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百里嘉」和「山竹」的活躍,「颱風」再次成為熱門關鍵詞。在詩歌中,「颱風」或是描摹刻畫的直接對象,或是偶然闖入的意象,或是作為「興」的事物,調節著詩歌的情調、色澤。

颱風

王小妮

我看見南面的海,呼叫著

涉海而來的黒獅子們

正豎起生滿白牙的鬃毛。

我看見全天下

側起身,雀躍著響應它。

所有樹都在吸氣

大地吃驚地彎曲

日月把光避向西北。

我看見不可阻擋。

水和天推舉出分秒相接的君主

那麼隆重

去陡立的雷電身上快速行走。

山被削成泥

再削成雨。

遍地翻開金色的水氈。

君主駕著盛大的獅隊。

城市趕緊挑起它的死頭顱。

在顫抖的世界上

終於看見了隱藏已久得而瘋子。

心裡有不安翻卷

我要立刻傾斜著出門。

海,抬起連著天的腳上岸。

一瞬間邁過了

含羞草一樣的危城。

獅皮還在大洋里

鬼魂從水的內核中鑽出。

只有等待風雨撲過來

我才能看清萬物。

活著,就是要等一場颱風

等待不可知的登門。

從今天以後

我要貼著白沙滑動的海岸飛。

等待颱風再起

等待著會見不可能。

選自《出門種葵花》,王小妮著,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6年。

電影《歲月神偷》劇照

氣候症,素描節選

張爾

她澎湃的劉海被整個秋天囫圇撥向動人前額

時有細浪一股,委婉泄露,接通金融的風暴圖

凌晨啟動的車廂內,她勤懇編織,刮洗細嫩鬍鬚

昨日燈下,腐朽睡蓮垂合於永久不至的夜幕

「無限意外能阻止未來涌動,

猶疑亦能驚痛未及分割的惶恐。」

當她驀然騰起玲瓏臀部,颱風正虛晃了一招

輕輕擦過滑稽星球上,預言家的啞語

下坡橋時,秤鹹蛋一枚,豆腐若干

贖回真銀幾兩。人群中冒出她披頂秀髮

快意背影被微雨漫卷的魚鱗推向小巷深處

風疹,颱風,九月下旬的風言風語

風疹,颱風,九月下旬的風言風語

韓博

病不逢時,風不擇時

患者自況為一隻紙燈籠

「風把我擦亮,我的紙里

包著風的火。」

搬家公司的舊卡車

裁開風雨,「操,這群學舌的蘇北搬運工

還有那位驕傲地為方言換檔的司機

他們都是掌燈人。」

蘇州河畔的夜色弱不禁風

患者緊閉門窗

眺望租金里三成的風景

「我真想跳下去,24樓,只要能聽到捲舌音。」

以捲舌音的姿態,颱風,前進

居委會慌忙播出夜間警報

「生活是藝術之母。」聽吧,原汁原味的小品

但得替廣播員的舌頭捏把汗

燈籠忽明忽暗。從海洋到陸地

語言吹皺了一地燈影

「我從未被風吹滅。」在北京,另一位患者

不願承認旅居香港的病情

「搬場落雨,有財有勢。」俚語盤旋在上海

告別了農轉非的寶山話

又墜人蘇北口音的旋渦

「我被氣流拋上半空,像一場雨,沒得選擇。」

校醫開的藥片

強壓住紙里的火

西醫的舌頭卷著中醫的話,「多喝水。」

風力迎著流水削減

都是第一次,颱風和風疹

患者在口語中喬遷

水土不服。「想想已經死去的,瘋了的,

那雨水熄滅的,紙里的火。」

(1998年,上海)

選自《借深心》,韓博著,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

2002年的夏天

萊耳

茶花冰涼

在2002年的夏天打開她的白

她舞蹈,在冷水中

南中國海的颱風

漫卷而過

她眼裡的仿宋字

紛紛跳海,尋找出路

還有什麼

能夠令她在心裡感嘆

還有什麼

可以重現眼裡的波濤

晚禱的鐘聲

像雨前感染的風痛從四面傳來

涼薄的風把夏天吹進海里

用文字和聲音取暖的日子

已經死去

相愛的人們已經死去

選自《百年新詩 女性卷》,謝冕主編,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2年。

電影《不懼風暴》劇照

等待颱風

陳舸

奇怪的悶熱,並非無緣故。

就像我所做的,都事出有因,

我的生命里有根據,現在,

這個根據就是你。

那不過是顛倒的原因,

你知道,我需要正常的結果。

暴風雨的前奏。你認為

還會有正常的生活嗎?

