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打卡,即有機會瓜分 5 萬現金獎勵,連續打卡還有獨享獎金等你來拿。提問綁定話題「新春放映室」,問題還將有機會被收錄進圓桌哦~戳這裡查看打卡活動完整活動規則 &>&>&> 知乎電影:2021 春節怎麼過?看電影補劇追綜,答題打卡瓜分 50,000 獎金!


牛年賀歲片還是給了我不少驚喜的。除了《你好,李煥英》,《刺殺小說家》也是一部很妙的片。不過這部片受眾相對較窄,不是那種可以全家一起看的家庭賀歲片,所以我都沒怎麼向身邊的人安利。

如果你符合以下任一條件,那麼我還是強烈推薦你去電影院看看:

1、喜歡看《海賊王》、《火影忍者》、《死神》之類的少年動漫。

2、喜歡讀玄幻網路小說。3、寫過、或者動過寫網路小說的念頭。4、能夠接受正常世界外的玄奇世界的設定,比如漫威宇宙。

總之,如果你有點宅,又熱血未涼,那麼《刺殺小說家》是非常值得一看的電影。這部片的故事編排非常精妙,把現實世界和小說世界巧妙地編織在一起,使兩者間產生了緊密的呼應。

《刺殺小說家》中有許多情節,讓人產生疑惑。我想和看過這部片的讀者聊聊,我自己的解讀。以下涉及劇透,介意的話可以跳過。


《刺殺小說家》講了銀行職員關寧(雷佳音飾)在丟失女兒小橘子後,苦尋六年。他被大財團首腦李沐的手下屠靈(楊冪飾)找到。李沐讓他去刺殺一名叫路空文(董子健飾)的小說家。

李沐告訴他,路空文正在寫的小說《弒神》中有個叫赤發鬼的終極BOSS。每次赤發鬼受傷,他都會同步受到影響。李沐認為路空文的小說有影響現實的魔力,如果再讓他寫下去,赤發鬼會死,他也會死。所以他以幫關寧找到女兒為條件。要挾關寧去刺殺路空文。

電影中的現實世界並非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這個世界有它獨特的設定。

這是一個有「能力者」的世界。關寧身為一個普通銀行職業,卻擁有擲石殺人的能力,他扔出的石塊準頭極高,還能拐彎。李沐還有一個抗電擊能力極強的手下,以及一個爆發力極強的手下。

小說世界到底能否影響現實世界

《刺殺小說家》最大的爭議,莫過於小說世界到底能否影響現實世界。

在結尾時,李沐交代了,其實他並不認為小說世界會影響現實世界。他欺騙了徒弟屠靈,也欺騙了關寧。

他之所以一定要讓關寧去殺死空文有兩個原因:

第一、路空文的父親曾是李沐的摯友,李沐在資本擴張過程中殺死了路父。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並長期對故人之子保持著關注。當他發現空文在小說中寫赤發鬼和少年空文的父親久天是好友,且赤發鬼殺死了久天的情節後,認為空文發現了當年的真相。

無論從因果報應角度還是從法律制裁角度,空文都必須死。

第二、李沐不能親自出手,或者派手下去殺死空文。因為路空文只是一個廢柴小說家,沒有任何被殺死的價值。如果警方較真,一定會查到空文的父親和大資本家李沐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李沐不肯冒這個險。

李沐通過公司研發的聊天軟體,發現關寧一直在尋找女兒小橘子,並經常做女兒被抓到古城的夢。

恰好空文的小說里也有一個名叫小橘子的小女孩。他把這兩者結合起來,加上關寧的筆記,就能完美地偽造出一個「復仇的父親,堅信女兒被關進了小說里,從而失去理智殺死小說家」的故事。

從這個角度看,似乎整個電影的設定就是小說並不能影響現實世界。之後現實和小說的情節同步,只是一種巧合。

但我並不這麼認為。別忘了這並不是我們所在的現實世界。這個世界是有「魔法」的(能力者)。或許一開始空文的小說並沒有操控現實世界的能力,但是在情節推進過程中,出現了變化。

第一個相信小說能改變現實的,是李沐的手下屠靈。楊冪扮演的屠靈從小失去了雙親,被李沐撫養長大。一開始,她對李沐無條件信任。加上李沐在她面前故意暈倒三次,並將其歸咎於小說中赤發鬼受傷昏倒。

屠靈堅信空文的小說有殺死李沐的能力。這是第一個信仰小說能改變現實的人物。

其次是關寧。關寧一開始對李沐的說辭將信將疑,以為那不過是有錢人的荒誕想法。但是信念一旦種到人心裡,就會慢慢生根發芽。他在現實世界中狂追會唱「小橘子」歌謠的流浪兒後,發現空文的小說里也有這麼一段類似的情節。

現實和小說世界相互驗證得越多,關寧就越發相信小說可以改變世界。

電影中,人販子親口告訴關寧,小橘子已死。但關寧不相信小橘子死了。原因一、他找女兒找了六年,要放棄早就放棄了。原因二、他親口聽見過流浪兒唱只有女兒會唱的小橘子之歌。

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女兒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之後,關寧選擇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小說世界中。他守護的並不僅僅是小說世界的小橘子,而是幫他找到女兒的唯一希望。

因此,關寧會在寫完小說結局後,第一時間衝出去找女兒。

關寧是第二個堅信小說會改變現實的人。

第三個相信小說會改變現實的人,是路空文。

一開始他只是個撲街網文作者。就像大多數網文小說家一樣,他會把身邊的人物作為原型,寫進小說里。

小說開頭,少年空文有個姐姐。姐姐死前唯一的執念是讓空文往西逃,遠離赤發鬼。這個人物的原型就是路空文的前女友。

姐姐希望空文能夠遠離這個玄幻的世界,過上平靜的生活。對應了前女友希望空文可以放棄寫小說,像普通人一樣按部就班地生活。

然後是小橘子。長期在山城遊盪的網路小說家路空文,一定曾經遇到過被流浪兒救下來的小橘子,甚至可能還和小橘子聊過天。

畢竟小橘子是一個長得可愛又穿著破爛的小姑娘。孤獨的小說家幾乎切斷了一切和人的交集,但他一定也會有交流的慾望。又萌又無害的小橘子,是個不錯的聊天對象。

證據就是小橘子在小說世界中說:如果不是那個小哥哥,自己早就死了好幾次了。

現實中的小橘子也被流浪兒所救,她這麼說一點也不稀奇。

後來,路空文受關寧影響,真的相信自己的小說能夠改變現實。

加上後面來追殺空文的雜魚,這個世界越來越多的人相信空文的小說可以改變現實。

路空文才擁有了以小說來改變現實的力量。

所以一開始小說並不能改變現實,是李沐親手種下的因,給了《弒神》這部小說信念的力量。才會出現關寧在小說里受傷,現實中也在同樣部位受傷的情節。

最後小說中,眾人打敗赤發鬼,小橘子和大號小龍蝦父女相認。現實中,李沐被俘,關寧也找到了小橘子。

這裡要澄清一個事實。大家都認為,赤發鬼死,所以李沐也應該死。但這是不相信小說的李沐所設定的。其實赤發鬼代表信仰和權利。失去了權力和資本的李沐,和死了沒有區別。

別忘了,赤發鬼的半面是佛。所謂打死赤發鬼,實際上就是眾生對赤發鬼信仰的崩塌。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弒神。

楊冪扮演的屠靈到底是小說中誰的原型?

