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晚上快12点两个人才拖著疲累的身体回到新房…………然后,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

一起开始拆红包数钱 还得记账,以后要还人情呀!

数完就赶紧睡觉了………第二天还得赶飞机度蜜月呢


刚结婚四个月,依稀记得那天累的要死,晚上六点就睡了一觉,醒了吃完晚饭有点精神开始拿计算器算微信支付宝里的红包~点完接著睡~


新婚当晚,我第一次见他。


我是长云公主,为了和亲嫁给了忽蓝可汗。
那晚他一身酒气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揭开了我的盖头。没有给我半点羞涩的时间。
他用食指抬起了我的脸。
「哼,汉人的公主,长得还挺好看。你们的朝廷,没用得很,打不过我们便派个女人过来说和。
我倒要看看,你们汉人的女子都有些什么能耐。」

说著他便把我扑倒,就要撕我的衣服。


我一时间被吓得慌了手脚,挣扎著对他拳打脚踢。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一拳过去正中他的眼眶。
他似乎被我激怒了,但又好像更加兴奋起来,紧紧得钳住我的臂膀。三下两下,我那一袭红裙就被撕成了碎片。

0


「可汗,公主已被杖毙,她身上掉下一块玉,是您找了十年的那块。」


忽蓝可汗接过那块鱼型玉佩,抚案恸哭。

「叫我驸马。」


「可……汗……」


「叫我驸马!」


「是,驸马……爷……可汗饶命……」侍者跪伏在地,一身冷汗。


「啊——」忽蓝仰天长吼,那声音如大漠里血染后的战马嘶鸣,凄厉得划破天际。闻者裂耳,却听不出几分悲,几分怒,几分不舍,几分愁苦。


他肩头的鹰振翅而起,在大帐的上空久久盘旋。


末了,他似又回到了往日那个铁血冷面的汉子,眼神直直得看著帐外,语气却充满了坚定。


「发兵。」

1

忽蓝绝忘不了那个汉女清澈的笑。

那年,他十二岁。随阿大进京朝贡。


临行之前,阿大千叮咛万嘱咐,去到京城不能顽皮。


这两年阿大的战事不利,朝廷步步紧逼。阿大无法,只能接受了朝廷的巨额岁贡。


阿大好像不似以前的阿大了。


从前的他,意气风发,跨马饮血。那时阿大爱抱他在马背上,在大草原驰骋,冲著落日的方向大声呼嚎。阿大说这片草原,这片土地,这成百上千的牛羊,都会是他的。


那时阿大是狼,是战神,无往不胜。


阿大的眼睛里,总映著太阳的光辉,能把生命中的荆棘全都砍碎。


但后来的阿大,眼里却多了许多浑浊。


阿大抚著忽蓝的头发,说自己老了,希望此番进京,能换来几年安稳日子。

忽蓝记著阿大的话,打进入偌大的长安城起,就亦步亦趋得跟在阿大身后,半步不离。

虽然他仍是好奇那些马车外的喧闹与繁华。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可长安城,真大呀。未央宫,真怕人呀。


他看著那些雕梁画栋的雄伟宫殿,不见尽头的青砖碧瓦,定定得入了神。


等他回过劲儿来,却是被几个少爷模样的人围著了。


「小鞑子!」「乡巴佬!」


那几个孩子,骂骂咧咧得冲他扔石子儿。


抬头张望,却不见了阿大的身影。


他一边挥著手,一边护住自己的脑袋,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那时的他还未曾学过汉话。


其实以他从小马背上习武,跟勇士们比摔跤长起来的身手,对付这几个孩子绰绰有余。

但他记著阿大的话,此番进京,关系到草原的安宁,绝不能惹事儿。


他只能手足无措得护著自己,但还是被一个石子儿打破了脑门,血立时就流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一个娇小的女声传来。


「婉婉,你看这个小鞑子。脏兮兮的。我们就是教训教训他。」


「得了吧,你们这么些人欺负人一个,算什么男子汉。走开走开。」


「得,婉公主发话,咱们散了吧。散了散了。嘿,为了个鞑子诶,婉公主不是要嫁给鞑子吧!」


「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男孩们一哄而散。


那个叫婉婉的女孩扶起倒在地上的忽蓝,帮他拍了两拍。


「你没事吧?」

忽蓝摇摇头。并不是没事的意思,而是他听不懂。


「你叫什么名字?」


忽蓝仍是摇头。


他愣愣得看向眼前这个似比他小上几岁的女孩。一脸澄澈的笑容,露出两排小白牙。头上扎著两个小揪揪,配著串珠宫花。耳边掐了两朵刚摘的海棠。一身淡绿色素雅的长裙,裙摆处绣了几朵桃花,清丽又不失可爱。


忽蓝为自己不通汉话,霎时急得满脸通红。想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时情急,掏出了两块玉。那玉是他母亲留下的,一对嵌在一起的阴阳鱼。


他把其中一块塞到姑娘手里。


那姑娘连连摆手,不不不,这是什么,我不能要。


忽蓝好像起了草原上汉子的狠劲儿,把那块玉紧紧摁在姑娘的手心不放。


婉婉看著忽蓝,一丝疑惑但心底又有几分高兴。她从忽蓝的眼神里看出了无法拒绝,便握住了那块玉。

忽蓝一抽手,转身跑向了大殿的方向。他知道,他已经耽搁太久了,阿大就要上殿了。

2

「公主,再往前我们就出了长安地界了。」


「月儿,扶我下马吧。让我最后看一眼长安。」

我就要去往西边的沙漠,嫁给一个称他为可汗的男人。


忽蓝可汗,父皇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是长云公主,父皇的第五个女儿。


自我朝以来,虽然与各族的和亲不断,但基本都是宗室亲女,选一个来,赐公主的封号远嫁。


皇上的亲闺女送往和亲,也就是我了吧。


但回望这座城,我想我是决绝的。

那些少年时的欢愉和痛苦,都将留在这座城里。


阿娘,我只是想你。特别是我幼时的那个你。

阿娘是十五岁上嫁给父皇的。


彼时阿娘正值豆蔻,甜美爱笑,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眯成一道小缝。


腕子上常年戴著一串入宫时祖母给挂上的铃铛,跑起来叮铃叮铃的,笑起来也叮铃叮铃的。


那时父皇最爱喊阿娘的乳名,馨儿。常常是未至宫内,父皇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阿娘便一路小跑扑到父皇的怀里。然后,父皇就会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橘子,或者一串葡萄,或者一把樱桃什么的递给阿娘。