不要用所謂的生活來對付我

我很累。一個人承受多重的

壓力,這蟻穴般膨大的城市。

你一直在觀察中誤解,

你周圍都是字詞,以為抓住了

意義。你過於執著外觀。

有什麼意義?你總是在躲閃。

你談論的,從來不夠具體,

最多,只能算具體的剩餘。

有一種必要的距離,我們

會因為渴望接近而窒息。

你的修辭術,不包括身體

這就是你所謂的途經。你

有太多慾望,用別人的掙扎來寫詩。

我明白你無所不在、突如其來的

痛苦。你美如放棄,你的孤僻

快要耗盡純潔的氧氣。

你明白?冷漠的製造者,無辜

流水線。碰到人群,我就無法呼吸。

形勢環繞你,滲入你的內部,

塑造了你的現實。你應該溶解,

運用意志。另一方面,我覺得我

混濁,不及你的固執析出明凈。

我忽略你的隱晦,但不能忍受

你囁嚅的怯懦。我甚至不想指責

你組織各種名義,閃爍的偏私。

懸而未決的世界裡,迂迴是我的

道路。我不前進,只漂移。

多警醒的水母!從海底探聽風暴。我渴望

一個確定的未來:不管美好,抑或糟糕。

唯一的確定,是我們的不確定。當你

為將來恐懼,你分裂了現在。當人

成為一堆碎片,一團混亂,我需要你,

你有植物的清新。

你需要的是性,非我。到處都在繁殖。

難道愛不是靈魂和肉體的交融?落日下的

街道,月光和夜色揪纏的枝椏。

你依賴比喻,貌似精妙,

實際上,十分陰鬱。

心靈的氣候布滿陰霾——你是皺縫

透漏的瘦光。

我厭倦了配合的陳辭濫調。

很多年,我們只能偷偷活在言辭里,

卻往往辭不達意。你成了我的失語症。

不滿足在驅動你,而天真會傷害我。

不滿足的機器,幽靈——它們獲得了

新形式,開汽車,到銀行排隊,使用分期付款。

為什麼總是要談到錢?

錢?我討厭空虛的貨幣,除了不能流通的。

但是,它會給你帶來真實和安慰,兌換

各種形狀的未來。

我說的是幻覺。我恨自己,缺乏擺脫的

能力。我恨我自己,在快要崩潰的時候,

還要想到你的縹緲。

「蘇丙比」沒有在這裡登陸,颱風

總是容易改變路線。

2013年2月

選自《中國詩歌評論 東海的現代性波動》,張曙光、臧棣、蕭開愚主編,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4年。

災難

周瓚

我的左耳地震了,而我右腳的小腳趾正患著抑鬱症

廢墟中,我的聽覺呼救,聲音越來越微弱

我匆匆追趕你的時候,是什麼在拖我的後腿?

從我雙肩的交匯處,峽谷問泥石流蠢蠢欲動

難道是末日正為它自己建造實驗室?

