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任命為新閻王。

前一刻我還是九重天上的仙女,下一刻我就成了地府里的鬼頭頭。

這個落差,說句實話,有點大。

其中的緣由……

呃,這要回歸到那一天。

那一天,風和日麗,我踩著我的小祥雲飄啊飄的,飄到了我最喜歡的地方。

三生池。

為什麼呢?

因為三生池有一個可以從頭照到腳的大鏡子。

而我,最喜歡照鏡子。

不湊巧,鏡子前已經站好了一個人。

我一看,不得了,此人一身紅衣,硃唇皓齒,比我還美,我再一看,我去?這還是個男的?

我,攬月上仙,九重天的第一美女,不幹了。

「你是誰?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你就來?」

我冷若冰霜。

對方比我更冷若冰霜。

「呵呵。」

我一聽,就火了。

三下五除二,不小心,呃,此人被我卷進池子里掉到凡間了。

我再一看,一眾仙人目瞪口呆。

「攬月上仙,你知道你剛才幹了什麼嗎?」

我對鏡貼花黃,「幹了什麼。」

一刻鐘後,我就到了地府。

玉帝說,「九重天上可以少一個天天就照鏡子的上仙,但閻王殿可不能少一個主事的閻王。」

所以,我就淪落至此了。

來了地府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面可以照出我美的大鏡子。

可我找了半天,地府烏漆麻黑愣是一個帶反光的玩意兒都沒有。

關鍵是,地府里,除了女鬼就只有孟婆這一個女性鬼差。

「孟婆,你真的從來不照鏡子嗎?」

孟婆抬眼看了看我,「從前,我也是一個貌美如花的少女。後來……」

然後孟婆陷入了回憶,然後她喝了一碗湯。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

「你是誰?」

我知道,我又要開始第七次重新開始對話了。

卒。

沒有條件,我攬月最擅長的就是創造條件。

雖然黃泉水渾濁的我連個黑影都看不清,但是,經過我的精心設計,我成功的打造了一個黑鏡!

可我沒想到,我剛拿出鏡子往奈何橋上一擺,地府里傳來了各種鬼哭狼嚎。

「鬼啊!有鬼啊!」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鬼也怕自己的鬼樣子。

在地府的日子很無聊。在天上,我還可以照鏡子,但是在地府里,我只能唉聲嘆氣,所以我決定!

我要去找閻王!我要讓他早死早回歸。

判官很是贊同我此觀點,不惜斥巨資為了找到了閻王所在。

我還特意為自己設定好了華麗的出場,天上飄著桃花,我從天上緩緩下降,臉上露出聖母笑。

可,判官沒有告訴我的是:

閻王此時還是一個小娃娃。

閻王看見我,皺著眉頭,活像一個包子。

「你是誰?」

我有點抓狂,努力擠出一絲微笑。

「我是天上的仙女姐姐啊。」

他白了我一眼,「看來書上說的仙女都很漂亮確實是假的。」

嘿,這小屁孩。

「小孩,你懂個什麼啊你,我可是九重天攬月上仙!」

小屁孩停下了腳步,問道:「那你會起死回生嗎?」

呃,這好像有悖天道,「不會。」

「那你會點石成金嗎?」

呃,這好像不符合自然規律,「不會。」

「那你會打天下嗎?

呃,好像打打殺殺的不太符合我,「不會。」

「嗤,就你還仙女,啥也不會。」

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會仙術!仙術!」

「那你倒是展現給我看一看啊?」

小屁孩抱拳在胸,徹底刺激了我。

我開始了我的展示,嘩啦,變身,嘩啦變身。

小屁孩的臉色越來越戲謔,「呵呵,原來是巴啦啦小魔仙啊!失敬失敬!」

我:……


我有一個腦洞,叫地府發改委。

就是,人間祭祀用品泛濫導致地府通貨膨脹,土地佔用率高達98%,然後很多死鬼因為死後親人還燒房燒紙錢生活滋潤不肯投胎,只有少數孤苦伶仃無親無故的孤魂野鬼才會自願輪迴,地府的人口產生了滯脹,為了改變這一現狀,十殿閻羅組織成立了地府發展與改革委員會,首先,對不合格的三無冥房進行拆遷,將拆遷鬼依照生前人品進行地獄分級安置制度,人 品好的就安置在一層地獄,人品不好就打入十八層,然後對地府商業征加稅收,使普通鬼民生活成本增加,然後實行投胎補貼政策,然後對地府市場實行准入原則,質量准入:規定陽間物品進入地府要通過政府安檢,獲得資格許可證,時間准入:一年只有清明節一次獲得陽間祭祀物品的資格,如果有鬼民花光了無力支付地府高昂的生活費,就會被強制輪迴;第三是依法查處所有私人開設的娛樂場所,所有足療k歌房澡堂開設權收歸閻羅殿,從而減緩貨幣流通,抑制通貨膨脹,於是鬼民中有不安分者反抗製造動亂,被執法部門牛頭馬面武力鎮壓。