一開始我不明白屠靈是誰的原型。作為一個冷艷、父母雙亡的幹練美女,小說世界中似乎沒有與之相對應的人物。

只有轉到作家路空文的視角,我才明白。一開始他並不認識屠靈。直到後面被屠靈追殺,又被屠靈趕來救援,才結識了屠靈。所以一開始,小說里並沒有對應屠靈的人。直到遇到屠靈,空文才把小說中原有的黑甲和屠靈對應了起來。

郭京飛(郭京飛好慘,臉都沒露)扮演的黑甲原本有他自己的性格:話癆、貪婪。這是空文一開始的設定。

後來關寧、屠靈、路空文等人相信了小說可以改變世界。少年空文在危急之中,把危害自己的黑甲,變成了幫助自己的幫手。

於是黑甲就有了現實中的原型屠靈。小說改變了現實,而現實有現實的規則,屠靈發現李沐殺害路空文父親的事實,又被關寧對女兒的執念所打動,倒戈向小說家。

在最後保護空文,讓他不受干擾寫完小說的那場打鬥中,屠靈所起的作用和小說中的跟赤發鬼搏鬥的黑甲不相上下。

換句話說,這時屠靈才徹底成為了小說中黑甲的原型。

《刺殺小說家》是一部挺燃的電影。裡面有不少燒腦劇情。

最有意思的是:菩薩畏因,凡人畏果。半吊子神赤發鬼/李沐,卻因為畏果,親手種下了改變世界的因,最後害了自己。

這是個神逼凡人弒神的世界。


《刺殺小說家》原著,是雙雪濤先生的一部短篇小說,作者發揮了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古代和現代兩個時空交替穿插,小說與現實兩個世界的事態發展交互影響,四個主要人物都有雙重身份,小說世界和現代社會的角色一一對應。

而具現到這部路陽導演,雷佳音/董子健主演的電影中,成為了一部標識著當今中國電影工業化水準的特效大片,故事看似荒誕,同樣發人深省,而且,夠爽夠燃!

董子健飾演的是年近30歲的小說家「路空文」,因為讀書時偶爾步入文學殿堂,就此痴迷於寫小說,女朋友跑了,畢業證丟了,寫了6年小說也沒賺大錢,尋常人眼中的一個「啃老廢柴」。

然而他在新作《弒神》中,構架了一個荒誕的古代世界,居然讓他在書中所寫的東西,映射到現實社會。

小說世界中的作者本人,就是父親「久天」被大魔神「赤發鬼」害死,和佟麗婭飾演的「姐姐」相依為命,一路被追殺的少年「空文」。

當佟麗婭揮舞大刀,捨身救護弟弟,殺死一眾赤發鬼屬下,亦因此耗儘力氣,與郭京飛飾演的「行腳老僧」一刀致命。

「行腳老僧」身上寄生著一個角色設定為「黑甲」的異形生物,同樣由郭京飛飾演,吸食人血維生,能液態固化出利刃與鎧甲,在老僧死後寄生到了「空文」的身上,卻也因吸食了空文的大量血液,而被其控制,讓這個少年人戰鬥力大增,一起踏上了殺回皇城,打倒盤踞於此的赤發鬼,凡人弒神之路。

在這裡,「空文」看到皇城十二坊的居民,一邊對赤發鬼頂禮膜拜,一邊在赤發鬼的命令下自相殘殺,一場聲勢浩大、人數眾多的城市攻防戰之後,勝利一方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空文」就在這裡,救下了本片的小女主「小橘子」,也就是此前熱播劇《隱秘的角落》「普普」的飾演者,王聖迪小朋友。片中,她的父母都失蹤了。

然後,他們又遇到了赤發鬼的得力屬下「紅甲武士」,在大段的跑酷、追殺、打動戲後,「小橘子」的笛聲似乎喚醒了紅甲武士,讓他停止了追殺。

空文、小橘子、黑甲一起來到皇城,見到了赤發鬼的真面目,原是大將軍的他,在殺死結義兄弟「久天」,肉身成為魔神後,身軀極為巨大,形態可怖。

正邪雙方開始了一場長達數十分鐘的激烈決戰。

而在影片的另一個現實世界,另一男主角雷佳音飾演的角色是前銀行職員「關寧」,因為女兒「小橘子」被人販子拐賣,離婚,買房子,尋找了整整6年之久。

因為他的特殊境遇,還有一手投擲器物、攻擊敵人的絕技,於是被于和偉飾演的富翁「李沐」挑中,派出最得力部屬,楊冪飾演的「屠靈」,以「小橘子」的下落為交換條件,脅迫關寧去刺殺撰寫《弒神》的小說家「路空文」。

「李沐」其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早年與「路空文」的父親合夥做生意,卻陰謀害死了路父,得以獨吞專利,並以傳銷手段,聚斂大量財富。

他認定「路空文」的小說會對自己不利,嘗試眾多辦法讓他停筆,比如許諾巨額財富,被拒絕後便惱羞成怒,不惜鋌而走險,並一直在附近追蹤關注「關寧」的刺殺活動。

「關寧」卻在與「路空文」的接觸中,基於心中的正義感,和對李沐勢力的本能反感,選擇了對抗「李沐」,而「路空文」更被「關寧」激發出了創作靈感,「把你也寫進小說里了」,讓「關寧」在小說世界中化身為「紅甲武士」,迅速推進了停滯不前的劇情,把故事推進到最後的皇城決戰,

「關寧」卻在與「路空文」的接觸中,知道了小說里也有一個女孩叫做小橘子的事情,決定守護異世界的小橘子,選擇了對抗「李沐」,而「路空文」更被「關寧」激發出了創作靈感,把你也寫進小說里了」,讓「關寧」在小說世界中化身為「紅甲武士」,迅速推進了劇情,把故事推進到最後的皇城決戰。

更重要的是,現實世界的「小橘子兒歌」,小說世界的「小橘子吹奏的笛子聲」,兩相映證,都成為了喚醒「關寧」/紅甲武士的正義、良知的關鍵,能從影片中體會到濃濃的父愛如山。

甚至連監視他的「屠靈」,也因為自己是從小被父母拋棄的女兒,在接觸中,逐漸認可了「關寧」對女兒真摯的父愛,最後同樣棄暗投明。

當「路空文」被「李沐」派來的打手重傷,「關寧」幫他完成小說結尾,因為知道小說能改變現實,為了打倒「李沐」/「赤發鬼」,為了讓女兒「小橘子」能永遠活在小說世界裡,

「關寧」完全不顧故事邏輯,給決戰中陷入困境的正義主角一方。大膽開掛了!