阿娘打小就贪嘴,倒不是贪些鱼啊肉啊的,就爱各类果子。


小时候常常趁家大人一不留神,就上了树,还曾经从树上摔下来过,额头上磕出一个大包。


祖父气得胡子都直了,也没哄在那儿疼得直哭的阿娘,反倒是罚阿娘关在屋里五日,抄了两遍《诗经》。抄得阿娘腕子都快断了,一边捂著头上的包,一边揉著腕子委屈得直哼唧。

但从小屋里一放出来,阿娘就又上了树。


阿娘跟父皇说起这些幼时的糗事儿,把父皇逗得捂著肚子在地上乐。


阿娘不无委屈得说:「进了这宫里,我可再没了这爬树摘果子的乐趣了。嫁给你,我牺牲也太大了。」说到这,阿娘的嘴一扁,眼眶就似要湿润了。


自那以后,父皇便记著阿娘爱吃果子,每回来都要带点,时常还是些南方进贡来的稀奇果子。


阿娘十七那年生下我,很快从美人升为了婕妤。


从阿娘怀孕伊始,父皇便不离阿娘左右,时时叮嘱,处处小心。结果是阿娘把我养得太好了,生我的时候费了老大的劲儿,给父皇心疼坏了。


我一落生,就是个八斤六两的大胖丫头。父皇抱过我,乐不滋儿得,我一把揪住他的胡子,把他疼得一激灵,然后又是一阵笑。


阿娘说,给这闺女起个什么名儿好呢。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婉婉如何?」从此我就叫婉婉了。


幼时的我,顽皮淘气……爱上树。


父皇说我跟阿娘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因为我顽皮的事儿,阿娘没少训我,严重的时候还会拿小竹片子打手心。阿娘打我的时候,我从来都是扁著一张嘴,小脸一边委屈著,一边恨恨的,强忍著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但每次父皇一来,我就会抱著父皇的腿,把打肿了的小手举给父皇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著说:「阿娘打婉婉,手手痛……哇……」


父皇就会抱起我,一脸宠溺得摸著我头上的小揪揪说,「婉婉乖,要听你阿娘的话。阿娘都是为你好嘛。」一边扭过头去半责备得对阿娘说:「你也真是的,说两句也就是了,这当娘的可真下得去手。你小时候可不也爬树嘛。」


阿娘靠在父皇肩上说:「婉婉不一样啊,她是我朝的公主,哪儿能这么惯著呢。」


我哭得泪眼婆娑,一片朦胧里却看出倚在父皇肩头的阿娘一脸幸福。

一切是打骊姬入宫那年悄然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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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恋歌:古风、穿越、虐恋故事集

鹿风 戏剧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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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新婚之夜老公在家里招待他的外地同学吃饭(酒店的酒席),我招待他同学们的老婆们去家旁边温泉去泡温泉(正好洗澡卸掉白天的妆),然后半夜快到12点了两波人马在温泉门口会和,正好白天的烟花还有两个没放,老公就给放了,然后他同学们回酒店,我俩回家,还干了大事哈哈哈哈


本来想倒头就睡,回新房被老公拉起来一通拆红包数钱,记了帐,谁叫我老公学会计出身呢……直到现在我都不喜欢数钱,就是老公管钱,哪天存了什么理财,现在我们一共有多少钱了都是他告诉我的,每次都一脸懵:又攒钱了?


新婚那天晚上啊我跟老公先是分头行动然后再汇合。老公跟几个好基友一起去吃喝唱歌,我跟几个闺蜜一起吃火锅。吃完火锅,我带著几个闺蜜去找老公唱歌。玩完回家快一点了。回家后累的不行,迅速洗漱就睡下了。关灯后两人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力,起身为爱鼓掌,然后倒头就睡著了。

今夜

席后和各自朋友下半场。新郎先出门,结果醉了。新娘后出门可能公婆不知道。然后没钥匙,没门进,挤舍友的酒店床睡

哭了


他喝醉了 我拿了手机来看

没有活著出来

至今没有感受到新婚快乐

对婚姻不抱希望

对伴侣不抱希望


有一刻,她放弃了抵抗,开始否认自己的感受,那是不应该的,她告诉自己,拒绝罗翰,拒绝新婚的丈夫,是不应该的——只要从心理上说服自己,她就不必被强奸。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自己抉择。


————


「我宣布你们——」这种拿腔拿调,像是从古老的译制片里学来的,「结为夫妻。」


底下响起一阵掌声。夫妻俩走下红毯,几位女宾站在两边,往新人头上抛撒花瓣。韩柳也在其中,她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紧身连衣裙,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腿,化了浓妆,从篮子里抓起一把鲜红的玫瑰花瓣,往新人的脸上抛撒。袁颖低下头,看见落红如雨,细而尖的高跟鞋踩了过去。


婚宴在酒店的宴会厅举行,两边的亲戚朋友都是本地人,热闹一番过后,人渐渐散了。有几个同学要留下来过夜,罗翰早跟他们说好,一定要陪著他跟袁颖住一晚再走。第二天,新婚夫妇就会从酒店出发去火车站,坐火车到上海,再飞往马来西亚度蜜月。袁颖早早地订好了机票,价格非常划算。