先碼了這個問題。等以後閑了再寫...咕咕咕


一、

我被任命為新閻王后聽了許多八卦,最為顯著的是上屆閻王經受不住人間情愛的誘惑私自跑去凡間會妹妹,玉帝知道後震怒,革了他的官職被發配至人間永生永世不得再回。這個懲罰對他來說也不知是好是壞,不過黑白無常說,他們押送著閻王爺去奈何橋的時候,他沒有什麼情緒,就這麼面無表情被送進往生道。

「你們說,他喝掉孟婆湯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思考值不值得唄。」我啃著蘋果,「你們覺得呢?」

黑無常搖搖頭,「這哪兒說得清啊。」

白無常嘆氣,對我道:「因為好奇七情六慾最後自食惡果的天神不在少數,你可一定要引以為戒。」

「這個蘋果好吃。」我誇獎完水果後疑惑,「有那麼可怕嗎。」

「當然,你可不要赴他們的後塵。」白無常語重心長。

我啼笑皆非,「我是女閻王。」

「男女都一樣。」黑無常說,「《天仙配》看過嗎,古代仙俠傳奇大劇,當時可謂是紅極一時萬人空巷,故事主要講述了天帝的七女兒因和凡人董永相愛而被打進天牢,忍受煉獄之苦的血虐劇情,十分精彩,引人至甚,就連本君也厚著臉皮蹭太上老的玄鏡看上一看……」

我把核吐出來,「說這麼半天,就是為了給我安利言情話本?」

「當然不是。」他又巴拉巴拉講一堆,從熱戀的轟轟烈烈眉飛色舞到後來七仙女與董永被迫分離後的潸然淚下,看得我一呆一呆的。

「總之,凡人和神仙在一起是沒有好結果的。」

「都是畫本子亂編的。」我不以為然地翻開生死薄。

黑無常來勁了,「也不全是啊,至少故事脈絡還是有藍本的。」

「什麼藍本?」

他四下環顧,刻意壓低了聲音:「根據真實事件改編。」

我抬頭,也模仿著他的樣子:「所以天牢里真的關著一個七仙女?」

黑無常咳嗽兩聲,見我一點不上心的樣子,點頭道,「不在天牢,在第十八層地獄。」

「玉帝真狠啊。」嘴上這麼說,我卻沒有一點慨嘆的意思,忽然想到什麼,靈光閃過:「豈不是在本王的地盤?」

黑無常一下子噎住。白無常責備地看了他一眼,接話道,「是。」

我坐直了身體。

「王爺?」

「帶我去看看。」

二、

好說歹說,他們完全沒有動搖的樣子,黑無常更是為一時快嘴悔不當初。

「沒有金光加身護體,我們進去就會化成灰的。」黑白無常抹著眼角,「我們還想再侍奉您億年。」

我摸著下巴沉吟,「那本王……」

黑無常諂媚地笑道,「王爺有法力加持,一百零八層地獄也能闖一闖。」

「這話倒是不錯。」我心情大好,「既然如此,就不拖著你們一探究竟了。」

兩位感恩戴德直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戴著白色斗篷,闊步走向地獄之門。

「我們在這裡等您回來。」我一回頭,就看見兩道身形佇立在門口,一黑一白,還挺相配。

第一層地獄名為「光就居」,服刑年數只需一萬年,受刑程度也是最輕的。第一位判官見我的到來也不詫異,略略點頭以示尊敬。

我裝模做樣地拍拍他的肩:「做的不錯,好好乾。」

「是。」

任職沒多久,大官員那一套我倒是學了個十層十。

熔漿流動和受刑人慘叫的聲音從遠處縹緲的傳來,很是瘮人,連我聽著都有些怵。

先後走過了桑居都,不盧半呼,烏籍,區通途,刑罰一層更比一層重,我太心善,不忍細看,擺擺手屏蔽了畫面,照例在臨走前表揚各層判官「做的不錯」。

當我站在第十八層地獄「陳莫」前,看見陳舊的古漆大門雕刻著栩栩如生的上古神獸,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將人撕得粉碎似的,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指腹覆上門環,一股寒冷的感覺從手指蔓延到全身,凍得我心臟都繃緊了。