小說世界,當主角團隊圍毆大boss「赤發鬼」,實力太過懸殊,似乎怎麼也打不贏的絕望困境下,

雷佳音飾演的紅甲武士「關寧」從天而降,手捧藍火加特林不停掃射的出場方式,出人意料之餘,不得不說:帥!爆!了!】

而且,這裡關寧在不停掃射赤發鬼時,連續用了「代表月亮消滅你」等多部動畫片的台詞,顯然,這都是從前「關寧」從前陪女兒一起看動漫的美好回憶,這裡,正是一個父親6年艱辛尋女路所積蓄的情感總迸發!

——【一介凡人,竟敢弒神!

這些童年回憶妝點成武器彈藥,自己化身為超級英雄,帶著為了女兒可以不惜一切的濃濃父愛,這就是成年男人的浪漫,就是這麼燃這麼爽!

而當大家終於發現了赤發鬼的致命弱點,他眉心被當年「久天」留下的劍瘡,「空文」縱身一躍致命一擊!

小說的古代世界,「空文」、紅甲武士、「黑甲」聯手除掉了"赤發鬼",解救被他欺壓的京城百姓,「小橘子」也與父親團聚。

同時映射現代部分,「關寧」和「路空文」共同完成了小說結局,買兇殺人、從事不法生意的「李沐」,應該也會受到法律的應有懲罰。影片結尾的彩蛋,「關寧」通過流浪少年哼唱的「小橘子兒歌」,找到了和他在一起的女兒,這同樣是令人愉悅之極的暖心結局。

原著小說非常荒誕,非常超現實,非常意識流,可以作多種解讀,而且篇幅還非常短,

因此,路陽導演在保留原著精髓和骨架的同時,做了大刀闊斧的改編與填充,使之更加通俗易懂與大眾化。

在如此荒誕超現實的故事背景下,用120分鐘的時長講述了一個夾雜親情友情、不屈命運、懲凶除暴的好故事,到結尾時,居然將之前看似有些雜亂的故事線全收束了,邏輯全理順了,片中各種元素也都做到了前後呼應。

而作為一部超現實玄幻影片,美術設計十分出彩,而且完全是東方神話風格,特效部分據說是清一色本土團隊製作完成,效果足以媲美國際一流影片,

比如郭京飛飾演的「黑甲」角色,特效製作,本人配音,正是本片最大驚喜之一,相信很多人如果不看演員表,根本不能確定是他出演了。

還有「赤發鬼」角色,同樣由特效完成,八個手臂的龐大魔神之軀,在長達幾十分鐘的決戰中,能感受到每一幀畫面經費都在不停燃燒。

整部影片在視覺效果上的飽和完成度,足以證明我國電影工業的長足進步,堪稱行業標杆的新里程碑。

而小說家「路空文」這個角色,更映射了許多追逐夢想的年輕人,凡俗眼光中不務正業的「啃老宅男」,卻可以為自己的創作夢想,為了架構腦海里的幻想世界,執著堅持多年。

小說能改變現實么?只要相信,就能實現!】——台詞看似中二,實則熱血之極!

不為名利,只為創作本身,證明人活一世在這個世界的價值,為夢想而奮鬥不息,不因困難而屈服的人是可敬的。

終究:人生一世,凡庸是一生,崢嶸也是一生。豹死留皮,雁過留聲,寧可崢嶸如鷹唳而死,亦不願平庸如蜉蝣而生!

不止是兩位男主角如此,可以說影片的主創團隊,同樣亦是如此的「理想主義者」:

他們還是選擇了精雕細琢地打造影片的每個細節,從特效到服化道具的方方面面,也讓本片成為具有深度和內涵的影片。

每年春節檔,作為影片票房爭奪的重中之重,總是同時有多部對自己質量有充分信心的影片,參與到這樣的激烈競爭。

因此,對電影的選擇並不是單選題,完全可以是多選題,《刺殺小說家》或許不會是很多人觀影的第一選擇,但他從演技到故事到特效的過硬質量,對中國電影工業進步的巨大意義,完全可以成為更多朋友在第一選擇之外的最優解。


不如看看電影的原著,就知道了。

走廊的盡頭是兩扇門。是兩扇門。他們摘掉我眼睛上的黑布之後,我看見了那兩扇門。緊緊關著,結婚照上的夫妻一樣靠在一起。我在心裡打了個比方。


「你在這裡等一下。」引我前去的西裝人指著門口的沙發說。


「好,需要多久?」


「不知道。」他把自己的領帶向上推了推說,「等著就好。」


「那就等著吧。告示上說的一大筆錢,具體是多少,可知道?」


「不知道,我這個級別的人不會知道。」


「我想去北極看北極熊。」


「北極熊?你說的是這個?」


「是北極熊,北極的特產。」


「知道了。」他側過頭扯了扯西裝的墊肩,好像不準備再說話了。


走廊好像宇宙飛船的航道一樣長,不知道這兩扇門是終點還是起點,另一頭又通向哪裡。我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其實並沒有辦法睡著。離開家已經五年,走了二十幾座城市,去過的村莊數不過來,想不起來是從哪一條線索開始的,又是什麼東西把這麼多的地方一個接一個地銜接起來,總之是一無所獲,除了花光了賣房子的房款,和十年來所有的積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還記得那個傍晚。那是在雲南的一個小旅館裡,應該是第四個年頭了吧,吃過晚飯,坐在床上看電視,忽然放出了日本動畫片《阿拉蕾》,我看了一會,聽見自己腦中的什麼「刺啦」一聲冒出一股青煙,伸手在臉上摸,發現眼淚已經流過了下巴,鼻涕也出來了,而自己完全不知道。拿起電話打給妻子,一連打了三十幾個,沒有人接聽,我跑出門,看到街上有一個過街天橋,於是跑上去從上面跳了下來,沒有死成,骨折了幾個地方,鼻子也摔塌了。從醫院出來之後,我把號碼辦理了停機,再也沒有和妻子聯繫過,自己一個人在中國閑逛,總是睡不著,有時候也打一點零工,只是我這個年紀,能勝任的零工很少,賣過房子,也在搬家公司搬過傢具。直到剩下最後一點錢,我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家的附近了。


