打開,裡面躺著一對晶瑩剔透的白玉鐲子。

白玉鐲子是平常禮物,送給女孩子很正常,可是,這一對裡面有紅雲啊……不會……是……那一對兒吧?!

要知道,我書裡面給男女主設定的定情信物就是一對兒有紅雲的白玉鐲,這是男主母親的遺物,對男主極為重要。

男主作為一個暗戀女主的病嬌,面上溫柔體貼地把鐲子送給女主,心裡卻瘋狂而痛苦:帶上它就能套牢你了吧,無論如何,這輩子都別妄想逃離我了。

然後找各種理由讓女主隨身帶著鐲子,不許摘下來……

啊!簡直帶感!有!沒!有!

可帶感的前提是女主人公是虛擬人物,不是我啊!!!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事情怎麼就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呢!!!

我被崩壞的劇情打擊得久久不能回神,連女主送了我最喜歡的畫家真跡都沒能讓我開心起來。

反而莫名有點不敢和她對視,女兒啊,媽媽不是故意壞你姻緣的啊!!!

姻不姻緣的倒也不是沒法兒彌補,我留給觀眾的深情男二現在送給女主,也算她血賺,畢竟就算是個不虐女主的病嬌男主本質也還是個病嬌。

記住,病嬌,就沒有正常的!

雖然被打亂了計劃導致我心痛得無法呼吸,但是我好歹是個親媽,就算窮盡洪荒之力,我也一定把這愛情的小火苗兒扼殺在搖籃裏!誰都別想控制我,親兒子也不行!

我還就不信了,親媽還能治不了病嬌!

06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十幾歲二十歲的平民百姓早早開始苦苦為生活掙扎,而高官貴族的子女每天卻在發愁如何打發時間。

歌舞昇平的宴會辦膩了,就想著一起圍獵,寶馬貂裘包裹出通身富貴氣派,拉弓騎射盡顯少年英姿。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千百年的吶喊換來千百年輪迴般的殘酷現實,無論在哪裡,不公平似乎都上演成平常。

我坐在馬場的高臺上,幾分感慨,幾分慶幸,還好我成了既得利益者。你看,就算是創造者也只是有無用的悲憫而已。

男主一身白衣,縱馬奔跑,射中了獵物就遙遙向我望來,帶笑的嘴角有種向心上人炫耀的得意,不得不說其實是動人的。

可惜……我過於瞭解他的本質。果然,距離產生美啊!

男人們的比拼結束了,男主不出意料地成了獲勝者,女孩子們也從高臺觀戰區進了馬場,人靠衣裝,看著倒也都英姿颯爽。

雖然原主精通騎射,但是芯子換成我以後也就勉強能騎個馬溜達溜達了。

信馬由韁,聽著浪漫瀟灑,真正操作起來還是有風險的。這不,我就溜達迷路了。

這到底是哪裡啊……路癡抓狂!

等等,這是什麼味道?怎麼聞著像是……血腥味?!

「錦織妹妹……」有虛弱的聲音從右側傳來,聽著……怎麼像是男主?

啊!想起來了!這是我給男女主安排的經歷生死劇本!

事情是這樣的,眾所周知感情升溫需要催化劑。所以呢,我就安排了男主遇刺。

雖然男主憑藉不俗的武藝將刺客斃命,卻也被臨死反撲傷到了要害,奄奄一息地躺在荒僻的角落。

身陷絕境的無助裏,女主宿命般出現,像是天使降臨。

真是完美的瑪麗蘇劇情啊!

但是,目前的情況似乎是我莫名其妙頂替了女主的故事線,果然這個世界的親兒子還是男主啊!

怎麼辦,當然是救了,兒子再煩人也不能不要啊!

「陳哥哥,你怎麼了?」我裝出一臉焦急,「還能動嗎?」

「好像不行了呢,得辛苦妹妹扶我回去了。」男主看著我的目光亮的驚人,我只能在心裡暗暗嘆息。

我認命地扛著男主的胳膊扶著他挪,別問我為什麼不回去叫人,我要是知道回去的路,還至於走到這兒來?

男主靠在我身上虛弱得一批,我一個柔弱少女被個成年男子壓著差點兒沒原地趴下,他居然還在那兒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幸好有你,不然我這條命怕是要交代在這裡了。你說,你是不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仙女啊?」

呵,我就是上天!我負責任地告訴你,沒有我你也死不了!禍害遺千年!

「陳哥哥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我擠出一個微笑,用力忍下罵孃的衝動。

「我送給妹妹的玉鐲,妹妹可還喜歡?」大哥,你不是傷到要害了嗎?咋還這麼有精神?你有力氣問我都快沒力氣答了!

「還好。」別的不行,噎人我可沒輸過。

男主的臉上果然滑過一絲失落,「可這是我用心送的禮物呢。還是在靈隱寺供奉過的,聽說可以驅邪,妹妹就算沒那麼喜歡可不可以也戴著呢?」

病嬌開始啟動裝可憐技能了嗎?來吧,兒子,讓你見識見識親媽的威力!

「我爹找人給我算過命,大師說我命硬,百鬼不侵。」我微笑著說道。

看著男主被噎到微微錯愕的表情,我扛人都更有力氣了呢!

「聽說玉養人,女子佩戴有利於容貌。」男主又開始找理由。

「陳哥哥是覺得我相貌平平嗎?」我繼續微笑著噎人。

「當然不是,妹妹是極美的。」男主急忙解釋,「我……我只是希望妹妹可以戴我送的禮物呢。」

「可是,送給我的禮物陳哥哥不想讓我按心意處理嗎?」我瞪大了眼睛,一副無辜的疑惑模樣。

終於,天兒成功讓我聊死了。

好不容易回到營地,醫生連忙過來處理傷口。

我正準備功成身退,男主又叫住了我,「妹妹,可不可以在一旁陪著我呢?如果你在的話,我可能會好受很多。」

「陳哥哥,我不是醫生,沒辦法幫你的。我父親說了,男子漢要勇敢,陳哥哥難道怕嗎?」我又擺出了懵懂的表情。

男主既不能說自己怕,又不想說不怕,於是乾脆閉上了眼睛,有點像小孩子賭氣的感覺,別說,還挺可愛的。

比他在那兒說些有的沒的讓人心裡咯噔的話,可愛多了。

果然,這纔是病嬌的正確打開方式嘛?好像,找到了好玩兒的事情啊!

我突然開始有點期待之後的交鋒了,親媽和病嬌,誰更技高一籌呢?

07

為了養傷,男主算是暫時從我眼前消失了。

但是,讓一個病嬌從你生活中消失,是萬萬不可能的,他會瘋狂刷存在感。

比如,送喫的喝的玩兒的,美其名曰「謝禮」,然後附上一封矯情得不行的文縐縐的信件。什麼「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什麼「願逐月華流照君」,甚至還有「日日思君不見君」,簡直就離譜!

當然,我也不是默默忍受的類型,本來也可以是,不過現在性命危機解除,仗著兒子喜歡我,怎麼也得治治他。

送喫的就回「多謝陳哥哥惦念,但妹妹實在不喜××」。送喝的就回「心意已領,但飲酒傷身,不可多嘗。」送玩兒的就回「陳哥哥一片好意,都怪妹妹不解風情,慣不愛這些小玩意兒。」

總之,一個宗旨,噎人於無形!

很快劇情的齒輪又開始轉動,關於下江南的副本終於開啟了。

寫文的時候我的設計是,皇帝下江南,寵臣及其親眷隨行,自然少不了男女主,二人在風景如畫的富庶之地同遊,還能一起重尋女主在江南生活的痕跡,簡直是感情升溫的絕佳選擇啊!

當然以原主的身份,這次出遊自然也是在場的,不過我給她的是爭風喫醋的襯託劇本。

沒想到世事難料,男主不按套路出牌,看上誰不好偏偏要撞到親媽手裡。

我的一肚子壞水兒,呸,一腔熱血,在上船後化為烏有。

誰能告訴我,這個身體為什麼暈!船!

「嘔——」我虛弱地窩在塌上,感覺要把今兒早上喫的三個包子一碗粥統統吐出來了。

「姐姐,怎麼樣,有好一點嗎?」女主在我身邊一臉焦急的樣子,不愧是媽媽的乖女鵝,沒白疼你!

「還是難受。」我誠實地搖了搖頭,人在身體不舒服時候是沒有客套這種天賦的。

「錦織妹妹!」船艙的捲簾被一把掀開,伴著呼喚聲,男主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她們說你暈船了,怎麼樣,可找御醫來看過了?」男主的額頭上掛著細密的汗珠,神情焦急的樣子,真是……很讓人感動呢。

「不太舒服,不過沒關係,小問題不用麻煩御醫,已經讓府上的隨行大夫看過了。」雖然總是吐槽兒子的病嬌屬性,但是我知道其實他的喜歡是很真誠的,只是不懂得如何去愛,也未曾有人讓他感受到好好被愛。

「這怎麼行?」他站起身就往外走,「我去叫御醫!你要是出個意外,我看他們誰能擔待得起!」

「陳汝南!回來!」我頭一次沒裝作溫婉可人的模樣,「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我沒那麼嬌氣,也不用旁人替我做決定。」

他的身形一下子頓住了,在艙門口的陽光下居然顯出幾分茫然的無錯來。

「回來。」我看著他的樣子軟了聲音。

他乖乖轉過頭,又一步步走回來坐下,「我就是擔心你而已,你不要生氣。」

「我知道的,沒有生氣。」我認真地看著他,「但是,對一個人好,並不是讓她按照你的意願行為,而是尊重她的心意,做她堅實的依靠。」

我抬頭看向船頂,突然覺得有點難過,「互相眷顧是很美好的事,親人、朋友之間都是如此,我們彼此關心,卻不會強行干涉對方;擔憂焦急,卻不會一味逼迫對方;然後,在受傷或難過的時候,成為彼此的港灣,得到安慰和救贖。」

這樣平凡又簡單的幸福,是陳汝南從未感受過的,他成長到今天的模樣,有自己的心理問題,但更多的是被環境和身邊的人造就。

「這樣嗎?」他有些迷茫地思索,「怎麼辦,我不知道這些呢。」

我開始反思,我跟風潮流創造了這個病嬌角色,然後安排了種種所謂「帶感」的劇情發展,可是直到書的最後,也只是傻白甜女主被一個沒那麼瘋狂的病嬌圈養了的故事。

女主未曾理解男主,只是著迷於他的好,然後妥協他的奇怪;男主看似擁有了心愛的人,卻從來沒有學會過怎麼愛一個人,帶著傷痕從未被治癒。

原來,所謂的he,是兩個人的悲劇呢。

「陳汝南,要和我做朋友嗎?互相眷顧的那種。」我聽見我的聲音第一次如此真實。

「好呀。」他笑了,不是慣常的彬彬有禮,有點天真的樣子。

我創造了你,傷痕纍纍,那就,也由我來治好你吧。

08

江南好,最憶是杭州。

西湖美景,小橋流水,沒有遭受現代旅遊業過度開發的自然風光有種別樣的魔力。

站在和風細雨裏,連人也變得不自覺得溫柔起來。

「下雨天涼,妹妹還是加件衣服的好。」男主男主拿著披風走來,無端讓我想起「落花時節又逢君」這句詩。

我接過披上,袖口向下滑落半寸,露出了白玉鐲。

他的眼睛亮了亮,激動地一把抓住我袖口,「你戴了!這是和你做朋友的獎勵嗎?」

獎勵?果然,不能奢望兒子一天學會如何和人相處,但是作為親媽,一定得讓他知道世界上不只有逼迫屈服和等價交換。

「不是的。」我認真看著他的眼睛,「想要戴所以就戴了,喜歡它本身,也喜歡你送我的心意。不是交換,是喜歡。」

他有些高興又有點疑惑,「可是你隨時都可以不喜歡啊,就像這鐲子,你想不戴就可以不戴。」

「人和人的感情脆弱又堅固,你如果傷害我,我當然可以一瞬間恨你,但是如果相互溫柔地對待,也可以走很久很久。」我看著他,像是真的在教一個懵懂的孩童。

「如何保證呢?」他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前一刻還衝你笑誇讚你的人,轉過身就會把你罵得卑賤如泥。我不信人心。」

「所以呢?你覺得戴著鐲子就能被鎖住嗎?還是將我圈養就不會背叛和離開?你要我愛你,還是隻要我待在身邊?」我語氣淡淡,看著他錯愕的表情慢慢浮現,是時候展現親媽的威力了。

「你……你怎麼……」他脫口而出疑問,又在下一秒恢復鎮定,「我不會傷害你。」

「鳥兒喜歡自由地飛,你把它捉來關進籠子,好喫好喝,你覺得沒傷害它,可是它已經失去了所有。」我緊緊盯著他,他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慌亂,卻又恢復成堅定。

「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他這麼說,說服著我,也說服著自己。

「但你會讓我活在你的監視下。」我輕輕地笑了,「相信嗎?我甚至比你自己更瞭解你。」

「我只是想保護你,只是太愛你了,這也有錯嗎?」他眼角微微泛紅,「如果你想丟下我,我就緊緊跟上你,這樣也不行嗎?」

我似乎心軟了一下,有點酸澀的疼痛,又似乎沒有,還是上帝般冷漠的仁慈,「這是在滿足你自己的安全感,而剝奪我的自由與人格。你沒給過我選擇的權利。」

他微微低頭,是惹人憐愛的樣子,「如果讓你們選一定會走的……所以,還是不能擁有幸福嗎?」

「為什麼一定會走呢?」雖然是我設定的沒錯,但其實我並不明白他的自卑,「你長相好、家世好還很有才華,很溫柔,也很會照顧人,全京城不知道多少女子愛慕你。」

「這些都沒有用,我想要的人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看向天空,似乎望著誰,「也許他們說的對,我命犯孤煞,註定如此。」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中二少年?還天煞孤星?我差點沒給氣笑了。

「他們說啥是啥?他們還說你才華橫溢、舉世無雙呢?」我恨恨地拍了他額頭一下,「你就鑽牛角尖兒吧!懶得講道理了,反正我告訴你,你越是想收緊手,越是抓不住你想要的!你爸越逼你出人頭地你是不就越想讓他毀滅算了?你越想把我栓褲腰帶上,我越想跑遠點兒透透氣兒!自己琢磨去吧!」

我本來也不是什麼耐心的人,好言好語跟他談人生、聊心理,他還在那兒給我賽臉,一點兒聽不進去別人說話!還給我裝可憐,想給我洗腦,做夢!

得嘞,您自己冷靜一會兒吧,想明白了再來找我吧,我還恕不奉陪了呢!你那點兒花花腸子我還不清楚?不給你點兒厲害看看真覺得能控制我是不?之前對你憐愛點兒就順桿兒爬了?真是沒白長腦子,一般小姑娘還治不住你呢!

小樹不修不直溜兒,人不修理哏啾啾!

對付病嬌,還是得親媽出奇招。順著他能想到的套路,早晚掉坑裡還自我感動呢。

09

「小姐,陳公子還在門外站著呢。」翠屏隔上一時半刻就來報一次,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監工呢。

「他想站就讓他站,不用管。」我拉著翠屏坐下,「你也別跟坐不住似的往外跑,這天氣大男人站一站出不了什麼事的。」

「可……也不好讓陳公子一直在外面,別人看了像什麼樣子?」翠屏一臉的不贊同,恨不得把人揪進來。

「我也沒攔著不讓他進不是?」我捧起茶盞喝了一口,初時微澀,回甘悠長,「他這是逼我呢。」

苦肉計嗎?

人總是這樣,遇到不想改變又不想放棄的事,就會用各種辦法增加自己的籌碼,看似是在示弱,求對方心軟,其實不過是逼對方妥協而已。

如果是女主,軟弱善良,肯定就隨了他的心意,乖乖落入一張用溫柔深情編織的網,可惜遇上我,主意正、脾氣大,還對他了如指掌,也說不清到底是不幸還是幸運。

時間就這麼靜靜流逝著,從天光雲影到暮色四合。

我坐在屋內,他站在門外,雖未相對,但這長久的沉默裏,每個人都在進行一場心靈交戰,關於對方,也關於自己。

「錦織。」他的聲音清晰地響起,我突然鬆了一口氣似的,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懸著心。

「進來吧。」我替他倒了杯茶,熱水沖泡,今天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

他在我身旁坐下,兩隻手放在桌上轉著茶盞,難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所以,想出什麼了呢?」我開口打破了凝固的氛圍。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敢保證。」他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落下一排小小的陰影,「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還是想把我拴在身邊嗎?」我看著他,一瞬不瞬。

「我只是想看著你而已,怕你離開我。」他突然覺得委屈起來,眼睛濕漉漉的,像一隻大狗狗。

「如果想看著我,可以多花時間和我呆在一起;如果怕我離開你,可以想辦法讓我更加離不開你,甚至可以要求我給你安全感。這些,從來不是你妄圖控制別人的理由。我和別人交往是我的自由,這從來不代表我不在乎你。如果對此感到恐慌或是嫉妒,可以直接問我,要我的回答,告訴你你更重要。」我認真地看著他,像是他一片漆黑人生的引路人,有心疼又或許還有別的什麼。

「可以這樣嗎?」他皺起了眉,「你不會覺得厭煩嗎?不會討厭我的陰暗嗎?那樣卑劣的心思呢。」

「相信嗎?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知道你隱藏的陰暗與卑劣了。」我有些輕鬆地笑了笑,「不用維持完美的形象,我瞭解你的全部,從一開始就清楚。」

「你讓我覺得困惑,你似乎知道太多本來不應該有人知道的事。而且,總有種對一切瞭如指掌的感覺。」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有些不知該如何表達,「好像……好像神在注視眾生,看似仁慈溫和,卻冷漠而高高在上。」

這樣嗎?原來是冷漠而高高在上呢,作為作者的我,因為瞭解而狂妄。

「所以,終於看清了以後,決定好了嗎?」我注視著他,心裡有種奇怪的平靜,「還是想要和我做朋友嗎?或者,就此離開,這樣也沒人要求你剋制了。」

到了這個時候,明明一切的遮蓋全部消失,不知道為什麼,他反而放鬆了下來,笑容竟然有些明亮,「我決定讓神墜落人間,為我停留。」

他看進我的眼,「我們兩個,都別逃脫。」

事情脫離了我的預期發展,我該及時止損的,面對無法控制的結局。

可是,莫名被蠱惑了似的,我聽見我自己說,「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10

一切從那天起亂了套。

也不完全是,關於陳汝南的病嬌屬性,還是朝好的方向前進的。

在我幾次三番識破了他的小伎倆後,他徹底放棄了暗箱操作,開始變得坦率了起來。

如果我對別人笑,他會拉著我的袖子說不高興,有點撒嬌地要求我不可以這樣。我不會答應他無理的要求,但是會認真地告訴他,不用擔心,在我心裡他更重要。

如果我好幾天不聯繫他,他會有點難過地跑來問我是不是不喜歡他了,是不是想要離開他。我不會承諾保持頻繁的聯繫,但是會告訴他,不用焦慮,我沒有想離開,就算有那麼一天也會明明白白訴說,不要預支悲傷。

亂了套的,似乎是我的心。

我似乎漸漸不再把他只當成我筆下的角色,我的「兒子」,沒有遊戲般的玩鬧敷衍,也不再滿不在乎地應對。

我好像開始把他當成一個真實存在於我生命中的人,感動於他的真誠,歡喜於他的可愛,沉醉於他的溫柔;真情實感地心疼他的痛苦不安,想要治癒他,不是親媽的補償心理,而是,希望他幸福。

駛向目的地的列車脫了軌,面對未知的結局,我第一次踟躕不前。

我對他,到底是什麼感情呢?

比朋友更複雜,但是,到底是不是愛情呢?

疑問困擾著我,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竟然出奇地被動了起來。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有意無意地試探。

不過有一點,我們都已經清楚,神的確為他墜入了人間。

11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和煦的暖風吹綠大地,吹出萬千希望的種子,吹出一整個夏季。

陳汝南送我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小小的信箋要請我同遊,「京郊桃李勝春光,時節爛漫處,欲與君同。」

我如約而至,帶著紛亂的思緒,還有無法抑制的期待。

他慣常的一身白衣,站在落英繽紛的桃樹下,輕輕朝我微笑的樣子美好得不像話,我的心跳得一下快過一下。

幾乎是衝動的,我提起裙擺向他奔去,迎面春風醉人,對面少年更勝。

「護國將軍府,拿命來!」有人的喊聲伴著利刃破風的呼嘯,電光火石而來。

時間變得極快又極慢,慢得我可以清晰看到他伸出手回身抱住我的動作,聽到利刃入肉的響動。

可似乎又只是在下一秒,不知怎的,他就躺在我懷裡,鮮血在白衣上開出刺目的花來,整個人虛弱又艷麗,像是開到枯萎的荼蘼。

我感覺到溫熱而黏膩的液體從指尖蔓延,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大腦無法運轉的空白裏,我從未如此確定,我愛他。

「錦織,你愛我嗎?」我聽見他的聲音,縹緲得彷彿從極遠處傳來。

明明是虐戀情深的戲碼,我卻醍醐灌頂般清醒起來。

畫面似乎與文字漸漸重合。

少年躺在少女懷裡,像是一隻脆弱的蟬,翅膀無力地垂下,少女悲痛而茫然,眼淚落下,和著血花開出滿目艷色。少年蒼白的指尖抬起,輕輕拭去少女眼角的淚,「端凝,你愛我嗎?」

這是……我給他們的結局,男主用生死做局,留住了女主。

我什麼都明白了,卻又更加疑惑,「為什麼呢?你是如此聰明的人。」

他輕輕地笑了,卻扯到了傷口,忍不住咳了起來,「果然,什麼也瞞不過你。」

我看著他泛紅的眼角,一滴滴落下了淚,「為什麼?」

他收了笑,認真地看著我,「我在賭,不是賭你不知情,而是賭你生死間看清自己的心。」

他喘了口氣,眼睛一眨不眨,「我賭贏了嗎?」

他贏了嗎?拿安危賭我的心,如此瘋狂,不可思議卻又意料之中。

我聽見自己哭著罵他,「混蛋!趕緊把大夫叫出來!你的賬,我們以後再算!」

他笑了,真心實意,眼睛彎成兩枚新月,「好。我有一輩子慢慢還債。」

最終,到底是神墜落人間留戀,而魔鬼心甘情願被封印。

這場親媽與病嬌的博弈裏,沒人是贏家,卻也沒人是輸家。


正文到這裡就結束啦~真的更了還蠻久的樣子,感謝大家的喜歡與陪伴??

後續會找時間寫番外噠!(不知道大家想看什麼樣的番外啊~)


「姑娘,你的發簪掉了。」


那年元宵我碰上八皇子的時候,我還在玉梳河邊點天燈,重複著每一年的許願:


「千萬千萬不要讓我嫁給我那蠢貨太子表哥。」


誰知道我將來會在他們兩個之間,糾纏不清。

我叫元辛瑤,是元大將軍家的小女兒,當朝皇后正是我爹爹的親姐姐,我的親姑母,而太子正是我的親表哥。


原本我對太子並沒有什麼惡意,但自從三年前姑母流露出要把我嫁給太子做平妻的意願之後,我就開始對太子避之唯恐不及。


是的,平妻,五年前太子已經娶了太子妃。太子妃是個精明強幹但潑辣狠毒的厲害人物,太子又天生蠢笨,生性懦弱,便一向對太子妃言聽計從。姑母覺得這樣不行,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指望我能扭轉太子的心意,取代太子妃成為下一朝的皇后,由元家繼續引導太子走在正途之上。


我心裡自然是千百個不願的,既不想在恩愛情深的太子和太子妃之間插上一腳,更是拒絕讓昏庸愚笨的太子做我的夫君。


只是,爹爹雖憐愛我一直不肯鬆口,卻又因事關江山社稷的未來和元家世族的前程,也漸漸有動搖之意。


如今我愈發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心裡頭更加著急,只能禱告於神靈。


兩個月後,大概真是九重天的神仙們看到天燈後顯了靈,我終於達成心願,再沒有嫁給太子的可能了。


因為姑母忽然病逝,皇帝下了旨意立我為繼後。


病重時的姑母,所考慮的就不是太子登基後的事了,而且要確保她死後皇帝依然會選擇傳位於太子。因此姑母在病危時要求皇帝,繼後只能在元氏裏挑選,皇帝對姑母情深義重,元家又一向在前朝得力,自然點頭應允了姑母最後的心願,而我作為元家唯一待嫁的小女兒,這道旨意就這麼落到了我頭上。


我覺得姑母已經瘋了,爹爹也瘋了,皇帝和整個元家都瘋了。


皇帝比我年長了三十歲,他們為了太子,為了元氏的榮光,就要這樣把我往火坑裡推。


哭幹了眼淚之後,我終於想起來,皇宮裡還有一個來頭比皇帝更大的人物,來不及梳洗更衣,就匆匆吩咐阿珏套馬車去皇宮。


到了西偏門,卻被宮門口的侍衛攔下了,說我既沒有通行的令牌,也沒有進宮的旨意。


我張了張嘴,又不敢說我是誰,躊躇了半天,只能蹲在馬車旁抹眼淚,直到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明朗的聲音:「阿瑤小姐,你在這裡做什麼?」


淚眼矇矓中,我仰頭看見跟前高頭大馬上坐著的是二哥哥的好朋友,八皇子凌恆,於是哭得更兇了:「我要去見太皇太后。」


八皇子看了一眼旁邊垂著頭的侍衛,大概明白了眼前的情形,便跳下了馬,從阿珏手裡拿過馬車的韁繩,向我道:「上車,我送你進去。」


侍衛自然不敢再攔八皇子駕的馬車,於是我被順利地送到了太皇太后的福梓宮。


聽說我來了,太皇太后身邊的夏嬤嬤迎了出來:「阿瑤小姐,太陽都要落山了,怎麼這時候來了?」


我哭著撲了上去:「嬤嬤,我要見太皇太后,我不要做皇后。」


夏嬤嬤見我哭得悽切,也跟著落了淚:「阿瑤小姐,原本太皇太后那樣心疼你,是能為你說句話的,只是頭兩個月開始,太皇太后就糊塗了,只怕今天見到你也不認識了。」


說著夏嬤嬤引著我走到裡間,太皇太后正靠在軟榻上打盹,睜開眼瞧見我滿臉的淚水,一邊伸手替我擦淚一邊心疼道:「阿瑗,你怎麼哭啦?是不是太子欺負你了?你讓他來,奶奶替你罵他!」


「太奶奶,我不是姑母,我是阿瑤……」我正欲一番哭訴,旁邊夏嬤嬤無言地沖我搖了搖頭,我再看太皇太后滿頭的華髮和滿臉的混沌困惑,終於明白這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於是強忍住眼淚,捧著太皇太后的手道:「太奶奶,大家都好好的,您不用操心了,先養好身體,我……我走了。」


夏嬤嬤把我送出福梓宮,才瞧見是八皇子駕車送我來的,於是行了一禮,向八皇子道:「今天的事,不能叫旁人知道,福梓宮這邊可以放心,至於宮門那邊……」


不等夏嬤嬤說完,八皇子就開了口:「嬤嬤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最後夏嬤嬤又掏出帕子擦乾了我臉上的眼淚:「阿瑤小姐,等進了宮,就該長大了,不能再這麼莽撞,切記住『謹言慎行』這幾個字。」


八皇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上車吧,我送你回府。」

三日之後,我就從正華門被抬進了這座皇宮裡。


大婚之夜,皇帝沉默著獨自飲完了一壺合巹酒,便離開了,留下我一人獨守中宮。


我知道,我才十四歲,稚氣未脫,形容尚小,勾不起男人的慾望,於是暗暗鬆了口氣,扯下滿頭的珠翠,脫掉大紅金線綉鳳的喜袍,到院子裏透氣。


宮人在院子裏給我紮了鞦韆,我坐在上面晃悠了幾下,看見庭院裏的海棠花開得正盛,紅妝似火,一直熱烈地盛放到了牆外。我出神地看著,伸出牆外的那枝海棠,忽似被刀削斷一般,直直掉落下去。


「是暗器!」阿珏立即躍牆追了出去,片刻又回來了,說人和花都沒看見。


這皇宮裡都是瘋子,連株海棠花也要大半夜的來偷。


我沒有再多想,坐在鞦韆上晃蕩著,心裡只盤算明日娘親進宮來看我,一定要留她住下多陪我一陣子。


可第二日,娘親陪我用完午膳就要走了,我苦苦哀求她留下,娘親卻一直搖頭,說我是皇后,是整個後宮和天下女子的楷模,今後定要循規蹈矩,切不可再任性妄為。


又說王貴妃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若我執意壞了規矩,前朝的言官就能用唾沫淹死元家。


王貴妃就是八皇子的生母,哼,兒子是個好兒子,母親卻不是好人。


我有些生氣,問娘親,王貴妃是不是得聽皇后的。


娘親說是,我是皇后,後宮裡我最大。


那就好,既然王貴妃不讓娘親留下陪我,就由你王貴妃來陪我吧。


我便叫王貴妃每晚來陪我繡花。


綉了三個晚上,王貴妃受不住了,推說她身子不爽,不能再來侍奉我。


無妨,你身子不爽,我便帶著太醫去看你,太醫說你要靜養,我便在你宮裡一邊繡花一遍瞧著你靜養。


又過了三日,八皇子來求見我了,手裡還拿著一隻精巧的紙鳶。


許是因為我確實年紀小,他始終叫不出一聲「母后」,只說:「參見皇后娘娘。」


我一向念著八皇子當日仗義出手相助的好意,雖然不喜歡王貴妃,卻也不好為難八皇子,只撇了撇嘴,盯著他手裡的紙鳶看。


八皇子立刻捧著紙鳶遞上來:「這是子修讓我帶給娘娘的。」


我很喜歡這隻紙鳶,接過來時心裡頭很歡喜,可是一想到如今二哥哥都不能進宮來陪我放紙鳶了,又一陣難過地落下淚來。


八皇子嘆了口氣,道:「子修說……宮牆雖然高大,也攔不住這滿庭的春光,娘娘莫辜負了自己。」


我擦乾眼淚,擺弄了一會兒紙鳶,道:「我明白,替我謝謝二哥哥,也請你告訴二哥哥,我在宮裡其實挺好的,沒人欺負我。」


八皇子無語了一陣,終於開口道:「也請皇后娘娘放過我母妃,她年紀大了,還請娘娘容她多歇息一陣。」


哼,又是人情又送禮的,我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送走八皇子,我見外頭確實是個春和景明的好天氣,起了興緻,要去御花園放紙鳶,卻又被宮人攔住了,還不停說著什麼不端莊、有失體統,我就不明白皇后放個紙鳶怎麼就有失體統了?


