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 X 中文在線」聯合徵文活動第一季,報名入口(切勿直接寫回答參加,參加活動者務必先在本頁面填寫基本信息,簽署活動協議後,再通過回答撰寫作品。):

「知乎 X 中文在線」聯合徵文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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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突破天際的腦洞,如果你有天馬行空的創意,如果你有過一些刻骨銘心的經歷,Come on,寫出你內心的精彩故事吧。用文字的力量,表達想法,改變世界。這一次「知乎 x 中文在線」強強聯合,打造超級 IP 計劃,百萬簽約大獎等你來!

你曾經有過哪些腦洞大開的想法 / 故事?突然收到了魔法學校的入學通知書?被通知地球還有 3 天即將毀滅?或者突然穿越到十年前「想見你」......

本頁面徵集作品為「腦洞類」,快點擊上方的「報名入口」參加活動吧,我們期待你的作品。

1.特邀行業嘉賓

我們邀請到愛奇藝副總裁張恆、芒果 TV 副總裁鄭華平、新派系傳媒總裁 《花千骨》製片人唐麗君、原力動畫 CEO 趙銳、中文在線 IP 經營事業部總經理唐倩、靈河文化創始人兼 CEO 白一驄、新經典文化副總裁黎遙共 7 位特邀行業嘉賓,他們將從影視製作、圖書出版等不同角度考察作品的質量,並提出他們的專業意見。

2.獎項設置

高額保底收入簽約合同,上至百萬不封頂。

「100000 元以上」保底簽約合同: 10 名

「50000 元」保底簽約合同 : 20 名

「10000 元」保底簽約合同 :名額不限

保底簽約合同包括:出版圖書、影視改編、開設知乎付費「鹽選專欄」等,合作項目商業價值越高,作者收入越多。

3.十大創作主題

本次活動總共有十大創作主題,任你天馬行空~

「懸疑」有哪些讓人細思恐極的懸疑故事?

「腦洞」你有過哪些腦洞大開的故事 / 想法?

「科幻」你覺得真正硬核的科幻作品是什麼樣?

「古代」有哪些燒腦的宮廷故事?

「言情」你聽過哪些「甜甜的」愛情故事?

「勵志」有哪些讓人感覺很燃的故事?

「穿越」如果可以穿越,你最想過什麼樣的人生?

「職業」職場上,有哪些「還能有這種操作」的事?

「武俠」什麼樣的武俠故事,才真正算是充滿了江湖俠義?

「都市」到城市生活後,你遇到過哪些有意思的事,經歷過哪些轉變?

4.活動流程

徵稿篩選: 2020 年 6 月 25 日 - 2021 年 6 月 25 日。參與者請點擊「報名入口」頁面中的「馬上參加」,根據提示填寫基本信息、勾選活動協議,然後通過回答撰寫作品。徵稿期將持續一年,於 2021 年 6月 25 日截止;

作品簽約: 自 2020 年 6 月 25 日起我們將對作品進行審閱,在 2020 年 9 月將公佈首批簽約作品名單,之後每兩個月公佈一次簽約作品名單。

5.投稿要求

1.作品需符合本次徵文題材要求,總共十大創作主題供選擇;

2.作品必須以簡體中文寫作;體裁為小說;

3.作品不限字數,建議 1 萬字以上,最終簽約完稿作品不低於 3 萬字;

4.每位作者可以在不同創作的主題下發布作品,但同一個主題下僅支持一部作品;嚴禁一稿多投;

5.作品必須為原創作品,作者獨立擁有全部版權,未獲在先權利人授權的有版權爭議的同人作品不可參加;

6.作品內容,應尊重民族宗教信仰及其生活習俗,遵守國家政策法規,不得違反社區管理規範 ,否則知乎有權取消作者參加活動資格;

7.在活動期間,嚴禁任何通過技術手段刷作品數據的作弊行為,一經發現,取消參加活動資格;

8.本次活動最終解釋權歸知乎所有,更多可詳細參照《活動協議》。

創作的舞臺等你來點亮,讓我們一起見證文字的力量。

(註:以下活動回答內容,禁止轉載)


《七層世界》


又名《在?當個總統?》

【已完結】


1.

【你失明瞭,突然有一天你恢復了視力,腦海里卻有一個聲音說:別告訴他們你看得見。】

專為盲人設計的鍵盤被我敲得「噠噠」響。

電腦屏幕上的字僅存活了幾秒就又被我全部刪除。

重新輸入:

【從出生到現在,我從未見過這世界的光。】

「叮咚!」

停住打字的手,我看向辦公室中央的白色電梯,「請進。」

「主締者。」

祕書單手覆胸朝我行了一禮,日光透過玻璃牆撲灑在他的臉上,使他左臉頰上那六道金痕散發出近乎神聖的金光。

「嗯。」我撐著下巴,示意他可以開始今天的政務彙報了。

「一層人於昨日下午和五分鐘前爆發了規模上萬的示威遊行,以抗議六層新頒布的《個人日光稅法》。」邊說著,祕書邊拿手劃了一下手錶投射在空中的感應藍屏。

「規模上萬的遊行啊......那可不是什麼小事呢。」驚嘆的話是這麼說,可我依舊半耷拉著眼皮,聲音散漫,"那什麼個人日光稅的——廢除。"

祕書記錄的手一頓,表情猶豫,「但…但六層上表建議說應該派三層去武力壓制。」

「哦?」我抬眸看向祕書,笑了笑,「那就把這些上表的老傢伙也扔到一層去,讓他們親自鎮壓吧。」

對上我的眼睛,祕書渾身一震,「是,我明白了。」

「繼續。」收回目光,我默然注視著面前自動黑屏的電腦屏幕——

與裡面那個正撐著下巴半垂眼眸,左臉頰上還有七道金痕的小男孩靜靜對視。

……

「最後。」

祕書低眉順眼道,「六層的帕特里克·卡爾上表懇請您能再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他希望今晚能有幸與您一起共進晚餐,帕特里克·卡爾想帶他的兒子當面向您賠禮道歉。」

「晚餐?」從鼻腔哼出一聲嗤笑,我仰靠著柔軟的椅背,「不,那太晚了。」

我閉上眼睛。

「削除他和他寶貝兒子的六層身份。」

「是。」沒有一絲同情,祕書沉聲應道。

「好了,你把這些文件拿去給艾伯特公爵看看吧,除了遊行和帕特里克的事其餘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揮了揮手,我轉過身背對行禮離開的祕書。

我告訴他們我看不見。

透過玻璃清晰地俯視這環形迷宮似的七層世界,我臉上的笑容愈加放大。

他們也以為我看不見。

轉動磁懸浮椅,我又重新投入回自傳《顧石的故事》的寫作中。

【從出生到現在,我從未見過這世界的光。】

專為盲人設計的鍵盤被我敲得「噠噠」響——

【所以從今天起,】

【我就是這世界的光。】

2.

我是被疼醒的。

夢做到一半,渾身的肌肉都像即將爆炸的氣球,劇烈的脹痛叫我無法繼續睡下去。

這就是蹬了整整一天動力發電車的後遺症——儘管到最後我還是一張綠票也沒拿到。

死死咬住下脣,我儘力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呼痛聲。

什麼我還太小才13歲不能來蹬車,什麼他不收童工所以不能給我發工錢……

都是放屁!

我幹活前什麼都不說等我蹬完了再這樣賴我工資?

不就是欺負我年紀小還是個瞎子嗎!

死楊狗!我在心裡狠狠咒罵那個電廠經理,我詛咒你生兒子沒屁眼!

此刻,封閉的屋內黑漆漆的看不出時辰,不過聽身邊劉甲平穩的呼吸聲,我就知道現在的時間還早。

動作緩慢地從包下摸出匕首插進綁在腰上的匕套裏,我背起那被我當成枕頭的雙肩包,小心翼翼地開鎖推門,駕輕就熟地走進隔壁的公共廁所——

在這整個過程中我都沒有睜眼。

畢竟對於一個天生失明的人來說,睜眼這個動作純屬自欺欺人。

而且孫小窗也常常叮囑我,說我的白瞳太過特別,最好不要讓外人看見——要知道,對於我們這些連一層人都算不上的流浪兒來說,特別,就意味著危險。

那閉著就閉著唄,反正對我而言閉著眼睛日子也是一樣難過。

公共廁所的味道並不好聞,事實上但凡有別的容身之地我們幾個也不會選擇擠在這個放拖把的屋子裡。

唉,揉了揉唱空城計的胃部,我摸索到洗手池旁用水沖了把臉,心下默默盤算:

孫劉顧的奶粉快喫完了,劉甲一人的工資和孫小窗做針線活的補貼根本不夠我們三大一小的生存開銷,我再不去找工作的話我們幾個遲早要餓死街頭……

想到這,泛酸的胃部極其配合地一陣抽搐,疼得叫我面目扭曲,一不小心就把水濺進了眼睛,不適感頓時傳來,我連忙扯起上衣揉了揉眼睛。

嘶,該死的……

過了好一會兒,刺痛感才漸漸褪去,我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

然後就和我錯過十三年的彩色世界撞了個滿懷。

我愣在原地。

我......能看見了?

我能看見了?

我能看見了!

獃滯許久後我激動得渾身戰慄,滾滾熱淚直流下來燒灼過每一寸肌膚,我感到巨大的歡呼聲已經迸發到了我的喉嚨口——

【別告訴他們你看得見】

腦海中乍然響起的聲音好似切斷了我的某部分神經,叫我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卻愣是發不出半個音符。

【別告訴他們你看得見】

第二次響起的聲音小了些,可話間濃濃的威脅意味卻依舊叫我猛地打了一個寒戰。

一種近乎本能的感覺驅使我服從這句命令。

就在這時,打著哈欠的劉甲從外面走了進來。

「啊唔……」劉甲揉了揉他烏青的眼睛,「早啊,又是壞的一天……顧石你這什麼喫了屎的表情?」

「……」動作快于思維,我自然地閉上眼睛回懟道,「你才喫了屎!我只是不小心把水濺眼睛裡了而已。」

「哦。」拖著人字拖走向水池,劉甲疲憊的語氣很是不耐,「下次注意點,這水不乾不淨的,你的眼睛要是又發炎了我可沒票給你看病。」

頓了頓,劉甲背對著我又補充了一句,「你小子可別再給我添麻煩了。」

若換做平時,聽見劉甲這樣難聽的話,我定會忿然轉身離開,然而此刻,我卻只是獃獃地盯著那邊低頭洗臉的劉甲——

雖說劉甲三年前就為了能夠工作自稱已經成年,但他今年其實也不過十七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劉甲是我的哥哥、我的親人,我和他還有孫小窗在一個修道院長大,修道院破產後我們又在一起相依為命。

而這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見劉甲。

和我想像中的一樣,劉甲穿著看不出原色的白背心、鬆垮的大褲衩,杆子似的瘦瘦高高、頭髮蓬亂,卻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瘦好多、黑好多、讓人難過好多。

我下意識地抿起嘴,又瞥見他左胳膊上那道長長刀疤——我就知道上個星期聞到的血腥味有問題!劉甲還騙我說是孫小窗來月事了……

鼻子酸澀到不行,我幾乎是倉皇逃出了公廁,眼淚大顆大顆奪眶而出。

劉甲他就是個大騙子!

「小石頭?小石頭你怎麼了?」身後忽然傳來了孫小窗溫柔的聲音,我連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扭頭擠出一個笑容,「啊,我沒事的小窗姐。」

懷裡抱著熟睡的孫劉顧,孫小窗語氣關切,「小石頭你眼睛周圍怎麼這麼紅?難道又發炎了?」

「沒有沒有。」我趕緊搖手,壓低聲音,「我這是揉的,揉紅的。」

「又咋了?」劉甲的聲音由遠到近,叫我的心一顫,哪怕沒有睜眼,我也能想像出此刻劉甲皺眉說話的樣子,「不就是把水濺進眼睛裡了嘛,用得著像個娘們似的哭哭啼啼嗎?」

「像個娘們怎麼了?還不是娘們給你們洗衣服縫襪子的?」孫小窗細聲細語的,卻叫劉甲摸了摸鼻子不再說話。

「哥你抱下妹妹,我那兒還有半瓶純凈水,我先帶小石頭去衝下眼睛。」說著,孫小窗就把孫劉顧抱給劉甲,然後牽起我的手,領我回屋子。

「哎不用了小窗姐,我眼睛真的沒事。」孫小窗的手是女孩子特有的柔軟無骨,可那無法細數的傷口和指根下的老繭卻磨得叫我心中酸澀,捨不得用力拉扯她,我只好出聲阻止,「這純凈水本來就是劉甲省給你喝的,給我洗眼睛也太浪費了。」

「什麼浪不浪費,水本來就是用來喝的用的,何況你的眼睛要是發炎了可就不好了。」掀開將狹小房間分割成一半的破簾子,孫小窗拿來破盆子和那瓶純凈水,「小石頭你坐下,我給你沖洗一下眼睛。」

知道孫小窗的固執脾氣,我只好順從地跪坐在地上,眼睛卻遲遲不敢睜開。

一手舉著純凈水,一手捧起我的臉,孫小窗哄小孩子似的柔聲哄道,「小石頭乖,把眼睛睜開。」

又咬著脣猶豫了一會,我纔有些惶恐地睜開眼睛——

清涼的純凈水浸潤過我每一寸眼膜,模糊了眼前的孫小窗,我一眨也不眨地瞪大眼睛,直到半瓶礦泉水都用光了,我還呆愣愣地凝視著這張秀美的臉。

那是我一生也無法忘懷的最驚艷和最柔軟。

「姐姐……」我無意識地喃喃道,音調裏還帶著些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哭腔。

孫小窗那張因為營養不良而瘦黃的小臉頓時露出了擔憂的神色,「怎麼了?是眼睛痛還是哪裡不舒服?」孫小窗焦急地就想站起來,「小石頭別怕,姐姐這就帶你去醫院。」

「不是的不是的,我眼睛沒事也沒有不舒服。」我連忙拉住孫小窗的衣服,眼淚控制不住流下來,「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誤解了我的意思,孫小窗的動作一頓,哀傷在她眼中一閃而過,「好……那小石頭看看姐姐。」

孫小窗跪坐回地上,牽起我的手貼在她的臉上,帶著我一點點撫過她的眉眼,撫過她上挑的嘴角——

可我分明看見她的眼圈紅了。

「我們小石頭啊,有著這世上最漂亮、最動人的眼睛,銀白色的、清澈的,像是鑽石和水晶的眼睛。」孫小窗的聲音溫柔含笑,「不過我覺得,小石頭的眼睛還是最像窗戶,姐姐最喜歡窗戶了,因為窗戶外面有光,我們小石頭的眼睛裡也有光。」

而此刻在我看來,說這話的孫小窗眉眼彎彎的像是月牙,眼中的光芒更是連天上的星辰都望塵莫及。

「所以小石頭不要多想了哦,這麼漂亮的眼睛,是上天送給我們小石頭的禮物呢。」孫小窗笑著握住了我的手。

當即破涕為笑,我攥著孫小窗用力點頭,「嗯!」

……

由於沒票買盲人專用墨鏡,平時我只好在頭上綁一條黑布,一來遮光,二來提醒其他人我是個瞎子,三來防止別人看見我的眼睛。

幫我係好布條後,孫小窗拉起我的手,說話又像叮囑又像懇求,「小石頭乖,以後這條布都不要摘下來了好嗎?」

單層的黑布粗糙單薄,光線和色彩從線條縫隙中漏入眼內,望著孫小窗模糊的輪廓,我最終還是聽話地點點頭,「好。」

孫小窗這才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

等我倆從屋子裡出來時,只見劉甲正在逗弄懷裡的孫劉顧,準確的說,是咿呀學舌的孫劉顧把劉甲逗得直笑。

孫劉顧是劉甲撿回來的棄嬰,沒有繼承父母的層級,也沒有經過一層的義務教育——她不屬於七層世界的任何一層,和我們一樣永遠是被排斥的層外人。

見我出來,劉甲咳嗽一聲後立馬收斂起笑容,板著臉面向孫小窗,「他的眼睛怎麼樣?」

從劉甲手裡抱過孫劉顧,孫小窗柔聲道,「萬幸沒什麼大事,以後小心點就好。」

劉甲望著我「嘖」了一聲,倒沒再說什麼。

太陽從西邊逐漸升高,我知道到劉甲去發電廠上班的時候了。

孫小窗這時已經抱著孫劉顧回了屋,而我只顧在屋外磨蹭,打算像昨天一樣在劉甲走後開溜,誰知這次卻被劉甲一眼看穿了心思。

「又想跑到哪兒去?」劉甲拽住我雙肩包上的提手,抬起細長的胳膊讓我不得不踮起腳尖,「今天你給老子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陪你小窗姐!」

「我不!我要去找工作!」我大聲抗議著,左右扭動身體試圖掙脫開這個人型掛鉤。

先是愣了一下,劉甲隨即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聲,「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找什麼工作?」劉甲指了指他左臉頰上的一道金痕,「而且沒這玩意你會被三層警察抓走的知道嗎?」

這我當然知道,金痕,七層世界居民的身份證,從一到七,金痕越多地位越高,最大數世襲制。

身為孤兒的劉甲當然沒有金痕,他現在的這一道金痕是發電廠特許給他紋上去的,而代價,就要劉甲拿著最少的工資替發電廠幹一輩子。

「就算遇見拿著掃描儀的警察我也可以跑!這一片的地形我都熟悉!」我梗著脖子辯解道,「再說警察根本懶得管這個,我昨天在街上還遇見好多無層人呢,而且現在大農田也開始招無層人了,就是工資很低罷了。」

「警察懶得管是因為上頭沒發布任務,要是哪天上頭嚴抓了你想跑都跑不掉。」劉甲惡聲惡氣地威脅我道,「何況無層人啥保障也沒有,那些人說賴你工資就賴你工資,你到時候哭也沒用!」

知道劉甲說的都是事實,但抱著不能坐以待斃心態的我還是選擇用扭頭沉默來表達我的堅持。

被我的執拗給氣笑了,劉甲一把鬆開了揹包提手,猝不及防得叫我腳下一個踉蹌,「反正在你成年前你不許去找工作。」

劉甲在褲子口袋裡掏了一會,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綠票塞到我手裡,「噥,去大食堂多喫點,你這小子輕得像是片羽毛,這麼弱以後怎麼保護你小窗姐?」

又抬頭望了一眼太陽的位置,劉甲拍了拍我的腦袋,「在家好好陪著你小窗姐,別的事你就別想了。」

說罷,劉甲背對著我揮揮手:

「有老子在,還輪不到你這個小屁孩逞能。」

3.

就算是小屁孩我也有想要保護的人。

而且我能看見了——

低矮擁擠的房屋、髒亂混亂的街道、胡亂疊加的色彩……以及城市中央,那比所有樓房都要高的銀色圍牆。

我知道,牆的那邊就是二層、未知的二層的城市。

再目光遠眺,我甚至還能看見二層與三層之間的圍牆、三層與四層之間的圍牆……那些牆壁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銀亮堅固,高聳龐大到讓牆外的人竭盡一生心血也無法想像出牆內的一隅世界。

許久才收回震撼的目光,我低頭了眼手心的綠票,加上這張綠票,我現在就一共有十張綠票了——然而十張綠票連普通醫生的號都掛不起,何況是給自己和孫小窗他們買一層戶口呢。

而且再這麼靠餓肚子省綠票,只怕綠票沒省多少我自己就先被自己餓死了。

喪氣地癟了癟嘴,我推門走進漆黑的屋子,從牆角拿起我自製的導盲杖。

此時孫小窗正在一邊縫衣服,孫劉顧則躺在被窩裡自娛自樂似的咿呀叫喚。

「小窗姐。」見狀,我忍不住皺起眉頭,我知道,沒有層級的女性在七層世界可以說是相當危險,畢竟就算她們出了事也不會有人管,所以孫小窗每天只能足不出戶,把她自己鎖在這個封閉屋子裡,而孫小窗也早就習慣了在黑暗中做針線活,「我現在要去大食堂,你想喫幾號餐?」

「1號餐吧。」放下手裡的破衣服,孫小窗對我笑道。

「行,那小窗姐你一個人小心點啊,記得把門鎖好。」走之前我又這樣叮囑了一遍。

我們住的地方在一個死衚衕的最底端,沿衚衕走出去,便會進入一條還算寬敞的街道。

事實上這也不是我第一次上街,卻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逛街——畢竟以前的那些不叫逛街,那叫想辦法不讓自己在到達目的地之前被車撞死。

誰讓其他人並不會因為我是個瞎子而為我這個無層人讓道呢。

像往常一樣拿著導盲杖在前面戳來戳去——雖說現在這個動作對我來說已經多餘,但我還是敬職敬業地繼續裝盲人。

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然恢復視力,也不知道腦海中的那道聲音是怎麼回事,我是個無神論者,我相信科學,可我又愛幻想、愛做夢——我害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害怕自己會隨時醒來,會被重新囚禁回那沒有色彩的虛無世界,所以我並不打算深思,只想好好珍惜現在,聽從本心。

儘管有努力剋制,但走在街上的我還是忍不住東張西望,近乎貪婪地觀察吸收周圍的一切。

只見街道兩邊嵌滿了琳琅的店鋪,喫喝玩樂一應俱全——而能到這裡消費的,都是來一層辦事的上層人,畢竟真正一層人的活動範圍一般只有大農田、大工程、大宿舍和大食堂。

要知道,大部分一層人的工作不是去發電廠騎動力發電車就是去大農田幹活,再或者就是去大食堂裏當廚子,少部分長得漂亮或是家裡有點關係的一層人才能到這些體面的店鋪裏作服務員。

當然,我也從來沒有奢想過自己將來能到這種地方工作,要麼大農田要麼發電廠要麼大食堂,我的命運似乎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定下來了。

「去去去!無層人離遠點!」剛跨到一家茶葉店的門前,站在門口的一層服務員就一臉嫌惡地噓我。

我抿嘴不語,只是順從地往路中間走了些。

街上的人很多,車水馬龍得很是熱鬧,人羣中時不時還可以看見幾個被眾星捧月的上層人,那些人一個個衣冠楚楚,臉上耀眼的金痕不是三道就是四道,他們看見我後先是掃了一眼我的身高,但看見我眼前的黑布後又立刻移開目光,好似再多看我一眼就是浪費時間。

被那些人打量得不自在,我儘可能地低下頭去,心中不免感到奇怪。

就這樣走到大食堂,我交了兩張綠票後拿了兩個一次性的白色飯盒——打飯的廚子會根據飯盒的顏色打不同的菜:比如說白色飯盒是1號餐,兩素一飯,只要一張綠票;藍色飯盒是2號餐,兩素一葷一飯,那要兩張綠票;紅色飯盒是3號餐,兩素兩葷一飯,就要三張綠票。

而劉甲一天的工資也不過兩張綠票。

隊伍排得很快,廚子接過我手裡的飯盒,瞥了我一眼後舀了一勺素菜,顛了幾下、又顛了幾下,然後才盛進飯盒裡——接下來的幾勺皆是如此。

很明顯,我飯盒裡的菜只有別人飯盒裡的一半。

我剛皺起眉,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舒展開,我默默端起飯盒離開隊伍,牙關咬緊得幾乎要把牙齦給捏碎。

「呼……」我拚命壓抑住自己憤怒的喘息聲。

要忍讓……小窗姐說了要忍讓……不能和別人發生衝突……

又深呼吸了好幾次,我這才漸漸鬆開牙口,一股血腥味頓時在口腔裏衝撞開。

算了,想來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給我打菜的,只是我以前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罷了。

慢慢走出大食堂,我一手捧飯盒一手拿導盲杖走得很小心。

「嘀嘀——」

那是轎車的鳴笛的聲音。

「砰!」

這是車頭撞擊肉體的聲音。

待遠處那兩道相隔不久的聲音都安靜下來後,我這才抿著嘴循聲望去,只見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前,一個小男孩正躺在血泊中。

那個小男孩估計是個無層人,雖然流了很多血但應該只是昏過去了,只見黑色轎車上下來一個三層的司機,他用手掰了掰小男孩的頭後又站直身,抬腳將小男孩踢到一邊,然後重新上車疾馳而去,而路人也只是圍在一旁竊竊私語了一會,隨後也都逐漸散開,任由警察過來處理。

你看,無層人的命就是這樣不值錢。

心臟莫名緊縮了一下,疼得叫我倒吸一口涼氣,我站在原地緩了緩,好不容易纔壓回那過去看看小男孩情況的想法,然後越發小心翼翼地避開別人。

只可惜,就算我主動避開別人,別人也不會主動避開我——

突然,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胖子直直摔向我,眼見自己連人帶飯盒就要被他壓扁,我也顧不得裝什麼瞎子了,連忙把手裡的導盲杖一扔,兩手抱著飯盒往旁邊一跳躲過了胖子的肉彈攻擊。

「哎呦喂……」癱在地上的胖子顯然摔得不輕,殺豬似的嗷嗷叫喚。

我抿著嘴飛快地瞟了胖子一眼,只見他穿著白大褂,戴著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最重要的是……他臉頰上竟然有五條金痕!

驚訝地微張嘴巴,我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活到現在,我聽過的、見過的最高等級的人也不過是四層人,沒想到自己今天在這裡竟然會遇見一個五層人?還是以這種奇怪的方式?

不過到底是誰,竟敢把五層人這樣像丟垃圾似的丟到路上?

敢攻擊豺狼的獅子到底在哪兒?

惶恐地吞了吞口水,我將飯盒放到一邊,借著在地上摸索盲人杖的機會拿眼四處觀察,恰好瞥見不遠處的路邊,有幾個人高馬大的黑衣男子上了一輛豪華轎車後的幾輛車。

大概就是那些人把這個五層人扔出來的吧……

正這麼想著,一種被人盯住的危險感覺電流似的激起我渾身的汗毛,我一驚,快摸到盲人杖的手立刻變了一個方向,我順勢扭過身子,用餘光看向那邊的黑色轎車,卻只看見一扇剛剛升滿的車窗,陽光下,光滑的車窗反射出刀刃一般的光芒。

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我終於「成功摸到了」盲人杖,然後笨手笨腳地抱起飯盒,使用盲人杖慢吞吞地離開這裡。

直到拐過街角徹底看不見那輛豪華轎車,我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我畏懼豺狼,何況獅子。

4.

正處在長身體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甚至可以一口氣喫下一頭牛。

見我把飯盒底的油都舔了個乾乾淨淨,孫小窗便笑著把她的那份飯盒遞給我,「小石頭,姐姐喫不下了,但我不想浪費,你可以幫我喫了嗎?」

這種「我喫不下了你能幫我喫嗎?」的把戲從小到大孫小窗不知道玩了多少遍,知道就算自己拒絕孫小窗也不會再喫半口,我只好接過那還剩大半的飯盒,又看了看身邊面黃肌瘦卻笑容滿足的孫小窗,我拚命咬牙憋著纔不讓自己的眼淚再次掉下來。

自從我能看見後,我好像越發愛哭了……

是因為我看見的色彩都化成眼淚了嗎?

孫劉顧似乎是早上玩累了,喝了幾口奶後又吐了出來,此時正在孫小窗懷裡睡得昏沉。

將孫小窗的那份飯盒也舔了個底朝天,我用手背擦了擦嘴,和孫小窗說了一聲後就出門去了。

就算劉甲那麼說,我還是要去找工作——

因為我想賺好多好多的綠票,我想讓小窗姐住進一個有窗戶的漂亮房子,頓頓都喫3號餐;我想把劉甲贖回來,讓他不用每天都幹那麼辛苦的活;我想讓孫劉顧喝上正牌奶粉,然後健康快樂地長大。

我想,所以我必須要做。

大農田的招務處前排著堪比大食堂打飯口前的長隊,速度卻比大食堂慢了許多。前後都是衣著破爛的無層人,夾在一羣瘦長黝黑的人中,我若無其事地挺直腰板踮起腳尖,好盡量減少自己與別人的身高落差。

等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我這才堪堪看見面試官的模樣,只見坐在桌後的面試官是一個男性二層人,戴著副金絲眼鏡,頭也不抬地冷聲問道,「年齡。」

「十八。」我努力壓低嗓門,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粗獷些。

顯然是懷疑我在虛報年齡,那人微微抬頭,從鏡片上方瞟了我一眼,話語停頓了一下,「是個瞎子?」

「我什麼都可以做!我力氣很大的,耕地餵牛我都可以幹!」生怕被一槌定音,我急切地補充道,「我會努力幹活的!我不怕喫苦,也不介意工資比別人低!」

發出一聲百轉千回的「嗯」後,那人還是朝我揮了揮手,說話還算委婉,「我們這兒不招瞎子,你還是去別處看看吧。」

「可是……」還沒等我再爭取爭取,我就被身後等得不耐煩的人推搡到了一邊,徹底離開隊伍。

「嘖嘖嘖……」「死瞎子……」「真可憐……」「活該……」

孤零零地站在隊伍邊,其他無層人或幸災樂禍或憐憫同情的交談聲就這樣粗暴而細碎地強塞進我的耳朵。

我僵立在原地。

瞎子……

瞎子……瞎子、瞎子又是瞎子!