判官不知從哪裡走出,渾身上下帶著地獄陰寒的氣息,笑容卻很客氣。

他略一拱手:「大人是奉旨接七公主回去的嗎?」

我看了看指腹一層薄薄的灰,若有所思:「不,我來看七公主。」

他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大人請進。」他施了道法,明亮的光向門上射去,厚沉的大門緩緩打開,宛若年老的困獸在晨曦中慢慢起頭,沉重而魯蘇。

和我想像中不同,沒有凄厲的冤魂慘叫,沒有陰森的鬼影重重,門後陰暗得令人懷疑世界上是否真有這樣的角落了無生機,沉寂的絲毫聲音都聽不到。孤寂感迎面壓來,鼓在心臟間如同被束縛,連呼吸都變成小心翼翼的事情,每走一步,甚至能聽見血液在身體內涓涓流動的聲音。

越往裡走,空寂感被無限放大,有靈的生物變成無可企及的的,好似在宇宙里無邊無際地飄蕩,連死亡也變成奢望。

真有人能在這裡忍受上億年嗎。

我心情複雜地思考著還要不要繼續深入,畢竟這種地方,本王也從內心深處感覺到不適。

忍不了了。我深吸一口氣打算原路返回,一道空靈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來,細微得幾乎就要消散在空氣里,「你……是誰?」

我一愣,「七公主?」

「嗯?」她的尾音輕輕上勾,帶著困惑。

我盡量循著她聲音的來源,確定好方位後揮了揮手,微弱的光芒朝前面飄去,我才看清黑暗中那道模糊的輪廓半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纖細又瘦弱。

「你是……父皇派來接我出去的嗎?」她用期待的語氣問道。

我搖頭,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樣有些殘忍。

「哦……」她失望極了,「那你是?」

「我是新上任的閻王。」

她一怔,咬著下唇問:「那大人是否知道,董永他……」

那樣糾結又輕屏呼吸等待答案的模樣,令我想起凡間的詩。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他很好。」我想起生死簿上的內容,「轉世後雖始終孤獨終老,但世世順遂安康。你不用擔憂。」

七公主垂下視線,不知是慶幸還是難過:「幸而父皇母妃沒有為難他。」

只是一個凡人,用不著放在心上。我偏著頭,十分不理解她這一副憂他人之憂的表情。

七公主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輕輕搖頭,「你不懂。」

你們不懂,三界的人都不會懂。

我啞然,「也許是吧。」

三、

「黑白無常恭迎閻王大人回殿。」他倆異口同聲,還保持著我離開時的姿勢。

「坐坐坐。」十八層地獄走了一遭,不免覺得乏力,倒回斜椅上恢復元氣。

白無常問:「王爺可曾見到七仙女?」

我讚許道,「見到了,長得那叫十分漂亮,迷得我三葷五素找不著北。」

「在下眼拙,竟看不出王爺喜歡女人。」她誠懇地道你。

「過獎,過獎。」我謙虛地拿起蘋果。

相比之下,黑無常的關注點就很正常:「她說了什麼?」

「她說我也長得很好看。」我咬下第一口清脆的果肉。

黑無常嘴角抽了抽,「那真是恭喜了。」

玉帝要召見的旨意隔日便傳到了,我一點也不意外,雖說在地府當差,但歸根結底還是替他老人家賣命,通報消息也是在情理當中。

黑無常差點被嚇成白無常,哆哆嗦嗦地說:「王…王爺去見七公主的起因…」

我瞥他一眼,「嗯?」

「緣由…緣由是…」

「放心吧,」我笑得意味深長,「我不會出賣你的。」

黑無常感激不盡,白無常在一旁道:「此去只怕沒有那麼簡單。」

我瀟洒地擺擺手,「不礙事。」說罷,便朝著天宮走去。

凌蕭寶殿殿堂。

「陛下。」我彎著腰作揖,十分恭敬的樣子。

玉帝穿淡黃色九龍暗袍子,腳踏蠶絲所制的青月靴,紫晶冠熠熠生輝。寰宇之內,普天之下,無不敢不從。

他轉過身,面目威嚴,還未開口說話,我便感到一陣無形的壓迫颶風般壓來。

「閻羅王,你可知罪?」玉帝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凌霄寶殿威懾感十足。

我不卑不亢地回道,「請玉帝明示。」

裊裊的煙霧從台階上流淌而下,在靈池匯聚成繚繞的煙霧,靜默橫陳,似有靈氣在蔓延。

「你不經請示私自去見七公主。」他頷首。

我詫異地抬頭:「我以為陛下知情。」

他眼眸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粼粼的水面上波動著情緒,宛若帝王發現手下私自做了他明令禁止的事後暴風雨前寧靜的模樣。若我沒猜到是你暗中授意的就信了。