人都散了,袁颖回到房间。他们订了一晚别墅,是酒店里最宽敞的房型,上下两层,四间卧室,除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有两男两女留下来。章玉一进来就挑了楼上风景最好的房间,窗户对著一片浓绿的山谷,用她的话说:「你们都要出国旅行了,今晚就让我享受一下吧。」


袁颖去一楼的房间里换衣服,那身敬酒服外面缀满亮片,很不舒服。她换上 T 恤和牛仔裤,顺便把自己和罗翰带的两套睡衣也拿了出来,坐在床边的梳妆台前开始卸妆。


门突然开了,韩柳探进头:「能进来吗?」


她进来后,把门关好,说:「客厅是冰凉的,雨下起来没完。你屋里好暖和。」


「小屋子比较暖和。」她说,「章玉屋里估计也阴冷,窗户那么大。一会儿让酒店的人过来调调温度。」


「我刚才试过,空调好像坏了。」韩柳说,她脱掉了高跟鞋,穿著酒店的无纺布拖鞋,肩上披著一条毛茸茸的白色披肩,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雨幕。屋顶上,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吹出暖风,发出嗡嗡的声音。


「明天几点的飞机?」她没话找话说。


「下午四点。」袁颖用润湿的化妆棉擦干净全脸,只剩下素颜。韩柳的脸也映在镜子里,妆容娇艳,上学的时候,她就会化妆,自己用电发棒卷刘海,不穿校服的日子,就穿超短裙和非常贴身的牛仔裤,章玉对她崇拜得不得了。后来两个人因为小事闹掰了,章玉跟袁颖说过她不少坏话。


一对假睫毛扔在梳妆台上,韩柳拿起来仔细研究。「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假的,很自然呢。」她说。


「化妆师给的。」袁颖说。她摘掉了长长的眼睫毛,妆也擦掉了,眼睛一下子显得小而无神,脸色也发黄,头天晚上因为怕睡过头,她几乎整夜清醒。车队六点就出发来接人,在那之前她得化好妆准备著。


有人敲门,章玉来了,她也喊冷,已经打电话给前台。罗翰和另外两个留下来的朋友——赵智和李浩成在外面的门廊下抽烟聊天,从袁颖的房间里,可以听见他们低低的说笑声。


「这酒店的环境真不错,是新建的?」韩柳放下两条睫毛,挨著章玉坐在床上。她在上海工作,只有过年才回来,对家乡的变化很陌生。


「前年就有了。」袁颖说。几个男人在门廊下发出一阵哄笑,就在窗户边上。「生意特别好,提前半年才订得上,别墅只有两间。」


「感觉不到这儿有人。」章玉说,「房间太分散了,显得很冷清,其实都住满了。」向窗外望去,细雨中,一座座小木屋散落在山谷的斜坡上,树木掩映间,露出棕色的尖顶,湿漉漉的。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章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妖怪路过。」大家都笑了起来。


男生们抽完烟,回到客厅,烧水煮茶,叫她们都出来喝点热的。赵智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包普洱茶,从云南带来的。他是一名旅游杂志的摄影记者,说起自己的工作,大家听著就很羡慕。


「到处玩,还能赚钱,太幸福了吧。」章玉捧著一小杯浓茶,坐在宽大的飘窗上。茶具也是酒店提供的,款式很古典,是不值钱的样子货。


「根本不是玩,」赵智说,又递了一杯给韩柳,「每次一休假,就想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你家还住原来的老房子?」韩柳问道。袁颖坐在沙发旁的脚凳上,觉得杯子里的茶冷得特别快,指尖也冻得冰凉。酒店什么时候派人来修空调?只有一个房间的出风口正常工作。


「没有,早搬走了。」赵智说,「我爸去世后,我妈想换个地方住,就把老房子卖了,在新区换了一套大的。」他说的新区,是指县城北边的那片楼盘,房子设计得好,价格比老城区低,很多人在那里买房子。


「换作我,我也想搬。」章玉说,「太不吉利了。」


「又有妖怪经过。」这次,是李浩成打破了沉默,他是个大块头的男生,在学校时,经常跟罗翰一起打篮球。他说:「我听见有人敲门。」说著,就起身去大门。果然,面带微笑的服务员带著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年轻维修工走了进来,很快,出风口修好了,热风呼呼地吹了出来。


为了表示歉意,服务员送来一盘水果,章玉顺手拿起一只苹果啃著。


「你非得提这个。」韩柳说,「能不能别提这么晦气的事。」


「这有什么。」章玉说,「人谁无死呢。」她一边嚼著苹果,一边继续说,「尸体就在,好像就在这附近被发现的,对吧?当年还上了报纸。」


她指的是这片山谷。建酒店之前,这里曾是荒山野岭,密林遮天蔽日,是个自杀的好地方。


「好像是吧。」李浩成接过话头,「真是,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她妈妈还没搬走?」


「没有。」赵智说,「上次回来过年,听我妈说,崔凌妈妈一直住在那儿,就一个人住。」


「她的病好了没有?」李浩成问。


「那种病怎么可能好。」赵智说,「反正从我记事起,邻居都说她是精神病。崔凌死后,她又做过几份工作,没一份做得长。」


「有这种妈妈,崔凌也真可怜。」韩柳说,屋里渐渐地暖和起来,她摘掉了披肩,丢在沙发的硬木扶手上。她沉思著,说:「没错,就在这片山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好几天了。」


「所以,我们换个话题吧。」罗翰说。烧水壶又一次沸腾,赵智把开水倒进小巧的泡茶壶,用壶盖闷住。


「说说你们俩。」韩柳换了一种戏谑的语气,「你们俩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袁颖和罗翰相视一笑。「说来话长。」罗翰说,「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她,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屋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我怎么不知道!」韩柳佯怒,「真的吗?」


「应该是吧。」袁颖说,她的手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不过,我俩那时候并不太熟。」