我這一生因為這兩個字錯過了多少機會和可能?!

我狠不得當場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告訴所有人我現在不是瞎子了我能看得見了!

然而當我剛抬起手,孫小窗的懇求和那聲「別告訴他們你看得見」的命令就又在我腦海中接連響起。

兩道聲音碰撞、扭曲、融合,最後變成一張猙獰恐怖的笑臉。

罷了,就算我不再是個瞎子,也終究逃不過瞎子的命運。

跌跌撞撞地拖著步子走回家,我整個人渾渾噩噩,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就連劉甲下班回家了也不知道。

劉甲這次回來的好像比平時都晚一些,此刻他正滿臉不耐地和孫小窗抱怨著什麼路上有人攔他,問他想不想參加全民競選,想不想成為候選人。

「媽的,一看見那些人的嘴臉老子就想吐。」劉甲做出了一個誇張的作嘔表情,「什麼全民競選的,都是上層人玩的鬼把戲!」

「哥你別這麼說,至少讓大家能投票選出自己心目中的七層主締者,還是很民主的不是嗎?」孫小窗睏倦地揉了揉眼睛,抱起懷裡依舊熟睡的孫劉顧就準備進屋。

「民主個屁。」面對孫小窗,劉甲就算說髒話也會放軟聲音,「無層人又沒有資格投票,再說了,你以為為什麼每到上一界主締者快死的時候就會有這麼多上層人到我們一層來?還不是為了挑選他們滿意的傀儡。」

「傀儡?」恍惚間捕捉到這兩個字,我下意識地介面道。

「就你耳朵尖。」劉甲抬手薅了一把我打卷的頭髮,「小孩子別管這……」說到一半,劉甲忽然又改變了注意,他轉身蹲到我面前,兩隻手揪住我的耳朵好讓我面對他認真聽,「顧石你給我聽好了,如果你在街上遇見有人攔你,還用花言巧語誘哄你去當什麼候選人的你理都不要理他們轉身就跑知道了嗎?」

「為什麼?」聽到劉甲這話,我莫名想起了今天白天打量我的那些人。

「嘖,沒有為什麼,你給我記住就好了。」鬆開我的耳朵,劉甲煩躁地撓了撓頭,猶豫片刻後還是解釋道,「七層的主締者就相當於是很久以前的國王、總統,主締者只有一人,由投票競選產生,終身連任,而主締者的作用,簡單點說就是一個好看的門面。」

「什麼意思?」劉甲的年齡比我大不了多少,卻因為多年的工作和社會經驗懂得比我多的多,而這也是劉甲第一次和我說這些東西,頓時把找工作失敗的沮喪心情拋擲腦後,我連忙追問道,「七層不是最高層了嗎?」

「那不過是說的好聽罷了,什麼由大眾投票選舉出來的主締者帶領七層世界走向輝煌……都是放屁!實際上那個主締者就個幌子、傀儡、提線木偶,真正操控整個七層世界的,還是主締者背後的競選團隊,說白了,就是六層的人。」劉甲鄙夷地皺了皺鼻子。

「又因為我們一層的人口最多,六層的人需要我們的票數,所以他們總是派人從我們一層人中挑選候選人——六層人一般會選中那些剛成年的、好操控的,用一點甜頭就可以騙走的一層人——他們會從內到外重新包裝那些人,然後在大眾面前塑造一個草根翻身的勵志故事,騙取人數眾多的一層人的共鳴和投票。」

「而一層人為了那點可笑的自尊心,往往都喫他們那套。」劉甲嗤笑一聲,掐起嗓子也不知道在模仿誰,「啊,你看,七層的主締者本來也是我們一層人呢,我作為一層人好驕傲啊!」

「但你其實也沒必要拒絕那些人的邀請啊。」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想法,我只好盡量措辭道,「萬一你真的競選成功了,就算作傀儡不也比現在的生活要好的多嗎?」

明白我的意思,劉甲沉默了一會,語調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嚴肅:

「因為我不屑於這麼做。」

逐漸下墜的太陽將劉甲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我不禁仰頭望向他。

「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我擁有獨立的思想和自由的靈魂,我為什麼要為了那一點魚餌似的甜頭而犧牲自己的獨立和自由、思想和靈魂?」

「你知道成為候選人意味著什麼嗎?」劉甲語氣嘲弄,「意味著你的嘴不再是你的嘴,你的身體不再是你的身體,就連你的記憶也不是你的記憶。」

「你必須張開嘴,說出他們想說的話;你必須舉起手,做出他們想做的動作;你必須忘記你真實的記憶,背住他們給你撰寫的,更悲慘、更動人、更讓人想投票給你的記憶。」

「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不,這不叫人生,這叫你的一生使用說明書。」

我不語,只是獃獃地盯著劉甲,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亦或者,是他第一次將真正的他展露在我面前,讓我看見那個頑強的、有思想的、有尊嚴的靈魂。

我忽然感到心潮澎湃,我甚至想撲上去緊緊擁抱他。

以為我不說話是聽不懂,劉甲又補充道,「得,不談那些虛的,我們現實一點,六層的人自然不傻,不會在一棵樹上弔死,他們有無數個團隊,每個團隊也都會挑選無數個候選人,然後讓這些候選人自相殘殺……好吧這麼說有些不貼切,總之就是相互競爭,競爭贏了的就和其他贏了的再競爭,至於競爭輸了的——」

劉甲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就會被打回原形、重新跌入泥地。」

「先不提什麼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想想那時的你就好比是一個被主人拋棄的喪家之犬,被狠狠踐踏完尊嚴後還將你連人帶破碎的尊嚴一起趕出來,這真是……」劉甲仰頭咂舌,「屈辱的不能再屈辱了。」

此時,遠處的天上,大片的烏雲讓人莫名有些悶氣。

「好了,今天和你說得有些多了,你聽得懂就忘記,聽不懂最好,反正你只要記住我那句話,別理那些不懷好意的上層人知道了嗎?」劉甲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腦袋上,威脅似的眯起眼睛看著我,直到我乖乖點頭,他才抬起手,打了一個大哈氣,「啊唔……」

「不早了,睡覺吧。」

劉甲對我聳聳肩。

「夢裡啥都有。」

5.

「哥!小石頭!你們快醒醒!」

迷迷糊糊地睜開睡眼,孫小窗濃重的哭腔叫我瞬間清醒了大半,而我身邊的劉甲更是一躍而起,一把掀開簾子焦急地衝到孫小窗面前,「怎麼了小窗?」

「孫劉顧她……」孫小窗哽咽到幾乎說不出話,「我半夜醒來就發現她渾身滾燙,怎麼喚也喚不醒,白天她就沒大精神,奶粉也沒喝多少……」

伸手抱來孫劉顧,劉甲摸了摸她的額頭,語調還算鎮定,「她發燒了,我們必須趕快把她送到醫院。」

聞言我連忙用鑰匙打開門鎖,結果剛推開條門縫,屋外呼嘯的大風和豆大的雨水就鞭子似的抽打在我的身上,「劉甲!」我合上門扭頭喊道,「外面下雨了!」

「就算下刀子也要去醫院!」說著,劉甲撿起地上的被子,嚴嚴實實地包裹住孫劉顧,然後抱著她蒙頭就衝進了大雨裏。

見狀我也趕快過去拉住孫小窗的手,抬腿跟上劉甲的步子。

外面的雨真的好大,大到讓我有種自己正在經受什麼酷刑的感覺,劈頭蓋臉的雨水和狂風簡直叫我睜不開眼、邁不開步子。

「轟隆隆——」

一道巨雷赫然劈開暗沉的天空,受驚嚇的孫小窗腳下一扭,重重地摔倒在泥坑裡,拉扯得我胳膊脫臼似的巨疼。

「小窗姐你還還好嗎?」其他的雜訊太大,我只好扯著嗓子吼,但即使這樣我也依舊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孫小窗只是艱難地沖我搖搖手,掙扎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和我繼續往醫院走。

剛進醫院,劉甲焦急的嘶吼聲就裹挾著冰冷的消毒水味猛地砸向了我:

「她快要死了!你們為什麼不救她!」

「你不交票我怎麼救她?」櫃檯後的二層護士翻了一個白眼,「再說了又不是我害死她的,吼我幹什麼?神經病。」

感受到孫小窗的手在這一瞬間變得像屍體一樣僵硬,我擔憂地扭頭看去,只見她中彈似的身體一晃,險些直接倒下。

「不……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在我印象中連腰都不會彎一下劉甲此刻「噗通」一聲直挺挺跪在地上,乞求的聲音近乎絕望,「我求求你救救她吧!我現在就回去拿票!求求你先救救這個孩子吧!」

「不行,規矩在這呢,我們必須按規矩辦事,無層人必須先交票才能治病。」掏了掏耳朵,護士瞥了眼我和孫小窗的臉頰,然後又看了看我們身上的泥水,頓時露出嫌惡的表情,「你們再在這裡搗亂我就叫保安了啊。」

劉甲被雷劈中似的低頭僵跪在原地。

把失魂落魄的孫小窗拖到等候區的椅子上,我過去想扶起那邊還跪在地上的劉甲,「劉甲你先起來,我們現在趕緊回去拿票還來得及!」

然而還沒等我的手碰到他,劉甲就猛地抬起頭,惡狼似的喘著粗氣,那彷彿要喫人的兇狠眼神叫我的動作一頓,櫃檯後的護士更是嚇得一個哆嗦。

又盯著護士看了好幾眼,劉甲將懷中的孫劉顧遞給我,然後頭也不回地又衝進雨裏。

此時的孫劉顧已經氣息微弱,小臉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死白,我急得直咬嘴脣,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扭頭看向那邊被劉甲嚇了一大跳正拍著胸口嘟嘟囔囔的護士,哪怕對她的冷漠滿腔怒火,我還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護士姐姐,請問可以給我一杯熱水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眼前的黑布早已被雨水衝掉,護士看著我的眼睛先是愣了兩秒,躊躇片刻後還是倒了一杯熱水給我。

「謝謝姐姐。」接過水杯,我沖她甜甜一笑,那護士的臉一紅,到嘴邊的驅趕也嚥了回去,轉身任由一身狼狽的我和孫小窗坐在這裡休息。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為什麼我沒有早點發現呢?為什麼我沒有早點發現呢?」孫小窗的眼圈通紅,丟了魂似的喃喃自語,「明明白天我就應該察覺到不對勁了啊……我為什麼沒有察覺到呢……」

「小窗姐你先喝點熱水。」見她凍得渾身打顫,我心疼地皺起眉,「這不怪你的小窗姐,劉甲他已經回去拿票了,很快醫生就會治好妹妹的。」

也不接我手中的熱水,孫小窗抬起頭,因害怕而睜大眼睛裡溢滿了無助的淚水,「可是……可是我們沒有票了啊!哥他身上只有五張票了,都放在我那……我們已經沒有票啊!」

聽到這話,我心中猛地一跳,隨即腦子飛快地運轉,「沒有票也沒關係,我們……我們還可以借!小窗姐你不要擔心,我那還有八張票,加起來一共就是十三張,而掛號需要三十張票……還有十七張……我和劉甲一定可以借到的!」

「小窗姐你幫我抱一下妹妹,我去去就回,你不要擔心。」將孫劉顧和熱水都遞給孫小窗,我轉身也跑進雨裏。

「轟隆隆——」

外面的雨依舊很大,一下又一下的響雷更像是催命符,我在雨裏拚命地跑著,有幾次差點摔在地上。

我先回家……然後從雙肩包裏取出那八張票……然後……

巨大的雨聲幹擾著我的思維,我忽然痛恨起白天的自己來——我為什麼不再忍忍?為什麼不把那一張票省下來?就算只多一張票也是多一點希望啊!

分不清眼裡的是淚水還是雨水,我只顧一股腦地往前跑,拼盡全力地往前跑,剛跑進家中,我就看見了那個抱著頭跪在屋子中央的劉甲。

「劉……劉甲?」我的聲音在顫抖,我忽然有種不好的念頭,「劉甲你怎麼還在這?沒有票我們還可以借啊!」

「借不到了……誰也不會借給我的……我只有窮朋友,沒有富朋友……」在我心中如父親一樣高大的劉甲此刻瑟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小到讓我根本無法相信那就是我的劉甲、我的哥哥、我的英雄。

「借不到就搶!搶不到也要想辦法!她是我們的妹妹啊!我們不能放棄她!」攥住劉甲的肩膀,我使勁搖晃著,「哥你不能放棄啊!」

「誰說我想放棄了!」一把甩開我的手,劉甲哭吼道,「就算所有人都放棄了我也不會放棄!她是我的孩子啊!顧石你懂嗎?我這種人不會結婚生子,孫劉顧就是我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續!我怎麼會放棄她……我怎麼可以放棄她?可是我沒有票啊……沒有票我怎麼救她……我怎麼不放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劉甲哭得像是個推翻自己所有信仰的迷茫孩子。

搖著頭站起身,望著眼前徹底崩潰的劉甲,我又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沉默著闖進磅礴的大雨裏。

不,不能放棄,要想辦法……不能放棄……不能……

我不管不顧地跑著,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目的地跑著,視線被液體模糊,直到刀割似的痛感從膝蓋荊棘纏繞一般蔓延至全身,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重摔在地。

不能……

放棄。

我躺在地上,絕望地閉上眼睛,然後慢慢地將身體縮成一團、小小的一團,任由從天而降的冰冷大雨將我逐漸淹沒、淹沒……淹……沒……

窒息。

我真是……太沒用了。

……

就在這時,頭頂的雨好像停了,我茫然地睜開眼望向頭頂,卻對上了一個撐著傘的高大人影。

「可憐的孩子,你需要幫助嗎?」雨傘阻隔了雨聲,那人的聲音低沉磁性的好似優雅的大提琴。

「需要。」我自嘲地囁嚅著,聲音小的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我需要三十張綠票來救我的妹妹,或者我需要變成可以直接接受治療的上層人——可是我沒票,我也不是上層人,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流逝,我救不了她。」

「這樣的話,我可以給你三十張綠票。」我聽見那人說道,「拿去救你的妹妹吧。」

「真、真的嗎?」難以置信地從地上蹦了起來,喜悅之下我甚至感受不到腿上的疼痛,「我以後一定會想辦法還您的!真的太謝謝您了!」

「我的榮幸。」他輕笑著答道。

夜色沉沉,叫我看不清那人的面貌,而我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攥緊綠票我就朝醫院的方向跑去。

有救了!妹妹她有救了!她不會死了!

這一刻,我被雨水湮滅的心臟又重新溫暖跳動了起來,失而復得的歡喜叫我整個人輕飄飄的,雨點似乎也小了,打在身上也沒那麼疼了,我拼盡全力,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歡呼著跑進醫院。

卻看見了那跪在地上抱著屍體失聲痛哭的孫小窗。

還是。

太晚了。

……

6.

等我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家中。

坐起身,我低頭望著身上洗得發白的被子,感到有些恍惚。

所以……是我昨晚不知什麼時候昏迷了還是那只是一場夢?

然而當我抬頭看見那邊眼窩深陷、鬍子拉扎,看上去老了好多歲的劉甲和一邊時而發獃時而自言自語的孫小窗時,我就知道,那不是夢。

孫劉顧死了。

我的妹妹、我的親人,死了。

就在我面前。

我獃獃地望著膝蓋上猙獰可怖的傷口,只感覺如大夢方醒。

明明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我就可以救回她了。

明明就差一點點。

「好了,別哭喪著臉了。」那邊的劉甲忽然站了起來,身上的關節頓時發出「咔咔」的僵硬聲音,顯然他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了很久,「她在天堂會過得很好的,至少比在這裡好。」

劉甲朝我堆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何況你小窗姐還在,我還在,我們都還在,這該死的生活還是要繼續的不是嗎?」

眼前的劉甲溫柔到不像話,怪異的感覺莫名湧上心頭,我試圖回以他一個笑容,卻發現自己的嘴角僵直到根本無法動彈。

「那我去上班了,你們在家小心點。」劉甲扭頭沖我揮揮手,臉上的笑容越發自然,自然到像是流水線的產品,「再見。」

愣了一下,我才反應過來,「……啊,再見。」

劉甲走的時候沒有關門,我走過去把門又打開了些,好讓外面的亮光更多地撲灑進來。

「小窗姐,外面雨停了。」撲面而來的潮濕空氣叫人胸悶得慌,我回頭,卻見孫小窗正摟著扯下來揉成一團的簾子,用平時抱孫劉顧的姿勢抱著它,嘴裡還在低低哼唱著搖籃曲。

「小窗姐。」心中既害怕又不安,我跪坐在孫小窗身邊,用兩手輕輕捧住她的臉,「小窗姐你看看我。」

「嗯?」止住哼唱,孫小窗順從地面朝我,兩眼無神。

「小窗姐,小窗姐。」又將自己的臉湊近了些,我忍不住開始哽咽,「小窗姐你還認識我嗎?我是小石頭啊。」

聞言孫小窗眨了眨眼睛,臉上滿是疑惑的神色,「小石頭?不……是孫劉顧。」

提到「孫劉顧」,孫小窗又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噓,小點聲,她睡著了。」

「小窗姐……小窗姐……」鼻塞到不能呼吸,心臟更是一陣陣絞痛,我哭得放下所有平靜的偽裝,像是即將被母親拋棄的孩子死命拽住母親的衣角,「小窗姐我眼睛疼……小窗姐我好疼……小窗姐……我好疼啊……」

望著嚎啕大哭的我呆了片刻,孫小窗的眼睛這才漸漸聚焦,不敢確定似的輕輕喚道,「小石頭?」

「我好疼啊……我好疼……」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得好似瀕臨窒息的人,「小窗姐……救救我小窗姐……救救我……」

「我在我在,小石頭沒事的,姐姐在,姐姐在。」連忙伸手將我把抱進懷裡,孫小窗的眼淚也無聲地流下來,「對不起,對不起……姐姐不會再這樣了,姐姐不會再這樣了……別怕……別怕小石頭……」

「一切都會好的。」孫小窗輕輕拍著我的背,聲音溫柔像是在唱童謠,「一切都會好的……」

7.

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劉甲還是天天早出晚歸,有時回來時身上還帶著濃濃的酒氣,而他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背卻越來越彎——遠看就像是塊被磨去稜角的石頭。

孫小窗還是像以前一樣溫柔,白天就呆在屋裡做針線活補貼家用,只是有時候,孫小窗會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癡愣好一會。

自從那天孫小窗神思恍惚下不記得我後,我就再也不提什麼找工作了,每天寸步不離地陪著孫小窗,和她學習如何縫補衣物。

有一次,在我以扎破兩次手指為代價學會如何挑針後,孫小窗望著我眼睛笑成了月牙,「真棒!」

她柔聲誇獎道:

「不愧是我們孫劉顧。」

我一頓,隨即笑著附和,陪她繼續做針線活,直到她乏了想睡一會,我才放下手中的活計,默默走到屋外,拚命咬住手指,直到兩手都變得鮮血淋淋。

可我總得出門,我總得去大食堂買飯,我們姐弟倆總不能靠喫空氣過活吧。

放下手中的破衣服,我抬起頭,見那邊的孫小窗又在發獃了,「小窗姐。」我開玩笑道,「我抓到你偷懶了哦。」

「哎呀……」被我忽然說話嚇得微微一怔,孫小窗朝我歉意地笑了笑,細聲細語道,「剛剛孫劉顧叫我姐姐呢,我光顧著聽就忘記做活了。」

我的笑容一僵。

「小窗姐,你……」你生病了。

話到嘴邊,我又咽了回去。

「嗯?」孫小窗歪了歪頭,臉上的笑容是那種少女特有的不諳世事。

「你中午想喫幾號餐?」我聽見自己這樣笑道,穩重隱忍的像是個大人,「我去買。」

8.

「小窗姐我回來了!」

一手捧著飯盒,一手丟開盲人杖的我正準備敲門,卻發現眼前的房門虛掩著並沒有鎖。

可我明明記得自己走之前孫小窗有鎖好門的。

「小窗姐?」心下頓時慌得厲害,我立馬一腳踹開門,卻撞見個空無一人的屋內。

「嘩——」

飯盒從手中墜落,素菜湯湯水水的灑了一地,然而那飯菜的香味還未來得及擴散,就被一旁伺機而動的廁所臭氣給徹底壓倒、撕碎。

眼前一黑,我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

人呢?小窗姐人呢?不是說好不要亂跑乖乖呆在家裡的嗎?

滔天的恐懼叫我無法正常呼吸,我的牙齒上下打顫,渾身也開始抑制不住顫抖。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趕快找到她!

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我轉身跑出衚衕,「小窗姐!」我邊跑邊大喊,「孫小窗!」

只有在劉甲難得休息的時候,孫小窗才會在我和劉甲的陪同下出來逛逛,何況她上次扭傷的腳還沒好,她一個人又能跑到哪裡去?

小窗姐她到底在哪兒?!

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我卻怎麼也找不到孫小窗。

一層的地方太大了,一層的人太多了,嬌小的孫小窗與之相比,就好像浩淼大海和一滴水——就算那滴水用力掙扎、拚死反抗,也不會讓大海泛起一絲讓人察覺的波瀾。

心急如焚之下,我不顧保安的阻攔直接衝進了發電廠,只見偌大的發電廠裏,幾千號人正一起踩著動力發電車,個個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劉甲!」

邊在這幾千號人裏搜索劉甲的身影,我邊和保安玩著你追我趕的遊戲,「劉甲你個混蛋!劉甲你在哪?!」

「你看見劉甲了嗎?」找了半天也找不見劉甲,我一把揪住了最近一個人的胳臂,那人被我嚇了一大跳,差點從動力車上直接摔下來。

「劉、劉甲他好、好像陪楊經理喝酒去了……」對上我的眼睛,那人結巴道。

該死!

眉頭緊縮,我咬牙切齒地嘟囔罵道——要是劉甲此刻就站在我面前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朝他鼻子上來一拳。

然而還沒等我再問些什麼,我就被趕來的保安給一把扔了出去。

從地上踉蹌著爬起來,我的胳膊和大腿都被擦破,才結疤的膝蓋也翻得血肉模糊。

而我也不看傷口,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地。

像是第一次成為孤兒。

9.

終於。

我終於找到孫小窗了。

雖然那已經是第二天了。

我在一個死衚衕最深處的破屋子裡找到了我的小窗姐。

我最喜歡、最想保護、最溫柔的小窗姐。

揮舞著匕首,我瘋狗一樣不要命的架勢嚇跑了那些褲子都沒來得及提起的男孩。

死盯著那些人的背影,我擦了擦嘴邊的血跡,動作緩慢甚至是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渾身赤裸的孫小窗身邊,就像她是世界上最純潔、最脆弱的易碎品。

「小窗姐。」我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輕輕蓋在她沾是污穢之物的身上,我用我最溫柔的聲音喚她,那怕我剛開口就忍不住哽咽,「小窗姐我們回家好不好?」

「對不起啊小石頭……」孫小窗的聲音沙啞的像是破鑼,青腫的臉上擠出一個看不出是笑容的笑容,「我聽見孫劉顧在外面叫我,所以就擅自跑出去了……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沒關係。」我又哭又笑地拚命搖頭,「沒關係的小窗姐,我們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小石頭你看……」似乎是睏倦極了,孫小窗努力抬起烏青的眼皮,手指動了動,卻最終沒能抬起來,「那有扇窗戶……」

順著孫小窗的視線看去,我看見了一扇歪歪扭扭的、不算乾淨的窗戶——

就在剛才,我也是透過這扇窗戶,看見了叫我髮指眥裂的畫面。

「我最喜歡窗戶了……」

孫小窗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弱,但她依舊努力睜著眼,睜著那雙逐漸混沌的眼睛,「因為……窗戶外面……有……」

「小窗姐?」我惶恐地觸碰上那隻冰涼的手,眼淚一滴滴砸在那遍體鱗傷的身體上,「小窗姐?」

沒有回答。

「小窗姐我眼睛疼……」我顫抖著搖了搖她的手,哀求道,「姐姐我眼睛疼……姐姐……」

沒有任何回答。

「不……姐姐……」跪在地上,我哭得幾乎說不出話,「姐姐你看看小石頭啊……姐姐你看看我啊……」

不會再有回答了。

不會再有溫暖的懷抱和安慰了。

窗戶的光,白紗似的籠罩住了那雙永遠溫柔、永遠失去光彩的眼眸。

窗外有光。

而她眼中沒有了。

10.

再見到劉甲時,我先是喊了他一聲「哥哥」,然後結結實實朝他鼻子上來了一拳。

劉甲也不躲閃,結結實實地捱了我這一拳。

被我打歪了頭,鮮血頓時從他鼻子裏流了出來,劉甲也不去擦,只是扭過頭來朝我微笑,倒是他身邊一個二層人咋咋呼呼地喊著什麼「要是破相了可就不好了」、「一會還要上鏡呢」的跑過來要給他處理傷口。

「沒事的徐哥。」劉甲阻止了男子,言行舉止既溫柔又禮貌,「您先去忙吧,我和我弟弟聊一會就去找您。」

「行吧行吧,你早說早回,我們一會還有一場演講呢。」不耐地允了,被劉甲稱作「徐哥」的男子走之前還不忘剜我一眼,彷彿我是什麼破壞他商品的盜賊。

劉甲笑著目送徐哥離開,而我只是面無表情地冷眼旁觀,就好像眼前的劉甲只是個馬戲團的小丑。

幾天不見,劉甲變了,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的變了——

他的頭髮不再雞窩似的亂蓬蓬,而是被精心修剪固定得整整齊齊,下巴上久駐的鬍渣消失了,身上也換上了筆挺的白色西裝,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帥氣,能叫任何一個女孩子面紅心跳。

他不是劉甲,我心想。

那他又是誰?

他是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我又心想。

「小窗姐死了。」

我木著臉開口,態度疏離得像是在對陌生人說話,可蒙上黑布的眼睛卻瞪大著不放過劉甲的任何錶情。

「我知道。」劉甲的笑容看上去是那樣的無懈可擊,無懈可擊到叫我想再往他臉上來幾拳。

「小窗姐是被輪姦致死的。」我的眼圈紅了,幾乎是從後牙槽惡狠狠地磨出這幾個字。

這下劉甲面具似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

見狀,我立馬就軟下聲音,像極了和大人賭氣失敗的孩子,只希望大人能迴心轉意,「劉甲,哥哥,你回來好不好?你不是最討厭那些人的嗎?你不是說你纔不要當什麼候選人的嗎?小窗姐已經走了……你回來好不好?」

劉甲不回答,只是笑著揉了揉我的頭,「傻石頭。」

躲開劉甲的手,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狠不得給他兩巴掌好讓他清醒過來,「劉甲!劉甲你醒醒!他們只是利用你!只是為了操控你才給你一些甜頭,你忘了你說過的了嗎?等你沒用了他們就會一腳踢開你!」

「我當然沒有忘記。」劉甲依舊笑著,溫順地、服從地笑著,「如果我競選失敗了,他們就會放棄我——我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罷了。」

「對啊!所以……」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劉甲給打斷了:

「所以。」劉甲眼中閃爍著詭譎而陌生的光芒,「所以小石頭你也來競選吧!如果我競選失敗了就還有你,我們可以一起競選!」

宛如從頭頂「嘩」的澆下一盆冰水,我的心頓時徹底冷了下來,我僵著背脊,「那如果我也競選失敗了呢?」

劉甲歪了歪頭,似乎在疑惑我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那就徹底失敗了呀。」

他溫順地笑著說道:

「被打回原形、跌入泥底。」

11.