我眼珠子骨碌一轉,笑得如沐春風:「是我擅自做主了,請陛下恕罪。」

他沒有說話,我們無聲地對峙著。

玉帝看我良久,嘆著氣坐回龍椅上:「罷了,與我說說情況吧。」

我站直了身體,「是。」

「七公主她怎麼樣?」

「不太好。」我實話實說,「十分消瘦,法力微乎其微到可以忽略不計。」怕是再呆上億年,就要香消玉殞了。

他肩膀垮下,表情也變得黯淡,似乎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你說她為什麼不願意認錯呢。」玉帝頭疼地按著太陽穴。

真愛本無過,何錯之有?

我想起七公主說這話時的表情,柔弱,卻堅定。

我沒有接話,心裡卻疑惑著陛下的疑惑:是啊,至於嗎?

玉帝垂著視線想了很久,久到我都想要把發麻的腿拿起來緩一緩,他終於說話了:「七公主的刑罰時間是多久?」

我順水推舟說:「回陛下,還有兩日便到期了。」

他點點頭,「那你說,我是不是應該……」

我連忙道:「是,陛下執法一向秉公無私,明日臣便迎送七公主回殿。」

玉帝意味深長道:「閻羅王不光辦事雷厲風行,還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啊。」

我輕晃玉袖,笑得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還有一件事,要麻煩宋愛卿替我辦一辦了。」他語氣親和,我笑容一僵,湧上不好的預感。

「愛女回來後肯定求著下凡去見一見那個誰的轉世,你剛上任不久,正好去凡間走一遭,了解那邊的風土人情,順便替我照看一下她。我倒想知道,他究竟為何能讓愛女做到如此地步。」

他說得理所應當,我瞬間黑臉,表情不太好地回道:「恕臣直言,雖臣算不得什麼以一抵萬的大人物,卻還是有些繁瑣事情纏繞在身的,這種監督七公主的重要事宜,我執行必定分心,兩頭兼顧,竹籃打水。陛下聖明,應交給更信用的人來做,臣擔待不起。」

若是被那一殿秦廣王知曉我被玉帝發配凡間做閑職,不知要被怎麼嘲笑。尊嚴乃頭等大事,不得大意。

玉帝沉吟道:「聽說你與秦廣王素來不合,若是你應了要求,我可以給你……」

「陞官加職,凌駕於秦廣王之上?」我神情一斂,若是這樣,倒也可以考慮一下。

玉帝搖頭,「我可以給你特權,安排秦廣王與你同行如何?」

剛要將感激的話吐出來,它在喉嚨里滾了一遭又被咽回去,我皮笑肉不笑道,「多謝陛下好意,不必了。」

玉帝全然沒有聽我說話,越想越覺得這個建議好:「正因為你們不合,才要多加磨合,以便更好掌管陰曹地府。」

「怎麼說都是同行,互相多擔待。」他面色紅潤,似做了一個偉大的決定。

去你奶奶的互相幫襯。

「就這麼定了!」

他不容商榷地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憋著一口氣咬牙道謝,臨走前還聽見他誇自己:「朕真乃明君也。」

我在心裡呸了一聲。

四、

臨行前,秦廣王面色難看。

「你用了什麼妖術逼迫陛下做這個決定。」眼神三分厭惡三分困惑四分譏諷,「難道你覬覦本王已久。」

本想不客氣回懟一句「畫本子看多了吧我恨不得求爹爹告奶奶折壽十年讓陛下收回成命你還往自己臉上貼金滾犢子」,但轉頭看他那一臉氣憤狐疑的模樣,捉弄的興緻立馬蓋過火氣,我緩緩綻開一個笑容,指尖划過他的衣料,表情曖昧:「不錯,與你共事的這份緣,正是我求來的。」

果然,他眉頭皺的更緊了,把臉別向一旁,十分嫌棄。

小樣。我哼著曲把行李打包好,順口對黑白無常道:「你們準備好了沒?」

黑無常一愣:「王爺您忘了,我們的法力沒有被禁錮。」

哦對。

玉帝為了防止我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攪得人間不得安寧,封印了我們的作案武器,在完成任務之前都不能再用,當然,他特許黑白無常跟著以備不時之需。