我便拿著紙鳶去找皇帝,問他:「皇后能不能放紙鳶?」


皇帝看著我笑了一陣,說:「皇后當然能放紙鳶。」又誇我的紙鳶精巧好看。


我很得意:「這是二哥哥新給我扎的。」


皇帝也來了興緻,說陪我去御花園一起放。


我看了看他黑須中摻雜的幾根白鬍子,皺起了眉頭:「放紙鳶要跑得夠快纔行。」


皇帝一愣,又大笑一陣,搖頭道:「罷了罷了,你自己去吧。」

從皇帝的乾熙宮出來,到御花園,一路上我明顯感覺到有人在鬼鬼祟祟地跟著我。


阿珏當然比我更早察覺到,卻沒有動手,只低低地在我耳邊道:「是太子。」


我猛地轉身,太子躲避不及,只得訕笑著從假山石背後走了出來。


「太子哥……太子殿下,你這樣跟蹤我做什麼?」


太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行禮道:「皇后娘娘。」


我耐著性子道:「你是儲君,怎麼能是這樣的行事作風呢?」


太子指了指我手中的紙鳶:「母后從前也沒在御花園玩過這個。」


「那是你不知道,」我不甘示弱,「姑母從前也喜歡這個,只是後來生了你,就為你操碎了心,再也沒興緻了。」


太子不再和我辯駁,反而討好地向我道:「你扯線,我在後頭幫你放。」


「那你可得跑快些。」說著我把紙鳶遞給太子,扯著線向前跑去,太子也立即跟在後面吭哧吭哧跑了起來。


說起來,太子真的說不上討厭,他與大哥哥一般都長我八歲,大哥哥早就不願意陪我一塊兒玩了,太子哥哥倒是從小一向很樂意陪我踢踢毽子,翻翻花繩。


「太子哥哥鬆手啊!」


太子猛地一鬆手,紙鳶左搖右晃地盪了起來,太子立即大喊:「阿瑤你快放線,再扯著點兒,哎,快放線……」


紙鳶終於晃蕩著被我們放上了天空。


我心情大好,就向太子道:「你到底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太子搓了搓手:「那個……是思思讓我來的,說從前有些誤會,她對你不好,希望你不要責怪她。」


哼,太子妃從前拿我當情敵,見到我自然是沒有過好臉色的,卻也說不上是對我不好。但我起了玩心,故意板著臉道:「她對我怎麼不好啦?」


太子想了想,道:「年初金陵送來的那批雲錦極好,思思便讓我把你最喜歡的海棠紅都挑走了……」


我睜大了眼睛,太子繼續道:「還有上回元二帶你去京郊騎馬,就是思思發現你受傷的,讓我告訴舅舅,責罰了你們一頓……」


我攥緊了拳頭,太子還在繼續:「去年的瓊林聞喜宴,也是思思故意叫舟子把你的船劃到才子雲集的湖心亭的……」


「夠啦!」我怒吼一聲,旁邊的芍藥花枝也顫了幾顫,我怒瞪著太子:「你覺得她的所作所為都對嗎?」


「可是……」太子小心翼翼道,「思思這麼做,雖然胡鬧了些,可都是因為她愛我呀。」


我狠狠捶了一下空氣:「你叫盧思思來見我,明日就來!」


第二日清早我一睜開眼,就看到一張如花兒般陽光燦爛的笑靨:「母后,您醒啦。」


這女的怎麼長得這麼像太子妃,我一定是在做夢,於是又閉上了眼睛。


「娘娘,太子妃一早就來了。」阿珏忍不住出聲提醒我。


我一下翻身坐了起來,望著太子妃那怎麼都笑不僵的臉:「你來做什麼?」


阿珏又提醒我:「是娘娘讓太子妃來的。」


「都賴我,」太子妃迅速接過話笑道,「上回只是給父皇和母后磕了頭,沒來得及陪母后多說說話。」


從前看慣了太子妃的臉色,現在她笑得越客氣,我心裡越發毛,只道:「你別叫我母后了,他們沒人叫我母后。」


「好好好,」太子妃接過阿珏手裡的玉瓷杯遞給我,「皇后娘娘您漱口,兒媳伺候您更衣……」


我戰戰兢兢地讓太子妃幫我洗漱更了衣,她為我妝扮的時候,我都害怕她拿那鳳釵劃我的臉蛋兒,也不知道阿珏的身手能不能快過她。


好在太子妃這回是真心誠意來與我修和的,精心伺候了我一番,什麼小動作都沒有。


嘿,沒想到這皇后的名頭真能壓得住她。


我屏退眾人,站起身,摸了摸髮鬢,又理了理袖子,然後湊到太子妃臉前:「你現在很想討好我是不是?」


太子妃後退了一下,又定住神,甩了下帕子:「嗨,孝敬您都是應該的,您有什麼吩咐只管說。」


就在這等著你呢,我立刻說出了我的小計劃:「我已經半個多月沒喫到鴻濛樓的炙羊肉了。」


太子妃道:「那容易,我立即就差人給您買一大盤去。」


我嘆了口氣:「鴻濛樓在城西,路上耽擱太久就不好喫了。」


太子妃轉念便道:「那我把鴻濛樓的鄭鐺頭請進宮來。」


「唉,」我痛心疾首道,「你從小也是讀過聖賢書的,怎麼能為了一己私慾,就斷了京城百姓的口腹之樂呢?」


太子妃終於不笑了:「你…你到底想怎樣?」


我撇起了嘴:「你從前那樣對我,我可是很記仇的。但是……」我握緊了太子妃的手,「只要你帶我出宮,咱倆從此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妹,不對,最好的婆媳。」


太子妃遲疑了一下,眼珠子轉了轉:「別的都好說,可是宋嬤嬤這一關我真沒辦法。」


宋嬤嬤是當年陪著姑母進宮的老人了,如今就數她管我最緊。


我甩開太子妃的手:「你一向是最有主意的,怎麼到我這就沒辦法了!」


見我急了,太子妃一咬牙,右拳捶在了左掌心:「你容我安排一下,後日我來接你。」


太子妃走後,我就和阿珏蹲在地上埋頭規划起來,要先去鴻濛樓喫炙羊肉,再去聽竹苑品茶,然後我還要去集雨閣聽小曲兒……


嗯……這樣不好,還是後日先去鴻濛樓,初八再去聽竹苑,十五去集雨閣,這樣就可以多出宮幾趟了。


到了約定的日子,一早上太子府就有人來報,說太子身體不適,請宋嬤嬤過府照看,我趕緊握住了宋嬤嬤的手:「太子的身體最重要,快把最得力的幾位嬤嬤都帶去照看太子,多帶幾個人,我真是不放心。」


宋嬤嬤答應了,滿心焦急,顧不得多想,匆匆去了太子府。


半個時辰後,太子妃終於來了,把已經裝扮成太子府丫鬟的我和阿珏,塞上馬車悄悄帶出了宮,直奔鴻濛樓。


一進雅間坐下,剛做好的炙羊肉就端上來了,接著是一盤又盤各色招牌菜擺滿了桌子,太子妃道:「快喫吧,一個時辰之後,我來接你。」


我不滿意了:「怎麼只有一個時辰?」


「哎喲姑奶奶你快喫吧!」太子妃很著急,「宋嬤嬤還在府上,我不在太子那演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露餡兒,我得趕緊回去,你乖啊,我一個時辰之後來接你。」


太子妃說的在理,我只好放她走了,自個兒委委屈屈地喫著這滿桌的美味佳餚。


正喫著,雅間的雕花窗外忽傳來一陣婉轉悠揚的小曲兒,溫柔似水,甜而不膩,我和阿珏相視一眼,彼此都立即認出這就是集雨閣小雲仙的嗓子,於是爭先恐後地跑去打開了窗戶。


果然,這窗正臨著玉梳河,小雲仙就站在河中畫舫的甲板上,悠悠地唱著。


這不算什麼稀奇事兒,京裏若有哪家年輕公子設宴,多半都會請一些名倌兒來助興,從前二哥哥偷偷帶我見過這些世面。


果然那畫舫裏坐著幾位年輕公子,不知道二哥哥會不會在裡頭,我便將腦袋往外探了探,要是能見到二哥哥就好了。


畫舫臨窗的座位是一個側影,皎白的袍子,挺直的背,遠看著玉樹臨風的樣子,頗有幾分我二哥哥的英俊瀟灑,我便伸長了腦袋細看,那人也側過頭看見了我。


下一秒我們倆的表情都和見了鬼一樣。


我「啪」地關上窗戶,開始滿屋子亂轉,那人居然是八皇子!


怎麼辦,八皇子知道我私自出宮就等於是王貴妃知道了,王貴妃知道了就等於,娘親說了,前朝的言官會用唾沫淹死我們元家!


阿珏拉住了躁動不安的我:「八殿下和二公子是好朋友,應該不會對娘娘怎麼樣吧?」


「你不懂,」我急道,「我是你的好朋友,但如果非要殺了我,你才能做武功天下第一,你殺不殺?」


阿珏很堅定:「我不殺。」


「哎呀,你還是不懂,因為你殺了我也不會當武功天下第一,但是八皇子打倒了元家,打倒了太子,他就能當皇帝!」


正說著,外頭守在雅間門口的護衛突然喊道:「參見八殿下!」


他來了,他來了,他還是來了。


阿珏拉著我就要跳窗,但顯然我的腦袋更靈光一些,於是拉著阿珏鑽進了桌子底下。


雅間的門被推開了,眼前出現一雙玄色回字錦的靴子,我與阿珏互相抱著瑟瑟發抖,祈禱他不要發現我們。


那雙玄色回字錦的靴子卻在桌前定住了,既不去翻找,也不說話。


這詭異的沉默太可怕了,他發現我們了,他肯定發現我們了!


我正想像著他是要蹲下來看我們,還是把桌子推開,或者喊人把我們拉出來,不管哪一樣都太失體統了!


卻只聽到八皇子輕輕嘆了口氣,又見他轉身走了,並掩上了門。


還好,還好,他沒有發現我們。


我和阿珏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這一番驚嚇之後,瞧著滿桌的美味,卻再沒胃口了,只互相無言地坐著,等太子妃來接我們。


很快太子妃就回來了,板著個臉匆匆又把我們塞進了馬車往回趕。


上車坐定,太子妃便冷笑了一聲,向我道:「炙羊肉不好喫嗎,皇后娘娘怎麼都沒動上幾筷子?」


我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太子妃又冷笑一聲:「小雲仙的曲兒好聽嗎?」


我撇過頭不再看她,太子妃仍在冷笑:「還要去聽竹苑品茶嗎?」


我忍不住開了口:「你這樣陰陽怪氣的做什麼?」


「陰陽怪氣?」太子妃恨不能在車廂裏跳起來,「元辛瑤你個孬貨!從皇宮到這破酒樓,老孃布了七十八個暗衛,千算萬算,千防萬防,居然沒防住你去開窗戶!好了,現在都被老八看到了,父皇那麼多兒子,就數他最出息,那王貴妃又一向虎視眈眈的……」太子妃攥緊了拳頭像是恨不得打我一頓,「還想老孃討好你?老孃討好你個屁!你我原本就是一條船上的,現在好了,船翻了,咱倆誰也別想活!」接著又開始冷笑,「哼,也不知道元家把你這個癸水未至的黃毛丫頭送進宮做什麼,父皇連碰都不願碰你,等明年選秀再挑了幾個貌美體貼的進宮,父皇那兒就更沒你什麼事兒了!你這個皇后不當也罷!」


我被她說得又怒又氣,卻只漲紅了臉愣是憋不出一句話,臊了一路,終於在快到宮門口的時候開了口:「我不當這個皇后,那家世最好的只能是王貴妃去做皇后,到時候八皇子就是嫡子,你們的船更要翻。」


太子妃又冷笑一聲,不知要怎麼反駁我,卻聽車廂外頭的丫鬟道:「娘娘,八殿下傳了話,說瞧見娘娘的車駕到鴻蒙樓為太子殿下買羊湯,想來太子殿下午後食慾好了些,正好八殿下釣了幾尾野鯽,已經送到府上去了。」


我不禁小聲嘀咕:「他什麼時候去釣魚了,明明一直在畫舫上聽人唱小曲兒。」


太子妃卻很驚訝的樣子,猛地風一般掀開了窗簾,外頭的丫鬟向她深深點了一下頭,太子妃轉過來看著我,滿臉掩不住的驚詫,眼珠子又轉了轉,向我道:「你回去就老老實實待著吧,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今日的事我都會處理好。」臨下車前最後還是忍不住發火,「隨便你原不原諒吧,反正老孃再也不伺候你了!」


「哼!誰稀罕!」


回到鳳臨宮,我只覺得這半日驚心動魄,怎麼也靜不下來,不知道王貴妃會不會來刁難我,不知道皇帝會不會氣得把我打進冷宮,也不知道前朝的言官是不是真的能用唾沫把元家那麼大一座府邸給淹了。


唉,這些嚴重的後果,我怎麼當初就沒想過呢,那會兒我就只想著要太子妃帶我去哪裡喫什麼好喫的……


不行,我不可以坐以待斃,換好衣裳之後,我決定去福梓宮找太皇太后躲一躲,皇帝便是生氣,也不能當著太皇太后的面兒把我拖出來打一頓。


到了福梓宮,太皇太后瞧見我便樂呵呵道:「阿瑗來啦,這麼久沒見,你又長高啦!」


我不厭其煩地跟太皇太后解釋:「我是阿瑤呀,太奶奶,我十一歲那年就比姑母高啦,而且我昨日才來過……」


太皇太后摸了摸我的腦袋:「阿瑗呀,你個子長這麼快,新衣服來不來得及做呀?瞧瞧你,花兒一般的年紀,多穿些好看的啊。」


太皇太后與我就這麼各說各地聊了起來,每次都這樣,我也習慣了,夏嬤嬤說雖然太皇太后認不得我,也聽不明白我的意思,但有人這麼陪著說話,總是高興的。


正說著,外頭忽報八皇子來給太皇太后請安,把我嚇了一哆嗦,如今我真是好怕八皇子,不禁往太皇太后身後縮了縮。


八皇子磕了頭,太皇太后便樂呵呵道:「太子來接阿瑗啦?真乖,你們好好的啊,別忘了給阿瑗多做幾身衣裳,她又長高啦!」


八皇子亦是習慣了太皇太后這些糊塗話,只答應說:「是。」又向我道,「請皇后娘娘借一步說話。」


「皇后也來了,皇后在哪裡?」太皇太后疑惑地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八皇子,最後看向了夏嬤嬤。


夏嬤嬤忙笑道:「您就甭管這些年輕人了,讓他們去說話吧。」說著向我們道,「跟老奴來吧。」


夏嬤嬤把我們引到庭院裏一處牽牛花架下,正好有石桌石凳可用,宮女奉完茶都退下了,夏嬤嬤卻站著不動:「這裡空曠,既然八殿下選了來福梓宮與皇后娘娘說話,老奴就厚著臉皮聽一耳朵了。」


我當然樂意,夏嬤嬤一向是護著我的,她在這裡,面對八皇子我反而生出了些勇氣。


八皇子嘆了口氣,向我道:「便不是皇后,單說那些世家小姐,也沒人會往桌子底下鑽的。」


原來他知道我就在那桌子底下,我瞥見夏嬤嬤微變的臉色,只好拉住她的衣袖央求:「嬤嬤,您還是走出十步去吧。」


夏嬤嬤嘆了口氣,依我說的走開了十步,我開始低低地辯解:「二哥哥小時候被爹爹追著打的時候,就會往桌子底下鑽的。」


八皇子不禁搖搖頭:「這元二還真是個好哥哥。」又向我正色道:「皇后娘娘,有些話原本不該是由我來和你說的,只是若要元夫人來說,不免要將今日之事捅漏出去,到時候外有言官的彈劾參奏,內有父皇的雷霆之怒,只怕你不能承受。」


我低下頭盯著八皇子的玄色回字錦靴,聽他繼續道:「你是皇后,不能只顧著自己的喜怒哀樂,你的一言一行,都關乎著江山社稷,天下民生。若你有半點差錯,後位空懸,朝廷動蕩起來,苦的都是百姓。」


我小聲解釋:「我知道皇后的身份貴重,出一趟宮又要儀仗,又要清路,又要調動禁軍的,我就是不願這樣勞民傷財,纔想偷偷跑出去。」


八皇子耐心道:「可是你這一趟,太子妃在沿街布滿了暗衛,又將乞丐或稍有功夫的江湖雜耍人都攆到了城外,鴻濛樓更是閉門謝客了兩日,午間你所瞧見的滿堂顧客都是太子妃的人,二樓除了你那一間,別的雅間裏都伏滿了護衛高手……」


我抬起頭,望著八皇子瞪大了眼睛,不知怎的突然滿腹的委屈,怔怔落下淚來:「我不是故意這樣不懂事的。」


見我哭了,八皇子忙溫柔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所以才來同你說這些。你不用哭了,今日的事已經過去了,我母妃不會知道,父皇更不會知道,唉,別哭了,以後若想喫什麼,就告訴我,我一路騎馬保證給你熱熱乎乎的送到鳳臨宮。」


我淚眼矇矓地看著八皇子有些無措的樣子,仍不住抽著鼻子:「你為什麼要幫我?我們不是政敵嗎?」


「政敵?」八皇子一下子啞然失笑,「你一個女娃娃,誰會同你做政敵?你……就在宮裡好好的吧,只要是在宮裡,父皇還是願意縱著你的。」


可我才十四歲,皇宮就這麼大,若我能活到太皇太后的高壽,豈不是往後五六十年都要困在這方寸之地了?


五六十年……我得從頭再活四五遍,才能活夠這五六十年!


我越想越傷心,起身跑著撲進夏嬤嬤懷裡,更加止不住地哭起來。


夏嬤嬤原本大概聽明白了前因後果,臉色越來越差,這時心卻軟了,只向八皇子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然後摟著我不住安慰:「皇后娘娘不怕,這宮裡有太皇太后,有老奴,還有阿珏那個傻丫頭,咱們都會陪著皇后娘娘的。」

第二節 芳心初萌


我一連在鳳臨宮悶了幾日,後頭雖然不哭了,也總覺得懶懶的,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連王貴妃都看不下去了,帶著後宮眾人來瞧了我一回,沒寒暄幾句,又把眾人帶走了。


阿珏大概是想王貴妃能留下陪我解解悶,便嘀咕道:「跑那麼快,怕娘娘又留她繡花嗎?」


我仍不想說話,心裡只道,人家比你機靈多了,再多說幾句,我就煩了。


最後連皇帝也被驚動了,他來的時候我正在用午膳,與我見了禮,便向宋嬤嬤道:「給朕添副碗筷。」


宋嬤嬤忙添了,又趕緊吩咐小廚房再做幾個菜,這桌上的菜被我喫了小半個時辰,大都涼了。


皇帝揀著小碟冷盤喫,一邊向我道:「是誰惹我們小皇后不高興了,紙鳶也不放,御花園也不去,戲蓮池的錦鯉都想你了。」


我低頭用筷子撥著米飯:「再不去了,皇后要端莊。」


皇帝笑了一聲,筷子碰了碰桌上的一盤烤乳鴿:「這乳鴿烤得正好,怎麼不嘗一嘗,都涼了?」


烤乳鴿?我一直都沒注意過,這裡還有一盤烤乳鴿,此時乳鴿兩個字進入我耳朵裏,讓我心中突然又湧起說不出的傷心難過,眼淚已經掉了下來:「這些乳鴿這麼小,不知它們臨死之前,可曾飛上過藍天呢?」


話音未落,屋子裡便瞬間跪倒了一片,傻站著的阿珏也被宋嬤嬤拉著跪了下去。


這形勢讓我也緊張起來,卻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聽宋嬤嬤磕頭道:「陛下息怒,皇后娘娘剛到了悲春傷秋的年紀,纔有此無心之言,請陛下息怒。」


皇帝仍在漫不經心地挑揀著他的冷盤,並不說話,我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也默默站了起來。


皇帝抬頭看我:「呵,你竟也知道錯了?」


我默默站著,又聽皇帝放下筷子繼續道:「宮中無趣,朕明白你心中哀怨,可是這些難過你不能說出來。你進宮之事關係極大,是阿瑗在病中殫精竭慮做出的決定,但其中的百般無奈天下人不懂,若你的怨懟之言傳到宮外,他們只會罵朕好色昏庸,罵你爹孃利慾薰心,罵元家寡廉鮮恥,所以你難過也不可以說,明白嗎?」


我仔細聽著,默默點了點頭。


皇帝又道:「你一向是個懂事的,朕一說你就能明白,坐下喫吧。」我乖乖坐下,皇帝繼續道,「你也不必委屈,回頭朕讓寶文閣把那幅《海棠春眠》給你送來。」


我抬起了頭,這麼些天終於感受到自己的心又跳動起來,這一幅《海棠春眠》從前我跟姑母求了許久,姑母就是捨不得給,我驚喜道:「我還以為姑母鍾愛這畫,已經帶去了昭陵。」


皇帝面露慈愛:「阿瑗只是不願慣著你,想磨一磨你的性子罷了。」


提及姑母,我與皇帝都不免有些傷心,我正琢磨著說點什麼開解一下,就聽外頭道:「八殿下給陛下和皇后娘娘請安。」


「老八?」皇帝有些意外,「宣吧。」


八皇子進門我便瞧見了他手中的食盒,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真的給我去買好喫的了,可偏偏這個時候來,皇帝一問起,我不全露餡兒了嗎?


於是我拚命給八皇子使眼色,使得我臉都快抽筋了,八皇子也不看我,只淡淡定定地行了禮。皇帝也好奇那食盒,便問:「這裡頭是什麼?」


八皇子笑道:「正好父皇給評評理,元二這廝非叫我帶回來一碗冰甜水給皇后娘娘,我說皇宮裡什麼沒有,娘娘哪裡就稀罕這一碗小攤兒上的冰甜水……」


我一下站了起來:「是東興街胡家藥鋪門口的那個攤子嗎?」


八皇子向皇帝笑道:「果然還是子修明白皇后娘娘。」


「你買了幾碗?」我趕緊去打開蓋子確認,心裡很著急,若只有一份,就只能孝敬陛下了。


八皇子幫我打開食盒,邊道:「我擔心路上有灑漏,多買了兩碗。」


看見三隻碧玉碗裡頭清冽的水,伸手一摸居然還是冰冰涼涼的,我真恨不得高興地跳起來,趕緊大方地端出一碗來遞給皇帝:「陛下嘗嘗,這冰甜水是祕方,看起來清澈透明,像是普通的井水,喝起來卻清涼絲甜,又有百花的香味,久久回甘,且這個攤主每日只做五十碗,若是去晚了就只能自己哭鼻子了。」


皇帝端起碧玉碗喝了一口,也贊道,「確實如你所說,這甜水不錯。」又向八皇子道,「元二有心了,也難為你這麼遠送來,竟還是涼的。」


「瞞不過父皇,」八皇子笑道,「子修把他那匹汗血寶駒送給我了,只求我往後多給皇后娘娘多送幾趟喫食,那真是一匹好馬,往日我向他借都借不來,如今居然願意送我,再難我也只能咬牙答應了。」


皇帝奇道:「朕知道那匹寶馬,聽說去年秋獵元二都沒敢帶它去圍場,說是怕被朕搶了去,胡鬧得很,如今竟捨得給你了?」


八皇子笑道:「也是託了皇后娘娘的福。」


我正美滋滋地喝著自己的冰甜水,這時又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問八皇子:「你在攤子上喝過了吧?這最後一碗能給我嗎?」


「瞧瞧你,方纔還哭哭唧唧的,這一會兒又美成這樣。」皇帝笑得很無奈,「罷了,朕替老八答應了,你喝吧。」


八皇子也笑著點頭,我便高興道:「我先不喝呢,阿珏快幫我收起來。」


我喚著阿珏,一邊不停向她眨眼,多年的默契之下阿珏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向我眨了一下眼,然後收起食盒,不知躲到哪裡去喝了。


後面八皇子果然又給我送了幾回喫食,八寶樓的香糟鵝,銅板巷子的炒鱔面,殷家鋪子的鮮花餅,可以說有求必應,只有一碗南街夜市的丁香餛飩,因晚間宮門下鑰不能送進來,叫我想念得緊。


皇帝也依諾叫人把《海棠春眠》給我送了來,我賞了幾日,心情好了許多,也有了興緻,自己畫上幾筆。


這日正寫著清單讓寶文閣送顏料,被宋嬤嬤差去給皇帝送參湯的阿珏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又叫宋嬤嬤說了一頓:「哎,哎,跑這麼快做什麼,你怎麼不飛呢?」


阿珏頂嘴道:「要不是在宮裡,我真想用輕功飛回來。」又轉向我,「娘娘,我瞧見二公子了,就在乾熙宮陛下跟前,披甲執刀的,可威風了!」


「二哥哥?」我扔下毛筆,也急急忙忙往外走,「快,帶我去瞧瞧。」


我幾乎是一路小跑趕到乾熙宮,就看見皇帝身邊站著一個身著金甲,手握寶刀,金光閃閃,威風凜凜的御前侍衛,果然是我英俊瀟灑帥氣逼人的二哥哥!