於是,我非常想去北極看熊。


「醒一醒,可以進去了。」西裝人推了推我的肩膀。


「沒有睡著,閉目養神而已。」


「無論怎樣,請進去吧。」他一手拉開了一扇門,另一隻手拉了拉西裝的下擺。


房間很大,好像是剛剛租用的辦公室,舊東西剛剛搬走,新東西還沒有進來,地上還有曾經擺放的隔斷留下的灰塵。左側的白牆上掛著一幅畫,尺寸不大,四四方方,上面畫著一個金色的佛像,佛的眼睛閉著,嘴巴抿成一條直線,頭上是山巒一樣的捲髮。另一個西裝人提著公文包站在房間中央,細高的個子,戴著無框眼鏡,深黑色的西裝上衣系著最上面的一個扣子。手上戴著一雙白手套。若不是看見我之後向我走來,還以為是誰擺在那裡的指路模型。


「千兵衛先生是吧?」他停在我面前兩步遠的地方。


「電話里留的是這個名字,不是真名。」


「沒關係,這個名字就好。我是老伯的律師,讓你久等了,應徵的人實在太多,請不要見怪。」


「不會,正好累了,在外面睡了一會。沙發倒是很舒服,人一坐進去就想睡覺。」


「失禮失禮,弄這樣一個這麼容易讓人睡著的沙發實在是過意不去,沒有著涼吧,回頭我讓人換一個讓人清醒一點的放上。」


這個人怎麼回事,客氣得實在過頭,啰里啰唆。一面大談門外的沙發,一面不肯在房間里放兩把椅子,嘴上的客氣又有什麼用呢。內心的焦躁情緒向上涌動一下。為了防止做出過分的舉動,我努力不去看他的嘴,轉而盯著他的脖子看。每當我覺得要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我就去看別人的脖子,無論是多麼難看的脖子,都有柔和的曲線可以讓人略微放鬆一會。


「現在可以開始了嗎?」他的喉結終於動了。


「可以了。」


「請問您現在從事的是什麼職業?不方便可以不說,有時候職業是一個人的隱私,其實在下知道這麼唐突地問對方的職業十分失禮,只是既然是受人委託尋找合適的人選,只好硬著頭皮問這麼一下,您能理解吧?」


「曾經是銀行職員,現在什麼也不做。」


「失敬失敬,原來曾是金融家,社會能夠運轉全靠金融家調配各渠道的資金,說是某種程度上的樞紐也不為過。沒有金融家,錢就成了死錢,世界也就回到了古代。請問是前台金融家還是後台金融家呢,可否方便告知?」


「前台金融家是?」


「不好意思,是在下描述得不夠清楚,模糊得厲害。前台金融家換一種說法,也許稍微有些粗鄙和不敬,不過一時找不到更好的說法代替,只能姑且這麼一說,沒有絲毫冒犯之意。前台金融家就是櫃員。」


「那我確實曾是貨真價實的前台金融家。有點事情能不能先講一下?」


「當然當然,是在下考慮不周,沒能想到您一直有話要說,其實從您的眼神應該能夠看得出來,只是一天之中面試了幾十個人,神經有點麻痹,才出現了這樣的疏漏。請講吧。」


「我曾經出過一點問題,具體說是神經上面的一些事情,所以偶爾的暴力傾向在所難免,想來您這樣的人應該能夠理解。」


「十分理解,精神問題是現代社會……」


「所以為了您的安全,請您說話盡量切中要點,有一說一,如果再這麼繞圈子,我一時控制不住,跳過去掐死閣下也說不定,我的意思您明白了吧?」我盯著他的脖子說。


「那就太好了。非常明白。」律師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聲音里沒有絲毫別的什麼東西。


「下一個問題,你可知道我們招聘的是什麼人?」


「告示上寫的是特殊情況處理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確實如此,為什麼來應徵,或者換句話說,為什麼認為自己能夠勝任?」


「我很需要錢。」我誠實地說。


「似乎這不算什麼勝任的標誌。」


「想用這筆錢去北極看北極熊。非去不可。」


「很好。看完了熊呢?」


「還不知道,先看熊再說。」


「所以你目前只是為了去北極看北極熊,而願意來應徵這個工作,特殊情況處理師的工作。」


「可以這麼說,表面上看確實如此,事實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沒有搞清楚,所以這麼說沒什麼問題。」


律師把公文包放在地上,看起來很沉的東西,紮實地立住,沒有向側面傾覆。他走到我面前說。


「請把手伸出來。」


他拿住我的手,看過了手掌又看手背,然後捏了捏我的手腕,好像法醫在檢查屍體。


「曾經受過傷?」


「大學打籃球的時候,曾經弄折過一次。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不說我都要忘記了。」


「可當過兵或者混過黑道?警察局的事務也算。」


「沒有,畢業之後就做了銀行職員,只不過中途換過一次銀行,行業一直是這個。」


「可曾與人起過糾紛,動手那種,被打或者打了別人?」


「偶爾會有,近幾年的事。」


「此事可能與你的精神問題有些關聯,不過在此不用多談,像你說的,啰唆無益,我又不是給人催眠的心理醫生。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讓你去殺一個人,你會怎麼行動?如果不願意回答,今天我們就可以到此為止了。」


「也許到時候就會想到。」


「什麼意思?」


「就是去殺的時候,也許才會有靈感,畢竟殺一個人不是什麼清空別人存款賬戶那麼簡單的事情,無論怎麼謀劃,到了真正動手的時候,可能最重要的是隨機應變。」


「有道理,雖說你是個普通的銀行職員,可是說起殺人來好像有點心得似的。」


「銀行職員這種東西需要後天訓練,殺人恐怕不用,只要是人大體上都具備這種能力吧。最近可看了新聞?」


「抱歉,確實看了,不知道說的是哪一條。」


「幾個遊人跑到動物園去看鱷魚,鱷魚正在冬眠,幾人覺得無趣,就丟石塊把鱷魚砸死了。在旅館的電視里看到的。」


「這條確實沒有看到,鱷魚就這麼死了?」


「嗯,就這麼死了,睡著覺被別人用石塊砸中要害死了。」


「知道了。我想打個電話,不打擾吧。會不會因為我打個電話就犯了精神病?」


「你可認識我老婆?」


「在下是個同性戀者,認識的女人不多,除非同在法律界謀生,或許可能有所耳聞。」


「不是法律界人士。請便吧。」


「雖然是同性戀者,剛才碰您的手可是沒有別的意思,我這人從來不把工作和生活混為一談,對患精神問題的銀行職員也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知道。」我無所謂地說。