天子的話誰敢不從啊。我把包袱甩到背上,冷笑一聲,對著黑色霧氣施了個法。

人間,我來了。

五、

桔子跌跌撞撞從籬笆外跑到家中,門口的女人聞聲站起來,準備迎接著這枚小小的子彈。

「砰」桔子撲進女人的懷裡,小臉髒兮兮的,笑的很開心。

女人無可奈何地接過她手裡的花環,順便用袖子擦掉她額角的汗:「又跑到哪裡去玩啦?」

「我去找小葉子哩!」桔子抬起頭,粉雕玉琢,明眸皓齒。

「哦,他啊。」女人回憶起穿著錦衣華服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和桔子一起玩泥巴的畫面。

長得倒是清俊秀氣,見到她也是趕緊站起身拍拍手上的髒東西,笑得緊張而禮貌:「姨…姨娘好。」

女人想著他小手都攥緊了的樣子,不免失笑,隨後想起自家家境和紅磚白瓦氣勢磅礴的葉府作比較實在是自不量力,又有些嘆息。

「娘,你怎麼啦?」桔子好奇地問。

女人蹲下身和她平視:「哎。」

「啊?」桔子一臉莫名其妙。

「沒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那些東西不是自己爭取的嗎。」桔子有些困惑,「娘為什麼要嘆氣。」

女人用手輕輕擁住她:「那小桔子喜歡什麼呀?」

「小葉子。」桔子眼睛微亮。

「如果以後不能在一起玩了呢?」女人抬起手在她眉骨處搭了一個涼棚。

「以後……以後也會一直在一起。」桔子眼睛彎成月牙,「我們約定好了。」

「確實約定好了。」

我們已經在籬笆外趴牆聽了好一會兒,月光皎皎流淌一地,把萬物都溫柔的籠罩,輕微的關門聲響起,原本困得打盹的桔子從被窩裡探出半個腦袋,目光炯炯,哪有半分瞌睡的影子。

「她在做什麼?」我伸長了腦袋。

「趁著短暫的時間,多看幾眼人間。」秦禎淡淡地說。

「到底是七公主啊。」我慨嘆,「多情自古空餘恨,太痴情也不好。」

「下凡久了,思想怎麼越來越退步了,春花秋月也是你感嘆的嗎。」他看了我一眼,「葉家那小子就是董永轉世了吧。」

「照這個勢頭來看,應該沒錯。」

我們又等了一會兒,確定今天不會再有什麼發展,避免上次半夜葉晟來找桔子,害我們差點錯過隱藏劇情的情況。

蟈蟈在草葉里聲聲地叫,我打了個哈欠,眼帶淚花:「其實此人還算不錯,再過段時間就可以回去向玉帝稟報了。」

「時間還早。」他瞥我一眼,「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你還有得等。」

「了結這段塵緣,也算放下一樁心事了,雖然苦了我這名氣響丁當的閻羅王,在這兒給人當記錄員。」我唉聲嘆氣。秦禎聯想到前因後果瞬間垮臉,目含責備。

幹嘛又用那副冰塊臉看人,都過去這麼久了還記仇,抽你啊。

我惡狠狠地抬手,忽然意識到失去法力的自己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力氣和男人抗衡不了,遂轉了個方向,指尖摸過他的臉,勉強道:「其實你不天天和我抬杠的話,也是蠻好看的。」

秦禎打掉我的手,面無表情道,「走了。」

「行唄。」我聳聳肩,從牆上跳下來時踩到一塊石頭,一時重心不穩,搖搖晃晃就要朝秦禎靠過去,他輕巧避開,我撲了一個空,結實跪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

「有沒有良心啊你!」

秦禎一聲「噓」,將後半句抱怨都堵了回去,我憤懣地看著他。

夏夜裡只有風過草木的聲音,像白鳥颯颯滑過水麵。

我被他這嚴肅的樣子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怎,怎麼了?」

「好像有人。」他皺著眉頭,目光環視一圈,「氣息散了。」

「想多了吧,這裡除了我們哪還有別人。」肯定為了擺脫讓我摔倒的罪名才故弄玄虛,我撇嘴,提起裙子指著膝蓋道:「你看,都流血了。」

「活該。」秦禎言簡意賅,毫不留情地大步離開,墨色的背影在夏夜裡越走越遠。

「等等我啊。」我快步追上去。

六、

一晃十幾年過去,不日便是七公主與葉晟成婚的日子。聽聞當初葉府家大業大,看不起農村長大的桔子,葉晟卻十分堅定,跪在葉府門前念「天可塌,海可移,此生非桔子不娶」以表決心,把當街過客感動得嘩啦嘩啦,而後好奇什麼樣的女子能讓葉家嫡少爺做到這種地步。葉家沒法,只好勉強同意先見一見。出乎意料,桔子沒有一點上不得檯面的小家子氣,反而上知天文下至地理,琴棋書畫也都能樣樣說出個門道,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女,引得老夫人讚歎連連。葉晟看好時機又買了一些人散布消息趁機加了把火,半推半就下,婚事也定下來了。