「是真的。」罗翰看著袁颖,看见她的脸渐渐涨红了,「不过她那时候总和崔凌在一起,不跟我们玩。」不知为什么,有关崔凌的话题再度逼近,像一只秃鹰在空中缓慢盘旋,觊觎著食物。


「你们那时候管我俩叫什么?我可记著呢。」袁颖的语气很轻松,像开玩笑。


「双塔。哈哈,对吧?你们俩都是又高又壮。」李浩成说,罗翰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李浩成夸张地道歉,道歉也是在开玩笑,「都是闹著玩儿的。」


「就你叫得最欢。」韩柳说,「不过,崔凌好像不喜欢这个外号。」


没人喜欢,袁颖心里想,没有说出口。她拿起一杯温暾的茶水,一口气喝光,把茶杯放回黑沉沉的檀木茶盘上。


「是啊,为了这个,她还跟赵智吵过架。」


「我叫她黑铁塔,她差点扑过来打我。」赵智说,「我从小就认识她,她性格怪异,多半是她妈妈的遗传。精神病嘛,多少有点影响。」


「就算没有遗传,从小跟著疯子一起生活,性格一定不正常的。」韩柳说,说著还瞥了袁颖一眼,见她垂著眼睛,面色如常,便收住了话头。


罗翰摇摇头:「她的成绩那么好,肯定不是疯,只是我们那时候太小了,谁也不了解谁。」


「确实有那么一种人,」李浩成插嘴进来,「虽然有一点疯病的基因,但是头脑却很聪明。你们记得吧?物理老师最喜欢她,说她脑袋灵活。」


「那时候,章玉在班里到处跟人说,崔凌暗恋物理老师。」韩柳说,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了章玉一眼。


「拜托,明明是你告诉我的。」章玉说,「你说你看见崔凌去物理老师的办公室,然后哭著出来。」


「表白被拒绝?」赵智说。这家伙和过去一样嘴巴碎、爱八卦,当个狗仔或许更适合他,袁颖想著。她说:「才不是呢。你怎么会这么想?」


「很自然啊,表白被拒绝,然后哭了一顿。」赵智说,「难道另有隐情?」


罗翰说:「为什么要谈她呢?大喜的日子,多晦气。」窗外的雨丝变得密集起来,簌簌敲打著宽大的飘窗。山谷一片静寂。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韩柳问袁颖。


「很简单,她那次没考好。」袁颖说,「她压力很大,必须得考上大学,如果考不上,她爸爸就会断掉她的抚养费,教育费也不会再给,她连复读的机会都没有。」


章玉又拿起一只苹果,婚宴上她没怎么吃东西。


罗翰提议让酒店送餐过来,袁颖也饿了,他们点了三份套餐,加上点心和咖啡,不久就送来了。


「这儿的咖啡还不错呢。」韩柳说,「我在上海租的房子楼下,有一家特别好的咖啡馆,只做外卖,每天下班路过,我都要买一杯带回家。」


「一个人住,多么自由啊。」章玉感叹道,「我要是不结婚,我妈绝不会让我一个人出来租房子。」


「我养了一只猫做伴,不然太冷清了。」


「我看到了,你整天晒猫的照片。」


袁颖正在吃那份白切鸡饭,鸡骨头是嫩粉红色的,似乎没熟透,被她拨到盘子的一边。她边吃边说:「我记得你从前很讨厌猫。」


「人会变的嘛。」韩柳说,「那只猫,是我前男友留下的。人走了,猫还在,挺讽刺的,有时候男人还不如一只宠物。」


韩柳的前男友,袁颖从罗翰那里听说过,是她从前公司的同事。一开始轰轰烈烈,没多久两个人就住在一起了。甜蜜了几个月,后来男生主动承认自己移情别恋,要求分手,甩得韩柳措手不及。分开没多久,韩柳就跳槽离开了那家公司。这段恋情大概是她有生以来遭遇过的最大失败。


袁颖把剩下的米饭和卤蛋都给了罗翰,罗翰很自然地接过去。韩柳笑著说:「不要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真受不了。」


罗翰吃掉了卤蛋的蛋清,剥出完整的蛋黄还给袁颖,这下连章玉也在抱怨:「你们是故意的吧,辣眼睛。」


「你们真的是,」赵智终于不再沏茶,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高中时候就互相有意思?」


「他说他是,」袁颖笑著说,「不过我没感觉到,他不怎么跟我说话。」章玉低低地笑了起来,看看韩柳,又看看夫妻二人,笑声中别有含义。韩柳的脸上微微地泛红。


「那时候大家都互相喜欢,一会儿就换一个喜欢的对象。」章玉说,「很多人悄悄约会,你们还记得学校旁边那个甜品店吗?老板娘长得像容嬷嬷的。」


「记得。」袁颖很快地搭腔,「我跟崔凌经常一起去,她喜欢那里的烧仙草,每次去,她总是加双份的炼乳。」


「所以她长得那么胖,」章玉用双手拱出一个圈,比画崔凌的身材,「还吃个不停。」


「她压力很大。」袁颖轻轻地说,「吃烧仙草的时候,她最开心。」


「你是怎么跟她相处的?」赵智突兀地问道,「你不觉得,她有点奇怪吗?」


「是有一点,但是她人很善良。」袁颖站起身来,穿著轻薄的红缎鞋踩在地板上,有种轻盈凉爽的触觉。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她走到窗前,窗外是阴沉、潮湿、鲜绿的一大片,一整块,度过漫长的阴雨季节,夏天就要来了。


「她没什么朋友,」袁颖继续说,背对著他们,「我算一个。赵智也算?你跟她从小就认识。」


「小学以后我就不跟她玩了,」赵智说,「我妈不让。她妈妈犯过两次病,整栋楼都知道。」


「那你真是错过了,她很有趣,」袁颖说,「没想到她会走到那一步。」


「所以说,这就是疯子的基因。」李浩成说,在场的所有人中,他始终游离在有关崔凌的话题之外。旁观者的论断往往是清晰明了、毫无疑义的。可惜啊,袁颖想,曲折的事实并不能用一句话来简单概括。