在律師走到房間的最遠處打電話的時候,我開始覺得此事有些意思了。難道是讓我去殺人不成,這個特殊狀況處理師其實是個殺手?如果果真是如此,可一定要問清楚才好,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跑去殺掉的,哪怕是會得到一大筆錢,哪怕是可以就此去北極看熊,也一定要問清楚才好。


「讓您久等了。情況比我預想的順利,看起來我們下面可以進入實質的階段,不知道閣下可準備好了,因為之後談論的事情有些敏感的東西在其中,雖然對於我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不過不知道對於您來說是不是覺得彆扭。而一旦進入了實質階段,即使最後沒能夠合作,這方面的事情也需要保密,閣下一旦泄露或者有泄露的趨勢,恐怕會有對閣下不利的事情發生。所以,閣下準備好了嗎?」


「你們說的一大筆錢到底是多大一筆?」


「很大的一筆,去北極看熊綽綽有餘,這麼跟您說吧,即使每次去只看到一隻,這筆錢也夠您把所有北極熊都看個遍的。」


若是在從前,恐怕一定會給妻子去個電話,妻子是善於決斷那種人,無論面對何種狀況,用不了三五秒時間,就把手掌當胸一拍說:就這麼辦吧,這麼辦一定不會有錯。而事實證明,絕大多數情況妻子都是正確的,或許不是正確那麼簡單,而是一旦她做出選擇之後,就與自己所做的選擇融為一體,患難與共,即使有時和預期略微有些小出入,她也會冷靜地告知我:所有事後認為並不是完全明智的選擇,在事前都是必須的,這個道理你懂吧。妻子就是這樣的人,小到一卷衛生紙的牌子,大到是不是忤逆父母與我結婚,都會用兩隻靈巧的手掌在胸前一拍,然後絕不後悔,那一拍與其說是對自己的鼓舞,不如說是與其他可能性的告別,一別之後,再無瓜葛。


「既然如此的話,那就請講吧。」我在心裡從一數到十,然後努力抓住第一個浮現在腦海中的念頭,那個念頭是:面對一條沒有橋的大河,只能游過去,如果想繞行的話,也許在找到河的盡頭之前,我就會氣餒了。


「爽快。還是老伯的眼光厲害,在下雖然站在閣下面前,也沒看出閣下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們想請閣下幫我們殺一個人。」


「哦?」


「閣下可看小說?」


「看。實話說,精神好的年頭裡,很喜歡看。通俗小說。」


「那就好辦了。想請閣下去殺一個小說家。」


「小說家?」


「確實是小說家。一個以寫小說為生的人,雖然生活得不怎麼順利,毫無名氣,一篇小說也沒有發表過,和所謂的文學圈子幾乎沒有聯繫,可是寫小說的能力相當好,而且不論困頓與否,一心想把小說寫下去,所以我們稱之為小說家。」


「恕我直言,這樣的人一定是相當稀有的吧,餓著肚子寫小說的人,為什麼要去殺他呢?」


「他對老伯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


「不可饒恕的事情?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一點?」


「當然當然,你不問我也會解釋給你聽,我們已經是一個戰線的人,不會讓你有隻為了錢而去殺人的愧疚感。這個小說家到目前為止,短篇小說寫了九篇,塞林格你可知道?」


「完全沒有聽說過。他和此事有什麼關係?」


「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隨口一說,塞林格是個死去的美國作家,據說晚年喜歡喝自己的尿液,不好意思又扯遠了,看你的樣子情緒已經平穩,不會再跳過來掐死我了,所以仗著膽子閑扯了一句。塞林格寫過一部書叫《九故事》,九個短篇小說,小說家的那九篇小說和這部書有點像,應該是受了塞老兄的影響,說是影響有點不太準確,應該是在與他較量,多奇怪的一個人,喜歡和死去的喝尿的美國作家一較高下。小說家的這九個故事,有八個和我們毫無干係,只是八個很精美的小說而已,無論是被埋沒還是突然有一天因為這八篇小說得了諾貝爾獎都和我們毫無干係,只是另外一篇,名字叫做《心臟》的,和我們有了關聯,或者說,對我們造成了困擾。」


「《心臟》?」


「是叫這個名字,九篇小說的名字大體如此,也有叫《靜脈》《闌尾》的其他幾篇,有問題的這一篇叫做《心臟》。」


「這個《心臟》問題何在?」


「你可聽過盅蠱之術?」


「沒聽過,也不知道盅蠱兩個字怎麼寫。」


「很像的兩個字。你有沒有一直記恨的人。」


我想了想,說起心結的來由,似乎有幾個人需要記恨,可是仔細推敲,又不知道具體是誰,或者說,如果知道是誰,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沒有。沒有記恨的人。」


「那說起來就要費一些功夫。盅蠱之術便是如果你有記恨的人,照著他的樣子扎一個小人兒,用銀針刺入小人之中,你所記恨的人也會跟著受苦,如果法力很強,疼痛的位置都會大體一致。」


「有這樣的事?」


「傳說而已。現代社會,若是有記恨的人,非要去尋仇不可,用這樣的方法豈不是會讓人笑死,有扎小人買銀針的功夫,還不如去雇個打手或者請個律師,實際得多。盅蠱之術在我看來,只是無能之人的浪漫幻想。」


「很實際的想法。」


「確實如此,在下是律師嘛,浪漫主義律師不會有好下場的。但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雖然在我看來無論多麼玄虛的事情,內在一定有現實主義的規律在推動,只是我們沒有找到那個規律才覺得玄虛。老伯最近碰到的所謂玄虛的事情,就是因為這篇《心臟》,簡單來說,小說家在這篇小說里寫了一個人物叫做赤發鬼,不是水滸傳里的劉唐,是他創造的一個新的人物,而小說中發生在赤發鬼身上的事情都會發生在老伯身上,說來奇怪,每一件事都會應驗,這讓老伯很困擾。」


「具體都是些什麼事呢?」


「這裡不方便說,涉及被代理人的隱私,但是事情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當然我還是相信一定有什麼東西可以解釋它,可是按照老伯的意思,與其說去尋找此事運作的機制,還不如把源頭消滅掉。而且最棘手的是,根據我們的情報,按照小說家一貫的進度,再有三天,小說就會結尾了,雖然在寫完之前結局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但是從目前的趨勢看,老伯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這就超出了一個體面人能夠忍耐的極限,老伯才下定決心,不能讓這個人和這篇小說在這個世上存在。」