和我預想的一樣,要想再見劉甲,就只能通過電視了。

但和我預想的不一樣的是,我在電視上看見的劉甲並不是在神采飛揚地背誦演講稿,而是安靜地躺在一灘刺眼的紅色血泊中。

「今日午間,一層候選人劉甲在演講比賽中刺殺六層人帕特里克·卡爾的兒子失敗,目前已被警方擊殺……」

主持人有板有眼地念著新聞稿。

而那個帕特里克·卡爾的兒子——

正是害死的小窗姐的兇手之一。

……

望著電視上劉甲的屍體,望著他左胳膊上的那道長長疤痕,我不禁咧出了一個笑容,和劉甲一模一樣的笑容:

「歡迎回家 。」

「哥哥。」

12.

「嘀嘀——」

那是轎車的鳴笛的聲音。

我聽見了,但我依舊慢慢地、直直地走在路中間,沒有一絲躲閃的意思。

是啊,我這一生都在忍讓,忍讓上層人、忍讓同胞,也許這一次,我終於可以不用忍讓。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閉上眼睛。

「嗞——」

那卻是意料之外的輪胎猛烈摩擦地面的聲音。

接下來就是打開車門的聲音、腳步聲走近的聲音。

「沒事吧小傢伙?」

頭頂傳來的聲音如大提琴般低沉磁性,「有沒有傷到哪裡?」

是他?!那晚的那個人?

我驚訝地睜開眼,沒有黑布遮攔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一張俊美的面容,在明媚的陽光下,他左臉頰上的六道金痕如同救世主一般高貴神聖。

「可憐的孩子,你一定嚇壞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男子笑容溫和有禮,周身優雅的紳士氣質讓人忍不住想臣服,「不如去我的車上休息一下?」

愣了愣,我忽然笑了。

「當然。」我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的手心,「既然我沒有被車撞死,那我一定要好好感謝感謝……」

「一些人。」

13.

車內的一切都是我從未見過的,處處低調彰顯的奢華貴氣足以叫任何一個下層人手足無措地想要跪下。

而我只是定定地盯著眼前的男子,哦不,我應該叫他,艾伯特公爵。

公爵,這是人們對主締者的教父的尊稱,而教父,說到底就是上屆成功的投資人。

「艾伯特教父。」我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好似一個天真懵懂的小孩,「我想成為候選人。」

一手撐著下巴,艾伯特的笑容明明彬彬有禮,卻莫名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危險感覺,「哦?想讓我投資他們的孩子很多,他們也都是好孩子,你有什麼特別的呢?」

你有什麼特別之處能讓我投資利用你呢?

「首先,我是低層人,其次,我還是一個孤兒,從小無依無靠、無家可歸,這些都可以用來博取大眾的同情。」我笑容溫順乖巧。

低低沉吟了一聲,艾伯特看上去並不為所動,「就這些嗎?」

「當然不是。」眨了眨我空洞無神的白眸,我又說道,「我很聰明,也很聽話,最重要的是——我看不見。」

「如你所見,我是一個天生的瞎子,我什麼都看不見——我既看不見下層人的苦難,也看不見上層人的狂歡。」話說得很委婉,我直視著艾伯特的眼睛:

「你會喜歡的,你們會喜歡的。」

「這倒是很有趣。」微眯眼睛,艾伯特稍稍直起身,那樣子,像極了一頭蓄勢待發的獅子,「還有嗎?」

「還有。」我聽話地含笑點頭,「我的競選口號我也想好了,就叫——」

「我什麼也看不見,我什麼都看得見,我來自底層,我最懂你們的苦楚。」

「我的好孩子。」艾伯特忽然伸出手放在我的大腿上,然後用力一掐,艾伯特的眉眼間滿是慈愛,「疼嗎?」

「不疼。」我甜膩的笑容依舊,甚至連眼睛都不眨,「教父。」

14.

於是。

於是我換上了比夜色還黑的西裝,因為這樣更能襯託我比月色還皎潔的瞳色。

於是我站上了比我高好幾倍的演講臺,因為這樣更能讓那些比我高的低層人看見我。

我的演講或是激情澎湃,或是催人淚下,每當我講完,臺下總是掌聲如雷、歡呼如海。

我的票數日漸升高,我打敗了一個又一個候選人,我憑藉著「我什麼都看不見」贏得了上層人的喜歡,又憑藉著「我什麼都看得見」博取了下層人的信任。

那些下層人看見我的出生、我的經歷,相信我會不忘初心,會拯救他們,會讓他們擺脫苦楚,卻看不見我在各種高檔酒會杯觥交錯,與上層人酒池肉林的場面。

噗,他們纔是真正的瞎子。

又一次在酒會上喝得醉醺醺,我推開保鏢的阻攔,歪歪扭扭地坐在路邊,坐在一個頭髮蓬亂衣服破爛的乞丐旁邊,任由保鏢當著我的面打電話給我的教父打小報告。

哼,我癟了癟嘴,他們愛怎麼樣怎麼樣,反正我喝醉了!去他媽的!

「嘿。」扭過頭,我端出我平時演講時的燦爛笑容,「我的同胞,你需要幫助嗎?」

「不,我不需要。」他的聲音很是沙啞。

「那好吧。」聽到這個結論,我有些無趣地吐吐舌,消停了一會,我又繼續問道,「你難道不想要三十張綠票去救你的親人嗎?」

「我沒有親人。」他只是低著頭,到肩膀的蓬亂頭髮叫我看不見他的臉。

「好巧。」我嘿嘿傻笑道,「我也沒有了。」

他沉默了一會,然後才啞聲問道,「你知道七層世界嗎?」

「我知道啊。」我打了一個酒嗝,覺得自己沒有醉,覺得自己很清醒,「就是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呀。」

既不肯定也不否認,他只是拿他那隻黝黑粗糙的手指在地上畫著什麼:

「一層有百萬人,他們是勞動者,負責給七層世界提供電力和原料;二層有十萬人,他們是生產者,負責把原料生產成最終成品供給整個七層世界;三層有萬人,他們是武力者,負責維護治安、關押犯人。」

「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呢?」我歪著腦袋,含糊地嘟囔著,「你也喝醉了嗎?」

而那人也不理我,只是繼續說道,「四層有千人,他們是知識者,負責創作文學作品,提供精神補給;五層有百人,他們是創造者,負責科學研究、創造發明;六層有十人,他們是管理者,負責制定法律,統籌規劃;七層有一人,他是決裁者,而他的作用……」

說到這,那人忽然停住,像是連他也無法確定七層的作用。

倒也不糾結這點,我只是用顛來倒去的混亂話語問道,「為什麼武力者在三層,而知識者在四層?三層四層,四層三層,唔……按道理不應該武力比知識厲害嗎?」

他回答的很是簡短,「因為精神控制遠比武力控制更有效。」

「嘿嘿……我懂了……嗝。」我傻笑著,「所以你是上帝吧,這個七層世界就是你創造出來的。」

「不,我不是上帝。」他說道,「我只是個瘋子。」

「沒錯,只有瘋子才能創造世界。」我大幅度地點了點頭,動作誇張地像是要把腦袋給點下來,「你創造了這個理想世界,卻無法徹底控制它。」

他不語。

「耶!」我猛地舉起雙手,作歡呼狀,「瘋子萬歲!」

就在這時,我感覺自己的胳膊一疼,隨即就被硬生生扯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教父?」我仰起頭,眨巴眨巴眼睛。

一把橫抱起我,艾伯特沉著臉不說話,顯然是對我喝完酒在公眾場合耍酒瘋的失態行為感到不滿。

保鏢打開車門,艾伯特粗暴地將我扔進車內,又掃了一眼慌亂逃竄的跟蹤記者,艾伯特朝保鏢抬了抬下巴,保鏢立刻會意轉身追上。

坐在車裡,一顛一摔的我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做錯事了,我立馬收起醉態、挺直腰板,坐姿乖巧得像是義務學堂裏的學生。

許久後纔拿著照片底片坐進車內,艾伯特看著面前鵪鶉似的我低笑了一聲,「現在知道怕了?」

我咬著脣低頭不說話。

伸手將我飽受蹂躪的嘴脣從我的牙齒下解救出來,艾伯特垂眸教導我道,「不要咬嘴脣,有話就說話。」

聞言,我有些猶豫地抬起頭,「教父……我好疼……」

剛說出這幾個字,洶湧的淚水便湧了出來,像是在期盼什麼,我不住的搖著頭,「我好疼……我好疼啊……」

「救救我……救救我教父……救救我……」

「救救我……好不好?」

艾伯特坐在對面,神色不變,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哭,看著我從低聲啜泣到撕心裂肺再到無聲垂淚。

直到我哭得眼睛都睜不開,腦袋也裏漿糊似的昏昏沉沉,我才聽見那宛如大提琴似的聲音在我耳邊溫柔地響起:

「不好。」

「疼,就忍著。」

「沒人在意你疼不疼。」

15.

【他們呀……

一個早早上了天堂免於苦難;

一個鍾情窗戶也永遠守在窗前;

一個返璞歸真終究是重獲自由。】

專為盲人設計的鍵盤被我敲得「噠噠」響。

還差一點我的自傳就可以寫完,還差一點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啊唔……」在椅子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我站起身,瞥了一眼旁邊玻璃後的七層世界。

我告訴他們我看不見。

他們也以為我看不見。

嗤笑一聲,我走上那座白色的電梯。

到時間了。

來到五層,我微笑著和那些穿著白大褂,戴著厚重的黑框眼鏡的科學家們一一點頭示意。

「主締者!」

一個胖子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您真是英明神武才智過人!不像上個主締者那樣把我們當成騙子神棍,您的眼界真是空前絕後史無前例……」

「好了。」我打斷他的奉承,「說重點。」

「好的好的。」胖子立馬止住,眼睛中閃爍著瘋狂而自信的光彩,「主締者,時空機已經造好——不過目前只能傳送聲音。」

「這就夠了。」

我笑眯了眼睛,彎彎的像是月牙。

「有聲音就足夠了。」

16.

【故事結束。】

大功告成。

停下打字的手,我滿意地左右劃動屏幕。

我的自傳,哦不,是我的《一生使用說明書》終於寫完了。

關上電腦,我釋懷地後仰靠著椅背,看著空虛的陽光從椅背兩邊溜過。

嗯,有點困了。

我理了理領帶,合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不禁回想起自己和艾伯特公爵相遇的那一天:

還記得那天我正走在街上,然後就聽見身後傳來了鳴笛聲,就像這樣——

『嘀嘀——』

『砰!』

【END】


無耳琴師(全文一萬一千字,已完結)

文/川明

1.

父親臨死前,命人砍下了自己的雙腿。

將上面的經脈血肉削盡,又取了他頭上幾縷斑白的發,挑出七根纏在尚有血色的白骨上,交到了我手裡。

他說,這是一把琴。

七絃人骨琴。

可我知道這把琴是無法奏響的,甚至連弦絲都會一觸即斷。

他在牀上殘喘著,讓我去找一個人,只有他能夠教我奏響這把琴,並且讓這把琴為我所用。

那個人就是琴師桑耹。

2.

「話說這琴師桑耹啊,可以奏出世上最美的曲子,可以用任何東西演奏樂曲。可他還有一點異於普通琴師。這桑耹,他有一把魔琴。這琴的七絃代表了人的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奏響只有桑耹知道的琴曲,他就可以操縱人的情感!只是——」

說書人清了清嗓子,賣起關子來。等到臺下的聽書人羣傳出吵鬧聲,才繼續說了下去。

「只是這七絃每根只能用一次,每操縱一次人的情感,便廢棄一根弦。所以只有高價纔可以買下桑耹用魔琴的一次彈奏。傳說那曾富可敵國的公子吳就買過桑耹的一次演奏,除掉了自己的心頭大患。」

「這花了多少銀兩呢?不得而知,只是肯定夠我們這些窮命人,逍遙快活八輩子啦。」

臺下人鬨笑起來,雜亂間,一個瘦小的身影穿過人羣擠到了說書先生跟前,問,「那桑耹現在去哪啦?」

「這……」

見說書人猶豫,門外的我忙給小桃紅使眼色,小桃紅對我點點頭,從口袋裡準備掏出買糖人的幾個銅板,排開在了說書先生的面前。

「說唄說唄!人小姑娘可把全部身家都給你了。」

在人們的哄吵下,說書先生似是不情願地繼續,「這桑耹既能幫人,也能害人,正義者恨之入骨,貪婪者趨之若鶩。終於有一天,有仇人尋到了桑耹的住處,不由分說,便毀了桑耹的耳朵。一個琴師聽不見了,還怎麼彈琴呢?據說從那以後,桑耹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小桃紅口中傳出噓聲,「說書的什麼騙子,凡是通琴術之人都知道,哪怕雙耳失聰,音律早已爛熟於心,怎麼說來的不能彈琴呢?」

「丫頭!」我見她又口無遮攔,忙上前阻止。卻不料被跑堂一把推出,罵道,「滾出去,臭乞丐。」

我被推得一個趔趄,滾倒在地上。我連忙摸了摸羊皮包裹裏的琴,所幸沒有折斷。

「這老傢伙,骨頭真硬。」我戲謔一句,起身彈了彈身上灰塵,抱著人骨琴走開了,身後的小桃紅也罵罵咧咧地追上來。

父親死後,竟是沒有給我留下一點錢財,只有這一把由他的骨血做的琴。

我抱著琴遠走江南,聽說那是琴師桑耹最後出現過的地方。日復一日,竟已走過了五個年頭,而這把琴,依舊沒有被交到桑耹的手裡。在這一座叫做落音的小城裡,我遇見了小桃紅,她同我那死去的父親一樣,是琴癡,一聽說我從小熟習音律,便跟著我這個落魄如乞丐的傢伙不再離開了。

「阿鶴,我們去聽琴吧。」小桃紅從背後追上來,喊著我的乳名。

「又要去琴館?天天都要聽琴,不嫌枯燥麼?」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背後的羊皮袋,說,「找到了桑耹,你便和我說你那琴的故事。這是你答應我的。」

我低下頭,心裡有什麼在浮沉,那日父親砍下自己雙腿制琴的一幕,將永遠成為我心中的芥蒂,「是,我必須找到桑耹。」

3.

與其說是來聽琴,不如說又是給桃紅講故事罷了。

深諳琴律之人,便可以聽出對方想用琴曲表達的話語,而往往一首曲子,便是一個故事。能做到「講琴」的人不少,但能做到真正的「聽琴」者是不多的,而我作為一個從小被藤條打著手心練琴的人,聽琴於我來說,並不是難事。

小桃紅嗅到琴館裡檀香的氣味,竟是安靜了許多,一心一意地聽琴師彈起琴來。而我也是頗喜歡這地方的,與世俗場所不同,哪怕是衣衫不整如我,也可以自由進入琴館聽琴。

「阿鶴,那邊那個帥氣的青衣哥哥在彈些什麼?」

我靜下心來聽了幾句,又看著小桃紅有些潮紅的面龐,嘆了一口氣又好笑地說,「他在講和他青梅竹馬的髮妻的故事。」

「切。」這丫頭嘴臉一撇,竟是一改剛才羞赧的模樣,又罵道,「什麼人呢,還不如前幾天彈《關雎》的那個酸葡萄。」

我被她逗得噗嗤一笑,一晃身子。沒有料到方纔在茶館面前那麼一摔,羊皮包裹鬆動了許多,這一晃竟將人骨琴歪出來半截,暴露在了空氣裏,一時間議論聲四起。

「那是什麼?」

「白慘慘的,是屍骨?」

「怎麼會有人背著屍骨……」

我心慌意亂,伸手去將羊皮布胡亂矇住琴身,不希望更多疑惑的眼神集中在我父親的遺骨上,又轉身拉過小桃紅的手,準備快步走出琴館。

「稍等。」

在雀兒般窸窸窣窣的議論中,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穿透傳來。似乎是被什麼拴住的腿腳那樣,我不禁回頭看去。那是一位身材修長的男子,手指節骨分明,抱著一把七絃琉璃琴,他向我走來,將琴雙手托起舉到我的面前,示意我接下它。

「不知是否為難你,彈奏一曲你的故事呢?」

顯然,面前此人是為數不多的聽音人。

此時,小桃紅扯了扯我的衣袖,對我輕輕搖了搖頭。

「抱歉。」我回絕了面前男子奏琴的邀請,「我不通音律。」

男子笑著搖搖頭,掀開衣袍席地而坐,將琉璃琴放上膝蓋,在我面前演奏起來。

琴音在琴館裡流轉,人們閉上眼欣賞這難得的琴音,而對我來說,男子想說的話,通過音律轉化成言語,一字一字擊進了我的身體裏——「人、骨、琴、你、的、親、人。」

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只是咬著嘴脣點了一下頭。男子見狀,站起身來向我鞠了一躬,說,「請您跟我來。」

「這丫頭……」我跟著他走了兩步,卻想起身後還有小桃紅。

「您的友人,既是我的客人,同去。」

我與桃紅緊緊跟在男子身後,寸步不敢離,小桃紅緊揪著我的衣袖,而我的手心也漸漸漬出汗水來。

男子要帶我去的地方,或許就是我苦苦追尋五年的答案。

我竟是不知道這琴館有如此深暗狹窄的走廊,一路左右轉角,全憑石壁上昏暗燭燈照亮前路了。我們一路無話走去,最後竟停在一堵被堵死的石門面前。男子抬起他的琉璃琴,取下一弦,繞在石門的凸起處,沉重的石門竟是被細弦撥動,自己緩緩移動開去。

「先生聽不見了,你可以用撥弦與他交流。您用耳朵聽音,正如同先生用眼睛聽音。」

男子說完這句話便停在石門口不動了,只是把他的琴給了我,並示意我們繼續走進去。

這裡雖說是四周石壁,沒有光照的密室,卻沒有太多潮濕清冷的氣息,裡面點著兩點燭光,照亮了那位先生的面龐。

那是一張俊美的面龐,卻紋著青灰色的奇怪花紋,由眼下起,一直延續到下頜。而最令我注意的是,在原本應該有一雙耳朵的位置,空蕩蕩的,他沒有雙耳。

——桑耹。

他並沒有抬頭,只是拿起一把普通的古琴來,撥動了琴絃。

他在對我訴說——「故人……來了。」

「故人……?」我拿起男子給我的琉璃琴,反問道。

「你的背上。」桑耹彈著。

「正是割去我雙耳的,故人。」

4.

父親是病死的。

那日他死時,面色發青,雙脣發白,已是沒有了生氣。但他仍堅持坐起來,直直地看著我。

然後他砍下了自己的雙腿,做了一把人骨琴給了我。

彌留之際,父親已是神志混沌。他開始迷迷糊糊地說話,「是我沒有完成使命,我理應赴死……苟活至此,只是為了鶴兒罷了。」

他伸出手來,抓住我,可再也沒有了昔日氣力,「那一日……那一日,桑耹。」

話只是說到這裡,父親便死去了。

父親活著的時候,是一位能文能武的才子。他頗嗜好音律,習琴不輸給任何專業的琴師。似乎是想讓我平凡度過一生,父親只教我練琴,卻沒有教我習武。他說,「腥風血雨,你一滴也不得沾。」

他從不告訴我他在做什麼,以什麼生意為生。只是我自己猜,晝伏夜出、身手敏捷、常有陌生來信、卻不捨得讓我沾一滴江湖風雨——殺手。

而此時,桑耹正坐在我的面前,用琴訴說著他的這位「故人」——我父親的遺骨,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想。

那一日……那一日,桑耹。

斬下琴師之耳的,並不是他的仇家,而正是我的父親。他受人之託,斬殺妖琴師桑耹。

而不知為何,只是毀了桑耹之耳。

「那一日……發生了什麼?」我撥弦問著桑耹。

桑耹抬眼,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眸看著我,他眼中沒有波動,彷彿一潭死水。他抬起手,卻沒有繼續彈下去。

「如果你不告訴我真相,那麼我背上的人骨琴,尚且不能給你。」我彈道。

「這位客人,這把人骨琴本就是你的。」一旁的男子鬼魅般開口了,「這次琴師只是幫助你,學會使用這把琴……這也是你父親生前與桑耹先生達成的協議,是他的遺志。其他的故事,時機到了,便會自然顯現出來。」

我點點頭,這麼說來,似乎是一件急不得的事情,而我也想要奏響父親留給我的這把琴,既然如此,等便是了,「還請問先生如何稱呼?」

「權今。」男子答道。

「權今先生,連鶴,我叫連鶴。」

5.

我與小桃紅被安排在琴館客房住下,一人一間,格外安靜雅緻。

權今給我準備了新衣服,沐浴更衣後,我終於又找回了自己昔日的模樣。

「喲,瞧不出來還挺人模人樣的。」小桃紅敲門進來,倚在門邊打趣。

我嗆她,「怎地,不再想你那青衣哥哥了?」

「呸!你皮癢了!」

我又哈哈笑出聲來,這丫頭,氣急敗壞的模樣是最好笑的。

小桃紅並不理會我,只是在門邊探出頭去,左右瞧了兩眼,躡手躡腳把房門關上,「你答應我的,找到桑耹,便說說你琴的故事。」

她一雙葡萄般靈動的眼盯著我,裡面填滿了好奇。

「好吧。」我拿出我的人骨琴,兌現我的承諾,「這把人骨琴,是我唯一的琴。」

「可這……」小桃紅為難地看了看琴絃,「這能彈奏嗎?」

我撫過上面的血印子,回想起那日的事來,「這是我父親的骨,與父親的發。臨死前他告訴我,這把琴只有桑耹才能教會我如何演奏,為我所用。我並不知為何他要給我一把無用之琴,但既然是父親的遺志,便要完成。」

小桃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既然你告訴我你的故事,那我也告訴你我的一個祕密。」

「什麼?」

「我也在尋找一個琴師。」

「是為何名?」

「無名無姓,無影無蹤。我只知道他能彈出最令我恐懼的曲子,我一直在找他。」

說這句話的時候,小桃紅再也沒有了先前天真爛漫的靈動神情,她的眼中似乎有一層無法散開的陰翳,籠在她的眸前——「我一直在找他,這也是我五十二位家人的遺志。」

那日,我無法安睡。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桃紅那般陰沉的神情,我從未想過這個俏皮丫頭還能有這般模樣。

五十二位家人的遺志……到底是……

「五十二……」我反覆咀嚼著這個數字,突然像想起什麼一樣,幾年前一樁滅門慘案,不正是死了五十二人?

據說那日公孫府上被上了門閘,府上上上下下五十二人被鎖住,似著魔附身般地在庭院裏相互廝殺,每一個人都死狀悽慘,剝皮抽筋,剁成肉泥者不在少數。宛如是惡鬼出沒,人間煉獄。據說當時去過現場的人都吐了幾天,決口不敢多提那天看到的東西。

說起來,我的確是不知道小桃紅的本名與姓氏的。

難不成她便是公孫家族的……

我掖過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脖頸。應該不會吧。

突然,隔壁小桃紅的房間傳來一聲尖叫,伴著雜亂聲響。

還未從剛剛設想的餘韻中走出,我驚得頭皮發麻,什麼也管不上地衝到了隔壁。

「怎麼回事,小桃……紅。」

只見桃紅猶如走屍般癱倒在地上,雙手捂住面龐卻沒有擦掉肆意掉落的淚水。她身體如篩糠般抖動,恐懼、悲傷,在她眼神中混沌成一團。

我上前,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怎麼了?」

「無事,阿鶴……我只是又做了那個噩夢。」

她抬起頭來,渾圓的淚珠砸落在我扶住她的手背上,「阿鶴,今日白天與你說的話。如今能和你仔細說來了。」

我將她扶到牀邊坐穩,點燃了一直蠟燭。

那一日,我與她細細密密地,說了一晚上的過去。

6.

她說。

她本姓公孫,單名一個桃字。

起這個名字,是爹孃希望她如桃李般成長。加之她生下來雪白又泛著紅的雙頰,就如同熟了的桃那樣,因為寵溺,就喚她乳名作「小桃紅」。

她從小如眾星捧月般地生活在府中,說是掌上明珠也不過如此。萬千寵愛於一身,錦衣華服、玉粒金蒓,並不懂得什麼是憂愁與煩惱。

桃紅小時候最愛的便是去府後的山上放燈,每當起風便要拉著爹孃奴僕同去。看那紙燈越飛越高,似乎爹孃平日的勞累也會越飛越高,每每一同歡聲笑語而歸。

她說,她與家人的愛是相互的。

只是自兩年前那一夜起,她便再也沒有放過燈。

那一夜,正是一個起風的夜晚。圓月掛在空中,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放燈夜。桃紅便嚷著說,爹孃,放燈去吧。

爹孃似乎滿臉倦容,只是說,桃紅,你暫且與丫鬟同去,過一會爹孃便來了。

她帶著紙燈與貼身丫鬟走向後山,卻再也沒有等到爹孃。

她說她猶記得那晚夜色如水,一切寧靜,只是一切在一陣琴聲後變得可怖起來。那日她站在後山,聽到府中傳來琴聲,那是她從未聽過的曲子,著實透人心肺,著實冰寒入骨。緊接著,便是異動,從府中傳來喊殺聲,尖叫聲,嘶吼聲,交雜著揉成一團。

丫鬟似乎預料到了什麼,拉住桃紅的手,說著,小姐你在這裡等著,我去看看,倘若我不再回來,你便爬過這後山跑,跑去沒有人知曉你的城鎮,隱姓埋名地活著。

桃紅被嚇楞住,只是點頭,她躲在一棵樹後等,等了半個時辰。可惜的是,丫鬟也沒有再回來。

等她來到落音鎮的時候,她聽聞到了消息——公孫府上無一生還,相互廝殺,猶如煉獄。

茶館裡的人說,那日公孫府的人怕是著了魔,被什麼東西上了身,才會相互殘殺起來。於是其他人又神神叨叨地念起其他事情來,扯著扯著便說遠了。

桃紅說,她從未想過自己曾經鮮活的親人會變成人們茶餘飯後的聊笑。

她永遠都記得那一日的琴聲,那是回蕩在她腦海里的,每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它就會從記憶裏鑽出來,在她的耳中迴響。

著實透人心肺,著實冰寒入骨。

阿鶴,對不起。

她說。

我是騙你的,我根本不是什麼琴癡,只是看你會彈琴,會聽琴,想跟著你找出更多線索來而已。

我低下頭沒有說話,我知道她對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真實的。甚至如今,這個恐慌的、悲傷的姑娘,對我也是真實的,談不上任何欺騙。

話說到這的時候,天矇矇亮起來,窗戶那邊透進來了亮光。

「睡吧。」我對桃紅說,「我會幫你找到那個琴師。」

7.

待我第二日再去找琴師桑耹的時候,他似乎也在等我,腿上放置著一把用布頭包裹起來的琴。

我向權今先生借琴,且帶了父親留給我的人骨琴同去。

桑耹見我來到,只是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走得更近一些。我湊近後,他將自己腿上的布頭緩緩解開。那是很緩慢的一幕,也是讓我喫驚的一幕,從布頭下緩緩呈現出來的,正是一塊屍骨,上面纏繞著七根人發——是同我一樣的人骨琴。

「這是……」

比起我的人骨琴來說,這把琴看上去更加老舊一些,卻也更加精緻一些,似乎是找了工匠經過精雕細琢的一塊人骨。上面的人發是銀色的,有些像真的銀絲,光滑而閃耀著光芒。只是細細看來,許多根已經暗淡下去,灰色了,沒有了生氣一般,雖然面對屍骨用這樣的形容不太妥當,但的確是這樣的,有多根弦就如同死了那般,只有兩三根,是閃著光芒的了。

似乎是憐惜,桑耹並沒有奏響這把人骨琴,只是把它放在蒙布上,又拿起了另一把普通的古琴,「人骨琴……便是我的魔琴。」他彈道。

「難不成說……」我與他面對坐下撥弦,讓他看清楚我想說的話。

「人有七情六慾,人做的琴便可以有七情六慾。只是這人需要有兩點,一、自願割下腿骨做琴,二、精通音律……你的父親自願割下腿骨,又通曉音律。所以你的琴,也是一把通七情的琴……同我的一樣。」

聽到這段琴音,我心中大為撼動,我苦苦尋找五年的謎底終於被解開,原來父親給我留下的不是一把廢琴,而是珍寶。這便也是父親將這把人骨琴作為我命琴的原因了。

我一手撫著父親的遺骨,和他的髮絲,一手用另一把琴撥弦問道,「那麼,桑耹先生,如何纔能夠彈奏這把琴呢?」

「舍……棄……七……情。」他說。

捨棄七情?