「有一段时间,崔凌总是提起你。」袁颖说。李浩成面露惊讶:「她说我什么?」


章玉发出咯咯的笑声,一边笑一边说:「原来有这么多八卦,我都不知道。」


「你经常抄她的物理作业,还请她吃烧仙草,后来文理科分班,你选了文科班,就不理她了。」


「抄她作业的又不止我一个。」李浩成说,「罗翰也抄过,对吧?」


「你们俩上物理课的时候,老是偷看漫画书。」章玉说,「想起来了,崔凌是物理课代表,负责收作业。」


「结果她还是没什么朋友,除了袁颖。」章玉说,「她以为抄作业就能换来交情?」


「你非得这么刻薄吗?」袁颖轻轻地说,她不确定自己真的说出口了,也许只是在心里打了个滚,变成一道轻轻的哈气,白蒙蒙地浮在玻璃窗上。


「怎么又冷起来了?」韩柳抱怨著,重新裹紧她的毛披肩。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再次安静下来,不再呼呼作响。李浩成说:「她没什么零花钱,我请她喝个饮料,她就给我抄作业,然后,罗翰再抄我的。」


「有时候,你们连抄都抄错。」韩柳说,「咱们班的学风真是一团糟。」


「崔凌要是活著,她一定能考上大学吧。」赵智说,「不过,以她那样的性格,走到哪里都不会吃得开,说话磕磕巴巴的,还经常莫名其妙地发呆。」


袁颖觉得这句话描述的倒像是自己,走到哪里都吃不开。的确,崔凌平常话不多,尤其是面对男生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并不是因为她喜欢谁,而是一种对异性的整体恐惧,或许与她的家庭背景有关。袁颖将双臂抱在胸前,觉得房间确实在一点点地变冷。


前台电话没人接,又打一遍,还是没人接。他们把所有卧室的暖风都打开了,再打开门,希望能渡来一些温暖。赵智重新烧起水来,换了新茶叶。午后阴冷而漫长。


「我只想喝点热水。」韩柳说,「到底能不能换个轻松的话题?」崔凌的尸体在附近被发现时,已经好几天了,现场的照片毫无遮掩地登在报纸上。


「我和她一起去吃烧仙草,她跟我说,你曾经带她来过。」袁颖对李浩成说,「她以为你们算是朋友,结果你转到文科班,就再也不搭理她了。」


李浩成勉强地笑笑,袁颖的话让他觉得不舒服:「她借我作业,我就给她买个饮料或者别的什么吃的,反正她嘴馋,又没有零花钱。说是朋友也行,但是她实在太无聊了,跟她聊天,她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小时候不是这样。」赵智说,「不过,自从她妈妈的疯病发作过两次之后,全楼的小孩都不跟她玩,她就越来越孤僻。可怜归可怜,也怪不得别人啊。」


「不过,她有什么理由自杀呢?」章玉说,「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想不明白。」


韩柳半天都没说话,忽然有些不耐烦了,她说:「崔凌精神有问题,当年报纸上都这么说嘛。考前压力过大,有精神失常的征兆,深夜从家中出走,过几天尸体被发现在西郊的山林里。疯子根本就没有理智。」


「她不是疯子,」袁颖说,「我确定。我和她做了三年同桌。她确实性格内向,但绝不是疯子。」


「疯不疯有什么区别?反正她死了。」韩柳说,用叉子扎向盘子里的黑森林蛋糕。当时,崔凌的自杀在学校里引起了一阵短暂的议论,不过很快就平息了,大家都要面对高考,没空为一个不太熟的同学悲伤太久,况且那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同情,而是惊讶,是好奇,是课间的八卦话题,热闹一阵就过去了。毕竟,崔凌是那么孤僻的人,没什么朋友,只有袁颖,但是袁颖和她差不多,都是班里的透明人。


所以,韩柳还是觉得奇怪,问罗翰:「上学的时候你就喜欢袁颖?我怎么没看出来。」


「暗恋。」章玉在一旁替罗翰回答,「就像崔凌暗恋他一样。」


「真是够了。」韩柳盯著章玉,「你为什么要跟一个死人过不去?」


「大家都知道啊,还拿这个事情取笑罗翰。」章玉说,抱起了双臂取暖,「罗翰怎么说来著?就那次,自习课上,大家都在,崔凌找罗翰借一本漫画书,罗翰说没有。」


「她根本不爱看漫画。」罗翰说。他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却也没什么好辩的,不过是个傻乎乎的女生而已。


袁颖再次低下头,水壶咕嘟起来,再一次接近沸腾。


「你还说崔凌身上有猫味儿,」章玉说,这句话是对著韩柳说的,「很大声,我记得。」


「猫屎味儿。」韩柳面不改色。袁颖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罗翰,罗翰胖了不少,不是当初的翩翩少年了。


「我记得,那时候你很讨厌猫。」罗翰说。


「问题不在于猫。」袁颖说,她换了个姿势,把一条腿跷到另一条腿上面。韩柳放下了手里的小茶杯。


「讨厌一个人,就跟喜欢一个人一样,」袁颖说,「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赵智说:「她家的猫养了好多年,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猫,像只小狮子。」


「其实,」罗翰开口了,「崔凌是个很敏感的人,可能那时候我们都太幼稚,没有人懂她,我也不懂,她表白的方式太奇怪了。」


袁颖微微笑著,听著他试图为自己开脱。人就是这样,终其一生都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解释,否则简直没办法活下去。


李浩成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她跟我借漫画书那天,我没借给她,是因为那本正好没有。你们都以为我在敷衍?是真的没有,最新的一本,我还没买呢。第二天放学,我去跑步,跑完天都黑了,她就一直在操场边上转来转去。」罗翰说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身子前倾,肚子上出现几道肉堆的褶纹,他大概有七八年不怎么运动了。