二哥哥見我便大喊著行禮:「正四品御前金刀侍衛元尚徵參見皇后!」說完抬頭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臉。


我已經高興得說不出話,只得用手帕掩著口鼻,怕自己哭出來。


「傻孩子,」皇帝嘆了一聲,向二哥哥道,「御前金刀侍衛,去護送皇后回鳳臨宮吧。」


「謝陛下隆恩!」我第一次如此真心誠意地給陛下行了個大禮,然後喜氣洋洋地把二哥哥帶回了鳳臨宮。


「這是我臨的《春江圖》,二哥哥你看是不是又長進了?」


「這是我給太皇太后做的香包,她最喜歡茉莉了,二哥哥你聞一聞香不香?」


「這是我的鞦韆,就在這海棠花下,一邊盪一邊看,花兒忽近忽遠,香氣忽濃忽淡,可好玩兒了,二哥哥你要不要試一試?」


「這竹子……是阿珏練功時亂劈的,不用管了。」


我拉著二哥哥屋裡屋外地亂轉,恨不得把我入宮這兩三個月發生的事情樁樁件件都說他聽。


「可以,還不錯,」二哥哥四處打量著,「這鳳臨宮有多少暗衛呢?」


「暗衛?」我抬頭看了看院子上面四四方方的天空,「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暗衛呀,我有阿珏就夠了。」


阿珏倒替我答了:「一班五個,四個時辰一班。」


我驚詫地看向阿珏:「你怎麼知道,怎麼從來沒同我說過?」


阿珏無奈聳肩:「我能感覺到啊,娘娘又沒問起過。」


二哥哥向阿珏豎起了大拇指:「好樣的!回頭賞你!」又向我道,「都是小事,你不知道也罷,娘親還讓我帶了許多話給你,咱們進屋說吧,把你方纔說的太皇太后那裡的茉莉花茶給為兄泡上一壺。」


進屋後,二哥哥一邊喝茶,一邊把娘親的話細細與我說了,無非又是那些「端慧嫻淑,唯務清貞」的車軲轆話,也難為二哥哥都記下來了,我心裡正煩著,又聽二哥哥又道:「娘親最後說了,若是你實在想家,去他的勞民傷財、禍國殃民,你該省親就省親,咱們元家便是一年接十回駕也接得起。」


聽罷我心頭又熱乎又酸楚,忙道:「倒是用不著省親,娘親每月來看我一回,我已經很高興了,如今你又做了御前侍衛,我只要見到了你,就像見到了爹孃和大哥哥。」


二哥哥道:「也是,再等四五個月就是中秋了,到時宮中設宴,你就能見到爹爹,只是大哥哥上個月已經出去帶兵了,不知道中秋能不能趕回來。」


我擔憂道:「大哥哥又出去帶兵了?」


「不是爹爹去,就是大哥哥去,」二哥哥道,「總之從陛下到太子,凌家是喫定我們元家了,如今你又做了皇后,哥哥們不賣命怎麼行,這不把我都折騰進宮了。」


「你是為了我嗎?」我生出愧疚來,「若是為了我……」


「倒也不全是為了你,」二哥哥打斷我的話,「這幾年我也胡鬧夠了,若不是來做御前侍衛,就是去京營在爹爹手底下討生活,陛下可比爹爹好說話。」


這是實話,我贊同地點了點頭。二哥哥又滿屋裡四處看了看,本來我們說話時已經將旁人都屏退了,這時他又向阿珏道:「阿珏,你也先出去。」


阿珏走了,二哥哥便苦著臉向我道:「阿瑤,你給我好好說說,陛下怎麼忽然就說把我的小蓮給八皇子了?」


小蓮就是二哥哥那匹汗血寶駒的名字,我驚道:「不是你為了給求八皇子我送喫食,才把小蓮送給他的嗎?」


「為了給你送喫食把小蓮給八皇子?」二哥哥痛心道,「你也不想想,你進宮前我讓你騎過幾回小蓮,怎麼可能為了你……不,不是說哥哥不疼你,只是……」二哥哥捂著胸口站了起來,「唉!你快給我說說,八皇子跟陛下到底說了什麼!」


我便將八皇子第一次給我送冰甜水的事細細說給了二哥哥聽,聽得二哥哥捶胸頓足:「小人啊小人,這個凌恆,同我說你想喝一碗涼涼的冰甜水,都饞哭了,京城只有我的小蓮跑起來最快,就向我借,我想這都是為了你啊,你一個人在宮裡,還都饞哭了,我做哥哥的當然得借,可等我晚間再去找他要小蓮,他就說什麼也不還了,還說是陛下的意思,咱們不能抗旨。我那個氣啊,第二日特意遞了請安摺子求見陛下,結果陛下一見面就誇我對你手足情深,連小蓮都捨得送給八皇子,我真是百口莫辯,只能喫了這個悶虧,唉,我的小蓮啊!」


我聽完便生氣了,這八皇子一趟趟不辭辛勞地給我送好喫的,我原以為是他仗義,沒想到竟是為了拐騙小蓮。


二哥哥又捶了半天胸口,忽然像是有了主意:「我有辦法了,阿瑤,你去找八皇子把小蓮給我要回來。」


我大大地疑惑:「我?」


二哥哥看著我道:「你是皇后,八皇子肯定得聽你的話,這天底下,陛下最大,你就是老二,連太子都得聽你的!嗯,那你聽誰的呢?」


我忙道:「我聽你的,二哥哥。」


二哥哥歡喜地一拍手:「對,就是這樣,你今日就宣八皇子來,然後只叫他把小蓮還給我,別的一句話也不用多說,這叫『懿旨』,他不敢不聽。」


我狠狠點頭:「你放心,二哥哥,我一定把小蓮給你要回來!」

二哥哥滿面春風地走了,我忙差人去尋八皇子,正好八皇子在王貴妃的永寧宮,不一會兒就被請來了。


待八皇子行完禮,我就板著臉道:「八……凌恆,你快把小蓮還給我二哥哥!」


八皇子只看著我,沒有說話,不知是沒聽明白,還是不想答應,我忙又說了一遍:「你快把小蓮還給我二哥哥,這是懿旨!」


「懿旨?」八皇子的臉上忽多了些冷意,「若有懿旨 ,就請皇后取鳳印,召翰林,下發明旨詔書。」


我有些慌了:「二哥哥沒說這麼麻煩的呀?」


八皇子冰冷的臉色緩和了些:「是子修教你給我下懿旨的?」


「對,」我又拿出氣勢來,「我是天下老二,你得聽我的,快把小蓮還給我二哥哥。」


八皇子啞然失笑,又無奈嘆道:「這個元二,他一來,我從前講的許多道理,竟都白教了。」


我牢記著自己的任務,急急忙忙道:「我沒跟你講道理,我跟你說小蓮呢,你快點把小蓮還給我二哥哥!」


「我若不還呢,你想怎麼樣?」八皇子一點兒也不想買我的賬。


「我……」我轉念極快,「我就去找貴妃叫你還,她比你聽我的話。」


「我母妃?」八皇子的語氣越來越輕鬆,「你怎麼不去找父皇呢?」


我立即接道:「我剛要說呢,我也可以去找陛下,他會給我撐腰的。」


八皇子笑了:「你要和父皇說什麼呢?說那些喫食,不是子修百般哀求我送的,而是我不辭辛苦,主動給你買的?論與你的親疏遠近,我不及太子,可太子都沒動靜,我卻一趟趟給你買喫的,父皇會怎麼想呢?」


我想了想:「陛下……會誤會的。」話沒說完,不知怎的,雙頰竟滾燙起來。


八皇子正色道:「所以,那些喫食,只能是子修以汗血寶駒為禮,委託我給你買的,因此小蓮我雖並不看重,也不能還給子修,你明白嗎?」


我聽懂了八皇子說的道理,心裡頭卻很懊悔,為何自己當初要那麼貪嘴,竟讓二哥哥弄丟了他最喜歡的小蓮,我喫了那些香糟鵝、炒鱔面,不過只高興了幾個時辰,二哥哥卻為此已經難過了大半個月,而且要從此永遠永遠地難過下去了……


我急得掉了眼淚:「那要怎麼辦呢?二哥哥那麼喜歡小蓮,都怪我貪嘴,我以後再也不喫香糟鵝和炒鱔面了,還有鮮花餅和龍鬚酥……」我越數越難過,哭得更加傷心。


「哎,你怎麼又哭了,」八皇子語氣也著急起來,「你別哭了,我回頭再去尋一匹汗血馬送給你二哥哥,保證比小蓮跑得更快,行不行?」


「你不懂,」我將手帕按在臉上,仍止不住地抽著鼻子,「小蓮就是小蓮,別的馬跑得再快,那也不是小蓮。二哥哥給她起了名字,從此她就與世間千千萬萬的馬都不同,這世上可以有千千萬萬跑得快的馬,但是小蓮只有這一個,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也只有這一個。」


八皇子呆了半晌,才道:「你是如何想出來的這些傻話?罷了,我這就去找父皇告狀,說元二能自己進宮送喫食了就卸磨殺驢,教你下懿旨逼我還小蓮,到時候你與子修便在父皇跟前胡攪蠻纏一頓,這是他最拿手的,你再一哭,旁人沒有不答應的。」


我擦了擦眼淚,盯著八皇子道:「能行嗎?」


八皇子看著我,不知想了什麼,又道:「算了,你別去哭了,只跟著胡鬧就行,你……再不許在旁人跟前哭了。」


我忙點頭:「我明白,我都聽你的,我是皇后,要端慧賢淑,再不會哭了,你快去吧。」


八皇子又看了我幾眼,嘆口氣,接著交代了幾句,便起身走了。


我趕緊叫阿珏給二哥哥傳話,又整頓妝容,遮掩住剛哭過的痕跡,等著去乾熙殿。


果然很快皇帝身邊就來人請我了,我到的時候,八皇子和二哥哥正吵得不可開交,一個說對方過河拆橋、不信不義,一個說對方違逆懿旨、不忠不孝,皇帝被吵得直揉太陽穴,見我來了,忙喝止住他們,向我問道:「你給老八下了懿旨,叫他把那匹汗血馬還給元二?」


我點頭道:「以後二哥哥就能自己給我送喫的了,沒有小蓮的話,那些喫食不就不新鮮了嗎?」


皇帝哭笑不得:「你金口玉言地下了懿旨,就是為了喫口新鮮的?」


「父皇!」八皇子搶道,滿臉正義凜然,「皇后娘娘哪裡能想到這些,都是元二這廝為了哄騙皇后娘娘下懿旨才編出來的,他不僅是欺負皇后娘娘年紀小,就在這裡胡作非為,更是要教壞了皇后娘娘!」


皇帝問我:「元二都和你說什麼了?」


上一句八皇子教過,可他沒說皇帝會問這一句啊,我看了看八皇子,又看不懂他眼神,就看向二哥哥,然後敏銳地捕捉到他的垂著的手伸出食指比了個「一」。


還是二哥哥跟我有默契,我立即明白了,便向皇帝道:「二哥哥說了,陛下您是天下老一,我就是天下老二,八皇子必須得聽我的話。」


皇帝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轉念問我:「那你聽誰的話?」


這題我做過,因此答得飛快:「我聽二哥哥的。」


二哥哥腿忽然抖了幾下,然後就跪了下來,頭一直垂到了地面。


我一下慌了,八皇子卻一副想笑的樣子,還悄悄向我比了個大拇指。


我稍稍放心,卻看皇帝鼻子都快氣歪了,又好像忍不住發笑,終於沉住臉問二哥哥:「天下老二都聽你的,那你是天下老幾?」


二哥哥道:「不瞞陛下,這個臣還真盤算過,臣覺得臣就是天下老一個半,不過臣也不委屈,反正臣都只聽陛下的。」


皇帝抓了支毛筆就向二哥哥砸了過去:「都老一個半了還委屈不委屈的,你聽著,下次再也不許教皇后這些胡話,否則叫朕知道了,定饒不了你。」又向我道,「你這二哥哥是個渾人,往後你得多幾個心眼兒,不可再被他隨意攛掇擺弄。」


「可二哥哥說得沒錯呀,」我撇起了嘴,「難道我不是天下老二嗎?」


皇帝捂住自己的腦門,一副頭痛的樣子:「是,你是,所以應該是元二聽你的話,不是你聽他的話,你明白嗎?」


「明白,」我仍不忘二哥哥交給我的任務,「那八皇子要聽我的話嗎?」


「要聽!」皇帝急於跳出這個死循環的漩渦,語氣快而果斷地發落了所有人,「老八,你今日就把馬還給元二,自己再去御馬園任意挑選一匹,算朕和皇后補償你的,今日你受委屈了。元二,你取回馬以後,罰你日日給朕和皇后送新鮮的喫食,不許重樣,且熱的不能涼了,冰的不能溫了。至於皇后……唉,從前都是你姑母為朕排憂解難,如今你倒只會給朕添麻煩,就罰你再畫一幅阿瑗的肖像,修到朕滿意為止,好了好了,都去吧。」


各自領了賞罰,我很滿意這個結果,正欲行禮告退,卻聽二哥哥道:「嘿嘿,陛下,臣還當著班呢。」


皇帝半黑著臉道:「你還有心思當班?快跟老八去討你的馬吧!」


「謝陛下隆恩!」二哥哥向皇帝大大地行了一禮。


出了門,二哥哥便低聲向我道:「你自會拿筷子,就執筆學畫,別的我都放心,只提醒你一句,姑母看咱們的眼神與看陛下的眼神不同,你仔細想想姑母看著陛下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把她畫出來,就行了。」


我忙稱是,八皇子奇道:「你這些歪門的心思,如今竟用到正道上了。」


二哥哥不理他,又向我道:「我伸手比畫的『一』,不是說陛下是老一的意思,是想你說,我只和你說了『讓八皇子還馬』這一句話,別的沒有多說。」


八皇子笑道:「我倒覺得皇后娘娘回得極好,誰讓你亂教皇后娘娘說胡話。」


二哥哥哼哼氣道:「你就會當著我妹妹的面兒編排我,等會兒再找你算賬!」又向我道,「咱們默契還不夠,回頭我得找你再商量幾個手勢,留著下回用。」


「還有下回?你可放過皇后……」不等八皇子說完,二哥哥就摟著八皇子的脖子連拖帶拽地把他拉走了。


我也心滿意足地回到鳳臨宮,只覺得自己辦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阿珏卻問了一個讓我答不上來的問題:「娘娘,你說,論親疏遠近,二公子纔是八皇子的好朋友,為什麼二公子找他要小蓮,他不給,娘娘找他要,他就給了呢?」


我不僅答不上來,若要細細去想,還會覺得臉紅心跳,神思惶惑,只能拋之腦後了。


往後二哥哥果然每日都給我送喫食,有我從前愛喫的,也有我從前沒喫過的,他從小就是京城第一混世魔王,從最豪華的酒樓,到最破爛的瓦巷,沒有他不熟悉的,因此皇帝的懲罰半點兒也難不倒他。


我依著二哥哥說的,小半個月就把姑母的肖像畫完了,原本可以更快些,只是作畫的時候想著姑母,不免又傷心幾回,便稍有耽誤了。


皇帝見畫便落了淚,兩鬢斑白的,叫我瞧著也心酸不已,強笑道:「陛下到底是懲罰我,還是懲罰自己呢?」


皇帝黯然道:「宮裡的畫師雖技藝更成熟,卻都畫不出阿瑗的神采,只有你畫對了,朕知道,你是個有孝心的。」


我又陪著皇帝說了些安慰的話,方告退了。


如今我日日都能見到二哥哥,聽他說一會兒話,便覺得日子好過多了。只是從此八皇子就見得少了,他不再來給我請安,只是在福梓宮遇見過一兩回。


我還會想起阿珏問我的那個問題,卻沒機會去問他,可若有機會問他,不知怎麼,好像又覺得問不出口。


這日我正和阿珏在院裏開闊的地方擺弄我們剛做好的走馬燈,太子忽又來給我請安了,我很警覺:「盧思思又讓你來做什麼?」


太子忙道:「是我自己來的。」又討好地笑了笑了,「阿瑤,你能不能也給我畫一幅母后的肖像。」


我作畫時總要不停回想著姑母的音容笑貌,不免哭了好些回,如今總算完事了,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就道:「寶文閣藏了那麼多姑母的畫像,半身的,全身的,各色衣服,一年四季都有,你去挑一幅就好了。」


太子眨了眨眼睛,像是要哭了出來:「我瞧見你為父皇畫的那一幅了,就是母后從前看著父皇的樣子,我也想要一幅母后看著我的樣子,那些畫師哪有你對母后熟悉。」


我心中不忍,只好答應了:「好吧,不過我畫得慢,你得等些時日。」


太子立刻收起了眼淚,喜道:「我不怕等,謝謝你阿瑤,你小時候母后就說你天賦極好,如今畫得是更加好了,」說著指了指地上的走馬燈,「你瞧這燈上的人畫得多像,跟八弟一模一樣!」


「不是!」我慌忙抱起那走馬燈,「你瞧清楚了,這是我二哥哥!他騎的是小蓮!」


太子湊近看了看,道:「小蓮是小蓮,可小蓮背上的就是八弟啊,玉袍玄靴,溫文爾雅的,滿京城能這般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只有我八弟一個。」


「不是!」我急了,「誰說只有八皇子風度翩翩了,我二哥哥纔是京城裡最風流瀟灑玉樹臨風才高八斗貌比潘安的人!」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阿瑤,你居然如此誇我,」二哥哥提著食盒不知何時也到了,一邊不住感嘆,「不枉我每日給你送喫食,為兄真是太感動了!」


二哥哥的到來叫我更有底氣了,拉著二哥哥向太子道:「你瞧清楚了,這世上最英俊瀟灑的人在這裡!」


「好了妹妹,這誰都知道,咱們低調啊,低調,」二哥哥大笑著擺手,卻在看到走馬燈時僵了笑容,「你這樣誇我,這燈上怎麼畫的卻是八皇子呢?」


太子臉上立即露出勝利的得意神色,我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笑容僵住的二哥哥,氣得把懷裡的走馬燈狠狠摔在地上:「阿珏,把這個燈都給我劈爛了!」轉身跑進屋裡把自己關了起來。


太子和二哥哥不知何時走的,那盒喫食也不知便宜了誰,我再出來時天已經擦黑了,院子裏的走馬燈也不知被阿珏扔到了哪裡去。


我瞧見院子裏海棠花下的鞦韆隨著微風搖搖晃晃,只覺得這一陣子自己的心也像這風裡的鞦韆一樣,晃晃蕩盪,空空落落的,又好像有了個清清淺淺的影子。


「起風了,」阿珏給我繫上了披風,「娘娘說晚間去陪太皇太后說話的,這會兒還去嗎?」


「去吧,」我正想換換心思,便道,「咱們走著去。」


太皇太后從前喜靜,福梓宮的位置偏僻了些,好在這鳳臨宮在正中間,到哪裡都不算遠,我與阿珏一路無言地走著,餘人也只在後頭默默跟著。


臨近福梓宮的時候,忽聽見旁邊的樹後有低低的說話聲,像是夏嬤嬤,言語間似乎還提到了我。


我忙止住了其餘宮人,只與阿珏悄悄上前去聽他們說我什麼,八皇子溫潤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嬤嬤放心,我與嬤嬤一樣,只當她是個孩子,還在爹孃懷裡撒嬌的年紀,就一個人進了宮,心裡不免覺得她可憐,又是子修的小妹妹,所以纔多照顧多提點了些,若是如今竟惹得她胡思亂想了,往後自然是要遠遠避開的。」


我怔怔聽著,後頭就笑了,心裡那一點清清淺淺的影子也立即驅散開去,只不過是對我好了些,就覺得人家對我有意思,我堂堂元大將軍府的三小姐,怎會這樣沒出息呢?


這樣想著,我便覺得神思一片清明,心裡頭也豁亮起來,於是故意放重腳步,一下跳了出去,笑道:「怎的你們兩個會在這裡說悄悄話?」


見我突然出現,八皇子遲疑地盯著我看了片刻,然後只沉默施了一禮,無言地轉身走了。


我收起了笑容,看著八皇子高俊挺拔的背影,覺得太子稱讚的不錯,被這樣丰神俊逸的瀟灑少年郎惹了一陣心神蕩漾,我也不算丟臉。


夏嬤嬤開口笑道:「八殿下是來問一問太皇太后身體的近況……」


「嬤嬤,」我打斷了她,「我知道,是你故意叫阿珏引我來聽的,你這局設得忒直白了些,我是年紀小,又不是傻子。」


夏嬤嬤呵呵笑道:「皇后娘娘當然不是傻子,只是誰也沒想到你會直接跳出來,倒叫老奴臊了一會兒。」


我挽住夏嬤嬤繼續往福梓宮走:「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到此為止這事兒就過去了,咱們再不提了。」


夏嬤嬤慈愛地拍了拍我的手,然後順著我的意思強行轉開了話題:「明日端午玉梳河賽龍舟,陛下照例要去水龍閣與民同樂,說是帶著你去,難得出宮的機會,怎麼老奴聽說你竟拒絕了?」


「那有什麼意思,既不能去上船劃槳,又不能去吆喝助威,只能整日在那裡端坐著,點頭、微笑、打賞,鳳冠還那麼沉,」我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纔不去受這個罪呢。」


「也好,那你就過來陪陪太皇太后,」夏嬤嬤布滿皺紋的臉籠上了一層哀傷,「也不知道太皇太后還能過上幾個端午節……」


我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也生疼起來,雖然太皇太后已是高壽,可一想到終有那麼一天,且這一天來得不會太晚,心裡就開始難過與不捨。再看夏嬤嬤也滿頭華髮,雖然身體健朗,終究還是年近八十的老人家了,如今還要為我操著心。


我挽著夏嬤嬤的手更緊了一些:「明日我一定來,我愛喫鹹火腿餡兒的糉子,嬤嬤記得多包幾個。」

第三節 桃花風波


第二日就是端午,按例皇后該賞賜的糉子和宮扇,宋嬤嬤早就備好了,又列好了名單,一早就由內監從宮裡到宮外四處去送了,不用我操半點心。


我又在福梓宮消磨了半日,太皇太后多飲了半杯菖蒲酒,剛服侍她睡下,忽有宮人來報,說八皇子落水了,我的心抖了一下,猛地站了起來。


夏嬤嬤忙扶我坐下,安慰道:「皇后放心,八殿下會水,若真出了事,就不是她一個小宮女來報信了。」又向那宮人道,「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宮人細細回稟,原來不是八皇子落水了,是靖南伯家的二小姐落水了,八皇子是跳下去救人的。我忙問:「救上來了嗎?」


宮人道:「回娘娘,救上來了,人都沒事。」


我鬆口了氣,心情又複雜起來,八皇子英雄救美,又巴巴地跑過來告訴我做什麼,難不成要我給他頒一個「見義勇為」的丹書鐵券嗎?


夏嬤嬤的臉色卻沉了下來,向那宮人道:「我問你,人是怎麼救上來的?」


宮人忙道:「後頭岸上的侍衛就都跳下去救人了,只是……二小姐像是嚇壞了,一直抱著八殿下哭得不放手,後來還是元二大人把二小姐胳膊掰開的,又脫下了披風給二小姐遮擋。」


夏嬤嬤冷笑了一聲,卻沒再多說,讓那宮人退下了,然後向我道:「想來這事兒二公子最清楚,娘娘去問一問二公子就知道了。」


我忙道:「我纔不問,這關我什麼事兒?」


「這事兒還沒完……」夏嬤嬤剛要和我解釋,鳳臨宮就來人報了,說太子妃和靖南伯爵夫人求見。


她們來找我做什麼?我獃獃看向了夏嬤嬤,夏嬤嬤道:「老奴也幫不了娘娘許多,只有一句話,不管她們說什麼都別答應,千萬等和二公子商量了以後再說。」


我點了點頭,回到鳳臨宮,看到太子妃對我又換上了一張甜甜膩膩的笑臉,我就知道,這裡頭準沒好事。


果然,靖南伯爵夫人一見我就撲通跪下哭訴了起來:「求皇后娘娘為小女做主啊。」


我的太陽穴跳了起來:「起來再說吧,賜座。」


宮女們忙去扶靖南伯爵夫人,卻半天沒扶起來,只聽她仍不停哭喊「求皇后娘娘做主」,也不知要我做什麼主,我望向太子妃,她卻抿著茶一副看熱鬧的樣子,正頭疼著,阿珏三兩步上前把靖南伯爵夫人提溜了起來,又把人按在了椅子上,默默退到了我身後。


好阿珏!我得意地看向太子妃,只見她跟靖南伯爵夫人都愣了一會兒,太子妃回過神,向靖南伯爵夫人嗔怪道:「咱們是來說喜事的,你哭什麼?」又向我道,「娘娘容稟,今兒玉梳河賽龍舟,靖南伯家的二小姐也去看了,不知怎的失足掉進了水裡,老八是個憐香惜玉的,立即跳了下去救她,只是……雖說是俠義之舉,可這人救上來時孤男寡女的抱在一起,又衣衫不整的,二小姐是個臉皮兒薄的閨閣姑娘,就覺得自己的清譽沒了,回去竟鬧著投梁,靖南伯和夫人晚來得女,真是心疼得死去活來,這才厚著臉皮來求娘娘,賜一個好姻緣,也算保全了二小姐的清譽,否則,只怕她真是活不成了,靖南伯和夫人也……」


我越聽越呆住了:「你要我給八皇子和二小姐賜婚?」


太子妃笑著點點頭,靖南伯爵夫人垂著頭卻抬起眼皮偷瞧我,我穩住心神,想起夏嬤嬤的話,推搪道:「這事哪由得我做主?那八皇子比我還大五歲,又有王貴妃在,你們不去找陛下和王貴妃,找我做什麼?」


「娘娘!」太子妃有些急了,「您纔是皇后,是後宮之主,這些事情當然歸您管,父皇也管不到這些小事上去。您點個頭就行了,別的流程宋嬤嬤都熟悉,不用您操心。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娘娘!」


靖南伯爵夫人「撲通」又跪了下來,眼淚直淌:「娘娘,我三十五歲才生了這個女兒,從小當眼珠子一樣寶貝著,若是她活不成,我也只能隨她去了……」


怎麼又跪下了,我忙喊阿珏去扶,太子妃道:「娘娘,靖南伯是功勛老臣,再由著下人動手,傳出去可不好。」又同靖南伯爵夫人道,「夫人,咱們皇后娘娘是最心軟的,你再多求一求,這事兒就能成了。」說罷竟告退了,留下廳裏一個伏在地上痛哭不止的靖南伯爵夫人,和一個無語望天的我。


「娘娘,可憐我家伯爺,四處徵戰了大半輩子,刀裏來劍裏去,九死一生了多少回,如今剛過了兩年安生日子,眼看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娘娘,為了女兒的性命,我豁了這張老臉來求您,若是不能成,我也是沒臉再活了……」


「娘娘,若您不答應,我們一家三口只怕是活不下去了……」


靖南伯爵夫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則在心裡把八皇子罵了一千遍,你憐香惜玉英雄救美惹出了禍,為什麼要我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還有那個二小姐也太死腦筋了,生死之間被人抱了一下,這有什麼呢,那麼多人都看到了前因後果,性命攸關的事情,怎的就會被毀了清譽?