「是的,捨棄七情。」權今先生從黑暗中走出,原來剛才的對話,他都聽到了。「人骨琴終究是物什,它可以擁有七情,但生來並沒有。只有彈奏它的琴師捨棄了七情,將七情送給人骨琴,人骨琴方可控制他人的七情了。」

「可是,人無七情,又與走屍何異?」我問道。

權今先生低下頭,眼神中劃過一絲異樣,「正是,連鶴。所以桑耹先生可以先教給你控制七情的曲子,你尚且可以拿我的琴去練習,待到你覺得必要之時,再捨棄七情彈奏人骨琴。你使不使用人骨琴不是必須的,只是教你彈琴一事,早已答應了你的父親,桑耹先生不得反悔。而且……」

權今停頓了一下,「七情是可以回來的,人骨琴只要被彈奏一次,便廢棄一根,廢棄的那一根的感情,便會又自然回到你身上。」

「只是當人沒有擁有完整的七情時,是格外危險的,還請連鶴先生,務必小心。」

權今將最後一句話咬字咬的清清楚楚,似乎是怕我聽不清楚那樣,慎重又認真地和我說著。

我看著權今先生的眼睛,裡面有說不清楚的情緒,他冷著面孔,看著我。非要說起來的話,我尚且沒見過權今笑,卻總有一股溫柔之氣。而桑耹給我的感覺是不同的,他十分依賴於權今,總是會盯著權今的一舉一動,但笑意總是在他的臉上掛著,就算是聽不見了,也是如此一個笑意盈盈的人。

「謝謝您,權今先生。我可能暫時不會使用人骨琴,這世間還有許多需要情感去感知的東西,我尚且還想去愛去恨,所以麻煩您將您的琴借給我,我會跟著桑耹先生多加練習的。」

「連鶴若是想要借,拿去便是了。」他說。

桑耹微微笑了笑,拿起琴彈奏道,「今日……便習喜弦。」

我站起身來,向桑耹深鞠一躬。我終於,走上了父親的遺志之路。

8.

「捨棄七情?哇……」小桃紅一邊驚嘆著一邊往嘴裡送了一顆果子,「那真是太可怕了,桑耹原來是這麼可怕的人吶。」

「是啊,不過七情是可以回來的,用完一根弦便可回來一情。怪不得我瞧見他那琴上,有些弦絲是灰色的,有些卻如生命般閃著光芒。灰色的,便是回來的情吧。」我回道。

「那他定是用過喜弦了,我總覺得他笑盈盈的,看上去很好接近。」小桃紅又遞給我一個果子,說,「這個甜,紅透了,皮又薄。」

我接過果子咬了一口,果真是甜又多汁。我吮下一口汁水,看著面前這個活潑的姑娘,竟是想不到她身上有那般血海深仇的。

「哎,你說。你們練琴的時候,我能在外面偷聽嗎?」她說完嘻嘻笑出聲來,「說不定,我也學會了呢。」

「無妨。」一個男音接過話來,「果子,我也能喫一個嗎?」

「權今先生!」小桃紅站起身,小手挑了一個漂亮的果子,送了過去。

我心想,權今先生那是知道小桃紅不懂琴,才順著她開的玩笑話講,「權今先生,今日下午桑耹先生可否教琴?」

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說,「可以,今日,習惡弦。」

惡。

如此說來,人的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我是偏偏不敢觸碰其中幾種的。惡弦,一旦習得又要如何使用呢?

只是我也曾想過,是否要彈父親的人骨琴一事。說起捨棄七情,我尚且沒有這樣的勇氣,一旦捨棄,便要每廢一弦才能回歸一情。如若一個人只有怒、只有惡、只有欲,只擁有那些負面的情感,那又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七情尚且不完整,便不可稱為「人」了。

「習琴的時間到了,既如此,我便先告辭了。」權今這樣說著,帶著小桃紅走遠,剩下我一人在石室,等待那個人的到來。

桑耹先生不緊不慢從石室背後的房間裏走了出來,將古琴放到腿上。自那次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的人骨琴了。

「今日習惡弦,可有準備?」桑耹彈到。

「嗯。」我點頭,不管內心是否有所恐懼與抵觸,我想著我那把白骨做的琴,與父親砍下雙腿的模樣。我點頭。

見我如此,桑耹演奏起來。

而那是我從未聽聞過的曲子,像是惡鬼從地獄中爬出,一下下抓撓著我的心肺,一口口啃食著我的骨肉。寒意順著脊骨尾一下子爬上來,螞蟻細蟲般爬滿全身,我感到我的頭髮幾乎要炸開,皮肉似乎要凋落。這曲子,著實透人心肺,著實冰寒入骨。

這就是惡麼?在我方且喘息的時間裡,石門被敲響了。那是不緊不慢的敲門聲,一下一下,似乎是方纔曲中地獄的惡鬼在擊打石門。

我站起來想要去開門,卻不料腳底一軟,原來方纔的驚嚇讓我早已無了氣力。

桑耹先生見我這般模樣,站起身來,走過來撫了撫我的肩膀,示意我坐好,他去開門。

我餘情未定,又盤腿坐了回去。那曲子,著實透人心肺,著實冰寒入骨,彷彿聽誰說過。

「額嗯。」是一聲悶哼,從背後傳來。

待我回頭時,我只見一把明晃晃的刀,滾著鮮紅的血液從桑耹先生的腹部穿入,背後穿出。

而握著刀把的,是一雙泛著紅的,稚嫩的手。那手的主人雙眼幾乎充血,卻又滾動著仇恨,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最後從喉口擠壓出幾個音節——

「我公孫桃,大仇得報。」

9.

我想起那一日小桃紅哭泣的面龐,與我訴說著那首曲子,是多麼的可怕,多麼冰寒入骨。

一如面前這首曲子。惡,便是相互廝殺的原因。

桑耹先生倒在地上,口中有鮮血溢出。

他的雙耳早已聽不見了,卻一點一點地努力地說著話,他從口中擠出幾個含糊不清的詞來,反反覆復,反反覆復。

我趴在他的嘴邊終於聽清除了這句話——「對不起,那日我與桑耹,欺騙了你的父親。」

10.

桑耹?倒在地上的,不正是……

「阿鶴。」小桃紅聽到這句話,顫抖著雙手,「不對啊…桑耹,權今,桑耹,權今。他們差了……」

我突然是想起什麼來那樣,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桑耹與權今,這兩個名字,不正是差了「雙耳」二字?

沒有雙耳的,是權今,有雙耳的,正是桑耹。

走廊那頭傳來腳步聲,一點點靠近,直至那個人的面龐被石室的燭光照亮。那個沒有笑容,沒有悲傷,沒有憤怒的面龐被照亮了。他捧著那把精心雕刻、卻又慘白的人骨琴。

「我知道,終究會有這麼一天的。」

他說。

「我是桑耹。」

11.

我彷彿做了一場夢,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從我的父親割下他的雙腿開始,好像就是一場夢。

那一日,父親說有事要辦,便匆匆出了門,回來時面色慘白,包裹中有血跡滲出。我偷偷打開包裹看過,那是一對人耳。

「連鶴,你要好好學琴。」父親這麼對我說,「終有一日,你也能像他一樣保住自己的性命。」

「那一日,是否是我的父親,割下了桑耹,不……權今先生的雙耳?」

那人點頭。

「又是否是你,用惡弦殺死公孫一家?」

他也點頭。

「我仔細看過你的弦,只剩下了喜、怒、哀,無懼、無愛、無惡、無欲。除了惡弦,還有三根弦,去了哪裡?」

「權今說,你欺騙了我的父親,是何欺騙?」

「父親說,權今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當真是權今自己保住了性命?」

那人走近,說,「你的問題,在接下來的我的故事裡,我會一一回答。」

12.

他是偶得寶琴的無名琴師。卻捨不得七情,遲遲沒有彈奏人骨琴。

他在公子吳的門下,做一名普通的門客。那一日,公子吳與他相談甚歡,喝醉了酒,告訴他一件心事——除掉自己的胞弟。

可惜啊,胞弟生性溫良,處處找不到破綻,如若是能挑動起胞弟的慾望,讓其起兵造反,便是除去胞弟的最好時機。

他念及公子對他的恩情,那一晚,他捨棄了七情,奏響了「欲」弦。欲弦一響,勾動了公子吳胞弟的慾望,起兵造反,在第二天,公子吳的胞弟便人頭落地。

於是,失去了七情的他,很快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慾望。

他的心頭被慾望填滿了,他想要聲名,想要金錢,想要一切。

有人聞訊而來,說,給他一大筆錢,讓他殺死公孫一家。

他照辦。

他用惡弦讓公孫一家自相殘殺,自己的手上,不沾染一滴鮮血。

惡也回來了,他是集惡與欲為一身的人。

受恩於公孫一族的人,開始四處打聽他的下落,他為了保命,撿回家一個乞丐,告訴乞丐,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主子,你便是桑耹。他開始教乞丐彈琴,聽琴,講琴,將他變成了第二個桑耹。

乞丐想要逃跑,卻被他用懼弦控制了起來,乞丐對他有著深深的恐懼,對他唯命是從。現在他的懼,回來了。

他開始害怕,開始做噩夢,開始夢見那些鮮血淋漓的公孫族人,可他更加害怕的是,多年以後,自己的這把琴用完,便成為廢人。

於是他想了一齣戲碼。他找到了一位通曉音律的殺手,給他寫了一封信,信上寫著,「殺死琴師桑耹」。

在殺手趕來的那個夜晚,他讓乞丐坐在了庭院中央,自己則暗中對殺手使用了「愛」弦。同樣作為通曉音律之人,殺手不忍殺死假桑耹,只是毀了他的雙耳,並將其剁下,回去交差。此時乞丐開始了假裝,他跪下感謝殺手的不殺之恩,告訴他人骨琴可控制七情的祕密,說,「只要你自願剁下雙腿做琴,將琴交給你的孩子,讓他來找我,我願意教他如何使用人骨琴,讓他擁有控制人七情的魔力。這是我對您不殺之恩的感謝。」戲碼成功了,殺手拜謝假桑耹的真誠,說,若有緣分,便會讓自己的孩子背著自己的雙腿來尋找琴師。這樣一來,就可以從孩子手裡得到一把新的人骨琴了,如此源源不斷,他桑耹便可到老都擁有名利與金錢。

一切本該是這樣的,可他後悔了。

因為「愛」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世界開始明朗,他終於感知到了許久沒有感知到的愛的情感。他對乞丐說,走吧,找一個地方躲藏起來,再也不用人骨琴,過完一生。至於那個孩子,我不會奪走他的琴,如果有緣分他找到了我,便教他彈琴,如果找不到,那便平淡過完一生。

乞丐點頭。

他一直躲匿在一個琴館的石室裏,一切一切直至今日,才被全部揭開。

「我再也沒有用過人骨琴,於是我無喜無悲無哀。只是……」他突然坐下,彈奏了起來。

是喜。

他想要牽動誰的喜?

我向一旁撇去,小桃紅眼中除卻仇恨,卻也有驚恐。她還是個孩子。面對這般瘋魔的世界,不禁流露出了恐懼。同樣的,我也是恐懼的,我不知面前這個擁有魔力的琴師,想要再做些什麼,他是欺騙,是屠戮,是狡猾。

想到這裡,我終於拿起了父親留下的人骨琴。

13.

我掉入了自己所設的幻境。

在這裡,我的七情六慾像是被抽離開我的身體,在周圍浮動著,再也不會回來。

我恍惚間看見琴師桑耹瘋魔般的模樣,忽而大笑,忽而大哭,忽而暴怒,我看見桃紅驚恐的眼神,我甚至看見了我自己。

我看見我自己面無表情地彈奏起來,是哀、是懼、是怒、是惡、是欲,是所有負面情緒的集合體,而這些直指桑耹。

那個瘋了般的琴師,在彈奏完三曲,喜、怒、哀之後,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大笑,又踢著地上的那曾經如他珍寶似的琴,暴怒。最後哭泣了起來。

原來他沒有妄圖控制我與桃紅的感情,來讓自己繼續苟活下去,只是控制了自己,交還給了自己最後的三種情感。

他是欺騙,是屠戮,是狡猾。

他是世人。

他終於是世人。

只是我沒有停下手中的弦。我看見我自己,也看見了他,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鋒利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錚。」

在那一瞬間,我的哀、懼、怒、欲弦,齊齊斷裂。

我像掉入一個漆黑的洞穴那般,我彷彿感受到左右都有兇殘的獸物在死死盯著我,即將將我扒皮抽筋。我所有的負面情感,我的哀,我的懼,我的怒,我的欲,像獸物般那樣死死盯著我,他們想要回到我的身體裏,將我變成一個可怕的怪物。

在暈厥之前,我看見小桃紅奔跑過來的面龐,她喊著我的乳名,直到我聽不見為止。

14.

阿鶴……阿鶴……阿鶴。

「阿鶴!」

我驚恐從牀上坐起,冷汗從我背上滑落下來。我轉頭看見那張熟悉的,擔憂著我的面龐,竟微微笑了。

不對……我怎麼……

「對不起,阿鶴。」桃紅從地上撿起了被齊齊割斷的七根發,與摔斷了的腿骨。「我毀了你的琴。我想或許這樣你的七情就能回來了。」

「現在……」她瞪大了眼睛試探地問,「你能再對我笑一下嗎?」

我混沌的頭腦來不及太多的反應,卻是條件反射那般對她微笑了。

小桃紅控制不住自己那般,擁抱著我。開始長久的哭泣。

我明白,這是屬於兩個最普通的、擁有情感的人的一場哭泣。

15.

我離開了落音鎮。

帶著小桃紅一起。

她說她還是願意與我一起雲遊四方。

我帶著父親的遺骨,又踏上了回鄉的路。我想我還是希望將父親的腿骨,埋進他的墳墓裏,讓他完整地離開這個世界。

「阿鶴。」小桃紅說,「從此你便教我彈琴吧。」

我點點頭,答應了她。

身後的落音鎮依舊熙熙攘攘,熱愛音律的人們哼著歌,彈奏著一曲一曲的故事。

我彷彿聽到了那個琴師的聲音,他彈奏著,卻只說著一句話。

「我終於,做回一個世人。」


(真實歷史,用另類的方式去描述!絕對的腦洞大開,已完結,這文巨長,請耐心閱讀!我把章節發到本人知乎專欄「天涯遊子」裏了,那裡看起來一目瞭然,看起來更加方便。喜歡的話,點個贊再走吧!)

布衣皇帝

天災人禍

我出生在一間遮不住風也擋不住雨的茅草屋裡,父親是農民,有個豆腐店增添收入,我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看來沒投好胎,這輩子註定受苦受難。年代也沒看準,皇帝是蒙古人,而我們是漢人,更被人踩在腳下,我這倒黴催的!這年,新皇登基,是天曆元年,但後人說,這是一三二八年。

父母沒有地位,在哪裡都說不上話,朝廷規定我們的名字只能用數字命名,我父親朱五四,祖父朱初一,曾祖朱四九,想來生在這個年代真的悲哀,平民百姓的名字就跟鬧著玩似的,如果有家譜,全是數字,豈不像賬本?所以我只能叫朱重八!

家境如此,我讀不起書,很小的時候,就要給地主家放牛,沒辦法,家裡太窮,我要喫飯。不信?

朝廷根本沒把我們當人,人有四個等級,我們南方漢人位於最低等,前幾天一蒙古人喝醉了酒,打死一村民,官府判決賠償一頭驢了事,只因他是第一等人。從我記事起,春夏秋冬,初一十五,走哪都得出錢:過節要出過節錢,幹活要收個稅,哪天想告個官,還得先交報名費,不出門也得交錢,每到月底,「撒花錢」就來了……家裡有啥好東西,小到雞鴨魚肉,大到字畫古董,說拿就拿,我家唯一的貴重物品——祖傳的銅夜壺,被一蒙古少年看上,二話不說,拿了就走,簡直就是山賊。

就前幾天,隔壁村娶妻,街道上鬧哄哄的,鞭炮聲一陣接著一陣,大家一羣一羣的湧向街去,都說新娘子漂亮。我把牛牽回牛圈就來看了,也怪這家人倒黴,遇到上頭來鳳陽視察,那蒙古人肥頭大耳,一看就是個色鬼,非要新娘子露個臉。大家為一睹尊容,也瞎起鬨,礙於官威,新娘子揭開了紅蓋頭,果真是大美人,比字畫裏的仙女還漂亮。那肥頭哪能放過,抱著新娘子騎馬跑了,新郎官去官府告官,還被轟了出來。總之,在他們眼裡,我們就是羣畜生,他們想幹嘛就幹嘛,並且不會反抗,任由他們宰割。

儘管地位低下,生活困苦,但家庭合睦,關係融洽,我過的蠻開心的,父親回家要麼給我帶一隻小玩具,要麼帶些地主家喫不完的剩飯剩菜。大哥和二哥去集市都記得帶上我,三哥回家會和我聊天,講他在嫂子那邊的生活。我喜歡去偷聽先生講課,雖然聽不懂,但能認識幾個字也好,每次也能瞭解幾個英雄好漢。我喜歡鄰居家的小姑娘,沒事就找她玩。我希望生活就這樣下去,再過幾年,找個年紀不大、身體健壯的姑娘當媳婦兒,當然,醜一點沒關係,反正貌美的肯定輪不到我。然後生兒育女,等兒女長大,讓他們去給地主家放牛。

就這種窮開心的日子也到頭了,我十六歲這年,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大事,黃河泛濫了,河水衝垮了河堤,淹沒了田地,沖毀了房屋,山東河南幾十萬人淪為難民,還好離的遠,只能菩薩保佑了!

第二件事就慘了,可能是本該在我們這裡下的雨去了黃河,淮河這邊旱災嚴重,幾個月滴雨未下,上千裏田地都沒了收成,本來生活就拮据,平日裏一到年末糧食無幾天天稀飯,今年上半年家裡就沒米了,附近幾個村鎮家家斷糧,已經餓死了不少人了。官府不是說朝廷賑災,每戶半石糧食嗎?都半個月過去了,穀殼都沒見著,再這樣下去,我們都得餓死。

家裡啥都沒了,還有隻老母雞,一直靠它下蛋賣錢補貼家用,如今指望不上了,先宰了喫了,我給父親端了雞肉,父親說,「不餓,我在地主家喫了回來的,今天初五,明天地主劉德六十大壽,趁他高興,我去借點糧食。」

這天晚上,我望著漆黑的夜空許願:太上老君如來佛祖,祈求你們保佑我家平安無事,明天能借到糧食度過難關,我只想和父母一起活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還在睡夢裡,肚子咕咕咕地叫不停,我夢見我正在啃豬蹄,長這麼大,也就喫過地主家喫不完豬頭肉,豬蹄啥味道,我朱重八沒那個福氣。只聽到母親大哭大叫,

大哥大呼,「爹,爹,爹。」

父親去了,一臉慘白,毫無血色。

我腦袋裡一片空白,擠不出一個字,眼淚嘩嘩地流,一家人跪坐在牀前,待了一天。

下午,大哥說出去找喫的,否則一家人都得餓死,母親沒說話,繼續獃獃地跪著。

大哥出去了,我看著母親消瘦的身子,全是補丁的衣服,花白凌亂的頭髮,滄桑的臉龐,突然間又老了幾歲。又看看父親的樣子,也是如此破爛模樣,回想起昨天父親的話——地主劉德六十大壽,我去借點糧食。

一輩子受苦受難,地主家的好日子,父親沒享過一天,這就去了。

爹,來世去富人家,天天大魚大肉。

接下來的幾天,我幾乎一言不發,整日盯著牀上的屍體,回憶著他生前的樣子,眼淚止不住的灑滿臉龐。我還能想起幾個月前,父親對我說,「重八,你也大了,等過段時日,給你尋門親事。」

恍惚間,我立刻起身,拉著他的手,大聲叫道,「爹,爹,爹!」

我還沒緩過神,大哥也不行了,初九,他也去了。

母親更是哭的昏了過去,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我和侄子坐在母親旁邊,只管盯著眼前的一切,幾天時間,兩個家人離世,無憂無慮活了十幾年的我,儘管悲傷到底,也只能沉默。

我看著一貧如洗的家,長三丈,寬兩丈,高不過一丈,全是土牆,頂上是茅草,牀是爛木頭堆的,侄子沒牀,只能睡地上,被子用了十幾年了,翻個面穀草就會掉出來,還有幾個盆,一把鋤頭,幾根木凳,就沒了。

糧食早就沒了,我們還能活嗎?下一個是誰呢?

母親想尋死,拿著剪刀就朝著自己腦門刺,被我和侄子按下了,尋死不成,她又只能抱著大哥哭。

我望著母親,防止她繼續做傻事,時不時地盯著躺在地上的大哥,也瞧瞧跪在一旁發獃的侄子,嘴裡唸叨著:我們這家人,怎麼成了這樣?

二哥說打死了一條蛇,大家填填肚子。

十二日,大哥兒子餓死,二十二日,母親也丟下我走了!

姐姐出嫁了,三哥在外地,家裡就剩下我和二哥。

這一切,才半個月。

我朱重八沒有什麼大願望,只想安安穩穩的過這輩子,娶個媳婦兒有個家,有兒有女,哪怕一輩子給地主家放牛種地,做最低賤的活也無所謂,反正我們都是賤民,就這賤命。父母老了,我照顧他們,讓他們安度晚年!但一個月內,這願望就徹底破滅了,我看著父母家人一個個離我而去,我卻毫無辦法,我只有哭,我哭著呼喊著:「父親,母親,大哥……你們回來……」

哭又有什麼用?如今還有一個問題擺在面前,我要葬了他們,可是用什麼葬呢?家裡窮成這樣了,就看下一個是誰去死了,更別說壽衣、棺材、墳地,我只有去找劉德,求他給我塊地,他聽我說完話,把我轟出了門。

大哥和侄子可以隨地埋了,但無論如何,父母總得入土安息。

我和二哥抬著父母的屍體,一邊走一邊哭,見到路人就下跪磕頭,求一塊墳地。

真的可笑,天地之大,父母卻沒有一塊終了之地。

魂悠悠而覓父母無有,志落魄而徜徉——多年後我只能這樣回顧我的痛苦經歷。

上天可憐,好人沒死絕,我們遇到了一個,他給了我們一塊地,得以讓我們盡了這最卑微的孝!

父母后事了了,回來看到劉德坐著轎子離去,隨行五人,還有一條狗。我望著他們的身影遠去,瞬間心頭一震,那裡滿是疑問,還有仇恨!

父母一輩子任勞任怨,給地主種了幾十年的地,生活從一而終的清苦窮困,死時入土為安都成了奢求,而地主們整日逍遙,無所事事,災荒來臨時,卻依然大魚大肉。為什麼糧食全是父母種的,豐收時只能分到極小的一部分?更別說那幫蒙古人,他們過街,我們抬轎,他們修橋,我們出力,他們喫飯,我們交糧,他們……他們的榮華富貴都是我們給的,而我們沒飯喫了,要餓死了,他們為什麼不賑災?為什麼?老天,公道在哪裡?

我無暇去詢問這麼多為什麼,儘管悲傷、絕望、憤怒以及仇恨湧上心頭,也只能暫時放下,畢竟,我還要活下去。

路在何方

留在村子只能等死,我和二哥決定各自找活路,我沒去過什麼地方,聽說附近的皇覺寺沒餓死過人,我決定去當和尚。

小時候去寺廟燒香拜佛,總會看到些和尚,他們念經拜佛,穿袈裟,喫齋飯,一副不與遠離俗事的奇異模樣,來到這裡,卻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他們可以結婚生子,可以買賣田地,甚至在集市還有他們的產業,人前燒香拜佛,人後地主老財,整天念著「普渡眾生」,卻守著糧倉空看著百姓無糧為生。

我是這幾個月來的,是個新人,竟然身兼數職!收拾柴房、清洗茅廁、給長明燈添油、去山下挑水……總之,這裡有的活,我都幹,他們一天到晚喫喝拉撒,我從朝霞幹到日暮,可憐我朱重八,到了佛祖跟前,照樣被欺負!但我覺得很滿足,至少我有飯喫,可以活下去。還有書可讀,儘管都是些「我不入地獄 誰入地獄」這樣的風涼話。

每晚,睡在柴房,我會想起我的父母,想起他們慈祥的臉,依然那樣親切,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滴在地上,融在土裡,希望它們能告訴父母,我有飯喫了,還活著!

但好景不長,災情持續嚴重,才兩個月,寺廟也沒餘糧了,主持讓我們出去討飯,美其名曰「化緣」。

我被安排去了西北,淮西地區,去了才發現,這差不多是條死路,我們鳳陽還有野菜可以挖,這裡連樹皮都沒了!原來這幫和尚不只好喫懶做,更臉厚心黑,佛祖真眼瞎,指望這羣人解救蒼生。

這是一場孤獨且絕望的旅行,沒有馬車,沒有同伴,沒有錢財,只有根棍子同行——為了省力,我杵著它走路。前進的目的只為討飯,我隨著馬路一路向西,少有人煙,畢竟這荒郊野嶺沒活路,只有山賊和野獸出沒,好不容易看到一個村莊,只感覺死氣沉沉,天已經黑了,竟然沒幾點亮光。

快一天沒喫東西了,餓的頭暈乎乎的,這裡興許有些喫的,我懷著期望,鼓起勇氣,敲了扇透著亮光的門,許久,有人答,「誰啊?」

我說,「好心人,給口飯喫,求求您!」

「阿彌陀佛」是沒有用的,已經在討飯了,「慈悲為懷」那套顯得虛偽,還是直白的卑賤求的來同情。當然,這是無數次被拒絕後得來的經驗。

沒人應聲,我正準備離開,門卻開了,一頭髮亂如雜草的老婦人,穿著寒酸的衣服,上下打量了下我,我沒來得及說話,她給了我個饅頭,說,「只有這個了!」就關上了門。

我三兩下把饅頭塞進嘴裡,差點咽死,離開時對著門祈禱:好人一生平安。但這句話,我已經不怎麼相信了。

我沒有在這個村莊呆多久,因為沒幾戶有人,也再沒有人給我開門,並且,我是被趕走的,跟著我的還有條惡狗,應該是條野狗吧!這年頭,家狗早被喫了,我沒體力,打不死它,喫不了它的肉。

走了幾個月,不知道翻了多少座山,進了多少個村落,敲了多少次門,忍受了多少白眼和呵斥,被趕走了多少回。

為了討飯,我給他們下過跪,磕過頭,幹過活,還給一家富人洗過茅廁,因為他們答應幹完活,給我白米飯喫,他們沒有耍賴,晚飯還有雞蛋。這家人真好,臨走時告訴我,如果我趴在地上,讓他們的五歲兒子騎著我在院子裏兜個圈,就給我十斤小米,外加五個雞蛋,我沒有猶豫,立馬照做。在活命面前,尊嚴是個什麼東西?

上個月,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村子,那時正午,卻沒有一絲聲響,敲了幾個門,都沒人應聲。我已經餓的沒力氣了,全身輕飄飄的,走路一搖三晃,身體慢慢沒知覺了,我知道再不喫東西,我活不了了。為了活命,我用盡全身力氣翻進一個窗戶,這裡空蕩蕩的,啥也沒有,整個屋子蒙上了一層灰,看來不可能有喫的。

之後,我幾乎爬遍了整個村子,但空無一人。我不覺得意外,這荒年,待在原地只有死,走絕的村子到處都是,也許是上天可憐,在一家櫥櫃裏,我找到了一窩老鼠,全是幼崽,幾個月了,第一次喫上肉,這味,真香!

近半年的徒步跋涉,我活在生與死之間,不停的尋找村子,離開村子,睡在洞裏、樹上、石頭縫裡,早上一醒,看見太陽,掐掐自己,痛的感覺,才知道自己沒死。偶爾喫了頓飽飯,才感覺到,活著的感覺,那麼透徹!

我見過很多死人,他們骨瘦如材,眼眶凹陷,衣衫破爛,躺在路邊,眼睛微閉,這樣餓死的人一里路能看到好幾個,然後屍體被飛禽走獸反覆啄食,不久後,只剩下堆白骨,還不完整!有時候我會蹲在路邊看著那些露著骨頭的軀幹,也許十幾天前,他們都還佝僂著身子,艱難地前行,在看不到希望的路上懷著期望,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我已經沒有家了,沒有親人,沒有住所,一無所有,孤零零的一個人,白天孤獨地走,晚上獨自望著滿天的星星,周圍沒有人的聲響,只能聽見風吹樹葉、狼嘯鳥鳴,然後在擔驚受怕裏睡去。生活沒有樂趣、沒有歡笑、沒有未來,只有飢餓、恐懼、孤獨以及看不到希望的明天。也許就在明天,或者後天,我會像他們一樣,倒在路邊,眼睛微閉,看著自己生命終結,最後一堆白骨。沒人會記得有朱重八這號人,死了就死了,沒有墳墓,沒有碑文,沒了就沒了,只等著來世,投個好人家,我的命就這麼賤,但真的只能這麼賤嗎?