「說句外行話,因為雇兇殺人什麼的畢竟是你的專業。就不能找到小說家談一談?或者給他一筆錢,或者嚇唬他一下,看起來你們做這樣的事情應該輕而易舉。世界上可寫的東西那麼多,不用非得寫讓人頭疼的赤發鬼嘛。」


「當然也考慮到這個方案。實話說,他之所以一篇東西都不能發表,其中也有老伯暗中關照的原因。寄到各個地方的稿子,因為老伯事先打過了招呼,全都給原封不動地退回了,而且大多寫了負責任的退稿信,提醒他確實是個難得的寫小說的人才,只是題材不對,很難出頭,換個方向,也許會震驚文壇。可是這個傢伙看過了退稿信,就把信往廁所的紙簍里一扔,繼續寫他的小說,一定是頭腦中某個地方出了大問題的人才會這麼干。所以老伯也就清楚,嚇唬他也不會有用,搞不好還會引出更大的困擾,還是想辦法把他清除掉比較可靠。而且就算我們出面讓他暫時地低頭了,留這樣一個可怕的人在世上多少會讓人不放心。達摩克利斯之劍,你明白吧。」


「大致明白。」


「現在看來,兩個人總有一個要完蛋,不知道你對生命的價值怎麼看,在我心裡無論是地位多懸殊的兩個人,生命的價值都是一樣的,既然一樣,既然一定有一個要消失,我們希望你幫助我們讓小說家消失掉。天平兩端的東西一模一樣,陌生人的生命,只不過其中一個上面又放了一筆錢上去,現在是這樣的情況。」


看起來確實是這樣的局面,律師說得沒錯,雖然已經想到這次來應徵的工作不會是什麼見得了光的事情,可萬萬沒有想到是去刺殺一個小說家。小說家那種東西過去只是聽說過,古往今來有過不少,能讓我叫出名字的沒有幾個,一群十分遙遠的存在。去殺一個不得志的小說家,按道理說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心裏面已經有了幾套方案,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幹掉,然後全身而退,拿著錢搭上去挪威的飛機,遠離在這裡受到的折磨。可是問題在於,無論是小說家與否,那是一個不得志的人啊。


「猶豫是很正常的事情,看起來是個弱者,但是不要忘記他具有置人於死地的力量。還有就是,你呢,目前已經上了這艘船,若是現在想棄船而去,恐怕會淹死。」


「哦?」


「是會淹死。也許你是個游泳健將,但是還是會淹死。和會不會游泳沒有關係。」


「如果我殺了小說家,怎麼知道一定能拿到那筆錢呢?即使能拿到,怎麼知道一定有命去花呢?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全都說開好了。」


「說開最好,殺人這種事一旦心存疑惑,失手的幾率就會大大增加。錢現在就會給你,不是預付款,是全部的酬金。我們也沒有把你滅口的計劃,因為滅口這種事情一旦做起來,就會漫無止境,非得一直滅下去不可,所以老伯的意思是到你為止,你可以帶著這個秘密活下去。但是如果你沒有完成任務就帶著錢逃跑了,恐怕無論逃到哪裡都要想辦法把你找到,此中涉及事情的性質問題,一旦你改變了此事的性質,我就無法保證你的安全了。」


「所以你剛才說到淹死的事……」


「門外有很多的水,也許你來的時候沒有注意,也許出門就會不小心淹死的,有這種可能。」


「過河的小卒?」


律師把兩手一拍,說:


「比喻得好。一點不像精神上有問題的人。」


他回頭拿起公文包,遞在我的手上。


「這裡面有小說家的所有資料和你的酬金。剛才忘了說,這個人和母親住在一起,快要六十歲的母親,說是啃老族也不為過,想來不會給你造成什麼麻煩,即使有點麻煩,相信你也會處理好。今天之後,我們不會再聯繫你,你也沒有辦法找到我們,讓你孤軍奮戰其實很過意不去,不過相信你也能理解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也只有這樣,你才配得上這筆酬金。你知道可愛的北極熊可在等著你呢。拜託了,千兵衛先生,無論從哪個層面來說,千萬不要失手啊。」


說完他鬆開了戴著手套的手,沖著我鞠了一躬。



久藏在小河邊散開自己的髮髻,然後大頭衝下把腦袋貫入河水之中,長發在潺潺流逝的河水中漂浮,如同深黑色的水草。他努力屏住呼吸,冷冽的河水刺痛了他的臉頰,幾隻未長成的鱒魚游至他的面龐,小心地啄咬著幾十天來因為趕路而死去的臉皮。幾隻跳蚤從頭髮裡面逃出去,沒有游多遠就淹死了。初春剛剛來到,乍暖還寒,不是因為肺活量的原因,而是因為再這麼憋下去,血脈上涌,寒氣下行,容易在水中傷了眼睛。十九歲的久藏把腦袋從水中拿出來,長出一口氣,用雙手擰乾自己的長髮,不是每個人都擁有他這樣堅韌漆黑的長髮,鄰居二狗的頭髮就長不長,從他十二歲開始就一心想買久藏的頭髮,給自己做一副假髮,甚至想用一隻祖傳的玉鐲交換,久藏沒有答應。雖說頭髮剪掉還能再長出來,可是還是不同的頭髮,況且媽媽小時候告訴過他,男人斷髮不是什麼好兆頭,二狗是個地道的農夫,當然不知道這些,媽媽雖也是種地的,可知道的事情比同村的人都多,所以他的頭髮一直穩妥地長在腦袋上,準確地說,根部長在腦袋上,發梢可到腰間。


幾隻返鄉的候鳥落進不遠處的草叢,以他的經驗,倦飛許久的大雁雖說肉質發酸,入口極難下咽,優點卻是很容易捕獲,只要掏出腰上的彈弓,幾個石子就是幾隻大雁。問題是雖然盤纏已經用盡,包袱里還有媽媽帶的兩個燒餅,沒到需要打鳥為食的地步,況且他從小就很喜歡鳥,吃掉能夠高飛的東西在他心裡是多少有些問題的事情。彈弓還是臨行前,三炮連夜做出來送給他的,偷了一截他奶奶留著做壽材的木頭,配上上好的牛筋,木頭上還塗了一層羊油,防止帶在身上久了受潮。被三炮知道因為飢餓用他做的彈弓打鳥,他一定會生他的氣,弄不好再也不會理他了,三炮這人就是這樣的脾氣。