就算清譽被毀了嫁不出去又如何?難道靖南伯爵府養不活她嗎?嫁人又有什麼好的,若是像我這樣……好吧,嫁給八皇子,還是比嫁給皇帝好些的。


我看了看阿珏,用眼神叫她去找二哥哥來救我,阿珏會意正要走,外頭報了一聲:「王貴妃到了。」


我忙請,王貴妃徑直向我行了禮,然後坐下,一眼也沒看僵在地上的靖南伯爵夫人,只向我道:「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只來問一句,皇后娘娘心裡可有決斷?」


我忙道:「我不做這個主……我要問問二哥哥。」


王貴妃笑了一下,道:「娘娘既不做主賜婚,我就放心了,這便能放手去做了。」說罷就告退了,從始至終也沒瞧過靖南伯爵夫人一眼。


這話什麼意思?我看向了阿珏,阿珏也搖了搖頭。我再看向靖南伯爵夫人時,才發現她伏在地上已經暈了過去,趕緊叫太醫一頓折騰,總算把她安好地送回了靖南伯府。


晚膳時分二哥哥才終於到了,我又委屈又著急,心裡有幾分嗔責,卻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又不忍怪他,只趕緊遞上了茶,二哥哥接過喝了一口,大大舒了口氣,道:「你不知道這一天我都經歷了什麼……」


「我知道……」我終於發出了哀怨的聲音,「靖南伯爵夫人已經來找過我了,求我給八皇子和二小姐賜婚。」


二哥哥立即緊張道:「你沒答應吧?」


我搖了搖頭,二哥哥遲疑了一下,問我:「你是為了八皇子嗎……」


「什麼呀!」我急道,「我是等著和你商量呢。」


二哥哥鬆了口氣,道:「我跟你說,這事兒就是個局,我當場瞧得清清楚楚,是那個靖南伯爵府的二小姐自己抱著八皇子掛在他身上不肯下來,後來還是我硬拽下來的,這會兒又為了什麼閨名清譽尋死覓活,就是鐵了心非得把這朵爛桃花栽在八皇子身上了!唉,不過這也難怪她,八皇子確實也是個瀟灑俊逸的人物,只比我差了一點兒……」


我嘀咕道:「誰讓他俠義心腸,英雄救美的,如今被人家看上了,沒準兒他心裡也樂意呢。」


「他纔不樂意呢!你不知道這背後的利害關係,」二哥哥慢慢向我解釋,「八皇子一成婚,就該封王了,那樣就不能在京城待著,得去封地,王家怎麼肯答應?」


我一下就明白了,哼,我就說,本是跟太子妃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她怎麼這麼好心帶靖南伯爵夫人來見我,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我又想起了自己與八皇子的「政敵」身份,便問二哥哥:「那咱們家是什麼意思?」


「咱們家……」二哥哥猶豫了片刻,繼續道,「我就和你透個底兒吧,咱們家現在是爹爹、大哥哥和我,各管各的。」


我疑惑道:「各管各的?這是什麼意思?」


二哥哥索性說開了:「意思就是,我覺得八皇子最好,比太子好。」


我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更糊塗了,呆了一會兒才問道:「那我呢,我要怎麼辦?」


二哥哥擺了擺手:「你什麼也不用管,把自個兒過得高興就行了。」


「那明日靖南伯爵夫人還來我這哭怎麼辦?」我的頭又疼了起來。


「你就裝病不見,」二哥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從小跟著我長大的,怎麼連裝病都不會?」


「會的會的,」我急忙點頭,「你放心,我一定裝得比你還像,我這就請太醫過來!」


等太醫來診完了脈,二哥哥和我眼巴巴地盯著太醫看了半天,太醫才終於顫抖著毛筆寫下了「神思憂慮,經脈不通,宜靜養」幾個字,於是二哥哥歡天喜地地把太醫送走了。


得了太醫親下的診斷,我第二天乾脆就不起牀了,只假裝抱病在榻上養著,皇帝下了早朝來看我一回,見我楚楚可憐的樣子,就下了口諭叫我靜養,閑人不許打擾。


送走皇帝,我就悄咪咪下了牀,披了件外衣繼續畫答應給太子的姑母肖像,還沒畫上幾筆,外頭又報:「八殿下到了。」


我愣了一下,然後頭也不抬地向阿珏道:「你去和他說,我病了,幫不了他。」


阿珏應聲去了,片刻回來道:「八殿下說就是知道娘娘病了,才來的。」


我哼了一聲,扔掉了毛筆,見就見,有什麼好怕的。


隨意挽了個髮髻,稍微收拾整齊,我便往正廳走去,路上又故意咳了幾聲,然後揉著太陽穴見了八皇子:「前日還說要遠遠避開我,怎的今日又來了?」


「你是……裝病?」八皇子原本皺起的眉頭輕輕舒展開來,無奈搖頭,「定又是元二那廝教你的。」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又咳了兩聲,「太醫都說我病了,陛下還叫我靜養呢。」


「行了,我瞧見了,你便好生養著吧。」八皇子說著竟就要告退,沒有要求我幫忙的意思,我也迷糊了,忙叫住他:「你等等,我可以幫你的……我願意幫你。」


八皇子轉過身,我繼續道:「從前你駕車送我進福梓宮,又替我隱瞞私自出宮的事情,還給我買了許多好喫的,同我說了許多道理,我心裡是感激你的,所以這一回我想幫一幫你……」


八皇子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那麼,幫完這一回,咱們從前的那些就一筆勾銷了,好不好?」


我眼眶一熱,抿著嘴鄭重地點了點頭。


八皇子便道:「皇后娘娘,我請你幫我拖住靖南伯爵府七日,這七日不要鬆口答應賜婚,也不要鬧出人命。」


「七日?你要做什麼?」我想起王貴妃昨日來說的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又問道,「貴妃昨日來說若我不管,她便放手去做了,是什麼意思?」


八皇子驚疑道:「我母妃來過,說了什麼?」


我忙將昨日的事細細說了,八皇子聽完便起身告辭,要去永寧宮找王貴妃,見他神色有異,我忙道:「那你快去吧。」


八皇子走了幾步,又頓住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回頭向我道:「昨日並非我跳水救人,我也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位二小姐水性也是極好的。」說罷便徑自去了。

八皇子走了,我坐在椅子裏發了一會兒呆,原來這從始至終都是太子妃和靖南伯爵府設的局,他來看我,是怕我為他英雄救美的事情病著嗎?


大概即便他對我無意,也不願我因為他被傷害吧。可是,我突然反應過來,在他心裡,我就如此癡迷於他嗎?


真是丟人!


我苦惱地跺了幾腳,幸好叫他看見了我是裝病,否則我真是再也沒臉見他了。


打住胡亂的思緒,我回到房中繼續畫畫,沒一會兒卻又報太子妃和靖南伯爵夫人來了。我正要摔筆,幸好阿珏體貼,不等我說,已經自己出去打發她們。


一會兒阿珏回來道:「太子妃說,跟八殿下比,她與娘娘更親,娘娘既見過了八殿下,更應見她纔是。」


「呸!誰跟她親了?她分明是我天下第一大仇人!我偏不見她!」


阿珏面露難色:「娘娘,我瞧著太子妃這話是拿捏你呢,你若只見八殿下不見她,陛下那裡……」


好吧,我也反應過來了,終於還是擱下了筆:「見就見,叫她過來,但是那個靖南伯爵夫人不許來!」


太子妃進來了,臉色一點兒也不好看,屋裡沒有別人,她便也不用跟我裝笑臉,上來便質問道:「元辛瑤,你到底什麼意思?你還是不是太子的親人?我知道你是半分頭腦都沒有,如今只按我說的做就行,你又磨蹭什麼?」


「你兇我做什麼!」轉念之間,我決定用二哥哥擋一擋,「是二哥哥叫我現在還不能鬆口答應的,只說讓你去找他。」


太子妃半信半疑:「元二?」


我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我不過是聽二哥哥的話罷了,你們那些彎彎繞繞的我哪裡明白,你去找二哥哥問一問不就清楚了?」


太子妃沉吟了一會兒,道:「罷了,確實和你也說不明白,我便去找元二問一問。」


我忙道:「你記得把靖南伯爵夫人也帶走。」


太子妃哼了一聲,終於領著靖南伯爵夫人一道離開了。


我心煩意亂地又在屋裡轉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法子,著人把太子請了過來。


太子以為我已經畫好了姑母的肖像,滿臉高興期待,我卻板著臉道:「太子哥哥,你能不能跟太子妃說說,別來打擾我畫畫了,每次剛想好怎麼下筆,她就來了,與我說半天話,等我再回去,顏料都凝了,又得再用水化開,不知折騰了多少回,再這樣下去,這畫永遠也畫不完了。」


太子瞧了瞧桌上沒動幾筆的畫兒,又瞧了瞧旁邊凝固了的顏料,嘆氣道:「我知道了,回去就同她說,我先前就說了,八弟的婚事哪輪得到你一個女娃娃做主,何況那二小姐的姿色也不見得能配上八弟,她還偏要來找你,若是惹得你不高興了,你就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千萬別同她生氣。」


我答應了,送走太子,終於能靜下心安安穩穩地畫了一天。


第二日清晨,太子又到了,還學著風流才子的模樣拿著把摺扇遮住了半張臉,我驚訝道:「你不去上早朝,來我這裡做什麼?」


「我告假了。」太子聲音裏有些賭氣,「我也不想在太子府待著,就來看看你畫得怎麼樣了。」


我昨日畫了不少,便帶太子去看,邊道:「衣裳的顏色我挑了櫻草黃,你看成嗎?」


「好,母后喜歡櫻草黃,」太子又仔細看那畫兒,想到了什麼,合起摺扇一指姑母的頸部,「這裡再畫一串兒東珠項鏈,就是去年生辰我送的那串。」


我剛要答應,就聽旁邊宋嬤嬤已經驚呼起來:「太子殿下,您這臉怎麼了?」


我忙轉頭看去,只見太子右頰上四道指甲印清清楚楚,還未完全結痂,立即想到這定是太子妃撓的,於是憤怒地一拳狠狠砸在了太子的後背上:「你對太子妃動手了?」


太子被我捶得猛咳一聲,轉頭瞪著我,又怒又氣:「怎麼可能?從來都只有你們欺負我的份兒!」


宋嬤嬤驚叫道:「是太子妃乾的?」


「不是,不是,」太子忙打開摺扇又把右臉遮住,「就是院裏葡萄架倒了,被刮一下。」


宋嬤嬤心疼道:「哎喲呦,快別捂著了,來人啊,宣太醫!」


「不用,不用,別驚動了旁人。」太子捂著臉就要走。


宋嬤嬤都快哭出來了:「我的殿下,您來皇后娘娘這裡,就和在先皇后跟前一樣,哪用這般遮遮掩掩呢?」


我也忙道:「還是叫太醫來看看,萬一留了疤,不想驚動旁人也瞞不住了。」


「不行,」太子仍不答應,「若叫太醫瞧見了,記錄在案,父皇就該……就該把我院裏的葡萄架都拔了。」


我心裡頭懊悔,只覺得不該叫太子去阻攔太子妃來煩我,太子並不是個機靈的,我還請他幫忙,顯得我更不機靈了,想了想,向阿珏道:「我記得太醫院有個醫女和你關係不錯,總和你一塊兒討論穴位脈絡的那個,對美容駐顏之術也頗有研究,你叫她帶著治傷去疤的葯來見我。」


阿珏會意,道:「是胡醫女,我這便去。」立即就去請人了。


我叫宋嬤嬤把旁人都帶下去,向太子道:「這回是我的錯,往後再不叫你摻和我跟太子妃的事兒了。」


太子有些難過:「我知道,母后和你都不喜歡思思,我也是想你們能處得好一些,誰知她竟說我一點兒用沒有,還盡幫倒忙,便拌了幾句嘴。」


從太子妃的角度來說,這話沒錯,我開口安慰道:「我確實不喜歡盧思思,可我也知道,她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得罪人也好,被人罵也罷,都只是想為你爭一爭。如今她和你鬧彆扭,也是覺得你不體諒她罷了。」


「你說的我明白,」太子撇過頭,「可她竟喫你的飛醋,這麼些年了,難道我的心她還不懂嗎?」


我繼續安慰:「你多哄哄她就行了,哪有女孩子不喫醋呢?」


太子看著我問道:「阿瑤也會喫醋嗎?」


「我前日還……」話沒說完,心裡突然一陣麻亂,立即轉了話鋒,「我還記得,小時候爹爹只帶二哥哥去騎馬射箭,我氣得哭了多少回鼻子。」


太子想起往事,終於笑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哭聲最響亮了,往往號得半個皇宮都能聽見,六七歲的小人兒,也不知哪裡來的這麼大嗓門。」


又聊了好些兒時的趣事,阿珏才終於把胡醫女帶來了,看過太子臉上的傷,胡醫女便道:「傷口不算深,想來這葡萄架也是靈性有情的。只是要把這些半長好的痂撕開,纔好上藥,過程會有點兒疼,太子殿下忍耐些。」


說著胡醫女打開藥箱把工具一樣樣取出來,在太子臉上抹了層藥水,將銀鑷放在火上烤了一會兒,就去小心翼翼地清理太子臉上的痂,我和阿珏都出神地看著,不知哪一下扯疼了,太子「哎喲」一聲正要上手去摸,胡醫女一巴掌打掉了太子抬起的手:「別碰我的臉!」


太子愣了一下,竟被唬住了,一會兒喃喃道:「這不是我的臉嗎……」


阿珏扶住了額頭,那胡醫女像是突然反應過來,露出驚恐地神色,旋即又定住神,向太子賠笑道:「殿下恕罪,還請殿下莫動手,手上臟,摸到臉上這傷就長不好了。」


阿珏也開口幫言:「胡醫女進宮的時日短,殿下莫怪罪。」


「沒事,沒事,」太子一向寬和,「你繼續吧,稍微輕點兒就行。」


我想起這醫女姓胡,便問她:「你和京城裡的胡家藥鋪是什麼關係?」


胡醫女一邊動手,一邊答得爽快:「胡家藥鋪的東家就是我爹爹。」


太子奇道:「胡家光在京城有十幾家藥鋪,聽說江南還有……」還沒說完,胡醫女又急了:「你別說話!哎喲,殿下,我是說,你一說話,臉也跟著動,我這都沒法弄了。」


「好了殿下,」我開口道,「你老實點兒吧,我替你問。」又問胡醫女,「連我都知道你家是京城鉅富,怎麼不在家做大小姐,進宮當醫女了?」


胡醫女答道:「誰讓這天下醫術最好的人在宮裡呢,我想跟院正大人學本事,只能來做醫女了。」說著就清理完了太子臉上的痂,又塗上一層藥膏,向太子道:「殿下千萬別用手摸,也不要用摺扇去碰,只晾著,過了三日就能好。」


太子點頭,又道:「這事兒不能叫旁人知道。」


胡醫女點頭稱是,便退下了,我叫阿珏去送一送,又取出帷帽讓太子戴上回太子府。


前腳剛送走太子,後腳二哥哥就到了,卻沒像往常一樣提著食盒,臉上還氣哼哼的,只斜著眼瞧我。


我不知做錯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喊了聲:「二哥哥……」


二哥哥「哼」了一聲,臉上顯出不忿來:「什麼二哥哥?我看是二鍋鍋吧!你怎麼不跟我學點好的,非學八皇子,左一口黑鍋右一口黑鍋地往我身上甩?那太子妃從下早朝一直纏我到現在,要不是我機靈……」


「就是知道二哥哥是天下第一機靈,我才叫她去找二哥哥的!」我賠著大大的笑臉,「這世上就二哥哥最好,可以替我擋一擋太子妃,我又沒有二哥哥機靈,只怕自己會壞了八皇子的事兒。」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二哥哥哼哼幾聲就沒繼續生氣了,我岔開話題問二哥哥:「昨兒八皇子來見我,我和他說了王貴妃要『放手去做』的話,他就急匆匆走了,你說,貴妃到底要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二哥哥橫出手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我嚇得脖子一縮:「她要殺了那位二小姐?」


「當然不是明目張膽地殺,不過要想她死有的是辦法,看起來她自己也是想死的不是嗎?」二哥哥頓了頓,又道,「你不懂這些,也不用管。」


我怔了怔:「八皇子……也想要那位二小姐的命嗎?」


「當然不是,」二哥哥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們所籌劃的都是陽謀,你懂嗎,陽謀,就是光明正大地……算了,還不能跟你說,你太傻了,回頭又被太子妃套了話。」


說著阿珏回來了,二哥哥不給我追問的機會,忙問道:「阿珏幹什麼去啦?」


我忍住好奇,將太子被抓破臉的事情說了,二哥哥嘿嘿笑道:「葡萄架子?看來明日我也能拿捏一下太子妃了。」


這時阿珏向我道:「娘娘,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二哥哥插嘴道:「這可奇了,我們阿珏都會問當講不當講了。」見阿珏被臊了一下,又道,「哎,你接著說,就當我是放了個……打了個嗝兒。」


阿珏又道:「早晨去請胡醫女時來得有些晚了,是因為我到的時候胡醫女正在和趙醫師吵架……」


「趙醫師?」二哥哥又開始插嘴,「是趙院正的兒子嗎?」


阿珏說是,又繼續道:「趙醫師和胡醫女一同進宮,醫術並沒有胡醫女長進,這幾日卻先被封了七品醫師,就在胡醫女面前嘚瑟起來,胡醫女氣不過,便與他吵起來了。」


二哥哥繼續插嘴:「這有什麼好吵的,從來也沒有女子做醫官的,她膽子倒大,敢跟院正的兒子吵起來。」


我解釋:「你不知道,她是藥商胡家的女兒,脾氣是有點兒,不過我挺喜歡的。」接著我便把胡醫女呵斥太子的事兒也說了。


阿珏繼續道:「娘娘,我就是替胡醫女不平,明明有天賦,有本事,就因為是女子,便處處比別人差了一截兒嗎?」


二哥哥又把話接了過去:「這事兒簡單,叫她爹給她尋門好親事,以後做了誥命夫人,不就比那趙醫師強了嗎?」


我聽完二哥哥的話,第一次覺得他說的不對,一點兒也不對,於是撇起了嘴:「怎麼女子偏要嫁個好夫君纔算有出息嗎?」


二哥哥道:「那當然,你瞧你嫁給了陛下,當了天下老二,就成了咱們元家最出息的人。」


我捂住了耳朵:「我討厭你說這樣的話,二哥哥,我不要聽了!」忽然心念一動,「我是天下老二……阿珏,你去告訴胡醫女,我要封她做正六品醫官!」


阿珏大喜,忙去找胡醫女了。二哥哥道:「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話,可這世道本來就是對女子不公的,我說的都是實情,如今你能任性幫一回胡醫女,天下之大還有千千萬萬的胡醫女,你幫得過來嗎?」


我賭氣道:「我不管,只要叫我瞧見了,我就要幫。」


二哥哥忽然笑了,說:「你這話倒和八皇子說的有點兒像,他也說過什麼,希望自己目光所及之處,皆有公允可言。」


我愣了一愣,又生氣道:「你總與我提他做什麼,你若覺得他好,就自己跟他好去,別在我跟前說了!」


二哥哥奇道:「你今兒怎麼這麼大脾氣?莫不是被那胡醫女帶跑偏兒了?」


又爭了幾句嘴,阿珏便回來了,只垂頭道:「胡醫女說,她進宮是來學本事的,不是來當官的,與趙醫師爭執只是一時不忿,以後等她學成了,就會出宮去周遊天下,懸壺濟世,因此只能辭謝娘娘好意了。」


我心中暗嘆一聲,卻見二哥哥怔怔聽完,喃喃道:「等我得空,定要去會一會這胡醫女。」

五日之後,太子妃沉著臉坐在我的花廳裏,一語不發地盯著我看了半晌,終於冷澀地開口道:「這皇宮的風水真養人,如今連你都會對我使心眼兒了。呵,老八真是好凌厲的手段。」


我先前已經聽二哥哥說了他們的「陽謀」,八皇子和王家動作極快,在這幾天的時間裡,把靖南伯爵府賣官鬻爵、侵佔民田、走私戰馬、強搶民女等數條罪狀的人證物證一併收集齊全遞到了陛下的案上,當中還牽扯了十餘條人命,陛下龍顏大怒,今日早朝已經下旨抄了靖南伯爵府,男的皆要充軍,女的都入奴籍。


靖南伯沒接完旨就中了風,不到半日便去了。其實靖南伯也是無辜可憐,事情都是靖南伯爵夫人和世子做的,最後卻害他一位崢嶸半生的功勛老將落得如此下場。


太子妃仍盯著我,惡狠狠道:「元辛瑤,你是瘋了嗎?那日太子與我說你在走馬燈上畫了老八,我還不許他亂說,原來竟都是真的!就為了老八?為了那個薄情負心的老八?你瞧沒瞧見,那二小姐只是想嫁給他,如今就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不是這樣的,」我拎得很清,「靖南伯爵府被抄,是他們家自己犯了大錯,若是沒有這件事,他們家也遲早會敗,都是時間的問題,只是你們的設計陷害逼八皇子反擊,加速了這個過程而已……」


「元辛瑤!」不等我說完,太子妃已經跳了起來,「你真的瘋了!你是皇后,他是皇子!你要是發瘋,連累元家,連累太子,我先弄死你!」


「你胡說什麼!」我也跳了起來,「我知道自己是誰,你管好你自己!不要再耍這些陰謀詭計了,非要耍也別把我再牽扯進去!」


太子妃哼了一聲,站起來理了理袖子,就往外走,沒幾步又驀地轉身,眼裡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陰鷙凌厲:「這到底是你的意思,還是元家的意思?」


我愣了一下,不知自己做出了什麼表情,太子妃卻像是得到了答案,一甩衣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節 有女長成


我又坐回椅子上氣了半天,你自己鬥不過人家,偏來罵我出氣,我這個天下老二怎麼當得如此憋屈?


想著我便站起身,讓阿珏去太醫院找問靈到弈星亭陪我下棋。


問靈就是胡醫女的閨名,如今她是除了阿珏之外,宮裡唯一能和我說說話的同齡女子了。入宮這麼久,我只能跟太皇太后和陛下,還有二哥哥或者太子說說話,太子妃只會與我吵架。剛進宮的時候,倒也有幾個年輕妃嬪會陪我踢踢毽子,放放紙鳶,只是後來有一回在御花園捉迷藏的時候,李婕妤蒙著眼睛不知怎麼竟抓住了路過的陛下,又被陛下帶走了。從此宋嬤嬤就說這些后妃心術不正,再不許我跟她們玩兒。


幸好現在有了問靈,她總想著學成了就出宮,所以一點兒也不巴結我,能正常地和我說話,有時也會煩我打擾她看醫書,可她越煩我偏越粘著她,誰讓我是天下老二呢,她也沒法子,只能陪著我做各種她覺得無聊的事情。


而暑氣漸盛的時候,問靈就喜歡自己往我的鳳臨宮湊了,因為有天棚防蚊和冰塊涼扇,她說我這兒是宮裡最舒服的地方。


我常常覺得日子很慢,總要找許多事情做才能一點點兒消磨掉,問靈卻說時間過得太快,她還有好多好多醫書沒有看完。


日子就這麼快快慢慢地過去了,而我也好久好久沒有再和八皇子說過話了。

臨近八月的時候,皇帝突然問我今年的西山秋獵去不去,我呆了半晌才手舞足蹈地點了頭。


這樣的好事我是從來沒有想過的,便是進宮前在家的時候,爹爹也沒有帶我去過秋獵。


拉著皇帝感謝了半天,我又發起愁來:「可是我馬騎得不好,射箭更是一點兒也不會。」


皇帝笑道:「哪裡是讓你去打獵呢?你這幾個月表現得不錯,便賞你三五天的鬆快罷了。」


「對了,那我可以去採金山茶花,」我一拍手,「二哥哥從前給我摘過,說就在獵場的南坡上,一開一大片,金燦燦地特別晃眼。」


皇帝笑得很慈愛:「好,到時候就叫元二帶著你玩兒,正好也能護著你。」


我終於美滋滋地等到了去西山秋獵的那一天,車駕出了正華門,明明還在鬧市之中,我就好像已經感受到了西山的秋高氣爽,鳥語花香。


到了西山,二哥哥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了,往年他都是在獵場上馳騁來回的神箭手,每次他打到的獵物都能得到陛下最豐厚的獎賞,現在卻只能唉聲嘆氣地牽著我騎的馬四處亂轉。


「我到底是哪裡得罪陛下了?」二哥哥苦著張臉不停問天,「連阿珏都獲準去獵場了,為什麼我還在這裡?」


我知道二哥哥自從進宮當了差,也很少能有這樣的機會能出來鬆快了,心裡不忍道:「二哥哥,你便把我送回獵宮吧,我就在裡頭老實待著,你可以放心地去打獵。」


「阿瑤,你別這麼說,」二哥哥忙道,「你這樣體貼,倒叫我覺得自己真不是個哥哥了。罷了,今兒為兄就好好陪著你,走,去南坡採花!」


「好!」我也答應道,「那明兒個我就在獵宮裡做山茶花餅,二哥哥便能去打獵了。」


二哥哥終於高興起來:「咱們真是孔融讓梨兄友妹恭的天下第一好兄妹!」


「可是……那你也沒讓我騎小蓮呀……」我哀怨地拆穿了二哥哥。


二哥哥嘿嘿一笑:「那麼多人惦記著呢,我怎麼可能把她帶來,你也不用委屈,你現在騎的可是八皇子的黑風,人稱玉面蛟龍黑旋風……」


「你別騙我了,」我繼續拆穿他,「我都聽見了,八皇子和陛下說他的馬最乖最聽話,才讓我騎的。」


「好吧,其實它叫小玉……誒,我發現怎麼越來越騙不了你了?」


一路說著,就到了南坡,果然是好大一片黃燦燦的金山茶花,盛開在藍天白雲之下,又有雄鷹在天際翱翔,我興奮地跳下了馬,東跑跑,西逛逛,不一會兒就摘了一大捧花兒,再看二哥哥,躺在草地上用樹葉遮住眼睛,已經在暖洋洋的秋陽下睡著了。


我起了玩心,悄悄地在二哥哥頭上簪滿了山茶花,見他仍不醒,就用絲巾把他的靴子系在一起,想等著看他醒來時會不會跌一個嘴啃泥。


正傻樂著,旁邊的小玉忽然痛苦地嘶鳴一聲,然後踢踏著馬蹄瘋狂地開始轉圈。


「小玉!」這是八皇子的愛馬,不能丟了,我顧不得許多,拚命一躍抓住韁繩,艱難又狼狽地翻身騎到了馬背上,一邊大喊,「二哥哥快幫我!」


「阿瑤!」背後二哥哥也被驚醒了,又「哎喲」一聲跌倒在地,小玉突然不再轉圈,直直向前跑去,而且越跑越快,我只最後聽到一句「阿瑤你千萬別鬆手!」便再聽不見二哥哥的動靜了。


小玉一路直直地往深山裡跑,半路上原本合圍在獵場外的侍衛看見動靜也都立即策馬衝上來阻攔,我正猶豫著皇后該端莊還是該喊救命的時候,小玉已經瘋狂地突破了重圍,繼續猛烈地向前奔跑著,我只能聽二哥哥的抓緊了韁繩,卻兩眼一抹黑,不知道它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待我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月光卻很亮,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溪邊,小玉閉著眼睛靜靜地臥在旁邊草地上,身旁還有一攤嘔吐物,我以為它死了,忙拍了拍它的腦袋喊了聲「小玉」,小玉睜開眼睛,擤了兩下馬鼻,就四蹄著地站了起來,俯頭去喝那溪水。


我也檢查了自己,除去掉了一隻鞋子,手上滿是水泡,別的都還好好的。


我鬆了口氣,問小玉:「你能帶我回去嗎?」


小玉又擤了兩下馬鼻,不知是什麼意思,卻也不喝水了,我便當它是答應了,於是又爬到了馬背上。


小玉總算恢復了溫順柔和的性子,不急不慢地走著,我伸手看了看自己被韁繩磨出的水泡,又摸了摸小玉的腦袋,只希望它再也別鬧脾氣了,否則我手上的皮肉都得被磨掉了。


誰知那小玉只溫順了小半個時辰,又猛地瘋狂向前跑了起來,我只能再死死拽住韁繩,一陣劇烈顛簸之後,小玉忽然急急剎住,低頭對著什麼嗅了起來。


我也低下頭,借著皎潔的月光,看到了八皇子的臉。


最低 0.3 元/天開通會員,查看完整內容

購買該鹽選專欄查看完整 11 篇內容

鹽選專欄

鳳臨:嬌寵皇后的奮鬥小札

Angel Cui 認真答題攢人品

¥19.00 會員免費


【已完結】


「姑娘,你的發簪掉了!」

我一回頭,就見那位「好心好意」喊住我的仁兄,一臉壞笑的踩上了我的發簪。

咔嚓一聲,西吧碎。


1.

這就是故事的開始,因為一根發簪,我的人生就和那位身份尊貴的小王爺單方面扯上了關係。

小王爺名宴安,是當今聖上的胞弟,身份尊貴,不是我這等風塵女子平常能碰見的大人物。

2.

「哎呀~」這位華服少年裝作一臉可惜的抬腳,「姑娘,你的簪子碎了!」

我:「......」

這人的性格當真是頑劣。

他表情管理能力強大,一下又嬉皮笑臉的朝我眨了眨眼,「不知姑娘可還有發簪?」

我心道莫非有發簪就得給你踩麼,心下不爽,卻不敢在面上表露一分。

他著的衣飾華麗,腰間一塊質地晶瑩的玉佩,再加上他通身不俗的氣派......這是個我惹不起的人。

於是我好聲好氣的從頭髮上摘下一根簪子遞給他,輕聲軟語:「有的,公子請。」

良久也沒見他接過簪子,我便大著膽子抬頭瞧他,卻見他一臉古怪的看著我。

他嘀咕一聲:「真無趣。」

我在心裡無聲哂笑,我的確是個無趣的人。因著性格無趣,許多客人都不願點我唱曲兒。

他隨意擺了擺手,招上他的小廝走的爽快。

衣袂飄飄,背後垂下的長髮也飄飄。

我將那簪子戴了回去,微一低頭,就瞥見地上一塊晶瑩的玉佩。

我剛想去撿起那塊玉佩,一個紅衣女子的腳就穩噹噹的踩在了我的手上。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啊。」紅鸞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跑大街上行乞嗎?」

紅鸞是醉仙居的花魁,長相艷麗,說話也有趣,總能討客人歡心。

紅鸞...也是我得罪不起的人。

我抿抿脣,原想悶聲受了這氣,反正從小到大被欺負慣了,只是不知道這手疼成這樣,明天還能不能彈琴。

「哎,」一個熟悉的嗓音在我頭頂響起,「這位臉上粉擦的跟鬼一樣白的紅姑娘,你那隻穿著花裏胡哨鞋子的大腳踩到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我的那塊用北郡進貢來的珍稀玉石打造的玉佩了。」


3.

他滿臉的不爽,在紅鸞鬆開腳後,自個兒彎下腰撿起那玉佩撣了撣灰,「喏。」

將玉佩上的字大喇喇給紅鸞看,「看見沒,識字嗎?」

我並未看清玉佩上的字,只見紅鸞臉色驟變,之前的囂張氣焰也被悉數澆滅。

她抖抖索索跪在地上,「民女眼拙,不知這是安王殿下的東西,安王恕罪。」

安王?