賤又怎麼樣,至少我還沒有死!

活個人樣

荒郊野外是沒有活路的,村子幾乎都空了,能走的早走了,沒走的在等死,要去城裡,那裡有活路。為了以後還能回去,我把來時的路記了下來,村落、河流、山脈、馬路,我畫了個草圖,淮西東邊這幾百里,差不多都在這圖上,我還記下這裡的風土人情,哪裡的人善良,哪裡的人有錢,哪裡的人兇惡……

我去了一個城,也只能討飯,但在這裡,我不是孤獨的一個人,我們是一幫人,都在討飯,也就是丐幫,三兩人管一片區域,哦,不,是討一片區域。

這裡的人都是討飯的高手,什麼時候討?去什麼地方討?向什麼人討?要怎麼討?都有講究!首先,早上別去,這縣城也不富裕,如今災荒,人中午纔出門,就這會兒有人。其次,小酒館、小貨攤別去,都是窮人,妓院、當鋪、客棧纔是主要場所,當然,妓院只能晚上來,這些地人多,富人不在少數,賞個一兩文錢是常事。再其次,別向一幫人討,只要有人起鬨,少不了一頓打。看著那些獨自走的,尤其是姑娘,或者年輕小兩口的,跑過去就抱著腿,哭天搶地的,要死要活,準有飯喫。有了這些招數,來了這裡一個多月,我就沒餓過肚子,住的是倉庫,儘管廢棄了,至少可以遮風避雨。幾十個人為伴求活,一年了,終於有點家的溫暖。

今天運氣挺好的,一上午討了十幾個銅板,還有兩個饅頭,半塊月餅,儘管看起來不算美味,但午飯還不算差。下午下起了雨,行人稀少,估計討不到飯,我正打算回倉庫,路過一人家圍牆,聽見裡面稀疏地念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這好像是三字經,小時候聽劉德孫子念書,常常這樣念。很久沒聽過先生講課了,我繞著圍牆走了一圈,這真是個大戶人家,圍牆老高,正門高大,側門那裡聲音最大,我就坐在門前,聽著那個少年反覆念著:……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先生偶爾打斷,並加以解釋,我幾乎聽不清,但那些三個字的句子被少年反覆吟誦,我坐在那裡,聽了一個下午,直到雨下的太大,掩蓋了讀書聲。走之前又聽到了那幾句,格外矚目:王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我不太理解這是什麼意思,但我把它記下了。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只要中午能解決喫飯問題,我都會去那裡坐坐,聽先生講課,當然,我幾乎只能聽到少年的吟誦,今天好像是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

我完全聽不懂,只好把它記下來,我認字有限,整個一下午,都沒能把少年的話記下來,許多字也不會寫,毛筆也破,看起來亂七八糟的,「知其雄,守其雌」,「雌」怎麼寫,什麼意思?

門突然開了,我猛的回頭,一老者在門前,手裡拿本書,書上三個大字:道德經。一身儒雅,儘管已到花甲,但精氣神還算不錯,他上下打量了下我,我以為他會抬起頭,昂首走開,但他走到我身邊,看了看我手裡用撿來的紙編成的冊子,沒經過我同意,拿起來翻看,皺了皺眉頭,說:「你這些字都寫錯了,『道沖』,你寫成『中』,而用之或不盈,『盈』,你又寫成了『因』,道沖,而用之或不盈,這句話是說,道本身是中虛真空的,但用起來卻是無窮無盡的。你這樣亂寫亂記,怎麼行?」

我被眼前的場景驚訝到說不出話來,這是人生第一次有先生和我講話,以前他們都不會正眼看我,沒想到我朱重八還有被人看的起的時候,我看著先生,立馬跪下,說,「請先生教我!」

先生許久沒說話,我抬頭望了望他,嚴苛的表情下,眼神明亮,他說,「我不想教你,這樣,道德經不好,這本書給你看看,如果你想聽書,我除了初一十五,下午都在這兒講學,你來聽就行了。」他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封面上只有兩個字——大學。

此後,幾乎每天下午,我都會來這裡聽上一兩個時辰,先生也提高了講課嗓音,送了我筆紙墨硯,又給了我兩本書,《周易》和《春秋》,我每天晚上都會在月光下翻來看看,哪怕看不懂。

不到一個月,我這個學生就做不成了,因為那戶人家舉家搬遷,先生自然不在那兒授課。

這座城叫彺州,在這裡待了不到半年,城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摸清了,災荒沒有過多波及這座城,但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乞丐進城求活。

城池實在太小,連鳳陽都不如,五條橫向街道,六條縱向街道,方圓兩裏,兩個城門,人口才幾千,除了城門那十幾個漢人官兵,幾乎感覺不到官府的存在,蒙古人更不會來,所以看不到欺男霸女的惡行,也看不到餓死的屍體。這裡的人漫不經心、庸庸碌碌,對外面幾百萬人的生死存亡不管不顧,日出日落都一副模樣,懶洋洋的生活,快讓我忘掉我是個父母雙亡的乞丐,我不想這樣苟活,更不想一直做個乞丐,被所有人踩在腳下。我還要回去,回到鳳陽,看看我那沒有人的家,給父母磕頭,給大哥帶壺酒,告訴他們,我朱重八還活著。

在這個地方只會讓自己意志消沉,我離開了,臨走時,他們告訴我,「出去可能會死,荒年還在繼續,這裡很安全。」

我沒有理他,我不想成為他們這樣,活一天混一天。有的為了喫飯,老婆兒子都賣了;有的四五十歲了,討了錢,就去嫖土娼;有的討了飯就喫,喫了就睡,睡醒了就討飯,討了飯繼續喫……我又看了看他們,躺著的、睡著的、賭錢的、看戲的,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沒個人樣,只想著安逸——僅能活著的安逸。我開始嫌棄他們,也嫌棄和他們待了大半年的自己,我留下了這兩天討的十幾錢,走了。

我向著家走,那裡有座大城,叫濠州城,我想去那裡看看,不為討飯,只為去看看,在這世道下,那裡的人,都在幹什麼?並且,我朱重八,想活出個人樣。

明王出世

有了這一年多的討飯經歷,我去濠州只用了半個月,濠州城重兵把守,不讓難民進入。在路上,我認識了一個農夫,他去城裡賣柴禾,我幫他推車,他帶我進城。由於剛來濠州,人生地不熟,且啥本事沒有,我只能幫他賣柴禾,讓他給我口飯喫,賣了幾天,我找到了組織,就加入了他們,當然,還是老本行——丐幫。

很快,我就摸清了這座城,濠州城是方圓百里的大城,人口幾萬戶,也是交通樞紐,城門五六個。當年,災荒席捲淮西大地,許多難民湧入濠州城討飯,蒙古人怕情況不好控制,調集軍隊駐紮,然後封鎖城門,只准出不準進。濠州離我們鳳陽很近,當時這裡如果賑災,我父母絕不至於餓死,這殺千刀的蒙古人。

如今這裡已經大不一樣,災荒連年,人口銳減,並且黃河決堤後,蒙古人修河堤抓走了很多難民,沒飯喫的要麼死了要麼做苦力了,或者像我一樣遠離故土一路討飯。慢慢的,情況得以控制,蒙古人留下小部分人,大部隊都北上了。所以如今的濠州城,魚蛇混雜,什麼人都有,難民悄悄湧入渴望有口飯喫,小偷土匪也進城偷雞摸狗,店鋪常常被偷,富家子弟總是被綁,蒙古官員走了,賭館、妓院一家接著一家開,一到夜晚,城裡燈火通明,城外卻死一般的寂靜。有一大羣人,常常神出鬼沒,穿著白袍,喜歡在荒郊野外或是偏僻小巷集隊集會,總是吟誦著兩句話:明王出世,天下太平。他們在幹什麼?

我很好奇,這年頭,活著已算幸事,念過書的要麼進京趕考,要麼做先生教書,再不濟還有賬房可去,有點能耐的,囤貨販賣,低價買高價出,這濠州到處都是奸商。有活不下去的,又不願委身乞討,就進了山,做了山賊,我有幾個同伴,做了幾個月山賊,打劫沒技術,殺人沒膽量,只能回來要飯。而這幫人,白天正常模樣——要飯的、跑堂的、開小酒館的、乃至於大戶人家做管家的……一到晚上穿上白袍,偷偷摸摸扎進白色大軍,幾百人消失無蹤,只能遠遠聽見那八個字:明王出世,天下太平!這幾年,我見過無數人,但這幫人,我頭一回見。

一天夜晚,老窩裡有十七八個,圍著一堆賭錢,正樂時,穿著白衣服的一個小夥子,悄悄出門,我趕緊拿了同伴的白衣服,一邊走一邊穿,跟在他後面,拐進一條小巷子時,另外幾個白袍也加入了隊伍,然後小聲嘀咕,隨著隊伍越來越多,我便混了進去,然後大家一起呼喊著:明王出世,天下太平!

這八個字到底啥意思,值得這樣反覆唸叨嗎?明王?誰是明王?天下太平?這天下如何能太平?然後七拐八拐,來了一個寺廟,這地已經荒廢了,災荒來了,連和尚都要飯了,佛祖也自身難保,香火早已熄滅,到處都是蜘蛛網,佛像被掉落的瓦片鋪了個遍,只剩下頭還在俯瞰眾生,我這副模樣,沒臉說自己是佛道中人,所以只朝著佛祖作了個揖。

這幫人和我們差不多,喜歡朝這種地方扎堆,我們在原地等待,陸陸續續的,上百人擁了進來,一人爬上前面的桌子上,他應該是個帶頭的,因為他的白袍顯然比我們的貴重,然後一人高呼:「各位安靜,聽堂主發話」。

桌上那人說:「默唸經文。」

大家齊聲道: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這段話被唸了三遍,我把它背了下來,堂主揚起手,往下擺了兩下,眾人安靜,他說:「諸位教眾,我明教教義——清凈,光明,大力,智慧。救濟蒼生,拯救世人,是我明教使命,如今災荒連年,餓殍遍野,諸位,教主命我救濟濠州城方圓百里百姓,無奈,災荒無情,我教教眾近幾年餓死無數,減員嚴重,濠洲城已不到三百教眾,諸位,請堅信,黑暗籠罩大地時,偉大明王一定會降世拯救。」

堂主面色蒼白,但英氣十足,身材消瘦,卻顯得高大,說話洪亮亢奮,在場所有人無不感慨,有人小聲啼哭;有人高聲吶喊——救濟蒼生;有人跪地磕頭,唸叨「明王出世」……

我筆直地站著,看著周圍的一切,回想著那些話,瞬間恍惚,他們在幹什麼?救濟蒼生,拯救世人,他們自己都難活,憑什麼能救濟他人?就憑這幾百號人,拯救方圓百里幾十萬難民?以解救他人為己任,這世上還有這等好人?明教?以前官府宣佈他們是邪魔歪道,禁止他們集會傳播,可如今看來,他們算得上正直光明。

我正思考著,堂主安排一半教眾隨他離開濠州城籌集糧食,救濟難民,一半教眾在濠州城裡傳播教義,壯大明教。他們看到我是新面孔,讓我登記身份,幾年的漂泊讓我謹慎多疑,也許是被他們的光輝形象感染,我沒有猶豫,就在冊子上寫上:朱重八,鳳陽人,十九歲,乞丐。

來時,我尾隨著那個小夥子,回去時,我和他結伴,他叫劉三,今年才十七歲,老家在濠州附近的鄉下,家裡人全部餓死了,就剩他這口子了,也是苦命人啊!

接下來一段時日,我差不多算是離開了丐幫,加入了明教。每天和幾人,趁著天黑,把寫著教義的紙條塞進酒館、客舍、賭館的大門,或是去接收教眾,引領他們到楊副堂主那裡報道。白天去飯店打雜、去倉庫卸貨,他們說,平日裏必須有份活幹,以此掩人耳目,獲取的工錢,除了自用,上交教內賬務,當然,不交也沒人逼迫,我遵從教規:戒酒、戒色、素食。當然,戒不戒幾乎不影響,畢竟酒色肉我也沒法享受。

明教裏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農民、乞丐、無業遊民、江洋大盜混跡其中也就罷了,畢竟生活所迫,但當兵的、秀才、甚至軍爺都委身做個教眾,看來明教有種魔力,它讓人崇拜!

我慢慢地也崇拜上了明教,它善良智慧,正義光輝,教規嚴明,信仰光明!我相信,黑暗籠罩大地時,明王將會輪迴轉世,拯救世人。此後,我朱重八不再是孤苦伶仃,不再是形單影隻,至少我還有個信仰——明教!

我再也沒有為喫飯而犯愁,每天有活幹,有飯喫,晚上集體活動,傳播教義,拉人入夥。做事隱祕,幾天換一個地方,每個月集會一次,偶爾也會有兩三次,有時堂主親臨,更多時候是楊副堂主組織教眾,分配任務。

明教裏有官府的人,甚至有些縣官都是忠實教徒,所以明教雖然被官府明文禁止,甚至堂主、教主都是通緝要範,但大規模的搜查總是小打小鬧,我們也會提前準備,迅速分散躲避,堂主也和官府人員有所來往,每次蒙古人親自圍剿都能化險為夷。

明教收入來源也五花八門,就我知道的,濠州城裡,一家賭館和三家酒館的幕後老闆是堂主,堂主偶爾歇腳的城北碼頭是楊副堂主經營的,甚至濠州及附近的私鹽生意我們都有所涉及,我曾經幫忙卸過的貨就是私鹽,直接送去城北碼頭。據說河南地區,有些土匪山寨,就是堂主的老窩,白天靠山搶劫,晚上傳播教義,施捨難民,他們說這是劫富濟貧。怪不得這災荒年代,濠州城幾百教眾,都能有喫有喝,並且還能賑災難民,足見明教的智慧與強大,把教眾分配到各行各業,各省和州,才能保證人丁持續,經久不衰。

重回故里

我想一直在明教,救濟蒼生,讓我的悲劇別發生在其他人身上。但才大半年,二哥來信,讓我回去祭祖,我已經三年沒回家了,已到弱冠之年,父母在時未盡孝,如今父母不在了,墳前無人掃墓,我這個不孝子,我離開了濠州,也暫時脫離了明教,回了鳳陽。

父母安葬在小溪旁,是好心人施捨的地,當時這裡有條小路,墳墓周圍是塊平地。鳳陽人走的走,死的死,方圓幾裏,了無人煙,如今已經生花長草,墓被藏在一人多深的草木裏。我和二哥花了好長時間,纔在墓前收拾了塊空地,我們跪地磕頭,我給父親倒了杯酒,給母親燒了身新衣服。

二哥哭了,他說:「爹,娘,兒子沒用,你們生前我沒盡孝,讓您二老勞苦,這幾年漂泊無家,九死一生,沒能來祭拜,今日,我和重八,兩個不孝子,來看看爹孃。」我看著二哥痛心地哭,我的眼淚也嘩嘩地流下,想起父母的音容相貌,想起他們慈愛的眼睛,想起這幾年的風餐露宿,食不果腹,只想依偎在父母懷裡,大哭一場。

我抱著木製的墓碑,哭的像個孩子。

我和二哥找遍了鳳陽,請了一個師傅給父母刻了兩塊石碑,他們也算有個體面的終場。二哥瘦了很多,臉色憔悴,這幾年過的不比我好,妻子病死了,兒子好不容易纔帶了回來。二哥說,「鳳陽人雖然十去七八,但這荒年,去外面未必有活路,鳳陽城還在,需要人,我去找事做,你也別走遠了,父母去了,要守孝三年,大哥不在了,三弟不知所蹤,我是你二哥,你要聽我的,不準離開。」

二哥是我唯一的親人,他的話,我不敢不聽,我想起了皇覺寺,我想去那裡看看。

皇覺寺早已沒了三年前的輝煌,門前的石梯雜草叢生,遠望像條綠色的山路,直通大門,大門前枯葉遍地,不知多久無人打掃。大門微開,不像有人的樣子,我推門進去,院內一遍荒蕪,佛像、桌椅、板凳都布滿了灰塵,香火斷了,但佛祖前的一盞孤燈微亮,看來還有人在,原來是師兄回來了。

這幾年寺廟人去樓空,主持在後堂石階上去世,師兄見時已成白骨,只有佛珠能辯身份,他便把主持葬在了後山,在每個佛像前點了一盞燈,我回來時,他正在墳前超度。

師兄說他是最後一個走的,本來寺廟還有餘糧,主持讓我們離開寺廟討飯,只是為了減少糧食消耗。但荒年一直在繼續,餘糧越來越少,主持在鳳陽以及周邊的產業全部停產,當鋪關門,酒館停業,夥計走了,錢財被賬房偷了,留在寺廟的積蓄起先還夠用,可後來一兩銀子都買不了十斤米,主持年事已高,又不能本人購買,託人辦事成本翻倍,所以不到半年,就只剩幾十兩銀子了。師兄離開時只有主持和釋空師父,回來時就成了這樣,釋空師父的墓就在旁邊,應該是主持立的。

我一陣哀嘆,看來主持死時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活活餓死,死相無比悽慘,儘管是自作自受,但當初要不是他收留我,我可能早就餓死荒野。

我嘆了幾口氣,給主持磕了幾個頭。

此後,偌大個寺廟就我和師兄相依為命,我們在寺廟裡開墾了片地,想種些莊稼,四處尋找種子播種,滿山遍野拾撿糞便,用於施肥,收攏寺內無用鐵器,重鑄農具,整天為了喫飯而忙活,修行齋戒自然顧不上了,沒錢買香火,更沒錢做僧衣,有時想起身在佛門,纔去撞下鍾或念幾篇經文,勉強還像個和尚。但凡有空,就去山上摘野果子、挖野菜,到鳳陽城裡化緣,沒想到,半年後,竟然還有存貨,偶爾還能施捨路人。

就這樣過了兩三年,災荒依舊沒有過去,並且越發嚴重,主要是人沒了,淮西大地人口銳減,荒地一片又一片,糧食只能去外地買,價格飛漲,一石糧食一兩金子。鳳陽城只剩兩條街,二哥在唯一一家酒館做長工,沒有工錢,只有飯喫。

外面也不太平,山賊增多,出門都不敢揹包,糧食不敢見光,一個路人都敢搶劫,明教也難受,別說賑災,自己人都養不活了,據說濠州城裡,明教教眾不到百人。

出門常常能看到幾十官兵騎著馬飛馳而過,並且還有蒙古人領頭,定然是附近發生了暴亂。打聽後才知道,這幾年蒙古人治理河務,抓走了十幾萬難民,但這兩年在黃河兩岸流傳著幾句民謠,其中一句——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而這句話,在河道里的一塊石頭上一模一樣地刻著,幾天後,韓山童和劉福通協同上萬人在穎州造反了!穎州我去過,離這裡上百里,所以蒙古人正在調兵剿滅。

我和師兄找來了不少種子,擴大了莊稼的規模,並且種了四季,春夏秋冬都有豐收,勉強能自給自足。聽到了這個消息,趕緊關閉大門,生怕被造反的難民看到,衝進門搶我們的糧食。

之後的好一段時間,生活靜悄悄的,啥事沒有,亂民沒人來,蒙古人也不見蹤影。我和師兄一直待在寺廟裡,除了購買必須用的物件,絕不出門,畢竟在這兵荒馬亂、是個人都敢搶劫的世道里,有人的地方,就有危險。

沒想到,幾個月過去,鳳陽也不安寧了,有幾個村子都造反了,他們成羣結隊,扛著鋤頭、提著菜刀、擰著扁擔,攻打鳳陽縣城,鳳陽縣城小,沒幾個兵,縣官被殺了,手下的人四散而逃,然後縣府被亂民搬空。第二天,另一夥亂民又來,搶剩下的糧食,等第三夥人來了,穀殼都沒了。昨天我出門買鹽,鹽販們全都不見了,街道上沒幾個人,回來時看到一夥人,有的扛著糧食,有的穿著縣官衣服,有的抬著箱子,有的背著幾十把官刀……招搖過市,嘴裡叫喊著:趕走蒙古人,殺光蒙古人!一個個凶神惡煞,我只敢躲在角落,生怕被他們看到,等他們走遠,纔敢回家。

上山打虎

我和師兄更不敢出門了,現在是冬天,糧食無幾,地裏只有蘿蔔和白菜,每天就是白菜蘿蔔湯,再放一手心米,撒幾粒鹽,滴兩滴油,啥味都沒有。為了節約糧食,上午減一半伙食,留著傍晚喫,餓了就紮緊褲腰帶,師兄餓的把褲腰帶都勒斷了。就這樣也撐不了多久了,蘿蔔沒了,還有三棵白菜,米不到五斤。

師兄說,「再怎麼節約也沒用,喫到最後一頓就完了,主持就是這麼死的。去買是不可能了,我們這點銀子,撐死買幾十斤米,出門要麼被搶要麼被殺,師弟,後山有野豬,我們今天喫個飽,賭一把,打一頭下來,夠一個月。」

我說,「師兄,這佛主跟前,我們出家人,殺生又開葷的,不合適吧。」

「啥不合適,你知道寺廟裡的信鴿咋沒的不?「

我搖搖頭。

師兄大喊到,「就是主持喫的,那鴿子是我親手養大的。」

這一頓幹掉了一半口糧,夠我們之前撐十來天了,然後抄傢伙,上後山。

皇覺寺前是一個村子,我回來的時候村民無幾,如今更是了無人煙,寺廟背靠座大山,這座山綿延幾裏,幾乎沒人來。這方圓幾裏,可能就我們兩人,想打頭野豬,談何容易。師兄說,「人少,纔有的喫。」

師兄拿著根長棍,精神抖擻,我提著把菜刀,戰戰兢兢。我們進山了,山路早被荒草覆蓋,夾雜著灌木,行進艱難,師兄拿著棍子探路,找豬屎,我跟著師兄,努力聞空氣中的豬屎味。

找了大半天,已到傍晚,豬沒見著,野兔子見了不少,但野兔子瘦不拉幾的,跑的又快,看來我們可能會餓死在山裡。

師兄倒不擔心,尋了塊空地,用樹枝做了個罩子,罩在地上,裡面放些米,半邊用樹枝撐上,把長棍橫放在地上,挨近支著罩子的樹枝,然後趴在另一頭棍子處,在棍子上鋪上雜草,身上披著樹葉,一動不動。我趴著,走了大半天山路,肚子空空,毫無力氣,只想一直趴著。

師兄倒是興緻勃勃,盯著前面兩眼放光,我沒有興緻,緩緩搖頭,四處張望。

這裡是山腰,面前的山像是塊巨大的長石,豎立在前方,長石上鋪滿雜草,下面立著幾十根樹木,樹下灌木叢生,我們就在灌木十幾米遠的位置,頭上幾乎被樹冠遮擋,看起來陰深恐怖。我不由的頭皮發麻,正此時,我看到,前面樹林縫隙看過去,長石腳下,有塊地方黑乎乎的,與周圍的深綠色相比,尤其突兀,那真像一個洞。

師兄拍了拍我,說,「有肉喫了。」

說罷大步跑向前去,我緊隨著跑去,師兄從罩子裏捉了兩隻鴿子。師兄大笑,「這兩隻,起碼兩斤半,師弟,明天回的去。」

我還在想剛才的事,盯著那塊地方,慢慢走進,靠近樹林了,我看清了,那是一個洞,橫豎皆過半丈,洞裏有兩點亮光。大洞前土地平整,雜草稀少,我蹲在地上,發現稀疏的雜草裏,有些拳頭大的腳印,我握緊菜刀,感覺不妙。

「你在幹嘛,鴿子我殺了,不來除毛?我一個人弄?」師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揚起手,示意他閉嘴,指了指前面,小聲說,「師兄,那應該是老虎洞,你看地面上,拳頭大的梅花印,要不,幹一隻回去?」

師兄皺了皺眉頭,「你能怎麼辦?就我們兩人,誰喫誰還不一定。」

我說,「師兄,現在天快黑了,我們喫了這鴿子就得回去,打這些飛禽只夠上下山,想要在山裡找糧食,只有殺這大東西,你說的,殺一隻,夠一個月。」

師兄看了看我,「師弟,沒想到,你這麼有種,你說,怎麼幹?」

我說,「我以前討飯時,看見一羣村民圍攻一隻野豬,那野豬幾百斤大,被人堵到了房子裏,但房門太小,一次只能進去一人,所以沒人敢進去,野豬不出來,人不進去,大家沒辦法,有個人想了個法子,把所有的門堵死,只留下野豬進去的門,然後放煙,燻滿整個屋子,在門前的地上全插滿刀,不久,野豬受不了煙燻,跑了出來,身中數十刀,跑了一里多路,就死了。」

「可我們只有一把刀啊!」

我說,「只有賭一把了,師兄,老虎應該就在裡面,它應該聽到我們的聲音,只是不敢貿然出來,師兄,你去拿些枯草,再割些青草來,把長棍留給我。」我把菜刀給了師兄,握著長棍,頭上止不住的冒汗,是害怕,也是激動。

師兄在洞口點燃枯草,然後蓋上青草,濃煙滾滾,他把衣服脫下來當扇子,坐在洞口左前方,使勁的往裡面扇著煙。

我拿回菜刀,蹲在洞口正前方,盯著洞裏,聽著裡面的細微聲響。我和師兄商量好了,老虎一出來,師兄馬上爬上樹,然後接應我。

師兄不停地揮舞著衣服,濃煙已經填滿了洞,溢了出來。我雙手握著刀,對著洞口,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多,身體發涼,腦袋發熱。接下來,要麼它喫了我,要麼我幹掉它,生死存亡。

突然我聽到了有東西快速奔跑,然後濃煙裏有個影子一閃,一隻巨大東西撲面而來,我立馬後仰倒在地上,當那巨大的身塊從我身上跳過瞬間,我把緊握著的刀狠狠地朝那白色的肚皮猛插進去,並大聲喊著,「上樹。」

我只感到虎口一震,刀脫手了,我來不及思考,立馬朝著旁邊的大樹爬去。師兄已到樹杈,搭了我一把手,我和師兄並坐在樹上,互相對視著,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突然感到樹在搖晃,我們趕緊抓緊樹榦,低頭看到那隻大老虎正在爬樹,但爬到一半,就掉了下去,那把菜刀還紮在肚子上,鮮血直流。大老虎又爬了兩三次,但都掉了下去,我和師兄平復了很多,命至少保住了,能不能喫肉就得祈求這老虎趕緊一命嗚呼了!

老虎發怒了,爬不了樹,就開始撞樹,這樹不大,就半尺寬,上面坐著兩人,撞一下,樹就不停的搖晃,我和師兄扶著樹榦面面相覷,「怎麼辦?」

師兄問我,我沒辦法了,咋沒想到它還會撞樹呢?

「我們現在不能跳下去,那樣只能死的更快,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它撞,你看,刀已經掉了,血流的更快了,要麼它撞倒這樹,我們各自逃命,生死由天,要麼還沒撞倒,就死了。」目前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還好,樹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小,不久後,老虎趴下了,發出了呻吟,再然後,沒一點動靜。

我們盯著那傢伙看了一個多時辰纔敢下樹,下樹後,我立馬撿起菜刀往老虎頭上來了幾刀,早就斷氣了。之後,我們喫了兩隻鴿子,在洞裏抓了幾隻幼虎,一共三四百斤,花了一天時間才把它們運下了山。

回到寺廟,我們把老虎肉醃製成臘肉,熬過了整個冬天。

苟且偷生

我們整天待在廟裡,封死所有側門,大門前抵住一塊大石,在寺廟後面搭了梯子,必要時翻牆出門,在牆上觀察周圍環境,確認安全,纔敢外出。沒辦法,門前偶爾會有一大夥人喊打喊殺,半夜還會有人撞門,附近的村子裡,常常聚集一幫人,拿著棍棒刀槍,呼天喊地,鬼知道是要砍人還是搶劫,還是寺廟安全。

但出門是必要的,沒糧食有老虎肉,喫完了再想辦法殺,柴火沒了後山多的是,衣服將就著穿,冷了裹上被子,但鹽萬萬不能缺,才一個月,我和師兄就渾身沒勁。不得已,我和師兄只好出去買,不敢走大路,翻山越嶺,挨進集市,慢慢靠近,確認沒人鬧事,纔敢上街。街上人都見不了幾個,所有店鋪都關門了,有人的屋子門窗關的嚴嚴實實的,無人的屋子殘破不堪,呈現出一副啥都沒了的死氣沉沉。街上只有家酒館還在,估摸著也是黑店,還好認識老闆,向他買了半斤私鹽,花了我們二兩銀子,這是我們所有家當。

我們的生活又被限定在寺廟裡,整天除了打理莊稼和做飯就無事可做。之前先生給了我《大學》、《周易》和《春秋》,我在明教撿了本《六韜》,一共四本,這幾年一旦有空,就翻看吟誦。《大學》稍微看的懂一點,《周易》一個字也不明白,只能算天書,《春秋》和《六韜》還馬馬虎虎,大體明白個意思,看來我們老祖先的智慧真是無窮無盡啊!