「這一手操作,實在是妙啊。」我也讚不絕口,「葉晟確實愛七公主。」

秦禎略略頷首,算是同意我的話,頓了頓又問道:「說起來,黑白無常去哪兒了?」

「哦,他們說最近有些事情,不能時常跟著了。反正人間這十幾載也沒出什麼狀況,他們在不在都無所謂。」我眺望目光看整條長安街大紅燈籠高高掛,販夫走卒臉上喜氣洋洋,一派繁華的景象,想來和葉府喜事將近有莫大聯繫。

秦禎扯了扯嘴角:「你心可真大。」

「啊,咋了?」我咬了一口煎餅,從牛皮袋裡抬起頭。

「黑無常受傷了。」

?!

我驀然睜大眼睛,「怎麼回事?誰傷了他?」

「暫時未知,只知道打鬥過程中黑無常替白無常擋了一掌,情況不太樂觀。」

「豈有此理,竟敢在本閻王眼皮子底下傷人。」我罵完後又急切道,「我現在去看看他們。」

「此人來頭不小。」秦禎呼出一口氣:「只怕是你平日壞事做多,這次是來報復的。」

你瞪什麼瞪,這是我能控制的嗎?

「當年本王還未即位時,就有眾多牛鬼蛇神嫉妒本王的樣貌與才華,現在趁火打劫,真是卑鄙。」我憤憤將牛皮袋扔掉,「一定要把他們揪出來,否則會有大麻煩。」

秦禎負手而立,不做評價。

「你說句話啊。」我不滿。

「嗯?說得好。」

「……」

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我們混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看著人頭攢動的婚禮現場,被人群擠來擠去。

「真熱鬧。」上方忽然炸響一炮煙花,成千上萬的焰火凌凌洌洌地灑下來,是生命盛放之際的凜冽美感。我轉過頭,旁邊的秦禎半抬起頭,唇角到下顎勾勒出一條柔和的曲線,眸光中漾著點點星光。

「人間確實很好,」他對我笑了笑,「不過不屬於我們。」

「我們也撤吧,給他們留點私人空間。」我估摸著他們形式已經走完了,善解人意地提議道。

流水賓客都在宴上上座,佳肴的香肆意和葡萄酒清冽的醇香散在夜晚的空氣里被釀造成獨特的味道,我們背離著人群,漸行漸遠。

背景音小了許多,沒有了那種沸反盈天的吵鬧,我反而有種空空的感覺,留戀地望了望後方。

秦禎停下腳步問,「你現在去哪兒?」

「去看看黑白無常,然後回地府處理一下手裡的事務。」我在手裡結法。

他問道:「什麼事?」

「都是些情情愛愛啦。自從玉帝要讓我歷練,手裡的案例全都變成類似的了。」我把手裡的蘋果咬得咔咔響,「譬如上次在生死狀上看到一個男人因一千萬殺掉自己的女朋友而被法官判死刑,他到了陰曹地府還委委屈屈問我怎麼處理。他想怎麼處理?當然是走流程投入畜生道。」

「泯滅人性。」秦禎點評道,「那你先去瞅瞅他倆吧,幕後兇手還沒有找出來,自己小心點。」

「知道了。」我點頭道,「明天見。」

沒等到明天,半夜本王睡得正酣就被拍起來了。

「幹嘛!」我起床氣爆炸,對著來人就是一頓打。那人力氣不小,一隻手握住我的手腕,任憑我等著把怒火泄完。

我坐在床上呼氣,胸口起起伏伏,氣沖沖道:「這麼晚,什麼事?」

秦禎言簡意賅,「跟我去人間一趟,七公主被打了。」

什麼??

「我靠,誰那麼大膽打七嬌娘啊。快去看看!」我愣了一下,利索地換好衣服,拉著他就跑。

我們快步來到案發現場,將我害得差點官職不保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七公主一心牽掛的董永轉世——葉晟。

而且…這是哪兒?張燈結綵,氣氛曖昧,燈紅酒綠,如果記憶沒錯,這裡是不是整個長安城最大的青樓,倚紅樓?