我一愣,連頭也不敢抬,安安靜靜的在一邊跪下了。

安王凌宴安,為人張揚,處事跋扈。誇張的說,在京城裡沒人敢招惹他。

「不是哎,你跪個屁啊?」安王拿著玉佩敲了敲我的腦袋,「給爺起來。」

他小聲嘀咕了句,「姑娘家膝蓋怎麼這麼軟呢。」

我起了身,卻依舊不敢抬頭。

「哎,你手怎麼樣啊?」安王把玉佩別回腰間,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口。

「自己看看,別老低著頭。」他語氣滿滿的不耐煩,「不是吧,是爺太醜了嗎,你連偷偷瞟我都不瞟???」

我連忙道:「不是不是,殿下仙人之姿,民女不敢。」

感受到他打量的視線,我恨不得立馬跪在地上頭低到塵埃裏。

「嘖。」

「算了,本王今天善心大發,你隨我來。」

4.

「昂首挺胸會嗎你?自信,自信!自信懂不懂啊?」

我扯了個僵硬的微笑,「王爺,這樣行麼?」

安王笑笑,結果下一秒就烏雲密佈,咬牙切齒的拿摺扇狠狠敲了敲我的腦袋。

「行個屁!」

「真是搞不懂了,你這軟骨頭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他神情嫌棄,接過小廝遞來的錢袋,看也不看就直直扔進我懷裡。

「拿去,手擦破皮了去找大夫看看,還有那個發簪,賠你了。」說完,他便轉身就走,一副興盡而歸的模樣。


5.

自信是不會自信的,這輩子都不會的。

像我這種人……

能有尊嚴的活著就很不錯了。

6.

「媽媽,媽媽!」一天早晨天還未亮,紅鸞便嚷嚷著闖進了我的房間,身後跟著媽媽——醉仙居的老鴇。

「阿靈她偷了我的錢袋,媽媽你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紅鸞粗魯的將我拽下牀,開始在我牀上翻找。

「我沒有……」我眼睜睜看著紅鸞拎出一個錢袋,那是安王殿下給我的!我急著想搶回來,可紅鸞卻輕盈的跳到媽媽身邊,「媽媽您瞧,阿靈一個彈琴的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錢。」

「我不是,那是安……」

「難不成你還想說這是安王殿下給你的嗎?」紅鸞打斷我的話,「別做夢了,安王殿下身份尊貴,你要編個謊話也編像樣點嘛。」

我咬咬牙,衝上去想將那錢袋搶回來,卻被媽媽一手拽住。

7.

「阿靈,偷盜是要坐牢的。」

「……」

「……阿靈知道了。」

8.

「小窗前,疏影下。鸞鏡弄妝初罷。梅似雪,雪如人。都無一點塵。」

手上的傷口早已癒合,琵琶聲斷,舞卻未停。

臺上的紅鸞身姿裊裊,她手上腳下動作未停,借著轉身的機會狠狠瞪了我一眼。

「暮……」我復又奏琴,字音未落時,席間一個清亮的嗓音就接上了詞。

「暮江寒,人響絕。更著朦朧微月。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溫。」

安王唱罷,原本熱鬧嘈雜的人羣一下子靜了下來。

「見過安王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嗐,」安王搖了搖手中的摺扇,笑著順口接道:「你們也千歲啊。」

9.

在一陣「殿下言重」「草民惶恐」之類的哄亂中,安王利落的撩起袍子,單手一撐跳上了臺。

紅鸞立馬扭著腰肢迎了上去,在回頭的瞬間眼神示意我奏樂。

我:「……」

真想好心提醒一下紅鸞之前大街上發生了什麼。

「哎~」安王收起摺扇抵在紅鸞的額頭上,「不是吧大姐,你臉上抹了多少粉啊,誒你別笑,你一笑這粉就嘩啦嘩啦跟不要錢一樣的掉,最主要的就是你笑起來真的是太醜了,爺也不知道該說啥好了。」

紅鸞強顏歡笑:「殿下,奴家名叫紅鸞。」

安王:「啥?記不住。」

紅鸞:「殿下,媽媽她今日有事不在,讓奴家伺候您怎麼樣?」

安王:「不怎麼樣,你能做什麼?笑的醜就算了,舞跳得也不好看。」

紅鸞嘴角抽搐:「殿下,奴家可以跟殿下做些別的事情……」

安王:「不要吧?本王還小,經不起你們這種一看就三四十歲的大媽折騰。」

看著紅鸞喫癟的模樣,我心裡爽極了,但是,憋笑真的是太痛苦了。

於是,在安王一臉嫌棄和紅鸞一臉委屈無辜弱小可憐的「友好交流」時,我沒忍住:「噗。」

10.

這一聲沒憋住的笑,直接將安王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了。

「哦對了,被你打岔的差點給爺忘了。」他嫌棄的看了一眼紅鸞,然後徑直越過她,在我跟前的檯子上站定,隨即大喇喇的蹲下,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我。

「剛剛唱曲兒的是你?」他問。

我下意識低頭,「是。」

「嗯?」他帶著些不滿,摺扇的一端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低什麼頭,本王是什麼妖魔鬼怪不成?」

「不是不是……」我一著急咬到了舌頭,疼的眼淚瞬間盈眶。

安王:「?」

安王震驚:「本王還把你嚇哭了?!」

11.

最後在我瘋狂搖頭手舞足蹈的情況下,安王終於相信我流眼淚並不是因為他相貌醜惡。

「好了,告訴本王,剛剛唱曲兒為什麼唱一半就停下了?」他一臉嚴肅的盯著我,如墨般漆黑的眼眸亮晶晶的,倒映著我不知所措的模樣。

還有什麼為什麼啊……

這不顯然就是我忘詞了嗎……

我「啊」了一聲,「殿下恕罪……」

安王:「?」

安王開始自說自話:「看來你也意識到問題的關鍵所在了。」

我:「……是的,殿下英明。」

安王繼續:「罷了,本王今天善心大發。」

「你知道嗎,這其實就是不自信的後果。」

12.

於是,我又雙叒跟這位安王殿下待在一間包廂裏,聽他發表「自信成就人生」的言論。

13.

「哎,話說,我上次引導了一個不自信的姑娘走上了自信的大道。」安王喝了口茶開始嘮嗑,「那個姑娘後來感激涕零,非要送給我她寶貴的發簪,但是一不小心掉地上……」

「你猜怎麼著?」

我大膽猜測:「被殿下踩碎了。」

安王:「放屁!」

安王:「本王怎麼可能幹這麼缺德的事情!」

安王:「是那個姑娘自己踩碎的!」

我:「……」

安王:「本王看她可憐,就送了她一個裝滿金子的錢袋,哎,爺是什麼人間大善人。」

我懷疑這個姑娘是我,但我沒有證據。

「好了就這樣吧,」安王揮揮手,「記得昂首挺胸,下次唱歌不要再突然停下了,唱的再難聽也沒事兒,做自己就好了。」

「爺走了,日行一善結束~」

14.

日子又是一天天的過,但跟之前不同的是,我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變化。

在因膽怯而低頭的時候,耳邊都會突然響起安王殿下那句「做人要昂首挺胸」

15.

平淡的故事突然迎來了一個轉折——

有一天,

我在城外的河邊撈起了一個王爺。

16.

安王殿下一醒來神志不清的就開始嚷嚷:「凌宴瑾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謀害親弟弟我要告訴母后你又把我踹河裡了!!!」

猝不及防被吼的我:「……」

精神力異於常人,一醒來就連氣也不喘的吼了一串。

17.

我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殿下,您醒了?」

安王殿下一愣,「啊」了一聲。

「你誰?哪個宮的宮女穿的這麼寒酸……」

「讓本王猜猜,」他低頭思忖,「哦,你是不是……」

「是不是……」

我無奈接話:「不是宮女……」

「哦!不是宮女,爺就說為什麼看你這麼眼熟,果然是……啊?」安王似乎才清醒過來,「你不是宮女?」

18.

日落西山,安王殿下才搞清楚現狀。

「你是說,」安王撓撓臉,「你在水中救了我,把我背到這間茅草屋?」

這問題他已經問了七百遍了。

我點點頭,「殿下,是這樣的。」

良久,他長嘆一口氣。

「行吧,你叫什麼名字?」

「阿靈。」

安王:「?」

安王:「不是吧,這麼快就喊我『阿凌』了???」

我:「……」

殿下可能是落水導致的智商下降,對此我表示理解。

我一言一字的說:「我,叫,阿,靈。」

安王:「?」

安王:「稀奇~」

安王:「頭一次碰到姓『阿』的人。」

我:「……」

19.

「你這樣不行啊,」安王從自己那堆濕衣服裏摸摸搜搜,掏出一個玉佩遞給我,「你就叫安靈吧,這玉佩你拿著。」

我接過玉佩,是那枚刻著「安」字的象徵王爺尊貴身份的玉佩。

「算了,安靈這名字好奇怪,你要不還是叫凌靈吧。」安王環手交叉抱胸,輕描淡寫道:「就當隨夫姓好了。」

我下意識介面:「謝殿下賜名——?!隨夫姓???」

「嗯哼,」他一臉理所當然,「我跟你該做的不該做的事情都做了,總要對你負責吧。」

「母后說了,肌膚之親啊,只能跟自己的妻子。」

「雖然跟你是第一次見面,但畢竟你是個姑娘家,你放心,我會負責的。」

捏著玉佩的手下意識緊了緊,「第一次見面?」

「啊,對啊。」

我張張嘴,突然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20.

「阿靈!」紅鸞突然叫住我,「你一夜未歸,是不是跟哪個野男人鬼混去了?」

「喂,手上拿著什麼?」她粗魯的一搶而過,「安?這是安王殿下的玉佩?」

「你連安王殿下的玉佩都敢偷?」

我疲憊至極,只回了個不鹹不淡的眼神。

21.

這幾日,不知為何,紅鸞一改先前的明艷的裝扮,開始穿一些樸素的衣服。

我看著她頭上的那支發簪,與我先前被安王殿下踩碎的發簪簡直一模一樣。

總感覺,紅鸞在學我。

可是,學我有什麼好學的呢。

22.

「不得了不得了!」

「安王殿下真的要娶一個樂伎?」

「是真的,安王殿下都抬了八大轎到醉仙居門口了!」

「嘿喲喂,不知道是哪位,野雞飛上枝頭變鳳凰咯!」

「這安王,真是……」

外面吵鬧聲一片,我莫名其妙被鎖在屋內,只好通過窗扉看著外面。

凌宴安一身紅嫁衣騎在馬上,還未等我弄清楚,就見著一抹俏麗身影被擁著到了凌宴安面前。

紅鸞一身紅嫁衣,刺痛了我的眼。

23.

我頓時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委屈,那種感情複雜的就像是喫了馬糞。

「放我出去!」我死命拍著門,「放我出去!」

「你放棄吧。」媽媽的聲音出現在門外,「在紅鸞事成前,你都別想出去。」

「留你一條命,你就知足吧。」

「你們怎麼能……怎麼敢,就不怕安王殿下識破嗎?」

「哼,」媽媽輕笑一聲,「阿靈,真不知道你是蠢還是傻,人盡皆知安王殿下是個臉盲症。」

「而且安王給你的那枚玉佩啊,早就被我們偷拿去了,你當你每天存著的是個什麼寶貝?」

我一愣,也顧不得那個被我鎖在盒子裏的玉佩還在不在。我跑到窗邊,看見紅鸞坐進了轎子,當機立斷扯起了窗簾,將窗簾跟牀單系在一起,三樓的高度估計不太夠,但是來不及了。

我咬咬牙順著爬下去,在二樓的位置眼睛一閉跳了下去。

腳扭的狠了,眼淚又盈滿眼眶。

淚眼朦朧中,只見那抹紅色身影漸行漸遠。

不行啊,這麼純凈的人……怎麼能娶一個心這麼黑的女子呢?

24.

我趴在地上想起身,兩隻手臂卻突然被抬起。兩個壯漢出現在我身側,他們鉗制著我,將我拖向漆黑的地獄。

一間落鎖的柴房。

棍棒打在身上真的很痛,我咬著牙,在昏過去前,迷迷糊糊看見了一抹艷紅。

那抹艷紅的背後是耀眼的光。

25.

「我來了,別怕。」

凌宴安的嗓音發顫。

「掉簪子的傻姑娘,我認出你了。」


淦,寫完了。

雖然感情戲不多嘛,但是嘛,哎呀,就這樣吧,寫不出別的了。


或許你們對安王的父母愛情故事有興趣嗎

四九三十六:如何以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愛我,寫一個故事??

www.zhihu.com圖標

或許你們對安王的哥哥的愛情故事有興趣嗎

四九三十六:如何以「皇上看中了我的畫像」為開頭寫一個故事??

www.zhihu.com圖標

來了,安王的妹妹

知乎 - 有問題,上知乎?

www.zhihu.com圖標

打廣告了打廣告了(狗頭)


番外

1.

「紅鸞,」我端坐在主位,歪頭一笑,「偷盜,可是要坐牢的哦。」

終於把臺詞成功說出來了,我心裡大鬆一口氣,隨即又開始緊張。

一張寫著密密麻麻的字條藏在寬大的衣袖裡,那是凌宴安給我排的劇本。

要笑的壞一點,壞的同時還要帶一點無辜,說話盡量柔一點,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狠的話。看他們氣的牙癢癢卻還是幹不掉你的樣子哈哈哈,穩住別慌,你是王妃他們不敢動你!

為了「消滅」我不自信的根源,他連跟那幾位京城少爺一起打球都不去了。

2.

紅鸞和媽媽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看著從小到大一直盛氣凌人欺負我的兩人這副模樣,我突然就感到幾分無趣。

悄悄用餘光瞄了一眼屏風後的身影,我大著膽子沒照著劇本上的詞說。

「偷盜,可是要坐牢的。」我端著茶杯輕輕抿了一小口,「本宮沒記錯的話,這是媽媽您當時對本宮說的話吧?」

被點到名,媽媽抖的更厲害了,頭低到跟地面臉貼臉。

「媽媽,本宮在問你話呢。」我放下茶盞,茶杯跟桌面相觸,發出清脆的聲音。

拿出你最漫不經心的樣子,實在不會就想一下我平時的樣子,用你最散漫的樣子喝茶。記住了,就輕輕抿一口,然後放狠話,放完狠話馬上把茶杯放桌上,力道不要太重也不要太輕。

「是……是,奴有罪,是奴一時識人不清,請王妃饒命啊!」說完就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3.

「嗯……」想不出詞了,於是我打算參照一下安王殿下的劇本。

我趁著他們都跪著不敢抬頭的空檔,眼疾手快的翻出了我的小抄。

「本宮仁慈,這些前塵往事就此作罷。但是……」這個轉折真是夠提心弔膽的。

是打八十大板還是押入天牢,或是秋後問斬呢……炮烙也不錯?來點狠的唄,小寶貝你自己看著辦吧。

看到「小寶貝」這詞,我忽覺得臉上燥了起來。

「就……就,就這樣吧,」我倉促的收起紙條,「沒有但是,就這樣吧,你們以後不要幹這種事情了。」

我清了幾聲嗓子,補了幾句:「安王殿下仁慈……」

4.

「我仁慈個屁!」

屏風被踹倒,凌宴安甩了甩袖子,大步走到我邊上,小聲道:「你怎麼回事啊,他們這麼欺負你,你都不打算報復一下?」

我小小聲說:「你寫的那些都太狠了,而且,而且我覺得現在已經很好了啊……」

「好了你現在別說話,讓我來。」凌宴安轉身,臉上瞬間變得陰沉的。

他走到紅鸞面前,「你叫什麼名字?」

紅鸞低著頭,「奴家名叫紅鸞。」

「哦,」凌宴安笑了笑,「是你啊,長的一般般粉抹的倒是很多,臉皮比死豬還厚,死豬還不怕開水燙呢,你倒是厲害了,你竟敢連本王都敢糊弄。」

凌宴安笑的燦爛,「拉出去打三十大板,然後送到陳尚書府上。」

陳尚書……

我代入感極強的抖了抖,聽說陳尚書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他納的小妾從來沒有一個能好好活過一個禮拜的。

凌宴安……果然是學到了「用最親切的樣子說最狠的話」的精髓。

侍衛動作極快,在拖紅鸞出去的時候也不忘在她嘴裡塞布條。

「你嘛……」凌宴安繞著媽媽走了一圈。

「安王殿下饒命啊,奴……奴再也不敢了!先前都是紅鸞的主意,是紅鸞說只要事成……」

「哎,」凌宴安打斷了她的話,「可惜事沒成啊,你也應該明白,先前你們沒事是因為本王的王妃大度,念在你們這幾年對她的『照顧』,她都不打算追究了。」

「你啊……」他歪了歪頭,「多謝你照顧我家王妃了。」

「奴不敢當,」媽媽一連磕了好幾個頭,「求殿下看在奴照料過阿靈的份上饒奴一命啊……」

「也行,」他笑,「本王也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人。」

「拉下去先打個三十大板吧,把這醉仙居收了,底下的賣身契都還給那些姑娘。」他眼神示意侍衛動作快點,對媽媽的喊叫聲十分厭煩。

「就……沿街乞討個幾年吧先。」

我:「……」

這,是不是太狠了。

5.

「沒辦法,」凌宴安聳肩,「一想到你可能受過的委屈,我就很氣啊,沒把他們拉去受一百零八酷刑已經很好了。」

「阿靈,你記好了。」他語氣認真,「只要我皇兄在位一天,我就是這華朝最尊貴的王爺,你就是華朝唯一的王妃。」

「這餘生,我要你活的衣食無憂,享盡榮華富貴。」

沒等我有些表示,他就原形畢露:「怎麼樣,我剛剛這樣是不是很帥!」

「哎,有權力就用嘛,不然要權力來幹什麼?」凌宴安翹起二郎腿,「放著權力不用的人是什麼絕世大傻子啊。」

6.

七夕節,凌宴安帶著我偷偷溜出宮,翹掉了宮內的盛宴。

現在,我獨自一人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臉懵逼。

原地站了一會兒後,我決定自己四處走走逛逛。

7.

戲臺上唱的曲兒纏綿悱惻。

小窗前,疏影下。鸞鏡弄妝初罷。梅似雪,雪如人。都無一點塵。

暮江寒,人響絕。更著朦朧微月。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溫。

8.

我不留心被路人撞了撞,一雙手立馬穩穩的扶住了我。

他拿著一根發簪,笑吟吟道:

「姑娘,你的發簪掉了。」


9.26

全文完,首尾呼應,不愧是我。

這次真的啥也沒了。


對不起我廢話有點多,有沒有周棋洛單推的夫人私信我交個朋友(。)


「姑娘,你的發簪掉了。」


他說的輕鬆隨意,聽在我的耳朵裏,卻是徹骨寒涼。
因為那支發簪,正是我藏在袖子裏打算刺殺他的。

《太后穿成太子妃》


我萬萬沒想到,一睜眼我竟成了個太子妃?


我好不容易纔熬到太后的位置,沒快活幾年,降成了太子妃?


這都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這是一步回到元謀人啊!


我還是我自己的孫媳婦?


我參加我自己的葬禮?


我朝我自己磕三個響頭?


而那個把我耍的團團轉的狗兒子,還擱我靈堂裝孝子?


我怒視鬼差:「你不是說助我還陽?怎麼變成了附身?」


她倒很無辜:「還不是因為你說最好看的那個是你。」


我更怒了:「我難道長得不是最好看的嗎?」


她一臉無奈:「……你長得好不好看,主要你擱那兒躺著我也看不見,站著的人裏,就這一個陽壽已盡的。」


我鬱悶道:「怪我咯?」


她理直氣壯:「不然呢?」


我靚女語塞:「你們鬼差都這麼草率嗎?」


她卻說:「我不是鬼差,我是神獸夫諸鹿旨酒。」


我懵了:「神……什麼東西?」這句式複雜的我斷句都不會斷。


「……」


好好說話你頭頂冒什麼煙呀!


半晌,她又恨恨開口:「要不我給你換回去?」


「忍不換!」我拒絕的乾脆利落,瞅了一眼銅鏡中風華正茂的女子,這年輕的肉體,正合我意!


我陰測測地看了一眼靈堂上的狗兒子,小兔崽子,你母后我又回來了!


這次不把你玩兒的叫媽媽,我管你叫爸爸!


鹿旨酒一針見血道:「你本來就是他媽媽,但你現在也確實得叫他爸爸。」


我、我竟無言以對。


我還沒跟鹿旨酒糾結完,靈堂上又是一陣騷亂。


原來狗鵝子暈倒了,所有人都圍了過去。


喲喲喲,這心有千千結、肝腸寸寸斷的樣子,裝的還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媽死了。


哦,你媽是死了。


而且死的透透的。


哦。


天哪。


真傷心!


裝模作樣裝模作樣可真會裝模作樣! 不知道是誰,在我死之前用嘴炮送了我一程。


我上輩子自小立志當太后,為了爭寵,給先皇下春藥並假孕,從宮外抱了一對兒雙胞胎回宮假作親生,分別取名璉兒、琮兒。


正喜不自勝時,才得知雙胞胎皇子不能繼承大統,因為會有混淆帝皇的風險。 於是我打定主意,先兩個都培養著,只待時機一到,將聰明的留下,愚笨的假死送出宮去。


但是在雙胞胎長到六歲時,天資聰穎的璉兒溺死在了池塘,只剩了厚直純善的琮兒,讓我心塞了好一陣兒。


不過無論如何,琮兒最終還是登上了皇位,成為了九五之尊,並將國家也治理的順泰民安。


其實我死之前甚至是慶幸的,慶幸當年活下來的是良孝仁和的琮兒,而不是慧穎過人卻心機深險的璉兒,如此,我的新寵解語花才能留的一絲生機。


就在我自昏迷中幽幽轉醒之時,便聽得琮兒溫和朗潤的嗓音:「母后醒了?」


他一直守在我的牀前,見我睜眼,便接過宮人手中藥溫柔地喂入我口中,他自小就敦厚淳良,我也是萬沒想到,他也會有稱皇稱帝,朝野讚頌的一天。


餵過了葯,他輕輕將葯碗放在一邊,眼眸低垂,長密的睫毛微微翹起,在眼尾上揚起有些鋒利的弧度,頗有上位者的姿態,靜靜望我半晌,低低開口:


「母后的兩個兒子中,璉兒自小,就比琮兒更聰慧懂事。」


「長大一些,璉兒學文習武,也都比琮兒要快。」


「但母后,卻總是更偏疼愚笨的琮兒一些,為什麼?」


傻孩子,哪有自己說自己愚笨的。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琮兒不笨,不要妄自菲薄……」


他薄脣微微勾起,忽地抬眼與我對視,一雙烏湛湛的眼珠幽若深潭,緩緩開口:


「母后,我是璉兒。」


「我從小的志向,就是當皇帝。」


「琮兒哪有我一分聰明,我怎麼甘心因他沒了皇位?」


「明明我更……母后……偏……」


這便是我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後的話,然後我就: 兩腿一蹬,與世無爭。


待回過神來,竟然還聽見有人說孝感動天?


要不要我詐個屍,給你鼓個死人掌啊?


我本來只想遠遠地冷眼看著,突然被人狠狠拽了一把:「你這糊塗東西,剛才你暈倒,皇上誇你有孝心,特意遣了太醫醫治,你還不趁此機會關心謝恩!」


我關心他?


我關心他死不死還差不多!


到底還是被那人推到了前面。


我一眼就看見我那兒媳婦,啊不,我那曾經的兒媳婦,面色惶急地看著太醫: 「皇上怎麼樣了?」


「啟稟娘娘,皇上是哀慟過度、氣血攻心才導致暈厥的,微臣開一劑葯給皇上服下,多加休養,即可無虞。」


兒媳婦依舊憂心忡忡:「那,那皇上怎麼還不醒?」


「皇上連日操勞,龍體疲疾,如今是累倒了,好生休息便可。」


嘿!你這老東西,之前我暈倒,你都是一言不合、二話不說就把我扎醒,到了狗鵝子身上就磨磨唧唧這麼多 p 話。


被狗鵝子買通了是吧?


幫他裝孝子賢孫是吧?


凈逮著我一人坑是吧?


「可是……」兒媳婦欲言又止,她性子素來軟弱,一向唯狗鵝子命是從,果然,猶豫片刻,還是吞吞吐吐道:「可是皇上素重孝道,已經下旨輟朝,守靈七日,如今若不叫醒他,怕是……」


太醫一聽也有些遲疑:「可再這麼不喫不喝地守下去,只怕聖體喫不消。」


裝!繼續裝!


我剛才還看見太監拿著參湯在狗鵝子周圍打轉,他能沒喝?一口都沒喝?那碗參湯進狗肚子了?


眼見著兒媳婦和太醫有禮有節的 battle 不下,我的心情都煩躁了起來,當然主要是餓的,也是不想看他倆菜雞互啄。


於是趁著兒媳婦話音未落,趕忙插了一嘴:「哀……」


他倆唰地看向我,我連忙把後面那順嘴溜出來的「家」字嚥了回去,舌頭轉了個大彎:「哀皇上之多艱,孝感動天,獨愴然而涕下,兒媳有一個辦法,操作簡單,立竿見影,或可一試。」


對著兒媳婦自稱兒媳婦,老孃纔是孝感動天屆的南波萬!


但是一想到這太子我就愁的慌,難道我這輩子又要以當太后為目標了嗎?


不!


我這輩子要以愛情為目標!


老孃要甜甜的愛情!


兒媳婦面色不豫地開口:「你還未過門,不必自稱兒媳。」


你不樂意聽,我還不樂意叫呢,你當初進宮的時候,位份也不高,老孃這麼難為過你嗎?


本宮壓根就沒注意到你,何談難為你。


不過,她這麼一說,我倒是想了起來,我附身的這個小姑娘,名喚盛雪依,年十八。


一聽這名兒就知道,那肯定是白衣勝雪,白蓮發嗲的白又白存在。


上輩子裝白蓮,這輩子真白蓮,我就不能來個有技術含量的人設嗎?


但是這盛雪依,她確實有點特殊,她特殊就特殊在,她爹是個清官。


清官還成了個稀有品種,沒想到吧!


這都是因為,上一屆退位的勝武帝在位十二年,朝野清明,政通人和,難得呈現出水至清好多魚的現象。


可惜狗鵝子一登基,他覺得不行,他覺得寂寞,他覺得大權旁落,於是開始搞事情,在朝中提拔出以趙楚兩家為首的勢力,讓他們相互幹架,啊不,相互制衡。


所以現在雖依舊是朝局和穩,邊境安泰,朝中卻仍免不了結黨營私,趨炎附勢。


還真是帝王心,海底針,帝王術,摸不透,拿個放大鏡都看不清你個憨批。


但還是有那麼幾個直臣,為人清高、為官清正,不肯依黨附派。


而在這些賢臣裏,就數盛雪依她爹官最大。


有多大呢?


七品縣太爺。


可不要小看縣太爺,縣太爺至少還有官位,比其他那些因為正直而發配疆夷、流放寧古峯的,可好太多了。


我也萬萬沒想到,上輩子我是奸臣之女,這一世我是忠良之後,這身份還挺隨機的。


至於為什麼盛雪依身份如此低微,還能成為太子妃,還不是因為狗鵝子。


趙楚兩家各有適齡秀女成為太子妃人選,但無論選中哪一個,都避免不了權勢傾斜,一方獨大,甚至將來太子登基,還有外戚干政之憂。


你看看,玩兒脫了吧!


於是,狗鵝子起早貪黑的選了很久,就選中了盛雪依這個倒黴蛋。


而且盛雪依還不是一般的倒黴,她剛踏上進京的路,我就開始生病,等她到了京城,我就開始病重,待她進宮朝拜覲見,我殯天了。


等等,這麼一說好像我更倒黴一些。


不得不說我死的可真是時候,這要再晚一點,賜婚聖旨可就下了,我就得嫁給我孫子。


我雖然是個毫無底線的變態,現在又變成了死變態,但是我還是想問:能放我一條生路嗎?


而兒媳婦作為太子之母,自然不願意兒子娶一個小縣官的女兒,又拗不過狗鵝子,就只能來拗我。


就好像我能做主似的。


我還真能!