這顆頭顱盛滿翻騰的電波,左右轉動著,偶爾——

捕捉到颱風籌劃登陸地點和侵襲面的消息

閃電划過一隻瞳孔,頓時,雙乳的火山爆發

來自丹田的能量可以和金融危機一較高下

暴政的瘟疫正在大腸里遊走

尋找突破口,啊,我的肛門並不准備

傳播病毒!可乾眼症說明我的地下水正日益稀少

我的兩腰冰涼如極地,正迅速融化

變暖的世界將再次遭遇大洪水

它會突破子宮的安靜,衝垮陰道,如海嘯

洗滌七竅的湖海,密發的叢林

但它們也阻止不了肋骨與脛骨的戰爭

黑夜的鼻尖冰涼,佇立如一支孤獨的燈塔

選自《沉默的大多數》,張清華主編,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5年。

颱風登陸

莫小邪

你是我掠掉皮的石榴

像紅寶石被陽光切開了中軸線

來去自由出沒於風中

黃昏比棉花還要輕飄

颱風正在天上預謀著用身體

覆蓋睡成人字的我

心腸無比堅硬的你拿出更堅硬東西

上帝沒能來拯救狂風之夜

高大的樹木紛紛垂下頭顱

水找不到和風較勁的對手

一塊嶄新的床單上出現了奇怪的花紋

托起了兩個熟悉的陌生人

如果颱風和我一樣睡不著

你會多麼辛苦

選自《21世紀中國詩歌檔案》,高春林主編,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6年。

電影《完美風暴》劇照

苦夏

杜綠綠

夏季給我的,超過其他所有季節

每年都是如此。

有年七月,我住在江邊

馬路上日夜都是人可我依然

不敢隨意外出。

房子狹小,堆滿老舊的傢具,

單人床落滿灰塵

我睡在廚房的地板上。

必須出門時,我

會給自己裹上許多層衣服

像個犯罪的人。

如果有人看,他看到的

會是一個眼含淚水,極力掩飾緊張的人。

現在還記得到達第一個目的地

我需要走五千二百步。

地上全是灰塵和垃圾袋,

運氣好的話,會見到一些墜落的紫荊。

有一次我遇到一群榕樹

它們的須垂到泥土裡,

長成許多新樹,攔住我的去路。

我真想留在那樹上。

而那些東西……

始終在我身後

俯視這一切。

他們戴著帽子,像正義的法官。

我並不怕死。

——我怕他們,從不回頭去看。

那年夏季異樣緩慢,常下整夜的暴雨。

我在黑暗裡,仔細辨聽

剎車聲,喇叭聲,人們的喊叫,

鐵門生鏽了,起颱風了。

當時真年輕呀。

夏季的某一天,是我的生日。

2007年11月27日

選自《冒險島》,杜綠綠著,銀川:陽光出版社,2013年。

從颶風到行走,或晚春詩

阿翔

颶風裹緊了建築,人群切忌逃離

因為未知的隨大溜

容易把我引向更黑暗處

下垂的閃電隱而不發

而晚禮服的風度,肯定不只是製造了最拿手的氣氛

我分辨出兩種時間,沒有什麼比易逝更能觸動黑壓壓

的烏雲

就像體內秘密的壓力,它涉及私奔的烏鴉

或者相反,忽略慢生活的瑣碎

不在乎最低度的信仰

你會遭遇到諸如此類的懷疑,也意味著不能說

天色還尚早

即使你佯裝耳背

但自我的背叛加深了變形

從颶風到行走,需要錯開一個禮拜的單向性

假如語言的泡沫

一直寵幸著你,那麼在晚春

不會感受到夏日實際的美艷。我只寫下

「豐腴的風景經過我」,另外還要寫下「厭倦時

插進流浪漢最渾濁的鼾聲」

一首詩猶如颶風

逼迫你行走

直到這一刻,晚春混跡於

糟糕的廣場舞,這更嘈雜的記憶

顯然被你混淆了了,甚至體制的小練習

很有可能危及真實性

因此不宜久留。我不能說理解了深不可測的隱喻

四周搖曳的樹枝,再乘以

妄想症,等於是,騎摩托車的巡警

在一首詩一路呼嘯而過

選自《一首詩的戰慄》,阿翔著,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16年。

電影《後天》劇照

颱風三章

蔣浩

1

預警!預警!浴巾般預警,裹俅用?

不剪枝,不疏浚,不檢電網,不修道路,

不手電筒,不幹糧,不放假,不做任何提前量。

急需:衣物、褥子、毛巾被、枕頭,大米,麵條,

麵餅,即食粉面,餅乾,八寶粥,食用油,鹽;

消毒粉,殺蟲水,洗衣粉,樟腦丸,殺菌水,肥皂,

香皂,垃圾袋,手套,毛巾,水鞋,竹掃把,膠水管;

蠟燭,火機,手電筒,風扇,煮飯鍋,消防斧,

老虎鉗,防雨棚,帳篷,電筆,防潮墊,鐵絲;