我又把寺廟裡的經文整理起來,全部堆在一間屋子裡,作為書房,如今被關在廟裡,好好念,看不懂就當聽故事,聽不懂就當識字,不然這日子還真沒法消遣。

小半年過去了,外面更加混亂,以前只是亂民來往,如今蒙古人常常光顧,拿著刀使勁敲門,一邊還大聲喊叫著,聽不懂他們說啥,但不用想都是讓開門。我家裡人死光了,就是這幫人害的,這個仇我永遠記著,每次聽到他們的撞門聲,都想抄傢伙出去幹一場,但我只敢一聲不吭,盼著他們離開。要是他們進來了,我和師兄就交代了,還好他們總是鬧騰下,見沒人應聲,就走了!

因為一個多月前去後山砍柴,碰見一個人,衣服破破爛爛,骨瘦如柴,比我當年要飯時還慘,是附近的村民,他說,「最近蒙古人到處抓人,只要是年輕男人,不管造沒造反,抓到了就地殺掉,然後割掉腦袋,這周圍四五個村子被殺了不少,可憐我大哥,那天在家做飯,那夥人衝進門,二話不說上來就砍,還好我跑的快……嗚嗚。」

我聽了一陣唏噓,問他,「蒙古人這是不給活路啊,這年頭,造反的都是三五成羣,怎麼在家待著的,也犯法?」

這人大概十七八歲,哭哭啼啼的說,「後來我回了趟家,給大哥處理後事,村裡來人了,說是現在鳳陽周圍到處都是亂民,濠州城已被攻佔,蒙古人打不過,只能殺村民交差。村民們聽了,走的走,跑的跑,有幾個操起傢伙就找義軍了,說是沒活路了,還不如反了他孃的,我沒膽,只能往山裡跑。」

蒙古人已經殺人不眨眼了,亂民殺,良民也殺,說不定哪天我們喫著肉喝著湯,蒙古人衝進寺廟,兩刀把我們砍了,然後屍首分離,頭被拿去邀功。看來真沒活路了,但我和師兄還是不敢造反,現在不是還活著嗎?苟活下去,撐過這段時間,也許就沒人來了。我們合計了下,決定無論是誰,一定不能開門,絕不能讓人知道寺廟裡有人,大門緊閉,悄無聲息,與世隔絕,再等等,總會風平浪靜的。

蒙古人來了不知道多少次,我每次都提心弔膽的,有幾次鬧的時間長了,嚇的我們翻牆逃到後山,等沒動靜了再回來。起義軍來了還好,推不開門,叫嚷兩聲就走了。每次我在後山砍柴,老遠看到他們的隊伍,我真想提著菜刀,奔他們而去,他們不濫殺無辜,只殺蒙古人,我也想殺蒙古人,替爹孃報仇!但我還是不敢,我朱重八好不容易活到今天,還想再活幾年,以後娶妻生子,有個家,平平靜靜過日子。

畢竟,走上了那條路,就回不了頭了!

情況越來越糟糕,由於蒙古人拿無辜老百姓開刀,逼的鄉親們四處逃散,皇覺寺本來在偏僻處,但周圍村子湧來了不少人,擊潰的起義軍和擔驚受怕的村民常常藏身此地,蒙古人隔三差五的來抓人,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那天我買鹽回來,走的山路,路過一村落,老遠聽見有人哭哭啼啼,有人大喊大叫,其中夾雜著蒙古人的聲音。我悄悄的走到離村落最近的小山上,蹲在一棵小樹後,遠遠看見一羣蒙古人,押著十幾人,把他們驅趕到村子前的空地上,那些人怎麼看都不像義軍,衣服破破爛爛,光著腳丫,蓬頭垢面,逃到這裡的老百姓八成都這模樣。

四周有女人跪著磕頭,大喊著,:「冤枉!」小孩子哭哭啼啼,蒙古人叫叫嚷嚷,並且還在挨家挨戶抓人,找到男人就押到空地,陸陸續續的,又抓了四五個。然後二十來人被集體砍頭,人頭裝在馬袋上,女人們號啕大哭,那聲音,撕心裂肺,在山谷裏久久不能平靜。

我蹲在原地紋絲不動,盯著那塊空地半天回不了神,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草菅人命,而且還是大規模地草菅人命。

好端端的人,平白無故,說殺就殺,憑什麼?我們也是人啊!大家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有兩隻眼睛,有張嘴,有心,有肝,生前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沒作姦犯科,沒坑蒙拐騙,活不下去了,也沒造蒙古人的反,安分守己,沒招誰沒惹誰,活活的二十來條命就這麼沒了,而且就為交個差,我們的命就那麼賤?

蒙古人走了,我不顧被人發現的風險,上前去看了看。二十來具無頭屍體平躺在地上,圍上一羣女人小孩,女人倒地抽搐,低聲哀嚎,眼淚長流,孩子們放聲大哭,聲嘶力竭,慘啊!鮮血滿地,把空地染的血紅。

我活了二十幾年,遇到死人無數,卻從未遇見如此慘不忍睹之狀況。這是造的什麼孽啊?老天爺啊!太上老君!如來佛祖啊!轉世明王啊!你們看看啊!睜眼看看啊!這是羣惡魔啊!你們管不管啊?把他們千刀萬剮啊!讓他們下十八層地獄啊!永世不得超生啊!我的族人啊!為何淪落至此啊?

我不知覺地跪了下來,陪著女人小孩,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

看著眼前的一切,我竟有點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眼淚快要流幹了,我突然想起了我可憐的父母,心裡湧起血海深仇,我真想馬上提著刀投奔義軍,不為別的,只為殺蒙古人。

可義軍真的來了,我反而沒勇氣,他們來了幾人,幫著挖坑埋人,我一句話都沒和他們講,只管埋頭挖坑,躲的遠遠的,避免和他們接觸,萬一被人告發了,我會不會和躺地上的這羣人那樣,成為無頭屍?

二十一座墳立好了,已到傍晚,義軍做起了飯,招呼大家喫飯,我起身想走,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重八,是你吧?」

我猛地回頭,看見一人,他和其他幾人一樣,頭扎紅巾,身穿麻衣,腰上插著長刀,但似曾相識,我問,「你是……」

他笑呵呵地說,「我是湯和啊!不記得我了?小時候隔壁村的,那會兒你放完牛常常到我家玩,你餓了,還到我家喫東西。」

「湯和,是你啊,我的兄弟啊!那年鬧災荒,我出去找活路去了,就沒見你了,你家還好嗎?」湯和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家境和我差不多,都是苦命人。

「沒法活了,家裡人差不多死光了,就我和侄子了,蒙古人不讓人活,我投奔了郭元帥的軍隊,今天來這邊查探情況,沒想到,唉……重八現在還好吧?」湯和嘆了口氣。

「別提了,這亂世,我在附近寺廟躲清閑……」不行,湯和造反了,我暫時還是良民,無論我再怎麼痛恨蒙古人,至少我還有飯喫,還能活,搭上了這幫人,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聽說蒙古人已經大軍南下,義軍又能蹦噠多久呢?我必須趕緊脫離他們。

湯和說,「重八,蒙古人不給活路,躲也沒有用,你看這幫人,躲也成了無頭屍,要不來我這兒,哥們兒現在是九人長,管喫管喝管住,有銀子可拿,日子舒坦多了。以後軍隊壯大了,把蒙古人殺沒了,還能升官發財。」

我應了兩聲,就辭離了湯和,然後進山,七拐不拐,跑回寺廟,生怕被人看見。

之後我再也不敢離開寺廟,買鹽就讓師兄去,哪怕去後山找糧食,也要等到天黑,一定不能被發現,我不想成為無頭屍,不想死。

生死無常

但麻煩還是來了,那是一個多月後,我正在廟裡打理莊稼,要不了幾天,就能喫上大白菜了。只聽到廟門外有人敲門,並小聲的叫著,「朱重八,朱重八……」

會是誰?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來幹嘛?

那邊告訴了我答案,「朱重八,我知道你在裡面,是湯和叫我來的,有你一封信,我把信塞進來。」隨後,從門縫裡掉進來一封信,不久,門外就靜悄悄的了。

慘了,這裡被人發現了,但是怎麼被發現的呢?這邊的村民都是外來人,都不認識我們,我和師兄從不與外人接觸,生個火都小心翼翼地處理炊煙,出門從來不走正門,誰會知道我朱重八在廟裡呢……對,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告訴過湯和,我在附近的寺廟躲清閑,這裡方圓十里,就這麼一座寺廟,太好找了。

無可奈何,我先拆開了信:重八,我是湯和,如今,元廷暴戾,羣雄並起,蒙古人勢弱,我在濠州城郭大帥手下做千戶,在寺廟躲清閑沒有活路,來找我,共圖富貴!

我立馬把信燒了,參加起義軍?不可能,跟著他們,更沒活路。

但晚上師兄回來,急忙忙地告訴我,「回來的時候,聽到了些消息,周圍村民有人看到你和義軍說過話,據說蒙古人已經知道了,並且今天早上,有個亂民模樣的人拿著信來找你,那人找不到路,全靠問的人,現在很多人都知道皇覺寺裏有個人,與亂民接觸,叫朱重八。」

這下完了,蒙古人很快就會知道我和義軍有聯繫,並且知道他們拿了一封信給我。更可怕的是,他們知道我朱重八,就在寺廟裡。

我無比後悔,當時為何要去趟那趟渾水,幫無頭屍收屍,還和湯和說話?

此刻怎麼辦?我被逼上了絕路,如果留在寺廟,很快蒙古人就會來,身首異處。只有跑了,但,我又能去哪呢?在寺廟裡,有莊稼種,有地方住,都難活,又去做乞丐?有了上頓沒下頓,被所有人踩在腳下,活的不如一條狗。並且,在路上,會不會被蒙古人抓去殺了邀功?要不就反了吧?難道?只能反了?反了又能活多久呢?

老天爺啊!我朱重八隻想做個普通人,有飯喫,有活幹,有妻有子,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一生。老天爺,就這個要求,都不行嗎?

留在寺廟只能等死,無論如何,我必須得走,我告別了師兄,趁著夜色,離開了寺廟。我還是拿不定主意,寺廟肯定不能回了,跑出去也很難活,造反估計死的更快。我走的山路,迷迷糊糊地回了趟家,房子破了,風雨飄搖。接下來生死未卜,我去看了看父母。

父母墳前雜草遍地,頭上黑夜籠罩,四周無人,靜的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我跪在墳前,哭著對父母說,「爹,娘,重八來看你們了,重八沒活路了,蒙古人知道我和義軍有過接觸,他們很快就會來找我,被抓住肯定沒命,跑又不知道往哪跑,我又不敢造反,只想過安生日子,爹,娘,重八該怎麼辦?」

我盯著墓碑,墓碑被藤蔓包裹,已看不清本來面目。我心急如焚,傷心悔恨,眼淚嘩嘩地落下,如今走投無路了,誰能給我指條明路?我又給父母猛磕了幾個頭,「爹,娘,給重八指條路吧,孩兒無路可走了!」

突然一陣微風,墳頭樹上一截朽木掉下,正落在我的眼前。我滿臉都是淚,趕緊擦了擦臉,顫抖著撿起木頭,一陣刺痛,朽木有兩尺來長,折斷的地方有些鋒利,割傷了手,我細看這段朽木,真像把刀啊!難道?我緩緩地抬起頭,看了看父母,問,「爹,娘,您二老的意思,反了?」

周圍鴉雀無聲,但隨之又來了一陣微風,吹的雜草莎莎響,眼前突然浮現起萬千場景,往事一幕幕閃過:慈愛而佝僂的父母對著我微笑、憔悴的大哥打我的屁股、可愛的侄子拉著我嬉戲……

我看到年末飯桌上,大哥給我倒酒,母親給我夾菜,父親遞給我一隻雞腿,侄子吵著要喫,嫂子揪著侄子耳朵叫罵,一家子人說說笑笑……

但場景轉瞬即逝,眼前立刻閃過凶神惡煞的蒙古人、家徒四壁的茅草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我仰天大笑,爹、娘,孩兒明白了。

我朱重八至十六歲起,孤苦伶仃,爬山溝,做乞丐,有了上頓沒下頓,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了皇覺寺,小心翼翼,沒喫沒喝自己解決,從不給蒙古人找麻煩,到頭來還不是無路可走,連像狗一樣活著都成了奢望。

父母一輩子勤勤懇懇,老實巴交,沒享過福,更沒作過惡,甚至連肉都沒怎麼喫過,蒙古人讓往西他們不敢往東,最後如何呢?活活餓死。

如今,我左右都是死,能怎麼辦?只有一條路可走!

況且我家破人亡,被逼如此,皆因蒙古人而起,此仇不共戴天,如此,還不反,如何有個人樣?怎麼對的起慘死的雙親?

我朱重八就算是死,也要拉幾個蒙古人墊背。

那就這樣吧,反了他孃的!

我給父母磕了三個頭,如果哪天被蒙古人殺了,正好來陪你們二老。

我割破了手指,用血在地上寫了四個字——生死無常!

畢竟,走上了這條路,就回不了頭了!

這一年,我二十四歲!

投奔義軍

濠州城離這兒不遠,一百來里路,路上隨處可見蒙古軍隊、難民、義軍,打打殺殺是常態,但幾乎是蒙古人追著義軍砍,看來義軍真是蹦噠不了幾天了,哪又有什麼辦法呢?以前蒙古人是仇人,現在是敵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到時候能殺幾個蒙古人就殺幾個,只要殺夠五個,家裡的仇連同我朱重八的苦,都回來了。蒙古人真是禽獸,路上親眼看見幾個難民不明不白的被殺掉,成了無頭屍,還好我走的山路,避免了和他們碰面,四天,我纔到了濠州城外。

費了好大勁,才下定決心造反,投奔義軍,可是我連濠州城都進不去。

之後五天裏,我在城外繞著濠州城走了幾圈,所有的門都封死了,並且每個城門外一兩裏的距離都有蒙古人的軍隊駐紮,人數上百,並且蒙古軍隊在城外頻繁調動。據說,北門外十里的位置還聚集了幾萬軍隊。幾天了,城門從未開過,但城頭上無論白天黑夜都站滿了士兵。

濠州城被圍的死死的,我要怎麼進去呢?老天真是無情,我朱重八連造反都沒門。

既然鐵定了心造反,我一定要進去,這幫蒙古人,濠州城圍的水泄不通,幾萬兵馬也不攻城,看來真是欺軟怕硬慣了,還不是貪生怕死,那就等吧,城門總有開的時候。

我躲東門外的小山包裏,白天打些飛禽,抓些野兔子,湊合著下肚,晚上就摸到城門外,看是否有機會,但蒙古人明火執仗,城門緊閉,城頭上義軍嚴陣以待,這時去敲城門,簡直就是找死。

我又等了三天,這天天剛見白,就聽到前方殺聲喊天,兵器交鋒聲不絕於耳,我趕緊去看了看,一夥義軍和東門前的蒙古人打了起來,義軍有幾百號人,蒙古人人手不夠,抵不過,只剩撤退,義軍隨即到了城門外。不久,城門開了,他們馬上進了城。原來蒙古人的防禦圈看似密不透風,實則漏洞百出,並且他們只要離開了馬,就不行了,意志力也差,稍微遇到難纏的對手,就只想著撤退。

一愣神的工夫,城門又關上了,城門外蒙古人的營地一片狼藉,躺著幾十具屍體,周圍一片寂靜。我想,蒙古人剛走,這會兒是我的機會,不能猶豫,我立馬跑到營地,撿起一把馬刀,然後跑向城門,並且大聲喊叫著,「我是來投軍的,我是來投軍的…」

很快,我跑到了城門跟前,抬頭一看,幾十個腦袋盯著我,手裡還舉著彎弓,箭頭全部對準了我,嚇的我立刻跪倒在地上,我大叫著,「兄弟們,我是來投軍的,我是來投軍的…」

我只有反覆重複這句話,腦子裡一團亂麻,別還沒造反,就被義軍給幹掉了,難道我朱重八命這麼背?

還好,城頭上用繩子吊下來一籮筐,上面的人讓我坐裡面,把我拉上去,我照做,看來,終於可以進城了,但沒想到我剛上了城頭,還沒站穩,幾把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一人走上前來,問我,「你是來投軍的?」

這人身披盔甲,應該是個將領,我一身冷汗,急急忙忙地說,「是…是…是的,我是來投軍的。」

那人冷笑了幾聲,對著左右說,「這是姦細,押下去,綁了。」

我被人用剛才吊我上去的繩子綁的嚴嚴實實,剛進東門口,地上有幾道木頭柵欄,頭上還吊著巨石,兩邊立著木製的哨所,哨所上下都站著一人。我被拴在哨所的木頭上,不明就裡,這怎麼回事?我是來投軍的,為什麼說我是姦細?跟前這人是個小兵,我和他說理,不搭理,想來也沒用,我冷靜了下來,看著城裡,城裡的酒館、客舍、街道都是原來的模樣,只是多了許多官兵,幾乎看不到百姓。我在想,他們會怎麼處置我呢?他們是義軍,造反前是窮苦百姓,都是自己人,肯定不會把我怎麼樣。

突然一羣人騎著馬趕來,為首的人沒穿盔甲,卻像個富人,他下了馬,走到我的面前,讓手下給我鬆了綁,說,「你是姦細?誰派你來的?」

我只得重複我剛才那句話,「我是來投軍的。」

那人大笑,「現在蒙古人圍城,水泄不通,我軍糧草不濟,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還有人來投軍?笑話,待會兒就把你殺了。」

啊?殺我?難道我朱重八最後要被自己人幹掉?也好,未來的路也不好走,義軍的日子也不好過,哪怕真的加入了義軍,可能第一仗就玩完了,城門外那幾十具屍體,生前都不比我差。生死無常,活著不容易,爹,娘,孩兒就快來陪你了。我盯著眼前這人,他五十來歲,應該是個首領,也算是一方諸侯,是個人物,我沒那個命,連個小兵都混不到。

我對著他說,「哦,我想活,來投軍,你不信,要我死,我也沒辦法。」

這輩子受了這麼多苦,沒嘗到片刻美好,死了也是解脫,老天爺,下輩子能給我條好命嗎?

他的臉上多了一絲驚訝,他又打量了下我,又說,「你說你是來投軍的,你叫什麼名字?年齡幾何?來投誰?」

我平靜地說,「我叫朱重八,二十四歲,是湯和叫我來的,讓我來投郭大帥。」

他說,「我就是郭子興,湯和是讓你來投我。」

隨後,我見到了湯和,他是千夫長,身後跟了幾個人,見到他我才意識到這幾天的兇險,一著不慎就人頭落地,我打了個寒顫,立刻抱著他哭了一場,一邊哭一邊說,「湯和,你那封信,差點把我害死,我剛收到信,蒙古人就知道了,我連夜就跑,今天才來到這裡。」

湯和把我接到他的住所,安排我住下,給我準備了午飯,他說馬上去見郭大帥,給我按個官職,跟著他混,看來我可以不用當小兵了。但還沒到傍晚,湯和告訴,郭將軍讓我去帥府,做郭大帥的親兵。

親兵?可以直接做郭大帥的手下,我怕不是在做夢,一天前,我還是個被蒙古人通緝的難民,半天前,我差點被殺掉,如今,我卻要做起義軍統帥的親兵,我腦袋有點暈。

郭大帥的親兵有上百人,駐紮在帥府周圍,守門的有十二人,帥府周圍分散站崗的也有十二人,其餘的都在帥府內,郭將軍的貼身侍衛有九人,我是其中之一。

後來的半個月,我只負責一件事,保護元帥個人安全,白天跟在郭元帥屁股後面,他去哪我就去哪,和其餘幾人貼身保護,晚上守在元帥房間外面,通報來訪人員情況,保證元帥不被打擾,幹一天休息一天,空閑時元帥讓我去親兵訓練營,練習刀槍騎射。

到點有人送飯,飯菜是白麪膜和肉湯,偶爾還有野豬肉,有房間睡覺,有衣服穿,有武器防身,不再風餐露宿,不再食不果腹,不再低人一等,不再忍氣吞聲,哪怕元帥不在身邊,平頭老百姓看到我都點頭哈腰的,我朱重八終於可以挺直腰桿做人了。

儘管已經造反,好日子很難長久,但好日子過一天是一天,畢竟對我來說,這已是最好的日子。

十多天的時間,沒打過仗,但繞著濠州城逛了幾圈,聽元帥和其他人說話,與其他兄弟聊天,濠州城的情況還是摸清了。

濠州城是去年開始亂的,韓山童在穎洲起義,帶動了整個淮西地區,濠州城裡亂糟糟的,蒙古人派兵來鎮守,那時濠州城並沒有亂民造反,只是義軍的信息四處奔走,導致人心惶惶。城裡的蒙古人是北方過來的,多少年沒打過仗了,估計馬都不會騎了,更加的貪生怕死,怕被周圍的亂民攻打,當年災荒時怎麼幹現在也怎麼幹,關閉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入,甚至還不許出。

但城裡早已混入義軍的人馬,當然,那只是被剿滅時逃散的亂民。由於不許出門,亂民怕蒙古人挨家挨戶搜查,所以煽動百姓,大勢宣傳蒙古人殺人邀功的獸行,城裡的蒙古人也是蠢貨,形勢如此,不知安撫,卻在城裡殺人立威,一天處決上百人,當然,義軍沒有,幾乎都是難民。結果,濠州城上萬人造反了,城裡的蒙古人只有上千人,事發突然,只能逃跑,他們也是倒黴,之前把城門封的死死的,還上了幾道柵欄,開城門時耽誤了,最後一個也沒跑掉,真是自作孽,活該。

郭元帥是當地的大富豪,平日結交三教九流,和明教也有往來,道上都有兄弟。當時在濠州城裡做生意,造反時一呼百應,集結了上千人,當天就攻佔了濠州城,這一年時間,大批百姓、難民投軍,有近萬人。

但形勢並不見好,城外的蒙古人不減反增,濠州城被圍的嚴嚴實實,上次進來了幾百人後,十幾天沒衝進來人了,城裡糧草枯竭,元帥賬下只能維持一個月了,這樣下去,城破是遲早的事。城內也是一團亂麻,儘管頭一個得到濠州城的是郭元帥,但義軍成分本就複雜,加之這一年多,又進來了幾股義軍,孫德涯、趙均用等人來了濠州就不走,勢力不小,互相看不順眼,勾心頭角,都自封元帥,一個濠州城,就有五個元帥。大家名義上受明王差遣,實則各自為政,存己排外,蒙古人圍城幾個月了,一直都在商量突圍,但誰都不願意第一個上,都怕損失了自家兵馬。郭元帥管著東城這片,每天只能看著城外的蒙古人唉聲嘆氣。依我看,這幫人,心胸狹窄,眼光短小,成不了氣候。

半個月的好日子讓我活在夢裡,但半個月的打聽告訴我這夢不踏實,這幫人大多不可靠,我不能把命交給這幫人,也不能只做個小兵。

破戒殺人

郭元帥比起其他頭領,膽略高出許多,也有別於其他義軍:一天到晚喫喫喝喝,就是一羣酒囊飯袋。元帥這些天查探城防、親自選派斥候出城打探、安排人馬尋求救援,有時到了夜裡,還要到城頭逛逛,從不逛妓院,也不喝花酒,是個成大事的主。

這天,元帥收到一封書信,看完後立刻集結一半親兵,到城門前集合。這時已到傍晚,元帥命令我們立馬喫晚飯,帶上兵器以及兩天的乾糧,然後就地休息,等到午夜,每人從城頭滑繩下去。之後一路寂靜,從蒙古人包圍圈的縫隙裏鑽了出去,所有人一聲不吭,進了東城前的山裡。

我們在山裡走了一夜,整個隊伍五十餘人,前方有兩人開路,其中一人穿著與我們不同,像個難民,身體單薄,但走路輕快,體力很好,應該是元帥安排的斥候,也是帶路的。兩人背後二十來步,也有兩人,這兩人在親兵隊伍裏很難見到,是帥府的暗哨,他們兩人走的特快,每到樹木茂密或山路崎嶇之處便登上高處四處遙望,然後回到山路繼續行軍,他們的步子很輕,爬坡上坎,如此迅速,我竟然聽不見聲響。這兩人身後三十步距離,纔是大隊,元帥前有兩人,右邊是傳令兵,傳令兵會聽從元帥吩咐,在隊伍裏來回跑動,我在元帥後面,與一人並步走,整隊人馬兩人並排,直至結束,但在隊伍尾部後五十步距離,還有兩人。儘管這是我第一次行軍,但我感覺的到,這一定是一次偵查行動,不然不會如此小心翼翼,也不會選擇走山路,更不會在夜晚行軍。

第二天天微亮,我們還沒出山,但地勢開始平緩,元帥令我們喫乾糧,原地休息,乾糧才喫完,前方一個士兵對著元帥耳語了幾句,我們便又繼續上路。元帥強調隊伍保持不變,並且不得發出任何聲響,否則軍法處理。

我開始警覺起來,憑我的感覺,這不像是一次偵查,更像是偷襲。小時候聽村裡從過軍的老人聊天,他們有一次在一個山包上駐紮,有幾百人,剛睡下,就聽到有人大喊偷襲,然後整個營地著火,大家頓時慌亂,很多人四處逃跑,少數拿起兵器反抗,最後幾百人全軍覆沒,上百人被俘虜,但敵人只有七十餘人。我看的兵書裏也寫了「僵持不動,宜偷襲之」。如今圍城幾月,糧草不濟,偷襲最適合不過了。

想到這裡,我緊張起來,從未打過仗,殺人是種什麼感覺?我會不會上去就被砍死?我見過那麼多死人,倒地餓死的乞丐、瘦弱矮小無頭的難民、高大威猛的蒙古人、斷手斷腳的亂民、全副盔甲的將軍,我比前兩者幸運,走到了這裡,活到了今天,但我能有更大的幸運,永不成為後三者嗎?

這樣想著,前面突然停住了,我撞到了元帥後背,元帥盯了我一眼,然後看向前方,隨後全隊蹲下,我趕緊蹲在地上,喘了幾口氣,纔敢朝前看。

我們處在山腳,面前是一大片稀疏的小樹,樹下全是半人高的灌木,前方是一大塊平地,平地前是一條大河,平地左側是一座高山,筆直地立著,第三面是一條路,路的兩邊地勢至少降低了好幾丈。

這塊平地被一座直立大山、一條大河以及我們背後走了一晚的綿延大山圍繞,而另一邊只有一條路可以進入,真是個易守難攻的絕好地勢。而平地上,則是蒙古人的營地,上百個蒙古帳篷,面相那條路,有四五個守衛,紀律鬆散,有兩個杵著長槍打盹,路的入口,有幾道木製的柵欄,兩旁的哨兵埋著頭站著,看來倚仗著這地勢,蒙古人覺得高枕無憂了。

蒙古人想,大河河水湍急,大船也不能過河,峭壁筆直,高過百米,是道天然屏障,左邊的山綿延幾十里,進去了就出不來,並且大河另一邊依然是大山,只要守住路口,就能以一擋十。並且此地隱蔽,外人無法查探,無比安全,但蒙古人忘了,我們在這裡活了幾百年了,幾座山,幾條河還弄不清嗎?