我想好了,雖然狗鵝子六歲的時候,我就因為嘗試造反失敗而入了凈心佛堂,自打那他就被養在了勝武帝身邊,與我見面次數屈指可數。


但我助他登上帝位之心,蒼天可鑒,他也一直銘感五內,所以才十六歲一登基,立刻就尊我為皇太后,極為孝順體貼,事事以我為尊,壓根不知道我不是他生母。


若是能讓他接受我附身還陽的事實,他定會待我如舊,到時候豈不是分分鐘都妙不可言。


這麼一想,我的良心不僅不會痛,還美滋滋的。


不過這事兒不能操之過急,他最忌諱鬼神之事,萬一認定我裝神弄鬼,小命說沒就沒,還是試探為上,徐徐圖之。


兒媳婦見我不說話,以為我是被她懟的,到底更牽心狗鵝子的安危,遂緩了緩臉色:「你有什麼辦法?」


我不懷好意地一笑,從太醫的藥箱裏取出一根銀針,照著狗鵝子合谷穴就紮了下去。


狗鵝子還沒醒,太醫卻急了:「你、你怎如此對待皇上龍體?」


哦?我不能這麼對待龍體,你就能這麼對待本太后鳳體?


「陳太醫德高望重、醫術深湛,難道沒有聽說過此法?」我開始給他挖坑。


他一噎,訥訥道:「自然是知曉的,只是……」


我立刻抓住了他的話頭:「太醫原來知道這個方法,可是不給皇上用,任由皇上昏迷不醒,是何居心?」


沒錯,我就是赤裸裸的報復,想當初我病重那會兒,經常昏迷,手都被他紮成了篩子,我要扎回去!


但我不知道的是,當初每每我失去意識,狗鵝子就會收起那副溫文爾雅的面孔,陰森狠戾地瞧著著太醫,一副惡鬼索命的模樣,直嚇得太醫滿頭冒汗,不得不選擇死道長不死貧道,施針將我扎醒。


等我一睜眼,狗鵝子又是一派良潤款款,溫和無害。


所以老孃才被這變臉精狗東西騙那麼久!


太醫被我懟的啞口無言:「這……你……」


兒媳婦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陳太醫,她說的可是實情?」


趁著陳太醫一臉有理說不清的模樣,我立刻巴巴地給兒媳婦火上澆油:「他承認了,治他的罪。」


卻不想話沒說完,狗鵝子睜開了眼,語色沉沉的問:「要治誰的罪?」


我虎軀一震,深覺現在不是正面剛的好時機,立刻往後退了退,將身形隱藏到垂幔之後,小脖兒一縮,啥都不是說。


狗鵝子卻不是這麼好糊弄的,幽深深的目光瞧向我的方向,惜字如金:「過來。」


我假裝沒聽見,卻被人一把 dei 了出去,下手那個重誒,我委屈,但我還沒說,就又被人照腿窩踹了一腳,一下跪了下去。


行唄!從哪兒下跪,就從哪兒請安:「恭祝皇上聖體安康……」不了!


「你是方纔哭暈的那個?」狗鵝子淡淡啟聲,他一開口,我全身的寒毛都向他起立致敬,可見他多狗氣逼人。


「是……」吧?我乖巧地答話,心裡卻詛咒他一百遍啊一百遍!


「你很有孝心。」他又說。


哼,沒你有孝心,沒準老孃就是被你個狗東西孝順死的!


他沒再多言,合了眼,面色疲乏,貼身太監立刻就示意所有人屏退。


在我還活著的時候,狗鵝子就甚有威嚴,如今雖身子微恙,卻仍是氣勢不減,不過片刻,整個屋子的鶯鶯燕燕、從從眾眾都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也趕緊站起來跟在後面,卻聽見他又開口了。


「你留下。」


我會理你?


我肯定得佯裝沒聽見,加緊腳步往外走,卻忽地被攥住手腕,未及反應,他猛然一拽,我嘭地就栽在了他鐵硬的胸膛上,撞得我腦瓜子嗡嗡的。


他心口震震,沉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聽不出喜怒:「讓你別走,沒聽見?」


就是聽見了才緊著邁步子,還是沒趕趟,下次得跑纔行。


他見我不出聲,又道:「抬頭。」


我沒動,你當我是落枕吧,落枕只是因為我很怕,怕我一伸手就把你往死裏掐!


這一次,他顯然沒有剛才那麼好的耐心,直接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硬掰起我的臉。


我不期然地撞上他的眼睛,幽黑如墨,沉不見底,即便在我的影子裏,都有著暗轉的光澤,可真……賊啊!


他眼底本是有著些微慍色,卻是倏地一愣,怔怔看我半晌:「你、你的眼睛……」


比你的好看吧?你看你那黑眼圈重的嘖嘖嘖,快多貼幾片黃瓜吧你。


他伸出手,指尖緩緩湊近,最後輕輕觸在我的眼皮上。


我心跳驟然加快。


這狗東西難道認出我了?


不能夠,不應該,不會吧?


三重否定表肯定,我的心裡不禁打起了鑼鼓唱起了歌。


「你的眼睛,」他緩緩啟脣,音色沉磁:「怎麼是三眼皮?」


你才三眼皮!


小姑娘的眼皮能叫三眼皮嗎?


狗東西果然是狗東西,你不能指望他說人話!


我問候他母親我的話都到了嘴邊,但是被我不爭氣的肚子打斷了,它叫的那個嘰裏呱啦,不知道的以為我在用腹語罵他。


他一愣,低低地笑了,眉宇舒展飛揚,很有神採的樣子。


笑什麼笑,就知道笑,有什麼好笑的?你笑你媽……你笑你媽呀!


他開口叫人進來。


我虎軀一震,趕緊起身,卻又被他抓住了胳膊,我用眼神示意他:啊啊啊你撒開我!


?他卻目色微沉,手臂青筋一起,驟然一拉,天地翻覆之後,我就被他牢牢壓在身下,連掙動的手腕也被他單手緊扣在牀頭。


我什麼操作沒經歷過?


但這種操作我真的沒經歷過,直接愣在那裡。


狗鵝子目中賊光閃爍,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我的眼睛,半晌,緩緩覆身下來。


我身子倏地一僵,瞬間綳地像根拉滿的弓弦,微微顫顫,禽獸,你快放開我這個小女孩兒!


他輕輕彎脣,慢慢在我的耳畔停落,炙熱的吐息拂過我的耳尖:「不是才暈過,朕許你在這歇著。」


他說完下牀,踏步而出,又隨聲吩咐:「送些喫食來,要和軟些的。」


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滿腦子只有:


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忒不要臉!


狗東西狗東西狗東西,絕世狗東西!


老流氓老流氓老流氓,純種老流氓!


次日,狗鵝子下旨留我在宮中侍奉,對賜婚一事卻隻字未提。


太子妃變宮女?


你問過太子的意見嗎


哦,太子怕他爹,所以沒意見。


好嘞,我也沒意見。


主要我目前還猜不準狗鵝子是什麼心思,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觀其變。


默默地:盯。


午間才喫過食膳,就有一個小太監說狗鵝子召我去湖心亭。


我一看他,就知道他不是狗鵝子身邊的人,盛雪依確實是剛進宮,不瞭解各宮人事,可我皇太后能不清楚?


我確實不清楚。


主要還是兒媳婦太能幹了,啥啥都不用我操心,我日常就專註養面首,啊呸,養膘就行。


但是這個小太監,我還是能認出來的,他是薄妃的宮僕。


薄妃是何許人也?


待我粗略地交代一下。


由於天贏朝歷代皇帝都栽在女人手裡,上一任勝武帝還直接禪位了,朝中大臣十分在意狗鵝子的心理健康,覺得皇帝必須有三十六宮,七十二妃的排面纔行,於是見天兒的往後宮裡塞女人,薄妃就是其中一個。


狗鵝子對這些女人照單全收,看他色慾燻心那樣,跟秦氏祖傳的情種人設一點不沾邊兒,我一度擔心有人看出他不是皇家血脈。


但顯然皇家血脈這個事兒,也是有刻板印象的,大臣們覺得他這副萬花叢中過,葉子沾一身的模樣,可符合帝王形象了,非常之滿意。


至於薄妃,『薄』雖然不是什麼好字,但狗鵝子非以它為封號也不是不行,可妙就妙在,薄妃閨名劉淺,這就罵人罵的有點直接了。


不過她也真是沒愧對淺薄這二字,一接到聖旨就喜笑顏開:「紅顏薄命的薄,皇上這是誇我好看呢。」


?真羨慕你的皮膚,可以保養得這麼厚。


不過對於薄妃,除了進宮就是封妃盛寵,我實在沒啥別的印象。


主要還是狗鵝子的嬪妃太多,每每等她們挨個跟我請完安,基本一天都過去了,我嫌麻煩,就免了她們的晨昏定省,所以我就只記得一向賢良淑德的兒媳婦,沒少罵她是善妒作妖的撒潑精。


然而狗鵝子還就好這口,果然是周瑜打黃蓋,什麼鍋配什麼蓋兒。


她如今找我,估計是敏銳的直覺告訴她狗鵝子對我不一般,想按慣例打壓打壓我。


我好多年沒被人打壓過了。


想想就好興奮。


湖心亭離我那壽康宮不遠,站在湖邊,還能看見掛滿孝布的屋檐。


我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人來,難道薄妃叫過我來,就是讓我多喝兩口西北風?


心裡正納悶著,卻忽然聽到壽康宮走水的呼叫聲。


一抬頭,就見滾滾的黑煙從房頂往上冒,我立刻要動身過去,卻一轉頭看見一個白影正站在我背後。


我立刻就嚇了個蹦蹦,因為這白影實在是跟我太像了,我一瞬間以為我自己變成厲鬼來找我索命!


沒辦法,虧心事做太多了,看見自己詐屍都覺得是撞鬼。


?而此時我正站在湖邊,被嚇得這麼一蹦,自然而然地就會往水裡栽。


不過幸好我大鵝展翅撲騰的好,我穩住了。


我不止穩住了,我還把那個小白影給胡擼水裡去了。


我不止把小白影給胡擼水裡去了,我還一個精準的閃避,把朝我撲過來的玄色身影也給整水裡去了。


你看這一黑一白,在這水波蕩蕩的湖裡多配!


等等,這白的,好像是薄妃?


我以為你有什麼高招,原來是想把我推湖裡,還親自推,你真是個實名的好瓜娃子。


還是狗追鴨子,呱呱叫的那種瓜!


我作為一個無原則無底線無節操的三無反派,真心覺得壞是一個偉大的優點,但又蠢又壞不是。


黑夜給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卻用來當擺設。


上天給了你美麗的腦袋,你卻拿它來湊身高。


我說你腦子進水都是在誇你。


就在我擱那欣賞這黑白雙影鴛鴦戲水的時候,狗鵝子的貼身太監承安呼哧帶喘地奔了過來:「皇上!皇上落水了!快來人!」


我愣了一下,倏地反應過來,將目光落在了湖裡那玄色身影上,確實是琮兒沒錯。


不過,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老狗賊壞的很!


他以為我不知道,當初宣讀勝武帝禪位聖旨時,率先提出立子殺母的大臣,就是他安排的,領頭附議的那幾個的臣子,也是他安排的。


然後他再出面唱白臉當好人,仁厚重情的形象在新帝羣臣面前立下了,我當掌權太后的可能也斷絕了,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自小在新帝膝下長大,他了解新帝不會殺我,所以主張立子殺母是假,預防太后奪權是真。


我一直都被他算計的滴水不漏,竟不知何時,我的人大半都成了他的。


現在這狗東西以為用了苦肉計,老孃就會上當?


竟然還假裝不會水,看起來倒真有幾分捨命救人的模樣。


可你三歲時,就會在浴桶裏游水了,你以為我沒看見?


五歲的時候,就救過落水的女童,你以為我不知道?


六歲的時候,還在池塘裏……


溺斃了?!!


等等,我給忘了,當年死的是琮兒,那麼現在在水裡的就是……璉兒!


哎瑪他真不會水!


你不會水你救你媽……你救你媽啊!


我真是曹操草三連!


眼看著侍衛跑過來還有段距離,我只好咬咬牙,在這大冬天的冰湖邊,跟承安一起喊加油,啊呸,喊救命!


立刻就有寒風入喉,太冷了太冷了我的老天鵝。




落水的兩人終於被拖上岸來,侍衛壓著狗鵝子吐了好幾口水,隨著他眼睛睜開,嘴裡還如噩夢驚醒一般惶急叫道:「阿祥!」


阿祥……是我的名字,聽起來還挺吉利的。


但我全名是秦不祥,小字秦丟丟,應該能從這字裡行間,感受到我爹對我深沉的愛。


狗鵝子忽地看了過來,卻只是將目光快速地滑過我,落在了一旁昏迷的薄妃身上,低低嘆息:「朕還以為看到了母后。」


可不,我剛也以為看到了你母后我!


但其實薄妃和我只是有幾分神似,僅乍眼一看會將她認成我,若細瞧,我倆哪哪都不像,這事兒很迷。


更迷的,是把她送進宮那大臣,只因為在人羣中多看了她一眼,就立刻興緻勃勃地打奏摺:皇上,您看這女子像不像你媽?


狗鵝子甚為感動,大筆一揮:像,封為薄妃。


這事做的真好,好就好在好你個大西瓜皮!


你倆腦子有病跟太醫院說了嗎?


像不像個正常人你自己想想!






待狗鵝子收拾妥當,我便隨他一同去了壽康宮,正廳是靈堂,他徑自入了側殿,管事太監一直躬身跟著,等他撩起下擺端華款款地一坐,才啟聲一五一十地彙報情況。


原來是風吹動孝布拂上了蠟燭起的火,又因在邊角,一時無人察覺,火勢才大了起來。


我在那裡一邊聽著,一邊暗暗觀察狗鵝子的表情,嗯挺好,面無表情。


但我有一點點懷疑,他可能知道我是我了。


剛剛在湖心亭,他的目光先滑過我,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才又轉到薄妃那裡,這不是個正常的反應。


更不正常的是,他從來心思深沉,不動聲色,可剛剛,竟主動開口解釋,他喊我名字是以為看見我了。


開玩笑,他若真敢當著我的面叫這個名字,頭都給他打掉!


?白鶴亮翅 jpg.


飛龍在天 jpg.


天外飛仙 jpg.


吹牛的,我不敢。


不過理兒就是這麼個理兒,值得試探一下。


於是我便在太監還沒彙報完的時候,臉上就漸漸露出了幾分急切之色,等到他快說完,便佯裝心急的樣子問道:「《萬馬騰飛圖》可有損壞?」


《萬馬騰飛圖》是我生前最愛的一幅圖,以狼毫和馬毛製成,是當年我隨皇上堂哥去草原所得。


但那圖上的人,其實是小皇后,當年在茫茫無際的大草原上,我親眼見她著紅裝騎汗血,策馬揚鞭而來,身後萬馬嘯騰,氣勢磅礴如湧,當真是風頭無兩,舉世無雙。


不止我被實打實地震撼了,在場所有人亦都被征服,科爾沁汗王甚至用自己剛剛去世的愛駒的毛和才獵下的頭狼毛,拼成了那幅《萬馬騰飛圖》作為貢品,以示真摯邦交誠意。


也是在那一刻,我立下了一定要學騎馬的宏願。


不過後來我聽說小皇后因為練習騎術,摔斷過胳膊摔斷過腿,折過肋骨張不開嘴,還有幾次差點扭斷脖子。


我就覺得看著別人騎也挺好,玩兒命就算了。


但我心裡一直惦記著那幅圖,小皇后薨了之後,它成了陪葬品之一,但因為小皇后是水葬,意思就是扔水裡。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忒暴殄天物!


不過我如此難捨,倒不是因為這張圖多有意義,而是為了它外框鑲的一圈夜明珠。


夜明珠啊!


整整一圈啊!


老多老多錢了!


說扔水裡就扔水裡?


敗家玩意兒!


後來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從勝武帝的眼皮子底下把它偷來,真不容易。


但是看在它賣了不少錢的份兒上,值了!


哦,忘了說了,壽康宮牆上掛的那副就是贗品。


但是它夾層裏藏著的銀票是真的!


我的心疼也是真的!


藏錢是我多年的愛好,因為我爹一直都不在意我,隨便一個丫鬟婆子就敢剋扣我的例銀,所以我很喜歡錢,更喜歡藏錢。


講道理,我藏下的錢就沒有被人找到過,江湖人送外號倉鼠精,雖然整個江湖只有我一人兒。


但是,該驕傲還是得驕傲的!


如今,我專門提起這張圖去試探狗鵝子,是因為它一直掛在內室,我作為一個剛入京的秀女,不應該知道。


但若我不止知道,還能說出名字,而狗鵝子還並不覺得奇怪的話,那他十之二三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為啥概率這麼低,因為以狗鵝子那微薄的好奇心,他更有可能的反應是問都懶得問。


可我卻不能不試探。


當然他若是覺得奇怪,開口詢問了,我也有由頭打發,不會讓他過於起疑。


然而,狗鵝子並沒理我這茬,而是饒有興趣的問我:「想騎馬了?」


當然想!


但是看他這一臉狗樣,肯定沒憋啥好主意,於是我不禁深深思索:我是該想呢,還是該不想呢?


「很難回答?」狗鵝子見我不說話,睥了我一眼,突然伸手照我腦門彈了一記:「在朕面前,怎麼想的便怎麼說,別考慮那麼多有的沒的。」


這個場面看起來很像打情罵俏,但仰仗我素來斷情絕愛的第六感,我只感受到了「打」。


所以我有點不爽,身為人子,竟敢對本宮動手,太放肆了。


但是他畢竟是皇帝,放肆也就放肆了。


於是我老實答道:「想。」


他挑一挑眉,目色誘惑:「木蘭秋獵,要去嗎?」


我眼前一亮:「要!」


他卻勾脣一笑:「求朕。」


我求……求老天快降下一道雷劈你腦門上,只要你死的夠早,本宮將來依舊是太后!


但是我現在還不是太后,所以我只能低頭……低頭不語。


他卻不依不饒,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迫我看向他,卻在與我對視後,又收起了玩笑之色,目光下落至殷紅脣間,癡凝片刻,不由移動手腕,指腹壓上我微張的脣瓣,輕輕摩挲。


這狗子莫不是撞邪了?


就在我琢磨著驅邪咒怎麼唸的時候,卻忽地聽見外面靈堂響起了陣陣哭聲。


狗鵝子最忌吵鬧,聞聲似忽地醒過神來,慢慢收回了手,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怎麼回事?」


承安立刻道:「回陛下,是給皇太后陪葬的二十個面首,前來拜別謝恩。」


給我陪葬的面首?


還足足有二十個?


這可太帶勁了,我得好好瞧瞧,我興高采烈地伸著脖子往外瞅,等等,我的解語花也在裡面?!


我:只是看個熱鬧,卻發現塌的是我的房子?


但是他果然不一樣,別人都哭哭啼啼,悽悽慼慼,只有他是情真切切,淚眼默默,宛如一碩含風飲露的潔白梔子。


不枉本宮以前最寵愛你,雖然只寵了一個月我就死了。


我上輩子雖然性冷淡,但是也頗好玩樂,所以養了不少的伎子。


在眾多伎子裏,有擅文採的,有會跳舞的,還有精戲善曲的,各種各樣,層出不窮,但只有解語花最特別,他是耍皮影耍的最好的。


正巧我以前除了當太后,沒別的志向,除了皮影戲和藏錢,沒別的愛好。


而他那一雙手,技藝精湛,出神入化,那一把嗓子,喜可宛轉悠揚,悲若摧心斷腸,每每都讓我看的入情入境,流連忘返,久久難以回神。


更別說,他還身段峻拔,容色清秀,尤其是一雙星眸柔目,就像盛著一汪山間甘泉,看一眼都覺得是甜的。


想來他如今纔不過十七,比現在的我還小一歲,真真嫩的能掐出水來。


完全就是冬天裡的小火爐,夏日裡的冰西瓜,可甜可甜了。


所以我能讓他就這麼殉葬嗎?


我當然不能!


沒準他就是我的愛情。


寧可錯救,不可錯放。


畢竟我這輩子的口號是:不搞事情,只搞愛情。


可惜愛情不是我想搞,想搞就能搞。


這不我才開口,話裏剛有了點苗頭,狗鵝子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沒等我說完整句話,他就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睛裡像燃了兩團火:「讓朕放掉這些低賤的孌寵?你想都不要想!」


他說完冷冷一笑,似是挑釁:「既然他最是善解人意,去地下陪著母后豈不正好?」


廢話!解語花當然得活著才能是解語花,死了的那是墳頭草!


我抑制不住地有些心急,纔要再開口,他卻猛地將桌案掃落,杯盞噼啪四散,碎了一地,又狠狠瞧我一眼,抬腿就走。


這人怎麼這麼暴躁,沒準這裡面就有你後爹,老孃大發慈悲讓你親自參與到選爹環節,你看看其它鵝子誰有這待遇?


承安為難地看了我一眼,只匆匆嘆了一句:「之前皇上還特意下旨不準陪葬,可不知怎的,昨兒又突然改了主意,真是可憐。」


還能因為什麼,這狗東西就是想讓我一人孤單寂寞冷。


之前以為我死了,就不准我的情兒死,如今知道我活著,又不准他們活,就是誠心誠意地破壞我姻緣!


這是陽間人乾的事兒?


上輩子我一提養面首,他就百般阻撓,說我不成體統。


可縱觀各個朝代,太后養面首的不在少數,他卻非得將我與仁聖德太后比對。


她沒養是因為死的早好吧!


當然我得承認,她就算死的不早,她也不會養,但那是因為她有勝武帝這個「面首」。


可勝武帝能當她「面首」,是因為他們不是親生的,狗鵝子能嗎?


狗鵝子……


狗鵝子竟然也能!


但本死變態覺得這事兒不行。


想都不要想!


我還立在那裡出神,就聽見狗鵝子厲聲催促:「還不走?」


我連忙收斂思緒跟了上去,走過靈堂的時候,又忍不住看向解語花,而他也似乎聽見聲響,正要站起身來,卻在四目相投之時,動作一頓,目光微閃,又跪了回去。


一種異樣的感覺驀然襲上心頭,他剛剛的眼神有些奇怪。


莫不成……


難道說……


別不是……


我專註地看著他的背影出神,狗鵝子卻又折了回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就往外走,出了宮門,又狠狠丟開,回過頭氣急敗壞地質問:「朕就在你眼前,你還敢看別的男人?」


我為什麼不看?我是太子妃,又不是嬪妃,我看別的男人太子都不管,你管得倒挺寬!


但我口頭還是安撫為主:「不敢不敢。」


「不敢?你眼睛就快長在他身上了!」他重重冷哼一聲,眸色轉厲,咄咄逼人:「你怎麼不看朕?難道朕沒他好看?」


你好看,你好看個掛羊頭賣狗肉啊,你個腹黑病嬌狗!


但我嘴上還是得說:「好看好看。」


他卻不依不饒起來:「哪裡好看?」


你好看就好看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清楚自己是哪根兒蔥。


但我還是得把實話咽進去:「你從頭髮絲兒到腳後跟兒,哪哪兒都好看……」個鬼。


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人間絕色,世間精品,你是人間絕情,皇家贗品,還是個沒譜沒數沒臉沒皮的贗品。


但有一說一,我表面還是誇的態度誠懇,語氣真摯,他卻不僅沒有消氣,反而更加惱怒,恨恨喘息半晌,突然揚聲喝道:「承安!把他給朕關進刑司!」


承安不敢耽擱,立刻領命而去。


我就奇了怪了,解語花明天就殉葬了,按禮制,無論如何也該留幾分最後的體面,哪有斷頭飯裏摻刀片的道理?


狗鵝子卻尤嫌不解氣,狠狠地看著我,咬牙切齒道:「你、你休想對他好!」


人撅你家祖墳了你這麼恨他?


我火氣也上來了,是該讓你瞧瞧來自母后的憤怒了!


可還未待開口,他卻用力一拂袖,轉身大步離開。


我看著他氣急敗壞的背影,狠狠將腳邊的石子踢了出去。


這彷彿又回到了上輩子的最後一個月,我們兩個不是在爭吵,就是在爭吵的邊緣。


我一心想要留解語花在身邊,他卻每每暴跳如雷,恨不得一劍殺了他再鞭屍八百遍。


所以我纔在臨終前,心知再無力護持,特意營造了溫馨的假象,只是篤定琮兒天性仁厚,能饒解語花一命。


但萬沒想到當年活下來的,竟是乖悖違戾的璉兒,以至於我話還沒出口,先被他氣死了。


這輩子我可得保持平常心,寧願我氣死別人,不叫別人氣死我。








———12.2 更新———


身為皇上近身女官,又承蒙狗鵝子連日優待,我輕而易舉便進入了刑司。


顧名思義,刑司便是宮內對犯錯的宮人施刑的地方。


我不是沒想到解語花會受刑,但我確實沒想到他會受這樣重的刑。


昏暗地牢中,他被綁在刑架上,身上鞭痕遍佈,紅的刺眼,頭無力地垂著,眼眸緊閉,濃密的睫毛微微顫顫,宛若跌落人間的瑟瑟雛鳥。


這讓我恍然憶起了初見他時的情景,傷痕交錯的手臂,淚目婆娑的狐狸眼,低低哀哀的那聲「姐姐」。


「咳咳咳……」


他突然咳了起來,將我從回憶中抽離,我才湊近些,就聽見他在意識混沌中,脣邊泄出呢喃囈語:「姐姐……疼……姐姐……姐姐救我……」


我愣了一瞬,不禁探出手,指尖輕撫他的側臉,他是這樣的明麗秀致,俊美無瑕,連行刑的宮人都不忍傷損半分。


他似有感觸,喫力地抬頭,卻因為太過虛弱,又沉沉地垂落下去,只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嗚咽著姐姐。


我站在那怔怔地聽著,心裡像是扎進了一根刺,有綿密的酸澀蔓延開來。




我打定主意要救解語花,出了刑司,便徑自去向養心殿,狗鵝子親自下旨關押,沒有他的口諭,刑司是不可能放人的。


畢竟是有求於狗,不能空手,於是我特意半路順了個食盒。


但是因為順手牽羊的太隨便,到了養心殿門口一打開,我才發現這是狗鵝子最不喜歡的點心。


不過沒關係,心意到了就行,就是這麼草率。


進了門,屋裡不止狗鵝子,太子也在,兩人正在下棋。


我走近看了一眼棋盤,我都死了好幾天了,你倆這棋藝咋一點進步都沒有?


一對兒臭棋簍子,丟人現眼丟人現眼!


我正在那撇嘴,就見兩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我,太子眼中還帶了點訝異。


我對著太子看了回去,看什麼看,還不快跟本祖母請安?懂點事兒好嗎?


然而面面相覷半晌之後,我突然意識到,三人行必有一人行大禮,不是狗鵝子,不是龜孫子,哦,是我!


但是我有點糾結,我這個大禮可以行,但你這個龜孫子會不會折壽,我就不確定了。


但是管他呢,又不是我親孫子。


於是我立刻一福到底,嗓音嘹亮:「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正探尋地瞧我,被我這一聲請安嚇得差點跳起來,臉都漲紅了:「平、平身。」


狗鵝子卻是眉頭狠狠一擰,面上就浮上一層薄怒:「誰準你行禮的,起來!」


太子飛速地瞟了一眼狗鵝子,生怕他怪罪我,連忙打圓場:「你這性子,倒甚是活潑爽朗,與京中女子大不一樣。」


那是!我可比她們加起來心眼兒都多!


我心裡暗笑,太子跟他狗爹不一樣,自小就是真的好脾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軟得很。


我清婉彎脣,輕挽了挽耳邊碎發,駕輕就熟地裝成一朵清新脫俗的小白蓮:「殿下過獎了。」


狗鵝子目色不善地打量了我和太子一眼,心情似乎更惡劣惡了,不耐煩地吩咐承安:「傳朕口諭,盛雪依身患隱疾,不便行禮,今後免除諸事禮儀。」


你才身患隱疾,你全家都身患隱疾!


等等,他全家也包括我。


……你全家就你身患隱疾!


再等等,他剛剛好像免了我的行禮?!


果然姜還是我辣,隨隨便便一出手,就試探出了狗鵝子在心中認定了我幾分。


以他苛漠涼薄的性子,一個七品縣官之女,別說隱疾,就是真殘,該下跪還是得跪,如今卻對我如此殊待,我不多想都不行呢。


狗鵝子被我洞悉的眼神看得發惱,將手中從太子陣營喫掉的棋子扔進棋簍,冷聲問道: 「會下棋嗎?」


喲!你這臭棋將還好意思問別人會不會下棋?


「不會。」我淡定回道。


他睨了我一眼,語氣嘲諷:「朕聽聞盛家三姑娘,下棋品茗、賞畫作詩,無一不精。」


聽聞個屁!就你耳朵長。


我眯起眼睛假笑:「既是傳聞,自然不足採信。」


他被我噎得夠嗆,黑著臉半天沒說話。


天色已晚,太子啟聲告退。


我將他送出門去,他卻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低聲囑咐:「父皇雖嚴厲肅重,但若小心侍奉,也不會為難於你,你莫要害怕。」


我害怕?