我眨眨眼,更困惑了。

不是大婚之後嗎,不是新婚燕爾嗎,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嗎,哦誤會,最後那句是形容春季夜晚短暫珍貴的。

「什麼情況啊?」我偏頭問。

秦禎攤手:「原是洞房花燭夜,葉晟忽然推門離開,七公主一路跟到青樓,還被他扇了一巴掌。」

我順勢看去,面容姣好的桔子雙頰果然白裡透紅……兩邊紅得不太一樣。

打女人不能忍。我擼起袖子就要上去替天行道,被秦禎攔下:「不太對勁,你不要輕舉妄動。」

我又張望了下,翩翩少年公子郎流連花叢,一旁美嬌娘泫然欲泣不得償。恕我直言,沒看出哪裡不對勁。

搖著小扇的女人風情搖曳地走到七公主旁邊,笑吟吟道:「天下男人都這樣,姑娘習慣了就好。」

桔子雙目一閉,兩行淚珠滑落,我見猶憐。

我駭然地說:「難道這就是人間的愛情?果然可怕。」又用胳膊肘碰了碰旁邊的秦禎,道:「你也是這樣的嗎?」

「別帶上我。」秦禎一面說著,一面觀察現場情況。

葉晟又喝下一杯花魁遞過來的酒,像才注意到剛過門的妻子似的,不耐煩道:「哭哭啼啼的煩死了。」

桔子抹著淚:「我等你回家。」

葉晟不怒反笑,指著她的頭頂:「你沒有一點骨氣嗎?我憑什麼值得你做這麼多,你要點臉行嗎?」

越說越氣憤,又欲一巴掌扇過去。

「這下我看清了,他的手上帶著陰魔之氣。」

我皺眉道:「魔?」

「具體地講,應該是神魔。」

「什麼意思?」我腦袋還沒打過彎來。

「他是你手底下的人。」秦禎一陣見血。

我還在細細思索,他就已經衝出去了,手挽著七公主將她往外面一帶,葉晟不甘示弱地追出來,一瞬間就沒了人影。在場的人還沒搞清楚狀況,在場的兩個主角都離開了。

八、

一輪圓月遙遙掛在天邊,暗藍色的天幕只點綴著幾顆不明亮的星。夜風孤寂洶湧,將髮絲吹在空中獵獵的飛。

我,秦禎,桔子,並肩而立,面對共同的敵人,葉晟。

秦禎劍指彼端,表情冷冽:「無妄,還要繼續執迷不悟嗎?」

感覺這個名字在哪兒聽過,我努力回憶著,桔子嚇了一大跳,捂著嘴震驚道:「他……他是無妄?」

我想起來了,這個名字正是我記錄在案薄上,第十八層地獄「陳莫」的獄史!

事情似乎清晰起來了。我皺眉更深,質問道:「無妄,你這是在做什麼?」

葉晟咬著下唇,表情難看,似羞愧似怒火。

半晌,才聽見他從喉嚨里滾出的聲音,像來自地底的吼叫:「我就是要讓七公主認清這個男人的真面目!凡間的男的有什麼好,都是一個畜生樣!我和七公主幾億年相伴,還抵不過那段不堪掛齒的過往嗎……」

我冷聲道:「那也輪不到你做主。把葉晟的肉身還回來,跟我回去認錯受罰!」

「你休想!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去向玉帝求情,七公主根本不可能出來,都是你這個女人!」無妄一面說著,法力在胸前急劇凝結著,似在醞釀一場爆炸。

秦禎半步上前將我們護在身後,道:「他已經魔怔了,別說這些沒用的。我拖住他,你先帶七公主……」

一股強烈的勁風襲來,天地間頓時陰雲怒號,翻江倒海,瓢潑大雨澆滅了他的後半句話。

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刺目的光朝我們打來,刺亮得睜不開眼。

「叮——」

是劍身搖晃的聲音,我放下袖子,模糊的視線中只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像兩座令人安心的大山屹立在我前面。

「來晚了。」白無常抱歉地說。

我長鬆一口氣,對他們笑笑,站起來望著天邊近乎癲狂的無妄。在他身後,黑雲翻滾,大風咆哮,雷電交加著劈下來,所到之處一片虛無,天地都有趨於混沌的昭示。

秦禎提著劍率先沖了上去,黑白無常也緊跟其後,留下一道冰涼的劍氣。

七公主被我扶到一旁,倚著樹身緩緩坐下,身體虛弱。

四人的戰鬥十分激烈,一會兒春雷滾滾一會兒夏雨傾盆一會兒冬雪飛飛,四季在他們的打鬥間交替而過,令人心驚的劍身觸碰叮叮噹噹地響起,我的心揪成一團,憂心忡忡地望著天邊。

雖然無妄是有備而來,但到底沒法以一敵三,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落入下風,開始力不從心。