離京城應該是很近了,在暮色里遠遠地已經望到了護城河。久藏的計劃十分縝密,天黑之前入城,打聽赤發鬼的住處,到他的家裡把他殺死,割下首級放在包袱里(因為只有一個包袱,所以到時候恐怕要把燒餅挪到身上,沾了血的燒餅又腥又潮,肯定沒法吃的),然後回家把赤發鬼的首級拿到媽媽的墳前給媽媽看。


久藏是家裡唯一的孩子,可是目前尚未娶親。在他九歲的時候,媽媽和村口的肇氏有了些齟齬,肇氏覺得媽媽這個外來人好像處處和她為敵。肇氏的爸爸是個郎中,也配些鼠藥來賣,時間久了郎中的事情倒經常被忘記,得了一諢名叫做耗子肇。肇氏拿了其爹耗子肇的鼠藥投進了久藏家門口的水井裡,然後連夜逃走,據說逃入了長白山。喝了井水的村人有八九個,大多安然無恙,沒覺出什麼厲害,只有九歲的久藏喝了井水後發起高燒,五天五夜昏睡不醒,第六天終於醒轉,吵著要吃燒餅,才知道這孩子活了。只是從此言談舉止經常出人意表,耕田也耕不直了,經常一耕下去就沒有回頭路,一直耕到對面的山上,媽媽只好讓他跟著村裡的鐵匠學鐵器手藝,他便在火爐邊拉了十年風箱。十年過去還是一把爬犁也打不出,所以久藏到了十九歲的頭上還未娶親。


要說這十九歲第一次出門遠行的緣由,是因為媽媽死了。久藏做不了農活,媽媽不但要下地耕田,還要養雞養鴨,還要清早起來把繩子套在身上推磨。買不起大牲口,媽媽就把自己當成大牲口來用。磨盤用得久了,也許已經用了上百年也說不定,中間的木軸糟了,槽紋也淺了,有時候豆子放在上面,媽媽推著磨了許久,豆子還是豆子。正想找石匠來摳,石匠還沒來,磨盤從磨台上掉了下來,砸中了媽媽的右腳,把腳給砸爛了,腳趾頭一個不剩,剩下一個鏟子一樣的腳掌腫得老高。媽媽沒有歇工,正是秋天,地里的莊稼不收就算不被別人收走,也會爛在地里,況且媽媽還給老郭聾子打了一份長工,如果歇了工,東家就會請別人。老聾子因為耳朵不好使所以心眼小,老覺得別人在背後嚼他的舌頭,媽媽突然在秋收的時候撂挑子,老聾子一定會多想,明年也不會請她了。所以媽媽沒有歇工,掏了些灶坑裡的灰塗在腳上,墊了些棉花,用厚布包住,還是像往常一樣,天沒亮就下地了。秋天雖不比春夏,可地里還有蟲子,據耗子肇講,要了媽媽命的不是傷口不通風,血氣滯澀,腳成了死物,漸漸累了腿,又累了全身;也不是石灰不凈,進了血脈,周身留著帶石灰的血,流著流著流不動了,堵在了身子里。而是翻著的傷口被不知是什麼蟲子,也許是錢串子,也許是屎殼郎,給咬了一口,得了丹毒。所以表面上是丹毒要了媽媽的命,而實際上,是那個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磨盤把媽媽弄死了。


媽媽臨死之前,把久藏叫到床邊,說:不要嫌媽臭,媽有話跟你說。久藏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媽從枕頭底下拿出一雙草鞋,說:這兩天不能下地,給你打了雙鞋,穿上試試。久藏穿在腳上,正合適,草鞋被媽媽枕得挺暖。媽媽說:有個事一直沒跟你說,今天說給你,一定得給媽記住,能記住嗎?久藏說:能。媽媽說:知道你為什麼沒有爸嗎?久藏說:不知道,我不是你生的嗎?媽媽說:是我和你爸一起生的你。你爸叫做久天,是京城的一個俠客,擅使單刀,他有一個好朋友叫做赤發鬼,和你爸一樣,曾經都是屠夫。久藏說:我爸是殺豬的?媽媽說:原來是屠夫,後來成了俠客。你爸成了俠客之後,赤發鬼還是屠夫,又過幾年,你爸名滿京城的時候,赤發鬼也已經是京城裡最大的屠夫,掌管京城所有的豬肉。於是他就不當屠夫了,捐了個官。久藏說:捐了個官?媽媽說:他成了宰相。久藏說:宰相?聽著還像殺豬的。媽媽說:因為一直是好朋友,赤發鬼當了宰相之後,你爸就成了教頭。又過了幾年,你爸發現皇帝因為抽大煙,很少起床,所以京城實際上是赤發鬼在掌理,而赤發鬼想把京城賣了。久藏說:把京城賣了?媽媽說:不是整個地賣掉,而是切成十三塊,大小不同,賣給不同的人。久藏,把燈滅了吧,說話不用點燈。


久藏吹滅了油燈,媽媽馬上變成了黑黢黢一團,散發著特殊的氣味,那氣味很重,重得好像能聽到聲音。燈滅了之後,久藏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受不了了,就爬上了炕推開了窗子,借著月光,他看見院子里落進了一隻禿鷹。


「媽剛才說到哪了?」


「剛才你說到把豆腐切成十三塊,賣給村子裡不同的人…….」


「不是豆腐,是京城。你爸叫久天,是京城的教頭。雖然和赤發鬼是好朋友,教頭的差事也是赤發鬼給他做的,但是你爸不同意把京城切開賣掉,他說赤發鬼是賣城賊,賣了京城之後就會天下大亂,於是就造了赤發鬼的反。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是老百姓都覺得赤發鬼是對的,京城早就應該變一變了,赤發鬼才是真正的好漢,所以你爸他們沒有成功。赤發鬼割下了你爸的腦袋連同他的單刀一起,掛在城頭示眾,你爸的一個老部下偷了來送給了我,讓我帶著你連夜出城,不要再回來,那年你一歲多一點。人頭太沉,帶不下,讓我扔在了房後的井裡,只把刀帶了出來。那人後來被赤發鬼凌遲處死了。」


「媽,院子又多了一隻大鳥。」


「你爸叫什麼啊,我的兒?」


「久——」


「久天。」


「我爸叫做久天,是個屠夫。」


「是俠客。本來這些事情不想告訴你,也不想讓你去找赤發鬼報仇,但是人要死了,想法會變,想多少干點什麼,畢竟久天是我的夫君,在他活著的時候對我很好,這麼多年我也一直想著他,要不是因為你,當初會跟他死在一塊的,現在連個人頭也沒留下。炕櫃里有一個包袱,裡面放著十個燒餅和一些首飾,是我當姑娘時的嫁妝,還有你爸的刀。其實你應該是個武人才對。」