我很努力地憋住才能不笑,太子真是個可愛的男孩子。


他的可愛和解語花那種一見傾心、二見憐心、三見走心的魅惑勾人的可愛不同,他是如冬日暖陽明明朗朗的可愛,是像小兔子乖乖萌萌的可愛,是若棉花糖甜甜軟軟的可愛。


真是可愛到小心心都化了。


他沒察覺我千姿百態的內心戲,只頓了一頓,面上染上一層薄粉:「婚約之事,非你之錯,我會再勸父皇,不必憂心。」


我倒是不憂心,反而有點同情太子,他狗爹在他這個年紀都有娃了,他卻連老婆都沒有。


不僅沒老婆,還得眼睜睜地看著老婆變祖婆,真是實慘本慘,倒黴本黴。


祖婆對不起你,但祖婆將來也不會補償你,只能當下勸你一句:「世事難料,天恩難測,殿下也莫往心裡去。」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反過來寬慰他,怔了一瞬,才彎脣一笑:「好,我記住了。」


送了太子回來,狗鵝子已經在批閱奏摺,明燦燦的燭光下,面色肅穆,喜怒難辨。


我覷他幾眼,心想都是千年的狐狸,總得玩兒點聊齋,就比如借屍還魂、倩女還陽什麼的。


但饒是我臉皮再厚刀槍難透,當著一國之君的面問「你看我像不像你媽」,也是頗有些難以啟齒的。


主要還是怕死。


就在我思忖著以什麼語氣委婉點兒的時候,狗鵝子卻開口輕叱道:「怎麼去這麼久?」


讓我送的是你,嫌我去的久的也是你,寧不覺得自己有點叛逆嗎?


他瞥了我一眼,薄脣輕啟:「過來。」


他說話的時候,殿內正有夜風刮過,攪動了一室燈火,燭光暗了一瞬才復又亮起。


而他背著光,抬頭看我的時候,目色清冷沉鬱,表情難以捉摸。


說實話,我有點害怕。


從我還陽到盛雪依身上之後,就覺得他跟以前恭謹仁孝的樣子不大一樣了,似乎有種危險的氣息,總讓我不自覺地繃緊神經,只想苗頭不對,趕緊撤退。


但現在我不能撤,我撤了,解語花就涼了。


於是我暗暗捏緊了手指,慢慢走向他,在離他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我停了下來,而我敏銳的直覺小觸角已經開始炸毛了,這讓我有種不大吉利的預感。


狗鵝子面色冷峻地擱下筆,突然伸手將我一扯,手臂環著我一轉,我便跌坐在了他的腿上,未及反應,他又一把圈住我的腰,沉聲道:「別動。」


我沒動,因為我懵了,義無反顧地懵。


但是沒關係,這個莫慌,問題不大。


他緩緩將頭倚在我的頸窩,沖著桌案揚揚下巴:「桂花糕。」


桂、桂花糕?他不是最討厭桂花糕?


我的思緒亂地像一根繩兒上的螞蚱,瘋狂的地胡竄蹦躂,手卻比腦子快得多,自顧自地就將食盤拉了過來。


他似乎對我的乖順頗為受用,輕輕彎一彎脣,隨聲吩咐:「喂朕。」


我又沒動,這次不是因為懵,是因為我覺得他有病,年紀輕輕腦子就被驢踢了,難道他以為他讓我餵我就會喂嗎?


我確實會。


因為我突然想起來,狗鵝子不喜歡桂花糕的原因,是因為以前有一次我餵了琮兒,卻沒喂他。


但其實我是懷疑那桂花糕有問題,依照三人行必有人試毒的定理,不是我,不是我認定的未來儲君狗鵝子,就只能是琮兒了。


那我讓人試毒,我肯定不能說:「這有毒,你試試。」


我指定得好好地將刀藏在笑裏:「這好喫,你嘗嘗。」


可狗鵝子卻一心認定我偏向琮兒,自那以後就再也不喫桂花糕,甚至不準許出現在他眼前,繼位之後還把宮裡地桂花樹都給砍了。


這宏偉的氣量,虧你還是個大男人!


思及此處,我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氣,行吧,就當老母親給你最後的寵愛。


可就在我偏身欲拿糕點的時候,狗鵝子卻倏地抬手捏住我的臉龐,手腕一動,便將我扭向他。


我被迫與他對視,他是慣常的面無表情,只一雙黑沉沉的眼珠牢牢地鎖定我,眨也不眨,他的眸色極深,像是叢野深處的無盡懸淵,引著人跌落進去。


我嚥了咽津液,心跳漸漸加快起來,忍不住想,若我現在開口認親,他是會意會,還是會降罪。


但是畢竟俗話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狼崽,機會都是留給豹子膽兒


我心一沉,便要開口,卻才齒節微動,就被他的指尖點在了脣間。


他輕輕「噓」了一聲,緩緩移動手指,燥熱的指腹一點一點細細描挲我的脣瓣,動作溫柔至極,眸色晦暗深凝。


這場面太過詭異,一下就把我給整不會了。


他卻手指慢慢下落,輕捏住我的下頜一抬,微微屈頸,脣便湊了過來。


我大驚失色將頭向後仰去,卻只覺他箍著我腰的手臂驟然收緊,火熱的手掌一把按住我的脊背將我壓向他,那力道透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我動彈不得,眼見著吻便要落下,殿門卻唰地被推開,承安急促地腳步聲響了起來。


我心神大震,立時便要掙開,卻被狗鵝子死死圈禁在懷中,他的眸中俱是凌厲的怒意,不由分說就摔了杯子過去:「滾出去!」


承安額頭登時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卻嘭地一聲跪倒在地:「皇上恕罪,漠北軍情急報。」


狗鵝子面色微滯,終是壓下眼中不甘的慍色,鬆開了手。


我忙不迭地從他腿上下去,卻在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想到他曾免過薄妃的行禮問安。


想到他也曾將薄妃圈在懷中宜喜宜嗔。


想到他還曾因薄妃的一句喜歡,便又準許宮中出現桂花糕。


這讓我有點驚悚,我以為他是認出了我,誰知他是看上了我。


合著我拿你當兒子,你想當我老公?


倫理上,現在不成問題。


心理上,我也沒那麼在意,毫無血緣又不咋熟悉的養母子而已,這在我天贏朝的皇家祕史裏,真的只能算最低級的人性扭曲,最基礎的道德淪喪。


畢竟先祖為了表姐兄弟反目,我爹當年強娶親姐生下了我,而我為了完成當太后的夢想,是借了我爹身為攝政王一手遮天的便利,強行入宮嫁給了我堂哥,一對比真是小巫見大巫,甚是拿不出手呢。


不過利益上,佔不到大便宜就是喫虧,讓我真的不大樂意。


當媳婦兒哪有當媽爽,媳婦兒那麼多,媽卻只有一個。


況且當了媽,還能救解語花……


我定了心思,便要啟聲,卻才張開口,懷裡便猝然被狗鵝子扔進了一個牌牌。


我一瞧,嗬,狗鵝子的隨身腰牌!


見之如見君!


好東西!


值錢!


我面色一喜,這是許我放了解語花的意思?


我不禁探尋地看向狗鵝子,卻見他倏地別過臉去,只繃緊的下巴顯示出了他的不高興。


但是我開心就好,纔不管你死活!


我喜滋滋地將寶貝收起來,正糾結要不要假模假樣地謝個恩,就聽他又開口了。


「別廢話!」他聲音悶悶地傳來:「朕忙得很,出去。」


得嘞!


雖然我幹啥啥不行,但我滾球第一名,立刻就麻溜兒地出了門。


我終於將解語花帶回了啟祥宮,他傷得極重,還發了高熱,渾身滾燙,意識不清。


送走太醫,我又吩咐了宮女去煎藥,便拿著傷膏坐在了牀頭,誰知剛抹上他的傷口,他的身子就驀然一彈,彷彿狠狠抽了一鞭,驟然哀叫出聲。


我嚇了一跳,纔要收回手,卻陡然被擒住了腕子,他手上的溫度極燙,如烈火一樣圈纏上來,壓根掙脫不開。


我望向他,只見他面色潮紅,額頭鼻尖俱是細密的汗珠,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眸中氤氳著濛濛水汽,因發著高燒,微揚的眼尾也蒸騰出薄影影的桃花色,似天邊的盈盈雲霞凝染,依依不肯離去,當真可憐又可愛。


我不禁輕輕叫他:「花兒。」


他濕漉漉的睫毛驟然一顫,眼淚便生生滾落下來,脣角委屈地向下撇著,細微的嗚咽自喉間低低泄出:「姐姐……」


我低聲哄他:「你鬆手,姐姐為你上藥,好不好?」


他實在燒的糊塗,連反應都慢了半拍,好半天才將視線轉向我,但目光卻是霧朦朦的,喫力地眨了幾次,在看清我那一瞬,眼睛倏地睜大,露出了極為驚異的神色。


又四目相對片刻,那驚異漸漸摻雜了濃纏的迷惑與猶疑,雋逸的眉頭一會兒擰起,一會兒又鬆開,驀然連氣息都加快了起來。


他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須臾,脣瓣遲疑地翕動,那口型分明是「姐姐」。


我緩緩覆上他的手背,掌心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來,順著脈絡一直暖進心裡,不禁微勾脣角,目色篤然地看著他:「是我。」


他的手劇烈一顫,眼中驟然迸發出灼烈神采,倏地從牀上彈起,像只小獵豹一樣朝我撲來,我眼前一晃,便整個人都被他擁裹進懷裡,直箍地喘不過氣來。


我才略微掙動,他就立刻驚慌地將手臂圈地更緊,隨著一連串的「姐姐」在耳邊哽咽,又有一連串的眼淚啪嗒啪嗒地灑在了我的肩上,滾燙的幾乎將衣服灼出洞來。


我任他抱了片刻,實在忍不住:「花兒,你能先鬆開嗎?」


大夏天的,真的有點熱。


「我不!」他斷然拒絕,執拗又委屈地小聲控訴:「我鬆手你又不見了。」


「那倒也不至於,」我寬慰他:「我現在年輕力弱的,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第二遍。」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急的眼淚又墜了下來:「不許你胡說。」


我心頭微暖,慢慢微笑了出來,靜靜地瞧他。


他眉頭微微蹙著,亦怔怔地凝望著我,眸色閃爍幾霎,白皙修長的指節便撫上我的臉頰,目中有著極為複雜深重的憂慮。


咋著,看你這表情,對我這副新行頭還不大滿意?


那你是沒見過我裝白蓮有多順手,簡直是盛世白蓮本蓮。


「你……」他才猶豫著啟聲,突地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忙將他扶回牀上,他原就是憑著一口氣強撐,一躺下更是虛脫髮軟,整個人都像是在水裡撈出來的,連喘息都有些費力,目光卻依舊一瞬不瞬地凝在我的臉上,生怕我消失了一樣。


我又拿過藥膏,看著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一時真不知該從哪兒下手,輕了又輕地將指尖落下,就聽他嗓音低啞地開口:「姐姐,我不疼,你別難過。」


不疼?


我手上加重了幾分力道,他霎時狠狠倒抽一口冷氣,驟然縮緊了身子,差點滾下牀去。


「這會兒疼了嗎?」我問道。


他急促地低喘幾息,顫顫微微:「疼。」


看來還沒病入膏肓,這我就放心了。


終於上好了葯,剛將瓷缽放下,便聽外面傳來了承安的聲音。


「盛姑娘,陛下有請。」


我立即要起身出去,卻又被解語花拉住了衣角,一低頭,正望進他眸色惶惶的眼,滿是不安的神色,像小動物一樣羸弱可憐:「姐姐,你走了還會回來嗎?」


我面色不禁柔和:「當然會。」


他卻抿了抿脣瓣,眼圈紅了一片,微微垂下沾著霧汽的羽睫,小聲哀求:「姐姐,別丟下我,我害怕。」


我餘光掃到他悄悄收緊的蔥白指節,心裡憐意越甚。


當初偏寵他,不過是一時興起,後來卻發現,他實在是一個聰慧潤透、溫柔解意、明眸善睞的……撒嬌精。


他會拉著我的手覆在心口,楚楚可憐地說:「姐姐召別人的時候,這裡疼。」


他也會輕輕勾住我的小指,小心翼翼地問:「姐姐以後只看我好不好?」


他還會將毛茸茸的腦袋枕在我的膝頭,泫然欲泣地求:「姐姐以後只喜歡我好不好?」


試問這樣可心動人的美少年,誰能忍心拒絕?


是人都不忍心。


不過我忍心,因為我不是人,我也沒有心,總在意這忍心不忍心的,太難為我了。


但我突然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可以試探出狗鵝子對我究竟是個什麼心,那就是做我上輩子最後一月做得最多的事情:總是忽視他,還凈顧著解語花。


若他真的認出我了,我即便怠慢他,他也只會生氣但不會怪罪,哄哄就好了。


如果他沒認出我,下旨降罪,我也大可直接認親。


反正我有的是方法證明我就是我,他母親的鬼火。


畢竟狗鵝子雖不信鬼神,但他信我,啊,我真厲害。


所以我立刻對外頭道:「我已經歇下了,勞煩公公代向皇上告罪。」


話音未落,門砰地被一腳踹開,狗鵝子陰沉著神色大步踏了進來,臉黑的直追鍋底,語色森森:「你再說一遍?」


我完全沒想到他會在外面,差點咬到舌頭:「你、你聽錯了,我沒說話,是吧,花兒?」


花兒並未應聲,我低頭看過去,只見他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一向魅惑如絲的狐狸眼中盈滿厲色,毫無畏懼地迎向狗鵝子如冰峯般的目光,跟平日裏溫柔似水的模樣大相徑庭。


狗鵝子亦是面色沉凝,兩人對視間更是火花帶電,同時脫口而出:「你認出她了?」


話音一落,又是滿場緘默,尷尬的緘默。


狗鵝子神色冰寒,暗測測的目光在我和花兒間來回梭巡:「你們在幹什麼?」


花兒冷道:「與你無關。」


他這話驚得我心頭一跳,這麼剛的嗎?


這還是我那柔潤似竹、溫然解意的小男寵嗎?


我忍不住瞧了瞧桌上的葯碗,難道我剛才給他喫錯藥了?


狗鵝子鋒眉狠狠一擰,立時疾步上前,伸手就拽住了花兒的衣領,花兒也毫不示弱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兩人手中都用了力氣,一時竟僵峙不下。


我大覺不好,趕緊將瓷缽丟開,上前拉住狗鵝子:「有話好好說,他還受著傷……」


狗鵝子咬牙瞪我:「他這傷,可是為朕受的?」


他問得我一怔,答道:「自然不是。」


他理直氣壯:「那朕為什麼要顧及他的傷?」


我語塞:「那……那不是……你讓人把他打成這樣的嗎?」


「是他自找的!」他冷漠地挑眉:「朕可不介意讓他更傷一些。」


啊這……


正僵持著,只見花兒忽然咳了起來,他發作的太過厲害,直咳得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卻還保持著一貫的姿儀風華,宛如弱柳扶風,極是惹人心憐。


我急忙過去拍他的後背,好半天他才止住,反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掌心,虛弱道:「姐姐,我……我沒事,你別擔心。」


我安撫地拍了拍他,擔心我倒不是特別擔心,就只是覺得他長這麼好看,死了就太可惜了。


但狗鵝子見到他與我交手而握,臉色明顯更難看了,怒氣沖沖地抓住我另外一隻手,然後……


然後就沒了。


嚇我一跳,這其實我還以為他要將我手砍了!


我奇怪地看著他:「你幹嘛?」


他撇過眼去,一臉傲嬌:「你既拉著他的手,就也得拉著我的,這才公平。」


我:「……」有病病嗎?


花兒見狗鵝子將我的手攥得緊緊的,心下喫味,也收了收指節,將我拉的更緊。


狗鵝子見狀更是不悅,一把將我扯向了他,花兒自然不肯示弱,一邊託力穩住我,一邊將我往回拉,兩人互不相讓,俱是狠狠地瞪著對方,眼神廝殺甚是激烈。


這倆,難道是在我死的那幾天撕破臉了嗎?怎麼這氣場好奇怪的樣子?


我悄咪咪地拉了拉花兒,壓低聲音道:「他還不一定會承認我的身份呢,你也別太肆無忌憚了,否則真的惹怒這隻暴龍,就連我也救不了你。」


花兒還未說話,狗鵝子已經冷冷介面:「朕還在這,聽得見!」


花兒目色一凜,隨即便要起身:「姐姐,你不用怕他,他早已……」


「閉嘴!」狗鵝子語色寒厲地打斷他:「朕與阿祥說話,何時輪到你插嘴?」


花兒怒了:「你也不過是……」


眼見著兩人又要吵起來,我立刻斷聲喝止:「夠了!」


我嚴厲地看著狗鵝子:「你,出去!讓他安心靜養!」


又轉頭對花兒道:「你,躺下!安心靜養!」


他倆俱面色不忿,卻到底不敢真的惹怒我,一時悻悻住了口,都緊緊抿著脣瞪著對方。


我推了狗鵝子一把:「出去!」


又將花兒壓回了牀上,把手覆在他的眼皮上:「睡覺!」


雖強行將他的眼合上了,卻仍能感覺他薄薄的眼皮底下轉來轉去的起伏,我警告地輕咳了一聲,他才乖乖安靜下來。


片刻之後,我開門出去,狗鵝子正站在院子裏來回踱步,一副心煩氣鬱的樣子。


我腦子裡念頭飛轉,解釋道:「你別誤會,我們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卻並不相信,只面色不善道:「你們睡一個屋子?」


「怎麼可能!」我立即否認:「誰說的,造謠!」


「你說的。」


「我沒說。」


「你說了。」


「我沒有。」


「你有。」


「我……」你這關注點是不是有點跑偏?


但是不管你現在關注的偏不偏,你馬上就不偏了,不僅不偏,還只能關注這一件事兒了:我到底是你媽呢?還是是你媽呢?


於是我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不懷好意地望向狗鵝子,是時候讓你感受一下母愛如山……山體滑坡了!


他卻並不容我出聲,陰蟄的眸色陡然一暗,斷口搶白道:「近日京都不太平,你明日出宮讓追影跟著!」


我登時苦了臉:「換成逐月行不行?」


他微微挑眉:「為什麼?」


我嫌棄道:「追影嘴太碎了,煩得慌。」


他道:「他只跟著,不做別的。」


我勉為其難:「……湊合吧。」


等等!這話題轉變太快我跟不上:「追影跟我出宮?去哪?」


狗鵝子並不應聲,只微微眯了眯眼,便目不轉睛地緊盯著我,似在等我反應過來。


我腦子呼呼地轉,都快轉成了大風車,可我還是沒反應過來,只好在大大的眼睛裡盛滿虛假的歉意,眨巴眨巴地瞧他:怪我這副聰明樣,讓您高估我智商了。


狗鵝子的臉色已經夠陰沉了,他竟然還能更沉,眼中火氣驟然一凝,突地惡聲惡氣道:「愛去哪去哪!」


啥、啥玩意兒?


怎、怎麼個意思?


難道我剛才聽漏了什麼?


看著我滿臉呼之欲出的迷茫,狗鵝子面上蘊起怒氣,用一種好心好意卻不被領情的眼神狠狠剜我一眼,重重冷哼一聲便揮袖離去。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簡直莫名其妙!!




我一邊腹誹,一邊又要推門回屋,而他竟然又折返回來,冷言冷語地命令:「你不準碰他!」


他頓了頓,又惡狠狠道:「也不準與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我覺得他有病,還病的不輕。


誰家的鵝子天天插手老子的感情生活?!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


就他剛才那跟上輩子薪火相傳的對話模式,我終於確定,他不是看上了我,而是認出了我,且之前都是在試探我。


當然主要證據還是追影。


追影和逐月,是狗鵝子的兩個御用暗衛,武功之高,輕功之強,分是各自猖狂,合則天下為王。


而現在狗鵝子將追影派來保護我,無異於把半條命都給了我,在他淺薄的前半生,再寵誰都沒這麼做過。


所以隱形的太后,我又覺得我可以了!


至於為啥他會表現的像一個糾結患者自我拉扯,大概是我換魂還陽這件事,雞鳴狗跳地地打亂了他內心世界的秩序,他怎麼也得嘗試維護一下。


不過沒被刺激瘋都算正常,我不擔心,我還很開心,畢竟刀不鋒利馬太瘦,你拿什麼跟我鬥!


但是有個事兒我沒搞懂,我究竟為啥明天非要出宮?


這個問題,我用我聰明的小腦袋瓜做了一晚上夢,都沒夢出個所以然。


直到第二日一早,聽宮女談論起宮裡要開始為禱豐節做準備,我才恍然大明白過來,看了一眼日子,今天果然是傅丞相的忌日。


傅丞相是我母親的前夫。


當年他與母親為了避免我爹大開殺戒、生靈塗炭,忍痛和離,但人離心不離,他終生都未再娶。


即便母親逝世,他也一直對我照顧有加,甚至在我奪嫡失敗後,為我頂罪而死。


看看人家,一心一意為我掏心掏肺掏口袋,比我親爹還像親爹。


而我的親爹,卻因為母親難產而死遷怒於我,要不是母親死前囑咐他好好照顧兄長和我,他早就弄死我了。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不過我真沒想到,狗鵝子連我每年拜祭這事兒都記得,還挺有心,當然肯定還是沒有我有心。


畢竟每年專門去掃墓的是我。


把傅丞相和母親合葬的也是我。


啊,我真坑爹。


想想還美滋滋的。


傅丞相一生都沒有子女,所以他的生忌死忌我都會去看看他。


本來我是好心,但是我真傻,真的。


如果我能回到過去,我一定會告訴我自己,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既然沒有心,就不要硬好心,因為好心遭雷劈。


但是我無法回到過去,所以我只能直挺挺地遭著雷劈。


我站在傅丞相的墓前,被身著戎甲的傅長卿扔下一個又一個驚雷。


他明明眉目銳利,卻滿眼愧悔:「雪兒,是我對不住你。」


他明明輪廓肅凜,卻語色顫抖:「雪兒,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他明明體格偉岸,卻似生生矮了一截:「雪兒,我現在帶你走,你還願不願意?」


我仰頭看他,表面很平靜,內心卻慌得一批。


這確實是傅長卿沒錯,是傅丞相的侄孫兒沒錯,是我親自選來的二十歲侍衛統領沒錯。


但他竟和盛雪依有關係?


還是青梅竹馬的關係?


我應該怎麼回答?


我特麼能說啥?


要不……你收拾收拾去世得了。


見我默不作聲,傅長卿怔怔地凝視我半晌,眸中蒙上一層化不開的傷心,像一隻丟了肉骨頭的大狗,極其艱難地開口:「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你?」


我吧,我覺得吧,這種時候吧,我不想要我覺得,我只想要你覺得。


畢竟對有些人來說,你若給他一片天地,他能上演一出精彩絕倫的大戲。


所以我努力壓住了內心熱烈奔放的無數臥槽臥槽臥槽,努力地問了一句「你覺得呢」?


果然我一出口,他就露出來一副心如刀絞的表情。


我慈祥地看著他,示意他可以慢慢絞不著急。


但是他哀痛又哀怨地瞧了我一眼,一開口,就輪到我心如刀絞了,因為他後退了一步,恭敬地施了一禮:「是屬下僭越了,請少主恕罪。」


少、少主?


什麼少主?


哪個少主?


我是誰?我在哪?我穿越了?


哦,我是穿越了。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按捺住懵逼的心顫抖的手,不動聲色的套話走一走,最後成功把自己給套了進去。


這事兒真的很巧,是綜天下倒黴之大集的巧。


我,先從堂堂太后,穿成了太子妃。


然後又從堂堂太子妃,降成了御前奉茶女官。


如今又從堂堂御前奉茶女官,變成了凌天盟的少主。


一盟之主誒!


三重身份誒!


聽起來是不是好有面子誒!


可惜凌天盟是個反動勢力。


還是個存續幾十年、組織龐大的反動勢力。


但反動勢力它也是勢力,我們不能歧視它對吧!


然而我這個少主並沒有實權,因為我媽是凌天盟的叛徒。


這個「我媽」指的不是我上輩子的親媽,而是盛雪依的媽。


那為啥盛雪依她媽是叛徒,盛雪依還能當少主呢?


因為盛雪依她媽死了,然後盛雪依成為了這世界上,唯一的疆夷王族之後。


當年疆夷被我們天贏滅國之後,代表王室利益的四位長老酒帶領倖存的不屈子民創建了凌天盟,並擁立盛雪依她媽為主,意圖反天贏復疆夷。


凌天盟之名就由此而來,取「凌駕天贏之上」之意。


後來盛雪依她媽死了,盛雪依就成了凌天盟的少主,再後來盛雪依也死了,我就成了凌天盟的少主。


而眼前的這位傅長卿,就是凌天盟長老安排在盛雪依身邊,護衛她長大的青梅竹馬。


但盛雪依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她入京之後,凌天盟覺得可以借著她太子妃身份的便利搞事情,這才讓傅長卿聯絡她。


傅長卿一邊說著,我一邊瘋狂地發散思維、總結中心思想、順便懷疑人生,他卻突然往四周瞧了一眼,警覺道:「有人來了!」


我跟著他的視線往周遭看了看,蟲鳴鳥叫,渺無人煙。


他急促道:「你照顧好自己,我會安排宮內暗樁與你聯繫。」


他靜了靜,神色複雜地看著我,千言萬語欲說還休,只突然伸手將我拽進懷中緊緊摟住,擲地有聲地保證:「你放心,我豁出性命也定會護你周全!」


話音未落,他便一閃身沒了人影,我不得不感嘆,輕功還挺好。


過了片刻,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我身後,侍從開口喚我:「姑娘,該回了。」


我聞聲回頭,只見兩匹馬不安地踩著蹄子,像極了我不安的腦子。


我順著腳凳一步一步踏上去,只覺得每一腳都像踩在荊棘之上,直到進了車廂,依然覺得如坐針氈,鋒芒在背。


傅長卿的出現,盛雪依的身份,大大打破了我既有的認知。


這事兒吧,我覺得有點遭不住。


我之前篤定狗鵝子認出我的證據:


一是他對我的縱容殊待,


二是準我出宮允我掃墓,


三是派了追影隨行護送。


可如今再看,他的恩寵放任,是早知道了盛雪依的凌天盟少主身份,更像是欲擒故縱的手段、秋後算賬的預判。


而催我出宮掃墓,則更可能是我會錯了意。


畢竟他給我腰牌、令我休沐之時,不曾有任何關於拜祭的言辭,與其說是記得「我」的習慣,不如說是給「盛雪依」的圈套,看她是否會聯繫凌天盟。


至於追影,既可以視作保護,也可以看成監視,更可以是為了防止我逃跑。


陷阱那麼多,而我全都中,真是倒黴他媽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


經過這麼一分析,我才恍然大明白過來。


狗鵝子當初選盛雪依為太子妃,或許是為了平衡朝局,可後來,他察覺到了她的真正身份,於是便借著我的葬禮之由,沒有將賜婚聖旨下達,而是想利用她將凌天盟連根拔起、一網打盡。


然而盛雪依死了,我卻活了。


哦~這奇妙的人生,把我的之前猜測全推翻了可還行!




越往深處思考,我的心就越疾速地下沉,似乎很多之前說不通的事情,突然就順暢起來,而狗鵝子老是做的一些有的沒的、奇了怪了的事情,似乎也有了解答。


怪我想太多,高估了他的智商,原來他既不是認出了我,也不是看上了我,而是想色誘我,啊不,色誘盛雪依!


震驚!


堂堂一國之君,竟不顧身份用上了美男計!


關鍵還沒成功!


這皇上讓你當的,太傷自尊了!


但是我又做錯了什麼?


我就出個宮掃個墓,回來就成了反動分子?!


還是個被識破身份的反動分子!


簡直是人在車中坐,鍋從四面八方來!


依現在的情況,狗鵝子到底是認出了我,還是識破了盛雪依,兩種可能性一九開,但結果卻南轅北轍、天壤之別。


弄好了,是九族升遷;


弄不好,是九族昇天。


但是我,作為一個追影親眼看見的,剛跟傅長卿接完頭的,狗鵝子可能早就摸清身份的……凌天盟少主,我這時候跟狗子說我是他媽,他能信嗎?


我自己都不信。


我還得忽悠著他信?


我怕還沒把他給忽悠邪了,就先把自己給忽悠瘸了!


科學分析 jpg.


慌張分析 jpg.


盲目分析 jpg.


瞎 tm 判斷 jpg.