此時,那個難民穿著的人回到隊伍,又在元帥跟前耳語了幾句。元帥下令,弓箭手準備火箭,其餘人聽令衝進營地殺敵。另派了五人前去營地,他們分兩隊,繞到那條路旁,慢慢爬上路,跨過柵欄,蒙古人毫無知覺,一眨眼的功夫,門口守衛被一齊抹了脖子,其餘幾個哨兵也被同時幹掉。

而整個營地依舊鴉雀無聲,畢竟天剛剛亮,蒙古人還在睡大覺。

元帥一聲令下,「放箭」。

儘管只有不到四十個弓箭手,但帳篷很快就燃了起來,剛才的幾個士兵撤退時推了幾車蒙古人的木材堆在路口柵欄處,倒上麻油,點燃了火,堵死了蒙古人的退路。帳篷裏應該是糧草,火勢蔓延的非常快,不久,平地上熊熊大火,照的山谷通亮,營地裏哀嚎遍地,響徹山谷,許多蒙古人成了火球,在地上滾啊跑啊,有些受不了火燒,直接跳入了大河,還有許多不知道往哪跑,坐在地上大哭大叫,只有少數朝著弓箭的來處殺來,但很快被火箭射死。此時,元帥下令,「一個不留,殺!」

之前的恐懼沒有了,有的只有報仇雪恨,畢竟,這不是一場戰鬥,是一場屠殺,就像蒙古人殺村民那樣,全是待宰的家畜。

我跑的很快,提著刀大叫「殺」。有幾人已經跑到營地,砍翻了幾個火球,我看到前面有個蒙古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哀嚎,身上還燃著火,我走過去,朝著頭猛砍下去,力氣太大,頭成了兩半,血濺在我的衣服上,我看著那兩半的頭顱,再看了看身上的血,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殺人,心裡沒有害怕和慌亂,只有止不住的興奮。

殺了一個蒙古人,但不夠,爹、娘、大哥、侄子,是四條命,我起身,看到地上躺著的人,只要還在動,都砍上一刀,兩個、三個、四個,夠本了,不行,還得繼續,這幫畜牲,殘害了我們多少族人?五個、六個、七個……不知道殺了多少個,沒有一個蒙古人反抗,幾乎都是躺地上的,逃跑的,求饒的,我二話不說,上來就砍。當年,他們就是這樣對我們的,今天,我朱重八,以牙還牙!

火勢滅了,但四處冒著黑煙,整塊平地像是地獄。到處都是屍體,有的沒了頭,有的沒了腳,有的只剩黑漆漆的軀幹,還有許多燒死在帳篷裏,幾十具屍體纏繞在一起,辨不清模樣,氣味難聞至極,快讓我喘不過氣來。我看著手裡沾滿了血的刀,突然胸口一陣噁心,然後立馬趴在地上狂吐不止,吐完了早飯吐昨晚的晚飯,吐完了晚飯吐苦膽水,最後沒啥可吐了,就不停地乾嘔,好長時間,才緩過神來。

「第一次殺人?」元帥問我。

我頭上不停冒汗,身體輕飄飄的,點了點頭,說,「郭元帥,是的。」

「殺了幾個人?」元帥又問。

聽到「殺人」,我想起剛才被我殺的幾人,胃裡又一陣噁心,立馬趴在地上狂吐,但什麼也沒吐出來。

我艱難地說,「多過七人。」

元帥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破了膽就好了,你小子膽略過人,第一次上戰場就殺了這麼多人,跟著本帥好好乾,機靈點,你叫朱重八?」

我站起身來,說,「回元帥,是的。」

元帥說,「不錯,是個人才。」然後轉身下令,「此地不宜久留,帶上傷員,撤退。」

隨後我們原路返回,到了第二天晚上,濠州城東門外,一個蒙古人也沒有,元帥命令城門大開,幾十號人大搖大擺地走進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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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1更新

十一 以名起誓

之後的幾天,元帥犒賞參與偷襲的親兵每人五兩銀子,並且休息三天,濠州城裡到處都是妓院、賭館、酒館,這幫人拿著錢逍遙去了。

我沒有逍遙,造反之前,我是和尚,清規戒律雖然忘的差不多了,可這殺戒是大戒,就這麼破了,儘管是蒙古人,那也是人命,死在我手裡,將來我死了,會不會下地獄?我躺在牀上,望著橫樑,怎麼也過不了這個坎。爹、娘,我殺人了,還殺了十來個,這罪名,夠砍十幾次頭了,你們那麼的善良、純樸,會不會不認我這個兒子?

可我又能走哪條路呢?蒙古人的天下,如今反了他們,不是他們死就是我亡,必須殺光他們,把他們趕出中原。他們雖然凶神惡煞,十惡不赦,但也沒多大能耐,這場偷襲,他們兩百多人,被我們五十來人全滅了,幾萬人的糧草也燒光了。聽說城門外的蒙古人已經撤軍,湯和說的對,蒙古人勢弱,這淮西,他們立不住腳的。

我在城裡遊盪,這濠州城和以前一樣,店鋪照樣營業,門前人來人往,富商照樣倒賣糧食,價格比之前還高,街上隨處可見喫不飽飯的乞丐,也有人賣兒賣女,悠閑自在的路人只當看不見,我想起了以前的苦日子,施捨了幾個銅板。只是多了義軍,他們三五成羣地在城裡找樂子,耀武揚威地招搖過市,官長和其他元帥也在其中,由於蒙古人撤軍了,所以街上完全感覺不到之前的暮氣沉沉,卻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無論百姓還是義軍,都忘記了將來的還會有的戰爭,連城門上的哨兵,都沉醉在今日的喜悅裏,在城頭上說說笑笑。

我沒有半點開心,蒙古人走了,是因為糧草沒了。儘管蒙古人欺軟怕硬,戰鬥力很弱,但義軍實力不強,又拎不成一股力量,這濠州城就有幾個頭,義軍大多軍紀散亂,又貪圖享樂,若哪天蒙古人回過神來,帶著大軍南下,再圍城幾個月,等糧草沒了,估計就投了。

如此下去,造反的日子很難長遠,可我已沒得選,但絕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晚上回到元帥府,元帥在書房,我在門外候著,等到元帥出門撒尿,我鼓起勇氣,對元帥說,「元帥,朱重八覺得義軍危險在即,該想想對策。」

元帥盯著我,良久,說,「你說說,如何危險?」

我說,「濠州城地處交通要道,蒙古人雖然撤軍了,但肯定會捲土重來,可如今義軍糧草不能持續,城內義軍又各自為戰,若大軍再次圍城,恐怕沒這次好運。」

元帥像剛見我時上下打量了下我,「那你認為,這局面,該如何?」

我被元帥問懵了,你是元帥,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元帥,朱重八不知道該怎麼辦。」

元帥哈哈大笑,「你這說了等於沒說,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朱重八,看來你不僅膽量過人,還挺有遠見,你會寫字嗎?」

我說,「謝元帥誇獎,會寫一些。」

元帥說,「好,我的親兵沒幾個會識字的,朱重八,好好乾,等你有了軍功,我馬上升你的官,你的刀都破了,跟我來。」

我立馬跪地磕頭,「謝元帥,謝元帥…」

元帥給了我一把好刀,讓我好好練武,過了十幾天,命我和兩個親兵到城外去打探情況。

兩個士兵來的都比我早,但元帥吩咐,我說了算,元帥讓我打探城門外蒙古人的動向,給了我們三天時間。

我們三人,三匹馬,可我還沒學會騎馬。我爬上去,給了馬兩鞭子,它就抬起前腳,仰起頭,把我摔在地上,幾次都是這樣,其餘兩人都笑嘻嘻地看著我,好丟臉。

我乾脆棄了馬,濠州城附近上百里,路我都熟,三天來回百十來裏,應該沒問題。

蒙古人之前在東城外兩裏距離的小山前駐紮,我進城時他們遇襲,就增加了人馬,還在這裡架起了柵欄,立起了哨所,但蒙古人撤軍後就只留下這些沒用的木頭。我們沿著蒙古人撤退的路前進,他們是往西撤離的,往西走了三十來裏,地勢開始變緩,幾乎都是平地,車軸印和馬蹄印越來越多,一旁士兵說,「蒙古人打仗,靠的是馬和弓箭,只要離開了馬,或者近身攻擊,他們就會崩潰,上次偷襲,他們就輸在了這上面。」

這小子就是上次偷襲時穿難民衣服的,沒名字,大家叫他馬蹄子,他體力好,跑的快,投軍兩年了,與蒙古人打了很多次仗。看來蒙古人只適合在平地作戰,攻城和在山路交鋒都是弱點。

前面的地勢幾乎都是平地,有山都不過十來丈高,我們三人開始放緩速度,保持戒備前進,如果在這裡遇到蒙古人,那還真沒處跑了。按著車軸印走了五十多里,到了一個村莊,村口有十幾人把守,樹上拴著幾十匹馬,村口後面是座小山,馬蹄子仔細查探地上的痕跡,說,「這裡至少有三百匹馬,還有幾十輛車。」

我們繞到後面的小山上,看到村子裡大大小小的院子裏全是馬,可能有上千匹,還有上百來輛車,但蒙古人卻不多,僅有百十來號人,馬蹄子斷定這是蒙古人的輜重隊伍,周圍肯定還有人馬。

我開始警覺起來,看情況,周圍的蒙古人成千上萬。我命令他們二人,悄無聲息,分散查看。晚上他們回來報告:附近的村子裡都有蒙古人,估測有上萬人。我讓馬蹄子拿出地圖,標上記號,此時已是第二天夜,必須在明天晚上回到濠州城,告訴元帥這個消息。

一路上都非常順利,沒遇到蒙古人,但在離濠州城不到二十里時,有個小酒館,這個酒館在馬路旁,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酒館外拴著五匹馬,馬蹬一看就是蒙古人的,馬蹄子說,「蒙古人大軍撤了,這裡方圓幾十里沒有大軍駐紮,他們出現在這裡,應該和我們一樣,是斥候,來打探情況。」

另外一人是弓箭手,他說,「這個地方是我們的地盤,他們還敢在馬路邊修整,不怕被我們發現嗎?」

我說,「你們看,馬背上的口袋輕飄飄的,風都吹起來了,一定是沒糧食了,想去酒館裡找喫的。」

馬蹄子說,「來回一趟,啥也沒撈著,這幾匹馬可是好東西。」

馬蹄子年齡雖小,膽略過人,本領挺大,以後得多和他學學。

我說,「我們把他們的馬偷了,離開了馬,他們跑不遠,然後再回去帶人消滅他們。」

上次那場戰,我殺了那麼多蒙古人,他們雖然長的高大,一直欺負我們,但也不是不可戰勝,他們也會害怕,也會求饒,一刀下去也會死,他們也就四五人,又在我們的地盤,我身邊有兩個老兵,就偷幾匹馬,完全不是問題。

我和馬蹄子接近酒館,藏在幾匹馬旁邊的草叢裡,我悄悄貓到酒館外的窗子外,看到三個蒙古人在喝酒,手裡沒有兵器,另外兩人在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我讓馬蹄子解開繩子,騎著一匹馬在前面,拎著其餘幾匹馬的馬繩,五匹馬便跟著走了。馬蹄子很小心,但還是被蒙古人察覺了,一個蒙古人立馬跑出大門,一隻箭「嗖」地飛過來,正中那個蒙古人的眉心,那蒙古人立馬倒地。裡面的蒙古人嘴裡大叫了幾聲,立馬提著刀想往外沖,此時第二支箭又射入大門,蒙古人躲回酒館內,我點燃一捆馬草,丟在大門口倒地的蒙古人身上。隨後第三支、第四支箭射進大門,我趕緊拉著弓箭手朝著馬兒跑的方向追去。

跑出了一里多路,追上馬,我和馬蹄子上同一匹馬,弓箭手騎馬殿後,又騎了幾里路,才覺著安全。我感覺頭上涼透了,用手摸了摸,才發現頭髮上全是汗。

這個計劃是我制定的,蒙古人離了馬不行,外面有人射箭,又不知道有多少敵人,肯定不敢輕舉妄動,我點了把火在門口,拖住他們,等他們出了門,我們已經追上了馬,逃的遠遠的了。

天黑前我們回了城,告訴了元帥蒙古大軍的位置,並從馬匹上找到了一封書信,但全是蒙古文字,元帥手下,沒人看的懂。元帥當著一百多親兵的面,賞了我十兩銀子,並讓我做了親兵九人長,我朱重八終於有了官職,哪怕這個官,只管九人。馬蹄子和弓箭手分給了我,我給了他們一人二兩,並請大家喫了頓飯,算是新官上任,拉攏手下。這樣,以後發號施令,纔有人聽命。

元帥說「朱重八」這個名字不好,是在蒙古人的規矩下取的,如今反元了,該改名了。我想也對,憑什麼我朱家的名字只能是數字,我不是農民了,是個官長,從我這一代起,我老朱家就要翻身了。

取個啥名呢?我和蒙古人不共戴天,如今反元了,取個名字也得報仇雪恨,我姓朱,音同「誅」,我曾經在書上看到一個字「璋」,是一種玉器,據說這種玉器長的像一把匕首,對,我要做誅滅元朝的利器,死也要死在反元的路上。

此後,我就叫朱元璋!

十二 以少勝多

有了蒙古人的動向,元帥迅速集結了親兵,還調集了大軍,城裡只留下幾百人,當然,這是防備其他義軍搗亂,城裡也不太平。一共近萬人,和上次一樣,也是到了午夜纔出發,不走大路,全走山路,不打火把,不發出一點聲響,全軍像羣孤魂野鬼,在黑夜裡漂流。

元帥把親兵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和他在前探路,一部分在隊伍尾部監軍,若不服從指揮,就地正法。

我們十人護在元帥四周,前方兩人探路,其餘人去四周查探安全,一個晚上,才走三十來裏。行軍三天,終於到達目的地,我們駐紮在蒙古人村子東邊五里外的山裡,雖然山不高,但樹木茂盛,上萬人隱藏的嚴嚴實實的,我們身上的乾糧不夠一天了,元帥說,不幹掉蒙古人,我們要餓死。

軍情是我們三人查探的,元帥又命我們打探蒙古人兵馬和糧草分佈,我帶上馬蹄子和弓箭手,一頭扎進蒙古人周圍的大山,到了晚上,纔回了營地。

蒙古人駐紮的營地有四處,離我們最近的在西邊三里,是一個村子,規模不大,橫豎半里,三面都是小山包,樹木茂密,村口有幾十人把守,裡面有上千人,馬匹在離村口前五十步左右的院子裏,但只有兩三百匹。另外三處營地繼續往西三里,再四里,再兩裏,四處營地幾乎是一條線,第二處也在村子裡,士兵有一萬五六,馬匹無數,三面環山,但樹林稀疏。第三處是塊平地,有四五百人,馬匹少有,幾乎都是糧草,方圓兩裏一馬平川,無法隱藏,蒙古人這次學乖了,營地四周,全是哨兵。第四處和第一處類似,上千人把守,但背後有條小河。

以敵軍各處兵力來看,四處駐軍依次是先頭軍隊、主力軍隊、運糧隊以及預備隊,人數近兩萬。

我把蒙古軍隊每處營地兵力、糧草淄重、四周地勢、哨兵位置、營地規模等一一告訴元帥,元帥看著地圖想了很久,問我,「你覺得這仗該怎麼打?」

我在路上一直在想,蒙古人把部隊分散駐紮,並且成一字分佈,主力軍隊和運糧隊夾在中央,是個非常安全的布陣,主力軍隊可以隨時調動支援各處,糧草周圍一覽無餘,不適合偷襲,所以,唯一可取的是,包圍主力,切斷各部分連接,逐個擊破。

我說,「元帥,我軍不到萬人,長途跋涉,蒙古軍隊人數兩倍於我,兵多糧多,以逸待勞,我軍不宜直接對抗,只有偷襲。」

元帥罵到,「屁話,這地方地勢平緩,攤開了打,蒙古人一上馬,一個衝鋒就完了,我是問你,怎麼偷襲?」

我說,「封住主力軍隊出路,從山上偷襲,截斷其餘各部分,防止他們合軍,待消滅主力,逐個擊破。」

元帥沉吟了片刻,然後點點頭,「不錯,不錯,你小子打探軍情迅捷且詳細,排兵布陣也有韜略,說你以前沒打過仗,本帥著實不信,哈哈哈……以後,你就是我的智囊了。」

上次偷襲蒙古糧倉,五十來人全殲兩百多人,己方傷亡僅有十來人,讓我大開眼界,此後我常常問馬蹄子上戰場的過程,行軍細節、戰場拼殺、糧草分配……事無大小,全部記下。

我一直在想,這打仗和打架有何區別?

如果我帶一百人,如何應對五百人?如何行軍不會暴露?怎樣打損失最少?己方軍隊如何分配?敵方又會如何應對?逃跑了我該不該追?戰事焦灼該如何……

如此每天在腦袋裡謀劃,雖入軍不久,但行軍打仗,卻一點就通,看著這些山川地形、兵力分佈,眼前立刻有了敵我雙方交戰的景象,這就像是小時候放牛,哪樣的地方適合放牛?如何放牛牛才會乖乖聽話?怎麼驅趕牛羣纔不會亂跑?我看一眼就瞭然於胸。

哈哈,我朱重八,不,朱元璋,天生就是打仗的料。

元帥安排兩千人,就地取材,每人背兩捆木材,五十人負責外圍警戒,一直忙到深夜,到了三更,才把一切準備就緒。

五百人在敵軍主力軍隊和先頭軍隊的營地中間平地上,平鋪上兩百多步半人高的木柴,連接兩邊的小山包。另外五百人在主力軍隊和運糧隊的營地中間平地上也堆上木材,把蒙古人的主力隔絕開。主力軍隊的營地周圍的山上樹林稀疏,兩千弓箭手埋伏在山後,再派兩千人混在弓箭手中間,每人背上一捆木材,如此,四千人圍住了三面。另外一百人背上木材,帶上麻油,由二十人開路,趁著天黑,摸到村口,全部趴在村子前的田地裏。其餘人原地待命,元帥和幾十親兵在主力軍隊後方,我也在其中。

這是一場大戰,幾萬人的廝殺,且我方以少對多,我是新兵,卻不害怕,因為我看懂了元帥的部署:分割敵軍,火攻主力,四面合圍,再分而擊之。

如此佈局,敵軍一旦被困,定毫無還手之力。

等了良久,前方斥候來報,「村子口有十幾個蒙古士兵,點著幾堆柴火,其餘哨兵已被除掉,山腳下的蒙古人呼呼大睡,其他營地沒有異動,就等元帥一聲令下。」

元帥隨即下令:動手!

斥候立刻下山,沒過多久,村子口一陣箭雨呼嘯而過,蒙古士兵挨個倒地,有一人叫出了聲。然後上百人迅速跑到村口,把背後的木材全部平鋪在村口的空地上,為首的點了一把火,木材立馬星火燎原,村口被照的通亮。

蒙古士兵醒了,叫叫嚷嚷的,有些抄起兵器就往村口跑,火勢還比較弱,元帥命五百弓箭手朝著村口的蒙古人射箭,封住他們退路。與此同時,其餘弓箭手和背著木材的士兵已到了山頂,弓箭手點燃弓箭,不停地朝著山下射箭,無數支火箭暴雨般地傾注在蒙古人營地。另外兩千人就輕鬆多了,把木材,點燃,然後丟下山。

一盞茶的功夫,整個營地像個巨大的火堆,蒙古人是沒法抵抗了,村口沒法過,那裡火勢最旺。山上滾下火堆,還不停地射箭,有些蒙古人衝到山腳,就被射死,僥倖的爬到山腰,被滾下的火堆撞下山去,他們一波接著一波,不停的沖向山來,但一波又一波地倒下,偶爾能有幾支箭射到山上,這是對我們唯一有用的反擊。

此時,斥候來報,說蒙古人的其他軍隊被點燃的木柴阻擋,沖不過來。

元帥下令,「命劉千戶和黃千戶,只管在兩邊山上射箭,全力擋住蒙古人。」斥候去了。

此時,腳下的營地鬼哭狼嚎,火勢越來越大,在山上都能感受到一滾一滾的熱浪,我和大家不停地檫汗,元帥脫下了風衣,並命所有人退到山頂。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沒人射箭了,也沒人丟木柴了,腳下只剩下木頭燃燒的聲音。

元帥留下五百人在村口收拾後事,命令預留軍隊殺向敵先頭軍隊,其餘部隊包抄敵運糧隊,不用說敵軍預備隊一定和運糧隊在一起,被阻斷在火堆前。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蒙古人看到大軍壓陣,立刻丟盔棄甲,騎著馬的跑了,沒馬騎的只能等死。我去的遲了,只砍死了一個裝死的。

天亮了,蒙古人少部分逃了,其餘的都命喪黃泉,幾乎是全軍覆沒。這一仗,殲滅蒙古人近兩萬,並奪得幾萬石糧食、上萬把刀劍、幾千匹戰馬,而我軍傷亡不到千人,元帥仰天大笑,說起兵兩年,沒打過如此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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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2號來更新

十三 首次領兵

元帥即刻帶著無數糧草兵器返回濠州城,回城後,下令全軍休息三天,城門大開,大喫大喝,舉城歡慶。這一仗,淮西的蒙古人徹底玩完了,斥候來報,方圓百里,元兵無有。

我也跟著高興,酒席上一直給元帥倒酒,待千戶們離開後,元帥讓我坐在身邊,並留下湯和,對我說,「你初通筆墨,膽略過人,處事冷靜,眼光長遠,是個人才,此戰大勝,有你一功,但你入軍才兩月,未領軍打仗,還需歷練,待你戰功服眾,我給你些兵馬,湯和是千戶,以後你們平起平坐。」

我聞音大驚,立馬起身下跪,「謝元帥,元璋父母雙亡,元帥收留之恩永生難忘,此後,元帥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元璋無二話。」

元帥倒了杯酒,說,「起來,別動不動下跪,這裡不是軍營,今天高興,起來。」

湯和說,「快起來,你來參軍,我們哥倆還沒喝過酒呢!」

元帥舉杯,我們碰杯一飲而盡。晚上喝到深夜,三人不分你我,也不理尊卑,互相攙扶著回了帥府。

第二天一早,元帥命我去書房,一見我就笑呵呵的。他給我介紹了一姑娘,此姑娘姓馬,其父是他的朋友,一同起兵,後來被蒙古人殺死,就拜了他為義父,人都稱她為馬姑娘。

馬姑娘身材顯瘦,臉蛋清秀,比我小四歲。元帥說,「軍中士兵大多粗淺,大字不識,也胸無大志。你朱元璋略通筆墨,知曉大義,胸有韜略,馬姑娘好讀史書,頗通琴棋書畫,你二人也算相配,如今均無嫁娶,又父母雙亡,若互相不嫌棄,這亂世,浮萍漂泊,何不作個伴?」

我受寵若驚,又跪下,說,「馬姑娘是元帥的義女,我朱元璋一無所有,難得元帥看的起,纔有條活路,怎麼高攀的起?」

元帥扶我起身,我慢慢站起來,「馬姑娘在軍中,眾人垂涎,她若嫁了你,有個丈夫,便沒人惦記,少了麻煩,我也對的起她死去的父親,朱元璋,男子漢先成家後立業,我郭子興需要人才,你是塊好玉,此後,你要為我郭部開疆擴土。」

元帥眼神凝重,聲音雄厚,不能推辭,如此好一姑娘,就要嫁給我了,她是元帥義女,此後,在軍中,我比千戶還有地位,我豈不是在做夢?

我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擠出一句,「就不知,馬姑娘是否願意。」

我抬頭看了看馬姑娘,她瞥了我一眼,滿臉通紅,然後埋下頭了,「全憑義父做主。」

元帥下令,「擇個良辰吉日,你倆喜結連理!」

我成親了,這天,元帥親自為馬姑娘做媒,也為我做主,在帥府當著上百義軍官長的面宣佈我們成親,在場的至少都是九人長。

此後,我不再是那個父母雙亡食不果腹的朱重八,不再是皇覺寺內擔驚受怕的和尚,更不是蒙古人眼裡任人宰殺的第四等人,我是上萬義軍頭領郭元帥的女婿,不止在郭部,乃至整個濠州城,都知道,有個人,叫朱元璋,娶了郭子興的義女,是義軍首領手下的紅人。

我朱元璋終於有了家了,餓了,有人做飯,冷了,有人做衣服,心裡有事,可以找個人說話。馬姑娘來自門第世家,知書達禮,通筆墨,懂書史,她腳丫子特別大,沒人的時候我常常叫她馬大腳。她給我講歷史故事,教我讀書寫字,我們常常聊天到深夜,我告訴她我過去的痛苦,她談及她小時候的快樂,真想日子就這樣平淡,我們倆柴米油鹽,生很多孩子,把他們扶養成人。

在軍隊裏,我慢慢的有了地位,我有自己的房子,在帥府附近,有兩個僕人,有三個侍衛。千戶們常常請我喝酒,求我在元帥前美言幾句,去軍隊裏辦事,湯和總是跟在我後面,儘管他是千戶,我還是九人長,但我比他更有地位,義軍對我的態度,似乎像見到了元帥,不,應該叫岳父,大家都不叫我名字,而是稱我為「朱公子」。

但我軍功薄弱,岳父讓我領兵打仗,起先,給了我五十人,讓我掃清濠州城外的元軍斥候。我跑遍了方圓二十里,與蒙古人廝殺十餘次,殺了二十一名斥候,親手幹掉了七個,還抓了三個俘虜。其中兇險自不必說,元軍斥候都配有快馬,且戰力強勁,要殲滅必須合圍包抄,數倍包圍都不能萬無一失。

我迫切想立軍功,殺敵總是沖在前面,不這樣衝鋒陷陣,沒人會服我。半月前,我遇到兩個斥候,在山腳下歇息,當時親兵分散,周圍只有五人。我見敵人沒有防範,招呼大家往前沖,哪知剛近其五步之內,敵方一人立刻起身,抽出馬刀就砍了過來,速度之快,我反應不及,且此人面相凶煞,又人高馬大,嚇的我停在原地,不知所措。還好身邊一人跑的比我快,為我擋了一刀。我無比驚慌,下意識地朝他腦門砍去,頓時,那人腦袋被削成了兩半。而另一斥候竟還在睡覺,旁邊士兵說,「朱公子,黃三九咽氣了。」我氣不打一處來,提起刀就把另外一人給砍了。

昨天包抄蒙古人,敵方三人騎著馬向我們衝來,還射了幾箭。我身邊沒有馬,十來人見狀只想逃跑,還好我機靈,立刻下令射馬,畢竟人不好射。馬翻了,我立刻帶人沖了上去,殺了兩人,俘虜一人,我跑的太快,還差點捱了一刀。把人綁好後,我坐在地上長籲短嘆,造反這活真不好乾,次次都玩命,才一個多月,這已經是第四次命懸一線了。

不久,蒙古人又有捲土重來之勢,斥候探查,濠州城西邊五十里,有幾千元兵出現,岳父給了我三百人,讓我搞清元軍動向,並且襲擾元軍。

這三百人我幾乎都沒見過,我站在他們面前,有點害怕,他們會聽我的嗎?把他們帶出去了,我就得負責帶回來,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怎麼給岳父交代?想了許久,回想義父帶兵時的樣子,作為頭領,沒必要讓他們直接聽令於我,只需要讓他們官長聽令即可。我召集了所有百人長和九人長,幾十號人,我學著岳父的口吻,直接下令:「軍隊夜裡行軍,不得說話,不得執火把,不得離開隊伍,一切行動由我指揮,否則軍法從事。」

我怕立不了威,讓馬蹄子領了十多親兵在左右,都舉著長刀,我指著他們,說,「他們是監軍,行軍途中,若有人不從軍令,就地處理。」

幾十人互相對視,然後看著我,齊聲說,「遵命!」

十四 一戰成名

來這幾個月,局勢我算是搞清了,劉福通和韓山童起義時,整個淮河周圍上千裏,沒多少元軍,義軍遍地開花,蒙古人難以抵擋。各地義軍佔領了許多地盤,但成分複雜,也鼠目寸光,一座城池往往有幾股義軍,有的頭目手底下就幾十號人,竟敢自稱將軍,據說西邊有座小城,加上百姓才萬把來人,為首的居然自立為王。