「她在操场边上,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只有我一个人在一圈圈地跑,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我恨不得一辈子就这么跑下去,不要停下来。她怎么也不肯走。」


「哈哈,有点恐怖啊。」韩柳说,「你居然没跟我提起过。」


「等我跑完了,准备拿书包回家,她就走过来,把一本漫画塞到我手里,就是她想跟我借的那本。我想她是从学校北门边上那家小书店买来的,每期到了,老板会给我留一本。我就告诉她我不需要,她非送不可,说到最后,我都懒得解释了。」


「也许她在书里夹了些什么,情书一类的。」韩柳说,「你应该接过来看看。然后呢?」


「后来她走了,把书放在台阶上,这人真怪。」罗翰说,「她好像不知道人与人应该怎么交往。」


「那个年纪,其实没人知道。」袁颖说,「大家都很粗鲁。」


「一般人不会像她那样。」章玉小声地说,「书里有夹著情书吗?」


「没有。」罗翰说,「什么也没有。」


「看来你还真的去找了。」韩柳笑道,「幸亏没有。不知道她会写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们还记得语文老师念她的作文吗?反面例子,零分。」


我记得,袁颖想。又一次,她克制住自己,没有说出口。


「我记得。」赵智说,「她写的是她妈妈,全程只有一个句式:我妈妈喜欢如何如何,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看什么电视节目,最后说,我妈妈最喜欢的人就是她自己,念完大家都在笑。」


「语文老师不喜欢她,她上课总是打瞌睡。」李浩成说,「有一次发脾气,差点把她赶出教室,她都睡得打起呼噜了。」


刚才那位服务员又来了,带著另一个维修工,看起来比刚才那位更年长,更有经验。对话停止了,大家静静地等著空调恢复工作。


最终,维修工从出风口的管道里面掏到一只肥大的死老鼠,已经开始腐烂了,但仍旧很肥大。章玉恶心地捂住了口鼻,韩柳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转过脸去——它被托在维修工人的塑胶手套上,眼睛睁著,眼球向外鼓。


「山里的环境就是这样,小动物很多。」服务员带著歉意,微微鞠躬。酒店的员工都是从本地招聘来的,受过专业的服务培训,一举一动合乎标准,等她走了,大家重新放松下来。


「恶心死了。」章玉说,「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老鼠?」今天晚上,她和韩柳一人占一间卧室,另外两个男生挤一间。


「半夜爬到你床上。」李浩成用手指模仿老鼠爪子,章玉在他的背上打了一下。


韩柳起身,去了卫生间,出来后,妆容焕然一新,嘴唇重新涂得红红的。雨声敲著屋顶,依旧轻细绵密。


「崔凌喜欢罗翰,」袁颖说,「全班都猜著了,结果罗翰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所以说,被暗恋和被出轨一样,主角都是最后才恍然大悟。」赵智说,「你当时有没有觉得很惊悚?被那样一个女生惦记著。」


「那倒没有。」罗翰看了袁颖一眼,她的样子跟高中时相比,几乎一点没变,只是瘦了些。那时候,她跟崔凌几乎形影不离。两个人都没有别的朋友。


「后来呢?」韩柳问,她对罗翰和崔凌的这段往事来了兴趣,「后来她又找过你吗?」


「没有。」罗翰简短地回答,「不过有一次,就在她出事前不久,有一次收物理作业,我没写完,她来催我交作业,语气很生硬,我跟她吵了几句。」


「你骂她是黑铁塔,蠢货。」袁颖说,「她都告诉我了。」


罗翰的脸有点发红,赵智打圆场说:「那时候大家说话都很随便。反正崔凌也无所谓,她本来就有点傻。」


「她找我哭了一场。」袁颖说,「就在那间甜品店里,她连烧仙草都没吃完。」


「为什么?」章玉刚才两眼空空地发呆,若有所思的样子,此刻终于回过神来。


「因为罗翰骂她啊。」李浩成说,「你还想吃苹果吗?」盘子里的苹果只剩下一个了,章玉摇摇头。


「没人想吃苹果吗?」没人回应,李浩成拿起苹果啃了一口,只一口,就咬出一条淡黄色的肉虫。


他把果肉啐了出来,肉虫爬到他咬出的缺口上,被他连著整个苹果一道丢进垃圾桶。


「你不喜欢她,也不用这么骂她吧?」章玉说。


「那有什么?说她笨的又不是罗翰一个。语文老师也说她脑袋像个木鱼。」


袁颖把李浩成用过的水果刀轻轻放回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微响。


韩柳说:「语文老师最爱批评的就是崔凌,她的作文写得太差劲。」


「她很聪明。」袁颖开口了,「崔凌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生,她想报理论物理专业。」


「她有疯子的基因,」赵智说,「这种人今天想东,明天想西,前一天还活得好好的,第二天就跑去自杀。」


「说起来,她出事之前,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养猫。」章玉说,「她是不是已经问过你,被拒绝了?」


袁颖点点头:「我父母不喜欢猫,我要离家上大学,没人照顾。」


「怪不得,」赵智说,「她也问过我。我告诉她,我们家不养那玩意儿。没过两天,那只猫被吊死在阳台上,她家在二楼,下面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她妈妈干的。」袁颖很快地说,「她妈妈失眠,夜里猫总在跑来跑去,崔凌跟我讲,那天早上她一醒来,就看见猫在阳台上荡悠。」


「然后她自己也选择了这种死法?」章玉说,打了个寒战。


「等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浩成忽然插嘴进来。刚才他在专注地削一只梨,确定没有果虫之后,才放进嘴里,咬下一口。