「我也是個俠客?」


「你應該是個俠客,因為赤發鬼,你才變成了農夫。你媽媽不是被磨盤弄死的,從根上說,也是赤發鬼的原因。」


「裡面有十個燒餅嗎,媽?」


「有。如果你到京城找到了他,你和他說什麼啊?」媽媽的聲音里摻進了更多吸氣的聲音。


「我媽的腳讓磨盤砸壞了,耗子肇來看過……」


「你要說,我是久天的兒子久藏,今天來取你的項上人頭,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是這麼說,我的兒,把窗子關上吧,媽媽冷。」久藏關上窗戶之後,氣味消失了,他回過頭來,發現媽媽的一隻手從被子里支了出來,已經咽氣了。他把媽媽的手放回去,一隻禿鷹飛過來撲在窗戶上,「嘩啦」一聲,窗戶顫動起來,他沒有害怕,我是久天的兒子久藏,今天來取你的項上人頭,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他在心裡說了一遍。然後拉開櫃門,打開那個包裹,裡面果然有一把刀,一把扇面一樣的殺豬刀。把刀拿在手裡掂量了掂量,分量正好,刃也完好無損,新的一樣。打開窗戶,放禿鷹進來,禿鷹剛剛落在媽媽的胸口,他抬手一刀,把禿鷹的腦袋砍了下來

最低 0.3 元/天開通會員,查看完整內容

購買該鹽選專欄查看完整 10 篇內容

鹽選專欄

刺殺小說家(2021 春節檔熱播同名電影原著)

雙雪濤 最具大師潛力的青年作家。

¥85.20 會員免費

編輯於 02-25繼續瀏覽內容知乎發現更大的世界打開Chrome繼續唐小朝唐小朝

最後在醫院的時候,李沐說的話直接把全片邏輯理順了,為什麼要找關寧,因為關寧孩子丟了,找了六年,而小說中恰巧有個關鍵女孩也叫小橘子。

全片的故事應該是這樣的:

李沐當年謀殺合伙人,獨佔公司成果發家。但始終覺得合伙人的兒子空文是個隱患,也想殺了滅口。而空文正在寫小說,李沐就藉此布了個局。先通過大數據找女兒叫小橘子的人,然後找到了關寧,並通過自家開發的神燈聊天軟體得知關寧經常做夢。

確定好人選之後,李沐先對屠靈進行洗腦,使屠靈相信小說的赤發鬼會影響自己,讓屠靈成為自己的代理人,自己不出面(方便之後洗脫嫌疑)。讓屠靈找到關寧,隨便給了五個女孩的照片,利用關寧尋女心切,達成交易。同時,要求關寧把每日夢境記錄下來,方便偽造筆跡。

按原計劃,在關寧殺掉空文之後,李沐會直接報警,此時關寧在警方眼中就是一個尋女已瘋的形象,無意間發現了空文的小說,聯想到了自己的夢,以為空文的小說能影響現實,於是去找空文,想讓空文把女兒交出來,空文肯定交不出於是被殺了。(屠靈最後肯定也會被處理,李沐說過她也是垃圾,說明下場已經給她安排好了)

結果就是計劃趕不上變化,關寧下手的時候,聽到了女兒的歌,隨後又和人販子對峙以為女兒死了。從這兒開始,關寧開始真的相信小說能影響現實,小說中的小橘子成了他接下來保護空文的動力。而後,關寧發現空文父親和李沐的照片,屠靈正好偷聽到,至此,兩人明白了過來前因後果。關寧開始設局引出李沐,屠靈想幫忙結果被綁。再後來,就是結局了。

其實沒有什麼怪力亂神,小說影響現實。只是故事圍繞小說展開。而李沐最後事情敗露,警察將至,小說沒能完結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安慰,阻止過關寧一次之後知道結局已定,所以也懶得動了。


最後在醫院的時候,李沐說的話直接把全片邏輯理順了,為什麼要找關寧,因為關寧孩子丟了,找了六年,而小說中恰巧有個關鍵女孩也叫小橘子。

全片的故事應該是這樣的:

李沐當年謀殺合伙人,獨佔公司成果發家。但始終覺得合伙人的兒子空文是個隱患,也想殺了滅口。而空文正在寫小說,李沐就藉此布了個局。先通過大數據找女兒叫小橘子的人,然後找到了關寧,並通過自家開發的神燈聊天軟體得知關寧經常做夢。

確定好人選之後,李沐先對屠靈進行洗腦,使屠靈相信小說的赤發鬼會影響自己,讓屠靈成為自己的代理人,自己不出面(方便之後洗脫嫌疑)。讓屠靈找到關寧,隨便給了五個女孩的照片,利用關寧尋女心切,達成交易。同時,要求關寧把每日夢境記錄下來,方便偽造筆跡。

按原計劃,在關寧殺掉空文之後,李沐會直接報警,此時關寧在警方眼中就是一個尋女已瘋的形象,無意間發現了空文的小說,聯想到了自己的夢,以為空文的小說能影響現實,於是去找空文,想讓空文把女兒交出來,空文肯定交不出於是被殺了。(屠靈最後肯定也會被處理,李沐說過她也是垃圾,說明下場已經給她安排好了)

結果就是計劃趕不上變化,關寧下手的時候,聽到了女兒的歌,隨後又和人販子對峙以為女兒死了。從這兒開始,關寧開始真的相信小說能影響現實,小說中的小橘子成了他接下來保護空文的動力。而後,關寧發現空文父親和李沐的照片,屠靈正好偷聽到,至此,兩人明白了過來前因後果。關寧開始設局引出李沐,屠靈想幫忙結果被綁。再後來,就是結局了。

其實沒有什麼怪力亂神,小說影響現實。只是故事圍繞小說展開。而李沐最後事情敗露,警察將至,小說沒能完結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安慰,阻止過關寧一次之後知道結局已定,所以也懶得動了。


簡單來說就是,

一個富商(劉沐)為了合理的把之前合作夥伴的後人(路空文)斬草除根,

讓自己的學生(屠靈)找了丟了孩子的主角(關寧)去殺這名後人,

然後巧妙的用一本小說的人物把現實帶入,

全片路空文視角,路帶著黑甲(屠靈)和紅甲騎士(關寧)加上小橘子(關寧女兒)合力弒神(赤發鬼=劉沐)的過程。


推薦閱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