我看準時機,對秦禎大喊道:「手腕!」那是他的核心要害。

秦禎二話不說調整劍鋒刺過去,在空中帶起一道凌厲的鋒芒。

無妄逃之不及,目光狠戾地看著我:「去死吧!」說罷,拔除渾身法力奮力揉合成一團黑霧繚繞的光團。

秦禎臉上閃過凝重:「不好,他要自爆。」

一位上億年修為的獄史自爆,那威力可不容小覷,我警鈴大作。現在法力太弱,承受不起這等核爆,拉著七公主打算遁了,沒想到甫一抬頭就看到無妄對上我的視線斜斜一笑,手裡的黑團精準地朝我丟過來。

「王爺!」

「閻羅!」

刺目的光線湧來,我不得已閉上眼睛。

九、

聖仙池瀑布掛在飛岩石上,飛流直下三千尺,濺起的水霧在衣服上引起潤澤。

白無常照例來看我,手裡提著一筐水果,香甜的味道隔著蓋布都能聞到。

「他怎麼樣了?」

我無奈道:「還是那樣,慢慢等吧。」

三月前在叛變鬼獄的致命一擊前,秦禎使出渾身法力拚死替我擋了一遭,仙身仙骨都被打碎。在他的庇護下,我雖也受傷不輕,但加以調養也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秦禎就沒那麼幸運了,被打碎的那點微弱魂魄實在不足以支撐仙者再為他製造一具身體。我氣紅了眼大鬧凌霄寶殿,一句句質問玉帝事情的前因後果,我不信這件事何他沒有半點關係。

玉帝大概也是被我的架勢震住,無奈地說:「我也並不想釀成這樣的後果,但我現在實在是拿不出辦法。這裡有顆空靈丸,你到他被震碎仙魂的地方以法力配合靈氣煉上七七四十九年,運氣夠好的話,或許有轉機。」

澄澈的丸子靜靜躺在手心,我盯著那顆藥丸,兇狠地看著玉帝:「那我姑且試一試,如果你忽悠我……」

白無常嘆道:「為了給他一次死而復生的機會,連閻羅都不當了。」

我在籃子里翻找蘋果,「他是為了救我。」

「這就是愛情啊。」白無常看著我,笑得很促狹。

「那黑無常也為你擋了一掌啊。」我笑容溫和,白無常的揶揄瞬間反彈回自己身上,結結巴巴漲紅了臉。

我們兩並肩坐在石頭上吹風,過了一會,她問:「他現在是什麼形態?」

我攤開掌心,一顆石頭樣式的小靈石赫然呈現,一點泠泠的光在其中閃爍。

「上次見,光還沒有這麼明朗。你用心了。」

我低著頭敷衍地笑笑。

白無常起身,「那我先回去了,過段時間再來看你。」

告別了她,我將靈石放在身旁,好像這樣就像他還在身邊,時不時和我抬一下杠。

我拿出蘋果遞到他面前:「嗨,吃蘋果嗎?」


我被任命為新閻王

但我是個人類啊!

我現在坐在閻羅殿上慌得一批,擱誰誰不驚慌失措?你想想,你在家,吃著火鍋唱著歌,突然就被牛頭馬面給劫了!

我只能睜開眼看著正前方的閻羅殿大門發獃,這門上的雕刻真的很棒,聽說是專門找的徽派工匠維護的,我承認我看不懂雕塑這麼高端當然東西,於是我看向別處。

我看到閻羅殿左右各排著九根通頂柱,其上暗金雕真龍,而柱子旁邊是金甲軍。

我沒法仔細形容金甲軍,他們金甲下面就只有藍火構成的身體和冒著白光的雙眼,實話說我已經一臉烏青,不為別的,太嚇人了……

啥也不想了,我趕緊扭頭看向別處妄想轉移注意力,這不扭頭還好,一扭頭看見一滿臉青色鼻噴白煙的牛頭!我脆弱的承受能力已經承受不住了!再扭頭!

我知道那一定是馬面了,各種意義上的好認!再扭頭!卧槽!

拖著大舌頭!頭戴高帽!一身白衣!滿臉鐵青!臉上露出扭曲的表情!我嚇得幾乎背過氣去,我不敢亂看了,我趕緊老老實實看向大門,我覺得門上的浮雕真的太好看了!多麼厲害的能工巧匠啊!

你看這個龍!?嘎……?我被眼前的黑臉嚇出了鵝叫!

我最後的記憶是那長舌高帽的黑臉說:「尊敬的王您沒事吧?看起來您的臉色不太好……」

我:「?」


我被任命為新閻王

「所有新冠肺炎的受害者立刻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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