「春天,天天下雨。」赵智说,「那只猫都快要烂了,才被解下来丢掉。听说是崔凌的爸爸来处理了尸体,她们母女俩都不管,像是有意赌气,报复彼此。」


「她吓坏了。」袁颖说,「我要是帮她养几天,也许就没事了。那只猫在她家十几年,陪著崔凌长大。」


「有人觉得太热了吗?」韩柳站起来,去把窗户拉开一道缝,让外面阴凉的空气吹进来,缓解暖风带来的焦躁感。


「自杀是她自己的事。」赵智突然开口,好像是为了驱赶那只盘旋的秃鹰,凭空放了一枪。


「因为一次模拟考试没考好就跑去自杀,这种人到了社会上也不会顺利的。」韩柳说,「再叫杯咖啡吧,好吗?我有点瞌睡。」


「所以,韩柳说崔凌身上有猫屎味儿的时候,那只猫已经死了几个月了?」李浩成说。


「我早说过了,这不是猫的问题。」袁颖看了一眼罗翰。


罗翰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身体,韩柳微笑著,不答言。章玉跟韩柳有过矛盾,此刻趁势跟上一句:「我就说嘛,韩柳一定喜欢罗翰的。」


「我讨厌崔凌,不是因为罗翰。」韩柳说,「你不要这么肤浅,以为什么都是因为男人?」


「像她那样的人,招人喜欢才不正常呢。」她继续说,「长得丑,胖得像头猪,跟她说话,她总是发愣,除了物理成绩好,其余都一塌糊涂,笨得要命。你们不觉得,她跟我们一点都不像吗?」


「关于她,最有发言权的是袁颖。」李浩成说,「她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我一直想不通罗翰为什么要骂她。你明知道她喜欢你啊。」袁颖说。


罗翰给她倒了茶,袁颖接过来,心想:他一定以为自己喝多了酒,胡言乱语。


「无论是谁,被崔凌那样的人盯著,都很恶心吧。」韩柳说,「罗翰一定很烦她。」


「骂就骂呗,」李浩成说,「说她两句也不算什么。有一次她向我借语文课的笔记,还回来的时候,边角都给折了,我很生气,也说了她几句。」


「你说她是笨猪。」袁颖说,「看书折页是她的习惯,确实是个坏习惯,但是骂人笨猪有点过分吧。」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她所有的本子都有折角,人也很邋遢。她好像完全没有家教的,她妈妈不会教她的吗?连鞋带都系不好,老是耷拉著拖地,随时会绊倒。」


袁颖笑了:「这倒是,每回上体育课,我都要帮她系鞋带。」


「说起来,崔凌真是无处不在啊。」李浩成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韩柳跟他要了一根,点了起来。


「讨厌的人都很有存在感。」章玉说,「我还记得,有一次她穿了一身旧衣服来上学,像那种咸菜的颜色,非常难看,像是她奶奶的衣服。」这话是对著袁颖说的。


「那是她妈妈的,她奶奶早去世了。」


韩柳吐出一口烟:「所以啊,自杀一定是她自己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吗,袁颖?」


袁颖摇摇头,罗翰说:「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跟她成为好朋友。」


「那,如果不是因为罗翰,那是为什么呢?」袁颖问韩柳,「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哪样?」韩柳停止了吸烟的动作。木屋别墅里禁止烟火。


「就是从那天开始,从崔凌被罗翰骂的那天开始,班里的人忽然都不理崔凌了。你们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不管崔凌跟哪个人说话,收物理作业或者是别的什么事,一律装作听不懂,然后哈哈大笑。」


「这是一个玩笑。」赵智说。当然,他也参与了这个玩笑,大概持续了一周。一周之后,所有人都觉得没意思了。他们不再无缘无故地傻笑,崔凌反倒不适应了,她悄悄地问袁颖:「他们为什么不笑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笑够了吧。他们为什么笑你?」


「他们为什么笑我?」崔凌反问,袁颖哑口无言。


「那时候大家压力都很大,」章玉说,「傻乐一下也挺开心。再说她也不在乎嘛。」


罗翰说:「十几岁的人就是很莽撞,这也没啥。」


「全班都笑疯了。」韩柳说,「崔凌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就一脸傻样地愣在那儿。」


「喜欢一个男生而已,」袁颖轻轻地叹道,「这有什么错呢?」


「没人说她错。」李浩成的语气里带著劝慰,「我们只是觉得,她呆愣愣的样子很好玩。」


「她活著就是个乐子。」章玉说,似乎带著一丝惋惜之意,「如果我喜欢的男生那样骂我,估计我也会想死了算了。」


「你才不会去死呢。」赵智说,「你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章玉笑著反驳他,「据说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上百次想自杀的念头,杂志上说的。」


咖啡送来了,六杯,热腾腾的,上面浮著细密的奶泡。雨已经停了,服务员没有打伞,弯腰放下托盘,她有些年纪了,盘起来的头发里面杂著几茎银白。天色仍旧阴沉。


「来,」赵智提议,「为活著干杯。」大家都笑了,章玉蜷起腿来,她坐在一只宽大的藤椅上,人缩成一团。


杯子们彼此相撞,然后陆续放下,咖啡袅袅地冒著白汽。


「说实话,你就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吗?」赵智问袁颖,对方摇摇头,他接著说,「我发现了。当时还不知道会那么严重,就觉得她的行为很怪异。」


所有人都凝神静听。


「她失踪前的那天,来我家敲门,问我能不能借给她一支笔。我给她拿了一根圆珠笔,她接过去,却不肯走,又问我能不能进去待一会儿。当时我父母都不在家。」


韩柳摁灭了烟头,向赵智俯过身去。


「我让她进来,她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手里还拿著那根笔,突然哭了起来。她说她不想回家,她妈妈在发脾气,我只好安慰她,过了很久她才平静下来。她走后,我发现那根圆珠笔落在沙发上,她根本不是要借笔。


「只是哭了一场?」袁颖问,「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新闻报道吗?死者身上有被强奸的痕迹。」