百炎凈,諾氟沙星,消炎痛,黃蓮素,阿莫西林,

泰諾,芬必得,撲熱息痛,去痛片,風油精,霍香正氣水,

杜五液,雙氧水,0.9%鹽水,75%酒精,碘伏,紗布,繃帶,

棉花,棉簽,醫用手套,換藥包,清創包,氯消凈,消毒液。

我們最缺的是水電。我們用電池發電,用口水做飯。

電池泡在雷電轟鳴的池子里充電,

口水卡在每一口卡喉的口水裡發酸。

2

外面的暴風雨早在半年前就開始了。

換了門窗和鎖芯,

換不了屋樑里粉嫩如蕊的鋼筋。

同事大都是在開會時被捲走。

茶未涼,茶葉卻已漚爛。

座位上留下的水漬尿汗參半。

起初還真有些蝴蝶般糊塗的恐慌,

慢慢就明白了國需家治,日子人過。

站隊還是站對,才最關鍵。

巡視組和中紀委只不過是保安和保鏢,

我們好歹也是為人民服務的保姆,

左手怕右手?颱風來自自然,解暑,

比空調環保,只是吹亂了髮型。

像只雨燕,去私家菜吃公款宴時,

照例有人開門開車撐傘,

沒淋濕惹一身雨也不覺得這雨不騷不離。

3

趕巧了!颱風夾在兩次空難間登陸。

房子倒了,地基嶙峋,還在維穩;

樹拔了,坑裡積水,通貨還在冒泡;

莊稼沒了,田園狼藉,天生何草草;

人死了,還在哭,後悔沒去北京上訪,

關黑屋,挨打,挨餓,殘了,廢了,

至少命在。即便要死也得像江蘇同行,

在長安街,一起喝農藥,一起倒。

警察如果半途抓我們回來,打不過,

就像河南同行,和鬼子拼水果刀,

你死我活。好歹我們躲過了颱風,

島在,海在,政府在,人民也在。

親愛的垃圾又把街道塞得滿滿的。

死者說,活著而身心折磨,不如死。

你看這風兒多猛烈多乾淨,還帶雨。

發配儋州的詩人說,「我欲乘風歸去。」

2014年7月19-27日,海口

波紋

穎川

颱風在前,拉拉隊長乘著飛鳥

躍入水中的日食。一次痛楚讓愛滋生更多

秋天,夕光中不再有人

舒展雙臂,因幸福而沉默。「肌膚像白銀,卻有檀木

肢解的聲音,絲絲碾過每寸骨骼。」秋天

有女人在大雨中窒息,受困於一場漫無休止的

擁吻;一捧燃燒的雲,一段切開水面的亮光,一艘艘快艇

滿載著靚麗的小拉拉隊員,衣著單薄,隆隆駛向秋天最深的

落日和海溝。

2013年10月

2018年6月2日 修訂


策劃 | 編輯:塵卷([email protected]


推杜老爺子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唐·杜甫

沒有考究杜老爺子面臨的到底是什麼風,請看大屏幕: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跟前幾天的山竹差不多 (′?_?`)


昨夜狂風度,

吹折江頭樹。

淼淼暗無邊,

行人在何處。

——出自 李白《長干行二首·其二》

設道春來好,

狂風大放顛。

吹花隨水去,

翻卻釣魚船。

——出自 杜甫《絕句九首》


扶搖直上九萬里


怒風掀城似狼嚎,雲遁雨奔縱橫飄。

千軍飛箭樹狂舞,萬馬嘶聲人瘋逃。

何須謹行算天意,但有覆水洗塵囂。

莫問明日何所懼,我自悠然我自笑。

——(當天隨手瞎寫)


像風一樣

薛之謙

我等的模樣好不具象用皮膚感受你的流向你竟然能做到帶走陽光我一味的跟隨過了量像風一樣你靠近雲都下降你捲起千層海浪我躲也不躲往裡闖你不就像風一樣侵略時沙沙作響再宣布恢復晴朗就好像我們兩個沒愛過一樣曲折的夕陽負責格擋讓委屈的感官無法釋放最近我的傷口沒生長因為我躲在沒風的地方像風一樣你靠近雲都下降你捲起千層海浪我躲也不躲往裡闖你不就像風一樣侵略時沙沙作響再宣布恢復晴朗就好像我們兩個沒愛過一樣你像風一樣觸摸時溫柔流淌席捲我所有抵抗不急著要我投降你不就像風一樣掠奪時沙沙作響可惜我自投羅網你也就沒什麼可驕傲的地方和風一樣你離開不聲不響我喜歡這種收場看上去誰也不曾虧欠過對方
推薦閱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