就在我深切地懷疑人生快走到盡頭的時刻,「嘭」地一聲就從馬車窗戶躥進來一個人,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追影!


我連滾帶爬地躲到角落裡,一瞬間腦中翻湧思緒萬千。


他進來幹嗎?


難道是來殺我的?


難道狗鵝子下了滅口密令?


難道連個狡辯,啊不,申辯的機會都不給?!


我驚恐地看著他,腦子裡三百六十度立體環繞無死角地播放著一千零一種死法。


我驚恐地看著他,腦子裡開始三百六十度立體環繞無死角地播放著一千零一種死法。


他疑惑地瞧了瞧我,皺眉道:「外面下雨了,躲躲。」


我:「……」


不早說!


我這嚇得差點心臟停跳,沒忍住懟了他一句:「你練金鐘罩的還怕下雨?」


他一臉理所應當:「我練的是金鐘罩,又不是鐵布衫,當然怕。」


「……有區別嗎?」


「當然有,名字都不一樣,你是不是沒文化?」


我……!


我沒文化?


說我沒文化?


你每封家書都誰給寫的?


你每道奏摺都誰給寫的?


你每年貼的春聯都誰給寫的,心裡沒點數嗎?


當然肯定不是我。


但也不是他啊!


五十步對百步,憑啥笑我沒文化!


他還在那叨叨:「沒文化你就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沒文化呢?我知道你沒文化我才能跟你多說話,我才能給你解釋什麼是金鐘罩,什麼是鐵布衫,什麼叫凌雲腿,什麼是縱雲梯……」


我牙咬得咯咯響,要不是打不過他,我早就把他揍成了豬頭,親媽都不認識那種,嘴太碎嘴太碎嘴太碎了!


親親是喫了撲棱蛾子嗎這麼能鬧騰?


不過沒關係,上輩子為了他,我專門練就了魔音穿耳過,千里不留行的絕技,於是我的心思又轉回到了狗鵝子身上。


但是,


我越想越無解。


越想越脖子發涼。


越想越覺得腦袋搖搖欲墜。


這狗子素來城府深遠、心機深險,六歲就能為了繼位資格,親手溺斃自己的雙生胞弟琮兒,


同時又為了減少手握兵權的皇長子的忌憚,裝成憨直純厚的琮兒近十年。


登基稱帝之後,更是殺伐決斷、威嚇四海,我能指望他放過盛雪依?


別說盛雪依,就是我的死,我都有點懷疑是他的手筆,畢竟是和他大吵一架之後,我才病了的,病了之後又很快死了的。


在夏天死於風寒,多少沾點蹊蹺。


可是轉念一想,天大的事兒也不過就是吵吵嘴,他再不痛快,再是個無情的變態,也不至於痛下殺手。


然而他不對我下殺手,並不代表他也不會對盛雪依下殺手。


見我愁眉不展,一臉苦逼,追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住了話頭,打量我半晌,納悶道:「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委屈的樣子?」


我不委屈,我就是愁得慌,未知選項太多,題太難,我不會做。


我又思考了良久,頭都快分析禿了,終於說服自己:人生本來就是這樣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


既然已經江郎才盡、黔驢技窮,那我就只能破釜沉舟、以力破巧。


我已經猜累了狗鵝子知不知道,我現在只想讓他知道知道。


然而他還沒知道,我就已經先得到消息,有人趁著追影跟我出宮之時,入宮行刺。


這可太會挑時間了。


就差直接往我臉上寫上臥底倆字了!


請問我是你們親少主嗎?


這麼坑少主的?


我可太難了。


心裡苦。


我在崇政殿門口得知這事兒的時候,當時就覺得我要涼了,腳下無論如何也邁不動步子。


追影見狀還問我:「怎麼不進去?」


進去?


進去找死嗎?


傅長卿說會有人聯絡我,他能現在就聯絡嗎?


他能立刻帶我走嗎?


他能救救我嗎?


求求了!


顯然,我跟凌天盟的默契還有待加強,但跟狗鵝子的默契卻防不勝防,我聽見他低沉沉的嗓音從殿內傳來:「進來!」


進、進去……


不進行嗎?


哦,不行。


那好吧。


完了完了我完了!


我抬步向前,佯裝隨意地撫了撫頭髮,將簪子不著痕跡地攏於袖中,指腹輕觸了觸簪尖,夠銳利,把握好分寸,一擊斃命不成問題。


當然我知道追影和逐月就隱於周圍,狗鵝子功夫也不弱,我未必有機會出手。


但是管他呢,老孃的人生信條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幹,他如果敢下令處死我,我就敢讓他先死我前邊。


要是運氣好,在場宮人裏有凌天盟安插的暗樁,沒準還能掙得一線生機,怎麼說我也是個少主,稀缺性擺在那,他們總不能見死不救。


不過話說回來,狗鵝子既然還肯召見,或許局面也並沒有那麼糟糕。


他只要願意聽我講鬼故事,我就有把握讓他信了我的鬼話。


然而進了崇政殿,我還是立馬慫了,這個陰風陣陣的架勢,這個壓抑森森的氣氛,這個冷寂沉沉的表情,確實挺適合說鬼故事。


但是鬼故事歸鬼故事,真變成鬼就不合適了。


還是得先禮後兵,先糖後炮,先小意溫柔後刀劍兵戎。


正好宮女端來茶盞,我趕忙接過來,殷勤巴巴地奉到桌案上,剛要收回手,卻突然被狗鵝子擒住了腕子。


他的手修長寬大,指節分明,只用手掌便能握滿我的手腕,溫度熾熱圈纏,讓我有種整個人都是他掌中之物的錯覺。


我不禁縮了縮手,他這手若再往上一點,我是不是他掌中之物我不知道,但我袖子裏的簪子肯定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他輕輕揚眸,神色冷峻:「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朕解釋?」


鬼、鬼故事來了。


「有!」我弱小無助還心虛,仔細地覷著他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試探:「陛下……有沒有偶爾、不經意、突然間、一晃神,覺得我有那麼一點點像……先太后?」


我的意思:你害怕點,我不正常。


他指節微頓,目色驟暗,一下甩開了我的手,腕子上的熱度頓時消散,有陰涼的夜風掃過,我猛然打了個寒戰,皮膚上立刻起了一圈小疙瘩。


「沒有。」他冷冷地開口。


沒有?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一點都沒有?」


「沒有。」


「怎麼會沒有,難道你就不……」


「朕說了沒有就沒有!」他忽地低吼了一聲,目中有著抑制不住的慍怒兇光,眼神像刀一樣刮在我的臉上。


我被嚇了一跳,立刻識趣地閉嘴。


果然這些牽涉鬼神之事,他總是抵觸非常,更別說還得認下個小一輪的媽,到底還是傷到了他奇怪的自尊。


他將筆一擱,緩緩起身,高大的影子慢慢覆蓋下來,像一隻噬人的怪獸,將我嚴密籠罩在陰暗之中。


我心裡一陣發緊,忍不住慢慢捏緊了手指。


以前當太后的時候,從未覺得他的氣勢是如此的壓迫懾人。


而如今,附身到了小年輕的身體裏,以另外一個身份看他,卻幾乎被他的一個眼神壓得喘不過氣來,只想說:你正常點,我害怕。


我不自覺地往後退,他卻一步一步逼近,目光測測:「你很想當太后?」


我肯定想,但你這個反應,我現在不敢想,我只能先安撫為上:「不想不想。」


他卻突然一笑,目色輕佻:「也不是不行。」


「不行不行。」我後背抵著牆,已經退無可退,只覺心跳的厲害,砰砰砰地撞擊著胸腔。


他挨我捱得極近,牢牢將我困在方寸之間,沉黑的眸光深深暗暗,似藏機鋒:「但是按順序,是不是該先當皇后,纔是太后?」


皇、皇后?


不是,後位空懸多年,你這麼輕易就給許了?


你是真豁得出去,還是真看上了盛雪依?


經過本太后同意了嗎?


哦對,本宮死了!


但是本宮雖死,前朝後宮的規矩體統還在,你立後卻不立太子之母,太子何辜?顏面何存?日後如何自處?


這政治因素、經濟影響全不管了?


民心民意也都不顧了?


你就不怕動搖國本?


不對,我都不是太后了,我管你那麼多!


也不對,如果不管,眼看著我就成皇后了,那可不行,本宮這輩子是要找如意郎,可不是白眼狼!


然而這白眼狼實在氣勢過強,我到嘴邊的拒絕都弱了下來:「不,不好吧……」


他脣邊噙著笑,眼中卻毫無笑意,甚至驀地有些發寒,緩緩俯首在我耳邊:「朕倒覺得好得很。」


他抬手握住我的後脖頸,不容許我後退,強硬地迫我與他對視,語氣卻極是耐心溫柔:「你抖什麼?」


「沒、沒抖。」我覺得他再用點力,就能輕易捏斷我的脖子,不禁手中攥緊了發簪:「我就是在發發發熱,想溫暖你冰冰冰冷的心。」


「哦?是嗎?」他欺身湊得更近,燥熱的氣息不斷拂在我的頸間,極具侵犯力:「那你準備……怎麼溫暖?」


他說著便微微偏過頭,倏地在我耳尖啄了一口。


我瞬間就慌了,就怕了,就覺得要涼了,於是我心一橫,猛然大叫出聲:「璉兒!」


我一邊說,一邊迅速伸手攀住他的脖頸,將袖中簪暗自抵向他的喉間,只要他一有動作,只要他一有翻臉的跡象,我就立刻刺進他的氣脈,要死一起死,要活我得活。


他聞言驀地一怔,臉上的戲謔玩味霎時退了個乾淨,眸中只餘一片冰冷,好半天,才薄脣輕啟:「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我卻大鬆一口氣,心知只要他沒立時叫人,便是信了幾分,於是極力鎮定下來,索性豁出去了,目色沉毅篤然地看著他的雙眼:「璉兒,我不信你對我沒有感覺,不信你不知道我是……」


「朕對你沒有感覺?」他突然嗤笑一聲,眼中儘是譏誚嘲弄,甚至還帶了一絲不甘,聲音卻是刻意放緩放輕地問:「你想讓朕,對你有什麼感覺?」


那……你要讓我說,肯定是母后的感覺。


但我怕太過直白刺激到他,於是很委婉道:「你是璉兒不是琮兒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你在我死前說的話,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難道就不覺得……」


「覺得什麼?」他微微眯了眯眼,目色陰翳冷蟄,怎麼看怎麼危險。


我這心突地一跳,舌頭就有點打結:「就不覺得這倆事兒,還、還挺有緣分的嗎?」


你就說你能不能認清你作為兒子的地位!


他靜默不語,目光如刀子似地投來,直勾勾地盯著我瞧了一陣,跟著就莫名「呵」地笑一了聲:「你就如此在意他?」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誰?我在意誰?」


他似乎魔怔了:「你為了他才急著挑明身份是不是?嗯?」


我趕緊解釋:「我為了我自己!」


他卻似沒聽見一般,猛地攥緊我的手臂,失控般厲聲質問:「他哪裡好?你告訴我,他哪一點好?」


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誰,我怎麼知道他哪點好?


這到底什麼話題走向?


年度迷惑對話大賞?


我該說點啥?


不說行嗎?


然而我是不說了,狗鵝子卻說上了癮,而且顯然越說越氣,越氣越說,一說更氣……


「你就這麼護著他?」


「你就這麼怕朕抓了他?」


「你就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的關係?!」


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左一朵解語花,右一個青梅竹馬,你身邊的男人,還真多啊?」


哪裡多了?就倆,算上你才仨,你還不是男人,你是狗。


等等!青梅竹馬?


他是說傅長卿?他覺得我為了傅長卿才認親的?


這到底多神奇的腦迴路才會這麼想?


而且我就算為了他,我也是為了跟他撇清關係,這事兒這麼讓人生氣嗎?


但他這表現明顯是哪裡不對,信息量略大,我得理一下思路。


然而未待細想,狗鵝子已經沉了臉色,狠擰著眉叱道:「出去!」


出……我瞥了他一眼,看起來不大好惹,出去就出去!


卻才走了幾步,突然被他一個杯子從後擲來,「啪」的一聲砸在腳下,他恨地牙癢一般:「讓你出去你就出去!你可真聽話!」


那、那不出去?


我莫名其妙地轉過身,悄咪咪地瞅他,暗戳戳地嘀咕,這到底怎麼個意思?給我刺激瘋了?還是早更了?


他不悅地睨我一眼,揚了揚下巴:「哄朕!」


哄、哄你?!


你多大了我還哄你?!


從小到大我啥時候哄過你?!


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做夢都不會做!


但嫌棄歸嫌棄,我看著他的怒色,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突然就有了靈感,這小子……難道是在喫醋?


嗐!


你不早說!


這我能解決!


看我的!


狗鵝子自小就佔有慾爆棚,還賊喜歡喫飛醋,琮兒的、花兒的、貓兒的、狗子的、鴿子的、甚至一盒子點心的……


反正就是逮啥醋啥,都不能說是醋精,而是醋妖魔鬼怪。


於是我快速思考了一瞬,輕輕開口:「雖然我身邊有不少男人……」


並沒有並沒有並沒有!


我溫柔誠摯地望著他的眼:「可是這些男人,都不是我最想要的。」


都想要都想要都想要!


他目色沉凝若海,似將萬浪千濤的奔湧怒火都隱於眼底,只幽深深地盯著我:「那你想要誰?」


我溫軟一笑:「我想要你。」


他一下愣住了,滿臉『我刀都抽出來了,你卻讓我殺我自己?』的錯愕。


我笑意純良,容色無害,眼底有細膩繾綣的柔情慢慢積蓄,蠱惑一般道:「璉兒,你願意做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嗎?」


他神色一怔,沉靜的面容陡地起了波瀾,眼中似乎在頃刻間被注入了某種奇異的光芒,先是難以置信的驚詫,隨即又有些手足無措的喜悅,最後漸漸變成了極力壓抑的柔然期許,甚至連呼吸都輕緩了起來,脣瓣微微翕動幾番,才勉力輕言道:「最……重要的男人?」


我深深點一點頭,目若盈光,笑生兩靨,表情比他還期待地緩緩開口:「你願意當我爹嗎?」


說完我怕他誤會,還特意解釋了一句:「不是像我親爹,而是像傅爹一樣……」掏心掏肺掏口袋那種。


他表情瞬間僵住,似乎被一道天雷狠狠打在了頭頂,所有的溫情笑影霎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目中波瀾滾湧,濤浪叢生,眉心甚至有怒火隱隱竄起,緊抿著脣死死瞪我半晌,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出去。」


又出去?


我這次長記性了,特意確認道:「真出去假出去?」


剛才杯子已經被你摔了,硯臺可不能再 cèi 了,那玩意兒可值錢!


他怫然大怒,猛地將手臂一揮,桌案上的東西立時全被摜到了地上,隨著劇烈的碎裂聲響起,他幾乎失控一般怒道:「走!你走!」


哎喲我的硯臺!


老貴老貴的硯臺!


伸手沒接住的硯臺!


碎成了八瓣的硯臺誒!


我深深吸一口氣,不生氣不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我記得他以前,雖然彆扭了點,傲嬌了點,霸道了點,但好好說話還是會的,現在怎麼如此難以交流,如此喜怒難辨,如此陰晴不定。


都怪我上輩子當了太后之後,都把心思放在喫喝嫖賭,啊不是,喫喝玩樂上了,也沒好好了解了解他,以至於現在有效信息過少的情況下,分析判斷全靠猜,行為決斷全靠賭,簡直流下了不學無術的淚水。


正快步向外走著,又聽得他一聲:「站住。」


又怎麼了,我不耐地回過身去,就見他已行至身前,將手中的簪釵輕輕插於我的發間,隨即又細細端詳一番,才道:「很好。」


他面色無波,語氣平淡溫然,似乎這只是一支再平常不過的髮釵,但卻比剛才的氣急敗壞地呵斥我出去更叫人心驚,我暗暗將手背後,摸了摸之前藏釵的袖兜,那裡已然空空如也,讓我頓時周身一片寒涼,似乎連骨頭縫裡都浸進了絲絲寒氣。


我面色發白地看著他,連呼吸都屏住,幾乎是一種等待審判的心態。


他靜默地望了我半晌,突然笑了一下:「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他說著伸手將我的手臂拉過,把袖子捲起來,輕道:「很疼嗎?」


我隨著他的視線將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那裡赫然有著寸來長的傷口,想是之前我太緊張,不小心被髮釵劃傷的。


「你以前,最怕疼了。」他將傷藥膏輕抹在我的手腕上,面上浮現幾分回憶之色:「還記不記得你被喜鵲攆得四處亂竄那次?查看傷勢的時候,你嘴裡一直叫著疼,可我仔細看了幾遍,明明一點傷都沒有。」


我那不是怕疼,是怕死,那喜鵲一直追著我的腦袋無死角攻擊,我嚇得魂兒都沒了。


我被他說得有些發糗:「都陳年舊事了,還提它做什麼!」


話沒說完,我突然反應過來,「你受傷了?」


他怔了怔,否認道:「沒有。」


我追問:「那這傷葯……」


他加重了語氣:「朕說了沒有。」


我想起了他剛才禁錮我時孔武有力的樣子,確實也不像受傷的樣子,可這傷葯出現在這裡甚是奇怪,忍不住肅言道:「若你真的受傷……」


他打斷我:「你是想要這傷葯吧?」他頓了頓,目色沉沉:「這葯止痛生血有奇效,正適合解語花的傷症。」


我本來還沒這麼想,但他這麼一說,我倒覺得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這葯雖然稀奇,但太醫院裡也不少,給我一瓶也算不了什麼。


卻剛要開口,便見他一把摔了葯缽:「你果然心裡就只有他!」


「怎麼會!」我極為冤枉:「我剛才一直關心的,難道不是你是否受傷了嗎?」


他沒想到這話題又繞回來了,一時語塞,只默了默,色厲內荏道:「出去!」


又出去?


我……我看了看葯,又看了看他的臉色,突然覺得花兒現在用的葯也挺好的,於是便默默地走了出去。


出門之後,我趕緊抬手摸了摸頭,今兒這一天可太刺激了,謝謝我堅強的小腦袋瓜,它沒有搬家也沒有崩塌,是個好瓜。


回到啟祥宮的時候,宮人說花兒已經醒了,我這才稍放下心來。


待我拿著傷葯推門進屋,他正在喝葯,聞聲抬頭,一見到我便乍然愣住,驚得連羹匙都掉進了葯碗裏,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看這反應,是把發燒時候的事兒給忘了,要不就是又當成幻覺了。


我靜靜地望著他,驀然想到他之前抱著我的傷心與執拗,似乎他的淚還停駐在我的肩頭,隱隱發燙,這世間,到底是有人真心牽掛我的,雖然我並不需要。


不過正常人這時候是不是都得感動一下啥的,即便我不太正常,但鑒於我立志當個正常人,所以我心中也漫上幾分溫然。


我慢慢走過去坐在牀邊,他那雙漂亮的狐狸眼一直緊緊盯著我,眨都不眨地隨我而動,直到我探手將他濺在下巴上的葯汁輕輕抹去,他才受驚般輕顫了一下。


我不禁莞爾,靜靜地看著他,他亦怔怔地凝望著我,驚愕地連脣瓣都微微張開,像是一隻嗑開了果殼,卻發現裡面沒有果仁的小松鼠,再也沒有了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霽月清風,而是滿目的懷疑人生。


他這副模樣實在可憐可愛,真教我心都軟成了一團,忍不住揚起脣角,含笑與他對視。


他淺褐色的眸子猶如秋日澄明的撫仙湖,熠熠閃爍著暖日的金色餘光,極是通透潤澈,映進我的倒影,彷彿我也跟著明朗凈亮起來。


相望須臾,他緩緩翕動脣瓣,語氣輕了又輕,彷彿我是一片小小羽毛,呼一口氣便會吹跑,遲疑地叫我:「……姐姐?」


相望須臾,解語花緩緩翕動脣瓣,語氣輕了又輕,彷彿我是一片小小羽毛,呼一口氣便會吹跑,遲疑地叫我:「……姐姐?」


我輕輕點了點頭。


他靜默片霎,突然動了動,試探般伸出手指在我臉頰上戳了戳,再戳了戳,又戳了戳,才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熱的……真的……不是夢……」


果然,可愛的人冒的傻氣都是可愛的傻氣,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目光柔和得如潺湲的春水:「我真的回來了。」


他的眼中霎時掀起波濤,漫天漫地的驚詫與喜悅溢滿臉上,身體猛地一動便要朝我撲來,卻又生生剋制住,困惑地問:「那原來的人……」


我答的乾脆:「陽壽盡了。」


他的神色有一瞬不易察覺的沉晦晦澀,切聲追問:「那你、你怎麼會附身……」


「機緣巧合、借屍還魂,」 我言簡意賅地答了一句,見他還要再問,便將食指抵在他的脣間,正色道:「以後有的是時間說,你先喝葯。」


他神色一怔,脣瓣微抿了抿,臉便騰地紅了,溫軟依順地呢喃了一聲「好」,脣齒輕囁間,恍似有嫩如荷蕊的吻印在指尖,若水滴落海,盪起起層層漣漪。


我急忙收回手,將葯遞了過去,他接過慢慢飲盡,豐潤粉脣緩緩開啟,輕探出嫣紅的小舌舔過脣邊,將沾染的汁液繾繾捲入。


我的心中倏地一盪,立刻別過臉去,將裝著傷葯的瓷缽拿在手上:「該上藥了。」


他依言脫掉外衫,神色有些羞赧,白皙的臉上緩緩漾起兩朵雲霞,比盛開的牡丹還要艷上幾分,連帶著修長的脖頸都嫣紅若染,當真是媚眼隨羞合,瀲瀲百艷生。


上次他病得太重,我的心思只在他的傷上,如今他眸色含春帶怯地瞧我一眼,又赧然然地低下頭去,我亦是雙頰生熱,目光不禁在他未著寸縷的上身流連。


往日見他,無不是凈逸秀整、輕靈盈動,像是玉雕的竹,骨子裡藏著不折的堅韌,所以想來衣服下也該是瘦削纖弱的。


可如今一細看,竟是骨肉精鍊勻稱、線條修頎流暢,混著淺淡的鵝梨香氣,不禁讓人心旌搖曳,魂魄都被勾攝一般。


我急忙打開了瓷缽的蓋子,拿葯棒沾了葯小心地抹在他的傷口,隨即又拿過紗布,站起身來輕輕覆上在他身上,雙手自他臂下穿過,幾乎是將他整個人環在懷中,他倏地顫了顫,便瑟縮了一下。


「別動。」我偏過頭去囑了一聲,卻因著與他過於親近,脣瓣在他耳上擦過,他身子一僵,耳尖飛速染上了層層薄紅,瞬間便紅得透亮。


我亦是愣住,腦中似有激蕩的浪猛然竄起,心便狂跳起來,臉上的溫度也驟然升高。


我怔怔定住半晌,只有暖熱的吐息一下一下撞在他的耳畔,沖入敏感的耳中,纏綿著滑散,將他的心神通通攪亂,惹得他悶悶低哼一聲,忍不住轉過頭來,四目相對,氣息在瞬間交纏,混成密不可分的一團,再難分辨。


這極近的距離,太旖旎也太曖昧,他目光繾綣悱惻,似有千言萬語欲訴:「姐姐……」


他的嗓音輕和軟糯,像是在不斷熬煮中慢慢融化的糖漿,隨著木勺的緩緩攪動而稠密流淌,晶瑩剔透,甘美甜蜜,令人難以抗拒,我忍不住輕輕應聲:「嗯?」


他癡癡地凝視我,眸色若星光閃熠,明明滅滅幾番,喃喃道:「姐姐……會願意嫁給我嗎?」


啊這……


「啊?」我還從沒聽到過這樣的要求。


他似是被我的聲音拉回了神思,微微一怔,面色瞬間爆紅,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一隻熟透透的橙紅蝦子,彷彿渾身都冒著蒸騰的水氣和熱氣。


「我……我失言了。」 他滿臉的『怎麼就將心裡想的說出了聲』的懊惱模樣,磕磕巴巴地道歉,快速地拉過一旁的錦被鑽了進去,兩隻手死死地攥緊被頭,只露在外面的蔥白指節透著淡淡的緋色。


我甚覺好笑,不禁道:「小心透不過氣。」


被子裏傳來悶悶的聲音:「我沒事。」


「那小心傷口。」我又叮囑。


他露在外面的指節更紅了,緊抓著被子扭了扭,幾乎將自己裹成了一個蠶蛹,縮成了無地自容的一團,小小聲應道:「……好。」


我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的笑意完全壓抑不住,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說要娶我,有意思,可真有意思。


我這種人都願意娶,大概是腦子燒壞了。


夜涼如水,霽月如洗,月光如練,盈庭復滿池。


我倚在榻上,眼睛看著高懸的盈玉如盤,心思卻落在了窗邊的花樹上。


我上輩子很喜歡解語花,因為他有三大優點,討我歡心討我歡心討我歡心。


而且他不是普通的討我歡心,是用盡心思的討我歡心,是不落於俗的討我歡心,是不圖權勢的討我歡心。


其他人總想爬上我的牀,只有他不想,他好不一樣,他好特別,我好喜歡他。


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欣賞他,憐惜他,喜愛他,但那不是男女之情,我從來沒有男女之情。


然而如今他說要娶我,我竟也覺得不是不行。


我輕輕嘆了口氣,目光越過窗欞看著月亮,月亮月亮,我才與他分開便一直想他,若能把他送到我身旁……


我發誓我只是隨便想想,但是下一刻,一個黑影就出現在了窗前,不由分說地跳了進來,直接給我整懵了,我操起旁邊的枕頭就砸了過去。


那人是會功夫的,伸手一接,便快步行至牀前跪了下來,將枕頭奉上:「屬下雲霄閣閣主凌千荷,拜見少主。」


哦,凌天盟的,自己人自己人。


「平身。」畢竟差點兒傷了人,我多少有些尷尬的:「不知道你會來,對不住。」


「少主言重了。」凌千荷微微一笑:「少主比初來京都之時,勇敢了許多。」


我一下愣了,這還是見過面的?熟不熟?會不會露餡?


不對,她一來就先介紹自己職位姓名,想是不曾見過,應是同處於宮中而有過照面。


果然我一試探,確實如此,這我就放心了。


隨即又與她客氣了幾句,便聽她講了凌天盟的大致情況。


凌天盟雖成立在疆夷滅國之後,但在還沒滅國前,疆夷王室就在天贏皇宮內安插了大量暗探細作,企圖吞併天贏,如果當初不是盛虞瀾動作夠快,如今傾覆的疆夷就是天贏的命運。


而疆夷的暗探細作,主要以暗樁、沉樁兩線並行。


暗樁是日常搞事情,與縱橫雙方都聯繫,縱向聽凌天盟上峯命令,橫向與凌天盟其它暗樁配合,在一定範圍內知曉其它暗樁身份,認人不認符。


沉樁則是等著搞大事情,埋的極深,輕易不啟動,平時與尋常宮人無異,直到有特殊任務,會有凌天盟的成員帶著信物接頭,認符不認人。


我一邊聽著一邊暗自感慨,這思慮之深遠,佈局之精密,不愧是傅丞相的手筆,相當老謀深算、老奸巨猾、老當益壯。


我知道籌謀了這麼多年的造反大業,臥底人數肯定少不了,但是當凌千荷神祕兮兮地給我報出一個數字,我還是驚呆了:「這麼多?!」


她點一點頭,眼睛裡閃爍著激動而自豪的光芒:「最久的沉樁已經埋了五十多年,歷經三代,我們一直在等待時機,只盼少主帶領我們大展宏圖,屠盡天贏。」


我殺我自己?臣妾做不到啊!


但是我不能說,我還得套話。


於是我就知道,除了名單上沉、暗兩線之人,還有一個神祕暗樁,此人由凌天盟現在的掌權人傅堂主直接管轄,其他人都沒有許可權知道他的身份。


「本少主也不行?」我問道。


她搖了搖頭。


哼,本宮偏要知道!


好在她也不是刻意瞞我,主動提供了不少情報,然而這些情報都沒有什麼卵用,我琢磨了好幾天都毫無頭緒。


自上次跟狗鵝子坦言身份,他便著人傳口諭,讓我休息幾日,不必近身伺候。


可這都過了好幾個幾日,他還沒召見我,讓我莫名的有些心慌。

最低 0.3 元/天開通會員,查看完整內容

購買該鹽選專欄查看完整 127 篇內容

鹽選專欄

長衣袖:戎馬刀兵為紅顏

白神槎 等 故意踩我者長肉30斤||點贊對催更有奇效

¥29.90 會員免費


推薦閱讀: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