赵智眨眨眼睛:「什么意思?这可跟我没关系啊,我当时才十七岁。」


「我不记得有这样的说法。」李浩成说,「原话是,身上有挨打的伤痕,警方怀疑是强奸,可是证据不足。那种潮湿的天气,人又死了那么多天,可想而知,取证很困难。」


「后来又有报道,说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所有的迹象都指向自杀。」


「被强奸之后羞愤自杀,这也说得通。」章玉说,「那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各种说法,谣言满天飞。对了,她妈妈会不会发起疯来打人呢?」


「会啊。」赵智说,「那天晚上,就是她来借笔的那天晚上,她问我能不能在我家借住一晚,我父母还没回来,我当然不能答应她。」


「哼,要是韩柳跟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立刻就答应了。」章玉毫不留情地揭露。


赵智脸红了:「她走后没多久,我就听见楼上摔东西,崔凌在哭叫,这是家常便饭,我也没当回事,没想到她当天夜里就失踪了。」


「其实,如果她说家里有事,不敢回去,我也会让她多留一会儿,」赵智说,「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嘛。」


没错,如果是韩柳,他就会让她留下,袁颖想著,她说:「那天晚上,她给我打了电话,家里的电话,我没接到。那天,」她停了一下,又说,「罗翰约我出去。」


韩柳拿起一只柔软的沙发靠枕,朝罗翰打过去:「不告诉我,竟然不告诉我!」


「人家为什么非得告诉你?」章玉的语气不冷不热,「就算你是全班的女神,可偏偏不是罗翰的。」


韩柳仍旧边笑边看著罗翰。「我得重新评估咱们的友情。」她说,「这种事你居然不让我知道。」


「我在她家楼下等著,她过了很久才下楼。」罗翰说。「我觉得对不起崔凌。」


「没那回事,我又不喜欢她。」


「我还挑了衣服,一条白裙子,是吧?配白凉鞋。」


「特别清纯。」


「那天我们都聊了什么。」


「全是废话。」罗翰说,忍不住笑出声。袁颖垂著眼睛,看著自己的脚尖,红缎鞋上缀著金线。


「奇怪的是,你们俩那么多年竟然毫无联络。」章玉说,「或者,一直瞒著我们?」


袁颖摇摇头:「没有联系,真的没有。」


李浩成起来,去关了窗户,室内的温度总也不合适,一会儿热,一会儿又觉得凉。


「那天晚上,崔凌打电话到我家,我妈接到了,但是她忘了告诉我。后来出了事,我才知道。」


「自杀是她自己的事。」章玉重复了一遍韩柳的话。


「那段时间,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我都忘了当时在忙些什么,完全没有关注她。」


「你在忙著被人暗恋。」赵智突然犀利起来,「十几岁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表面上,我们在忙著准备高考,其实个个糊里糊涂的。」


「不明白。」袁颖说,「我一直很清醒啊。」


「所以,你才不知道自己是糊涂的。」李浩成说。章玉称赞道:「说得好,有机锋。」


罗翰伸过手,将袁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她的手指是冰凉的。


「我记得,有一次,我问崔凌一道物理题,她怎么也不肯给我讲。」韩柳说,「这个笨蛋,她以为情敌是我呢。」


「我也以为你跟罗翰是一对儿,你们互相喜欢,大家都这么想。」章玉说。


韩柳只是笑。袁颖的手还被罗翰握著,她悄悄地抽了出来。


「所以你就鼓动大家去作弄她?」袁颖问韩柳,始终是一种闲聊的口吻。


「只是个玩笑嘛。」李浩成在打圆场,「那只是个玩笑。」


赵智说:「所有人都知道她向罗翰表白被拒了,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就自杀吧。失恋了就去死?」


「也许那天你收留她,她就不会死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袁颖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后来,我去看过她妈妈。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想见见她。」


大家都安静下来,听著她说。


「她见到我,很激动,不是疯子的那种激动,是一个正常母亲的情绪。她说她要去告状,说她女儿死得不明不白的,警察也不调查,她说那不是自杀。」


所有人仍在沉默。


「我想起她本来是个疯子,所以就安慰了她几句,放下水果就要走。她拉住我,说了很多话,我都记不清了,就记得她跟崔凌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那么大,那么圆,像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


「她说话颠三倒四,说崔凌是被人害死的,她让我去告诉老师,告诉校长,叫警察去抓人,我只好答应她,说等我回了学校就去告诉老师,告诉校长,叫警察去抓凶手,她才肯放开我。」袁颖一边说,一边抚著自己的胳膊,好像崔凌妈妈的手依然抓著她。


「没过几天,我就坐上火车,去大学报到了,没再见过她。」


「那件事过后没多久,她就进了医院,疯人院。」赵智接著说,「受了刺激,整天胡言乱语的,小区居委会的人合力把她送去的。」


「她说她女儿被人强奸,被人害了,说得斩钉截铁,但是又说不出名字。」


「你们干吗都看著我?」赵智一脸无奈,「我当时才十七岁。」


韩柳笑出声来:「十七岁足够犯罪了。」李浩成还在添油加醋:「你在物理课上偷偷看黄书,我都看见了。」


「你还要跟我借呢。」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李浩成还在哧哧地笑:「就崔凌长得那个样子,多安全。她妈肯定是脑子有病,胡思乱想。」


韩柳去了卫生间,这次出来,她把妆都卸干净了。章玉说她困了,想回房间睡一会儿,韩柳也要回房。


袁颖一句话把她们俩全留住了,她说:「崔凌跟我讲过她被人强奸的经历,我想这是真的。」


「什么意思?她身上那些伤,不是她妈妈打的?」


「我不知道。」袁颖闭了闭眼睛,她没去过现场,但是看过报纸上的照片。那个年代的媒体,还不流行给死者打马赛克,那一期的报纸早早就卖光了,因为上面印著少女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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