隨著元軍南下,大部隊駐紮,喫了幾次虧,戰鬥力開始回升,小規模的義軍大多被剿滅,被擊潰的義軍投入大的義軍,慢慢的只剩下大的的據點,但有的小股義軍靠地勢和深山,也能堅守。可這淮西幾百里,元帥無數個,義軍十來萬,戰鬥力很弱,有些連山賊都比不上,許多人蔘軍只是為了活命,混口飯喫,更有許多,拖家帶口,有的元帥手底下兩三萬人,真正能打仗的,只有幾千,其餘的,全是老弱病殘,甚至還有女人。各部分義軍名義上歸明王統帥,各地首領都得被冊封才被認可,但我算是明白了,那不過是個名分問題,誰有兵有糧纔是大爺,明王派來協同濠州城作戰的參謀,面對蒙古人圍城,連屁都不放一個,因為,沒人會聽從他的號令。所以,整個淮西大地,十數萬義軍,算是一盤散沙,若能融合這十多萬人,足以割據一方,弄個諸侯噹噹。

行軍過程很順利,一直從山路隱蔽前進,派斥候打探周圍情況,到達目的地周圍十里,我帶上馬蹄子,查探元軍行軍路線,然後朝著元軍的方向前進。白天休息,晚上行動,整個部隊,像是羣幽靈,淹沒在大山裡。

第六天,找到了他們,在濠州城西南方向一百六十里左右,有一塊方圓五里的平地,一方是條大河,大河邊上是座大山,他們駐紮在河邊,上百個蒙古帳篷,幾千餘匹馬,帳篷周圍沒有柵欄,但此地周圍平坦廣闊,無法祕密靠近,更無法偷襲。

行軍打仗,得知己知彼,搞清對方意圖。我讓斥候分散打探,周圍十里,沒有元軍,他們是從東北向西南行軍,不是針對我們,據說西邊有人稱帝了,和蒙古人對著幹,元軍應該是剿滅他們去了。但後面見不著後續軍隊,前方也無行軍痕跡,這裡只有五千餘人,所以這是合軍的一處,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往西南走,周圍幾十里沒有援兵,我這三百人幹不過,也很難偷襲,但若是襲擾,他們不會追擊,我們也無被其他元兵包圍的可能。

此地不宜作戰,我朝蒙古人行軍路線探尋了幾十里,前方十五里有處山谷,中間是路,有五六步寬,兩邊是十幾丈高的山,山頂平緩,像是平地,足足有四里長,這條路是他們的必經之路,因為就只有這一條路。就在這裡,埋伏,偷襲,能殺多少算多少。

這次行軍不是偵查,也不旨在偷襲,所以我帶了十天的口糧,還有上萬支弓箭,以及上百桶油,偷襲蒙古人,火攻最有效。

我留下十幾人,觀察元兵動向,他們應該在明日啟程,因為他們已經縮減了帳篷數量,並調整了馬匹位置,預估在明日中午之前會到達山谷。

我立即著手準備,讓士兵砍了幾百捆木材,木材裏塞滿枯草,全部平鋪在這條路山頂的首尾,再在中間堆滿石塊,兩百多人隱蔽在兩邊山上,其餘人分兩部分,分別藏在山谷前和山谷後,每人一桶麻油。等元兵全部進了山谷,山谷前後丟下木材堵死,再放火封住前後路,然後從上往下丟石塊,丟完石塊放火箭,放完箭就撤進山後的綿延樹林,到之前駐紮的地方匯合,等到第二天再來看看,一定有丟棄的糧草淄重。

一切進行的很順利,但沒想到,蒙古人的行軍隊伍太鬆散,步兵、騎兵以及淄重隊中間又隔了些距離,隊伍首部走進山谷一半了,還有七成人馬在外面,我沒考慮到這種情況。怎麼辦?這次伏擊要放棄嗎?但放棄了,岳父那裡怎麼交代?並且,這次行軍,岳父是想讓我在軍隊裏有些軍功,才能服眾,這是場絕佳的伏擊機會,就這樣放過了,還有下次嗎?但情況有變,三百人對五千人,若不能把他們封在山谷,這仗無法打。

馬蹄子這時告訴我,「朱公子,蒙古人前軍已經要出山谷了」。

我軍處於絕好地勢,此次作戰目的不在殲滅,而是襲擾,居高臨下,放火堵截,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三百人可以一戰,一定不能錯過。

可要怎麼打呢?我再次看了看蒙古人的隊伍,隊伍分四塊,上千騎兵在前開路,後面有一兩千步兵,中間是淄重運糧隊,上百輛馬車,人數大概千人,後面騎兵殿後。

我在腦袋裡飛速謀劃,必須馬上重新制定作戰方略。

我們的目的是襲擾元兵,有機會撈點東西,騎兵無法上山,步兵出了山谷可以爬上山。如此來看,可以等騎兵出山谷,後面騎兵未進山,讓山谷前後的兄弟上山,木材丟下去之後,點燃麻油朝著木材丟過去,幾十步的距離,無法保證準頭,更無法保證火勢,但只能賭一把了,火勢大了,蒙古人沖不出來,裡面的人毫無威脅,外面的騎兵也不足為慮,他們只有棄了馬才能上山,但丟了馬的蒙古騎兵毫無鬥志,再讓山谷首尾往下丟了麻油和木材的士兵朝著騎兵射箭,打消他們棄馬上山的念頭。如果火勢不夠,蒙古人沖了出來,那就立馬撤退。

但如此真的可行嗎?

山谷前後幾百捆木材,丟下去足以堵住路口,敵軍短時間出不來,再點燃麻油丟下去,定能點燃大火,再丟石頭、射箭,山谷內敵軍只有乖乖等死,再用弓箭封住山谷外的騎兵,以高臨低,騎兵無可奈何,然後迅速撤退,躲進大山。

對,就這樣,萬無一失。

不對,不對,兩軍對戰,幾千人馬,就這樣打?沒有遺漏?

第一次指揮上百人作戰,心裡實在沒譜,如果沒把敵軍堵在山谷裏怎麼辦?騎兵爬上了山又怎麼辦?敗了怎麼辦?撤退時被追上怎麼辦?這可是幾百人啊!若敗了,死傷慘重,我如何向他們的家人交代?如此多的不確定讓我猶豫。

這時馬蹄子說,「朱公子,敵軍騎兵有兩匹馬倒下了,堵在山谷前,這夥人行軍多日,疲憊不堪,你看,步兵前進散漫,車隊快慢不一,戰鬥力不行。」

天助我也,那還等什麼?

我立即下令調整佈局,派了二十個帥府親兵,傳令、督戰,不行,此事事關重大,我跟著親兵一起去傳令。還好,山頂上的路好走,在蒙古步兵快出山谷尾部,且淄重運糧隊剛進山谷時,全部準備就緒,我讓親兵吹號,一聲長號在山谷回蕩。

幾十捆木材丟下了山,緊接著,幾十桶點燃的麻油丟在木材上,好在如今秋冬天氣,草木乾燥,士兵準頭不錯,加之油汁落地彈開,蒙古人剛反應過來,山谷前後熊熊大火,步兵和淄重隊完全被封在了山谷裏。然後丟石頭,砸人,下面被砸的嗷嗷叫,石頭丟完了放箭,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但山谷前後的騎兵我很不放心,畢竟有兩千來人,一旦上了山,我們死無葬身之地,我立馬帶了幾十人去前後查探,蒙古騎兵在山腳下丟下了幾十具屍體,大隊在離山口半里距離停頓,許多騎兵下了馬,朝著山上射箭,有部分敵軍在離山口一百步距離爬山。我朝著山谷裏看去,山谷裏死傷無數,被石頭砸死,被箭射死,淄重被點燃了,上百輛車,無一倖免,看來東西是撈不著了。蒙古人沒有任何有效反抗,山爬不上去,箭射不上來,也逃不出去,只能等死。我看差不多了,騎兵快爬上來了,我們也無後招,我讓號兵吹了號,大家立刻朝後山樹林撤退,撤退時被上山的元兵追上,我們死了十幾名弟兄,還好追上來的敵人著實不多,進了樹林幾百步,他們就找不到我們了。

我怕被元兵追上,一直跑,馬不停蹄地跑,在傍晚之前跑到了匯合地點,三百人只回來了二百七十餘人,傷了十幾個,都是撤退時被追上造成的傷亡。但殺敵目前無法統計,只有明天查探了。

行軍幾天,又打了場伏擊,大夥都極其勞累,我吩咐二十人周圍警戒,再派斥候打探元軍動向,其餘人在山裡休整。一切安排妥當後我直接躺在地上,真是有驚無險,三百對五千,太兇險了,還好敵方戰力低下,還好沒出什麼岔子,還好我軍如臂使指,還好……我頭上大股大股地冒著汗,心裡叮叮咚咚地響個不停,久久都不能平復。

第二天一早,斥候來報:元軍前進了,周圍十里不見蹤影,山谷裏一片狼藉,但當時天太黑,又怕元軍留守,不敢靠近,摸不清人數。

我立刻帶著軍隊出發,到達山谷,山谷裏外的元軍屍體全部被火燒了,應該是蒙古人走的急,來不及掩埋,只有藉助大火處理。馬匹糧草無一遺留,要麼燒了,要麼帶走了,但還好,兵器剩了不少,一共三百來把弓箭長刀,看來傷亡三百來人,斬貨豐厚。我下令掩埋了義軍屍體,帶上兵器,攙扶傷兵,走大路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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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3更新

十五 義軍內鬥

這一仗打響了名頭,在整個濠州城,都知道,朱元璋帶領三百義軍,奔襲近兩百里,伏擊元軍,以極小的代價,傷亡元軍三百來人。岳父欽點我為郭部義軍總管,總領賬目、分配糧草、調配兵器。岳父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朱元璋,我沒看錯你,以後,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之後幾個月,沒怎麼打仗,我除了安排斥候到附近打探,派義軍出城籌集糧草,沒幹什麼大事。濠州城裡的局勢倒越來越糟,濠州城裡五個元帥,兵馬兩萬餘人,我部佔了一半,內部你爭我奪,常常因為地盤問題大打出手。糧草分配名義上由明王參謀統一管轄,但其他元帥總是暗搶多拿,我們郭部想借北門出城都要求個半天,各部矛盾越來越大,由於郭部勢力大,其他四個元帥合夥起來,以孫德涯為首,與我們對著幹。

幾個月了,隔三差五就有義軍打架生事,甚至幾十人提著刀互砍,我每天都要帶著大隊人馬維護治安,時刻準備處理摩擦,救治傷員,有時半夜都要爬起牀解決私鬥,比打仗還累。

罪魁禍首就是孫德崖,整天煽風點火,挑起矛盾,每次我抓到的滋事義軍都是他的人。此人,打仗是一把好手,一年前,濠州城被圍困,帶五百義軍衝出元兵包圍圈,再把糧草運回了城,殺敵幾百,自損不到一百,用兵如神,佩服佩服。但脾氣就差遠了,心胸也狹窄,就是見不慣郭部越來越壯大,而自己手下,就那點兵馬,整天沒事找事。

這天鬧大了,岳父早上出門,下午人沒回來,親兵探明岳父被孫德崖的手下抓走了。這還得了,我帶著上百親兵就想把孫德崖給砍了,馬蹄子按住了我,說人家畢竟是義軍統領。我想也是,鬧大了窩裡鬥,損失的是我們漢人兵馬,現在首要問題是得把岳父弄回來。我讓斥候打探,晚上,擒到了抓岳父的士兵,我立刻帶上人去找孫德崖,孫德崖裝傻,說不關他的事,還說要幫我找岳父。

我把人押到孫德崖面前,說,「孫德崖,這人應該認識吧?他已經承認是奉你的命抓走郭元帥的,你最好乖乖把人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我怕孫德崖來硬的,來的時候告訴了湯和,如果午夜我沒回來,包圍孫德崖帥府。

孫德崖說,「朱公子,我和郭子興是兄弟,你是他女婿,再如何,你也的叫我聲嶽伯父,這樣跟我說話,成何體統。」

我笑了笑,「兄弟?你二話不說把兄弟抓走了,現在是死是活不知道,有這樣的兄弟?」

孫德崖拍了下桌子,站了起來,「豈有此理,你朱元璋算個什麼東西,入軍前,當過乞丐,出過家,敢跟我這樣說話!來人。」

孫德崖的親兵立刻把我們包圍,上百人湧入帥府,而我們只有十來人,我頭在冒汗,這面對面的劍拔弩張,我至今還沒遇到過,孫德崖敢殺我們嗎?

他也許真的敢,這年頭,難民造反就是混口飯喫,義軍大多都是求口軍糧,跟誰幹不是幹,「衷心」二字他們都不會寫。他把我們幹掉了,和其他元帥分掉我們的兵馬不是難事。我背後一陣涼意,又一次面對自己人的屠刀,來的太草率了,怎麼辦?服個軟,岳父的事以後再說,然後退回去,但還退的回去嗎?

頭上不停冒汗,呼氣變的急促,我只得環顧四周緩解恐懼,孫德崖直勾勾的盯著我們,上百士兵提著刀圍著我們,卻沒有行動。

孫德崖為什麼還不動手?都撕破臉了,他還在顧慮什麼?

對,他有顧慮,這濠州城內還是有他害怕的東西。

我挺直腰幹,說,「來的時候,我告訴了郭天敘,如果我午夜沒回去,那就說明我和岳父都已經死了,他會調集兵馬,為我們報仇,現在離午夜不到半個時辰,大軍應該離這兒不遠了。孫德崖,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和明王的劉參謀有些私交,上次,我給了他一本賬本,上面寫了你這三個月的糧草調配,還有你私藏了多少錢財,我都寫在了上面,如果讓其他三位元帥知道了,他們會怎麼辦?孫德崖,你也太夠兄弟,自己人喫香的喝辣的,趙均用、彭早住的人就只能喝稀飯,你就是這樣對待兄弟的?」

孫德崖坐了下來,有些驚慌,眼神開始暗淡,許久,才說,「侄婿,你先回去,這是場誤會,估計是下面的人喝了花酒,耍酒瘋,把郭元帥得罪了,我派人把他找回來。」

我說,「不用了,我知道在哪,我自己去。」

走出帥府大門,我長嘆了一口氣,命懸一線啊!差點又被自己人砍了。

岳父被我救了出來,就在孫德崖帥府旁的酒館裡,被打得半死,回來後修養了兩個月,才能走動。

這些是羣什麼人啊?元兵被打跑了,方圓百里,村落集市元兵無有,如今去城外招兵買馬是最佳時機,卻不思進取,半年未踏出濠州城一步,領頭的醉生夢死,驕奢淫逸,底下的人逍遙自在,坐享安逸,還自相殘殺,在這裡沒有前途,我想離開。

不知道為何,岳父對我的態度也有了轉變,不再讓我參與核心事件,總管的職務也被消減了,只讓我管理賬目,糧草兵器碰都不讓我碰。後來,甚至保衛帥府的事也交給別人來做,對我徹底冷落了。

我反覆回想,近來沒有那件事我沒做好,也沒有越級下令,怎麼會被岳父疏遠?

馬蹄子依然是帥府親兵,他把我當大哥,有天他悄悄告訴了我,他說幾個月前在帥府內聽到郭天敘與岳父的對話:

「爹,如今軍中都誇朱元璋軍事天才,非池中之物,朱元璋的軍令比爹的還有用。」

岳父說,「朱元璋是個人才,本可以為我所用,但他能力在我之上,終有一天,他會取代我。」

郭天敘說,「那就把他殺了。」

岳父說,「萬萬不可,如今濠州城暗藏殺機,不要妄動,撤掉他的職務,盯住他的人就可以了,湯和與朱元璋是老鄉,對朱元璋言聽計從,你找個由頭,撤了他的千夫長。」

我心灰意冷,岳父竟然會怕我取代他的位置?我雖然沒怎麼讀過書,但也明白德義禮智信,岳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會背叛他?我還是看錯人了,岳父也是心胸狹窄,這世道,人心難測啊!我在這裡沒有出路,但我要怎麼離開?並且,岳父給了我生路,我不可能就這樣走了。

但沒過多久,岳父對我大發雷霆,說我管轄的親兵白天喝花酒,把我關了起來,岳父啊!你討厭我就直說,想按個罪名處罰我,好歹找個像樣的理由,親兵十天前就不用我管了,我現在除了是個賬房,啥權利都沒有。

我被關在了郭部的監獄,想來岳父也不會殺我,畢竟再怎麼講,我為郭部也立下了功勞,還是岳父女婿,但這裡是待不下去了,出來了我就走,誰也不欠誰的。

可是沒人管飯啊!午飯不給,晚飯也沒著落,難不成要餓死我?管牢獄的弟兄說,這是郭天敘的命令。

怎麼辦?這兩個月,我沒實權了,士兵看到我再也不會點頭哈腰,甚至理也不理我,樹倒胡鬆散,如今只有馬蹄子和湯和還惦記著我,但馬蹄子被調到劉千戶那兒去了,湯和只是個九人長了,別說救了,自身都難保,而且他們也不知道我落了難。還好,還有一人,無論我朱元璋成了什麼樣,她一定會來救我。

夜裡,她來了,我的妻子,她給我送來了烙餅,還是熱的。

我喫著餅,看著她,一句話沒說,只有哭。

她看著我,也止不住的流淚,說,「重八,別怕,我明天就去求義父,放你出來。」

但我妻子求了幾天也見不到岳父的面,無奈,她只能給我送了幾天的烙餅和新的衣物。

好在,第五天,義父放我出來了。

十六 二十四人

我決定和這幫人決裂,但離開這兒,沒有兵馬是不行的,我朱元璋必須領軍打仗,如今還得求求岳父,我讓岳父給我兩百人,帶兵出征。岳父豪氣,給了我一千人,湯和也在其中,讓我攻擊定遠。

岳父啊!你要讓我去送死啊!定遠城池不大,在濠州城南部,但有元兵重兵把守,人數不下五千,這仗怎麼打?

哼,我朱元璋能活到今天,哪次不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一定有辦法把定遠攻下來,讓方圓百里的百姓知道我朱元璋的存在,然後招兵買馬,易如反掌。

元軍依舊輕敵,仗著城池堅固,糧草豐富,城外斥候哨兵都沒有,全部龜縮在定遠城裡,我派斥候進城打探,進出也十分容易。斥候來報,元軍主要把守東門,西門和北門前是山溝,防守薄弱,南門靠著大河,少有士兵,元軍主力主要駐紮在城東,離東門一里位置,城裡少有百姓。

沒攻過城,但目的不是攻下城池,襲擾為主,進去轉一圈,能撈多少是多少。

我派五百人在東門前佯攻,只放箭,不攻門,東門前的樹林裏插滿了旗幟,看起來有一兩千人。然後等著元軍來打,果然,元軍夜晚偷襲,帶了幾千人馬,我早有準備,一來就跑,專門朝山裡引。敵軍主力走了,我立刻帶其餘人攻西門,西門很快攻入,進去就四處放火,然後攻下東門,關閉城門,趕緊帶上糧食,從北門撤出。

傷亡很少,糧食不多,但夠喫半個月。周圍的城池都不大,守軍力量都不強,我又如法炮製,攻擊了懷遠、安奉等四處城池,殺敵很少,搶了些糧草淄重,但我靠著這一千人,讓我朱元璋的名號傳遍了淮西大地。

有了名號,我就招人入軍,一路走一路招,年年打仗,四處都是難民,好言好語相勸,他們就是不來,想想我的痛苦遭遇,留著他們也是等死。那就逼著他們來,看見男的就搶,不參軍不給鬆綁。到了鍾離,這裡是離我家最近的城池,四處都是老鄉,我派人發出朱重八回鄉募兵的消息,不少人慕名而來。裡面好些都是沾親帶故的,舅舅的堂妹、哥哥的鄰居、侄子的岳父等等,他們一人帶幾人,幾人帶十幾人,等我離開鍾離,我招了七百餘人。

之後我有些迷糊了,下一步怎麼辦?是找個城池攻下來,作為老巢,然後朝四周發展,還是繼續拉人入夥,如今的人馬,還太少。妻子點醒了我,「夫君,這一千人馬,是義父借給你的,義父對你如何暫且不談,但借了總歸要還,並且,無論如何,沒有義父,你我活不到今天,你要報恩。」

對啊,岳父之前待我不薄,哪怕決裂,也要把恩情還了。再說,我朱元璋這次回去,風風光光,讓濠州城裡的義軍看看,領了兵,我就是個好將軍。

我回了濠州城,隨行一千七百來人,城裡的義軍給我們讓了道,我的五戰五勝早已傳開了,哪怕我離開了這裡,這裡的人也會記住,我朱元璋,是一號人物。

我把人馬還給了岳父,並向他辭行,岳父沒有拒絕,祝我前途無量,我說等我回來,報答他的恩情。這都是客套話,他巴不得我走。但他的恩情還沒還,要不還了再走?此後,兩不相欠。這七百人馬,乾脆給他,以我如今的本事,再招個幾百人,不是難事。

出發前,我想挑選一些人跟我走,隨即召集這七百人,和每個人談了一次話,這些人,有些認識,有些素不相識,有的只有一句問答,全憑我多年以來對人的判斷,在這亂世,什麼人能堪大用?

從中挑了二十四人,我把他們的名字寫在了冊子上:徐達、湯和、吳良、吳楨、花雲、陳德、顧時、費聚、耿再成、耿炳文、唐勝宗、陸仲亨、華雲龍、鄭遇春、郭興、郭英、胡海、張龍、陳桓、謝成、李新、張赫、張銓、周德興。

除了湯和,他們毫不起眼,但在我眼裡,都是人才。

其餘的我都送給了郭元帥,他有些驚訝,但接受了。

我帶著妻子與這二十四人出發,我知道,踏出這一步,往後的日子,我沒有後援,沒有老巢,孤軍奮戰,生死未卜。

但我相信,從這裡開始,我朱元璋,要成就一方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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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4號來更新

十七 以小博大

濠州城外,官道上數不清的難民,有的拖家帶口,有的孤苦伶仃,有的衣不遮體,都是苦命人。我望著難民搖頭嘆氣,隨即走到一大樹下,停下腳步,回頭望著我帶著的二十四人,他們看著我,等我說話,眼神堅定而明亮。

我突然湧起豪言壯語:「昔日湯和邀我反元,共圖富貴,今日,我朱元璋起誓,往後,與諸位,同生死,共富貴,否則,天誅地滅!」

二十四人立馬跪下,齊聲道:「同生死,共富貴!」

我沒選錯人,他們死也會跟著我。

我也跪下,大聲道:「族人苦暴元久矣,如今更是餓殍遍野,我朱元璋起誓,誅暴元,平天下,還天下太平!」

我記得明教教眾上百萬,就靠一句口號收買人心,如今啥也沒有,既然反元了,口號得響噹噹的!

他們面面相覷,然後繼續齊聲大叫:「誅暴元,平天下!」

定遠那邊元兵分散,人口較多,周圍義軍都不成規模,相比較濠州城附近,這裡壯大隊伍是個不錯的選擇。一路走一路招人,是個男的就拉人入夥,這對我來說早已熟門熟路,這年頭,路上能見到的人,逃難的、討口的、打獵的、逃命的、打仗敗退的……我都打過交道,我告訴他們,跟著我,有活幹,有飯喫,有地方住,以後還有官做。我離開濠州時帶了一車糧食,一車兵器,給大家一身像樣的衣服,我們二十六人,像是富商,所以很多人跟著我們走,不走的刀架在脖子上,也只能就範。

到了定遠,就有了一千來人,一半以上是被打散的義軍。定遠城池不大,也不屬於交通要道,佔領了沒意義,還不如繼續壯大隊伍,然後找個交通樞紐的大城池做老巢。

打了這麼多場仗,每次出擊前瞭解敵方情況:糧草、兵器、人馬等,越詳細越好,才能制定出最好的作戰佈局,書上也寫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此來看,這軍情打探必不可少,我從一千人裏挑選了三十斥候,給了他們十天,讓他們打探周圍情況。

定遠周圍地形複雜,到處都是大山,城池都不像樣,城牆矮,面積小,好多依山而建,有些甚至直接修在山上。蒙古人來了,在交通要道把守,然後不管不顧,當然,也沒法管,除了幾條路,就是山和水,元兵地形不熟,騎兵到不了,弓箭也發揮不了作用。所以周圍的義軍要麼扎進大山,要麼靠近大河,植被茂密,山水縱橫,蒙古人毫無辦法。當然,這些義軍,更像土匪,靠山喫山靠水喫水,這定遠周圍,打家劫舍,月黑殺人,出了名的窮山惡水,我小時候就聽說了。

這是斥候告訴我的,我說,「說點我不知道的,上次來打了幾仗,早就知道了。」

這人叫丁三,以前是孫德崖的兵,一年前元軍攻城,他們突襲,他們十幾人走散了,後來到了這邊,他是九人長,擅長偵查,他繼續說,「周圍元軍都在城池裡,崗哨嚴密,往東三十里,有個驢牌寨,有三千人馬,他們首領半年前帶幾百人出去打仗,出去了就沒回來,他的手下就做了老大,也不打蒙古人了,把守周圍道路,劫貨扣人要贖金,簡直就是山賊。其餘最大的是橫澗山,有兩萬,這夥人不是義軍,是元兵,首領是漢人,士兵幾乎是漢人,以前打過濠州城,元軍主力撤了後,就守在了山上,但半年多了,也沒見他們下山,肯定有喫不完的糧草。其餘方圓五十里,沒有超過千人的軍隊。」

我拍拍丁三的肩膀,「你小子不錯,在孫德崖手下屈才了,今日起,這二十幾個斥候,都是你的手下,你們專門打探情報,以後,情報只能比這更詳細,你覺得人不夠,去下面挑,除了官長,都可以帶走,但你要給我一份名冊,明日,你去橫澗山再探,該探什麼,明白?」

他點點頭,我讓他去了。

我軍駐紮在定遠北方二十里的山裡,腳下是大河,我準備了幾十條小船,全部藏在挨著河的水溝裏,這邊水路多了,這些有用。糧草快沒了,橫澗山這兩萬人我一定要喫下來,但目前實力太小,蛇吞象也得長大了再說,只能先打驢牌寨的注意。

驢牌寨在山上,三面環水,山高林密,陡峭兇險,無路可走,只有另一面有一條小路上山,山路崎嶇,光禿禿的,幾個關卡地形複雜,有滾石巨木,弓箭巨弩,以高臨低,幾人把守,可以擋住上百人。我讓斥候畫了張草圖,盯著圖看了半天,並去實地查探了兩次,想了一兩天,無計可施,這地形,毫無偷襲的可能。無奈,我決定去山上看看,大家都是義軍,見面談談。

我帶了十幾人,表明了身份,說我是濠州城郭子興元帥手下大將朱元璋。關卡的哨兵去了幾個時辰,我們剛喫了乾糧,士兵從山上下來了,讓我們上山,態度好了許多,一路上客客氣氣的,還給了我們水和糧食,走了兩個時辰,天快黑了,纔看到營地,有上百個木屋。

這地方不算山頂,只能算山腹,山頂在一塊凸起筆直的巨石上,這巨石足有幾十丈高,巨石一半被綠草矮樹包裹,一半裸露出來,上去絕無可能。巨石下有塊地勢平緩的地方,方圓一里多地,我剛爬上這地方,走的唯一一條路,這條路蜿蜒曲折,陡峭狹窄。而其他三面,皆是懸崖,幾千人就駐紮在這塊平緩的地勢上,這地方已不能稱作易守難攻,書裏說過,這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要糧草充足,幾百人可抵住千軍萬馬,哪怕首領是個傻子。

他們帶我們穿過木屋,這些木屋長的差不多大小,長三丈,寬兩丈,離地面兩尺高,全部用木頭竹子建成,擺放的整整齊齊。裡面有人進出,穿著不同,穿軍衣的、著官服的、裹布衣的,甚至還有和尚出沒,亂七八糟,毫無軍紀。木屋羣中央,靠著巨石,有個更大的木屋,面積是其他的五六倍,裡面應該是寨主,背後巨石下有許多山洞,都有人把守。

隨從被擋在門外,我只能帶一人進去,進去後,是個大堂,大堂裝飾簡單,有一人坐在最裡面等我,旁邊有兩人,一個是僕人,一個是侍衛。

我進去,坐在客位,他說,「原來是朱公子啊!」

我這纔看清,他我認識,幾個月前,我突襲元軍回城,路上遇到一夥義軍,正往東走,首領就是此人。不知道他姓啥,外號三甲,以前考過功名,但沒著落,後來落草為寇,有幾百人,最後投了義軍,這人看著儒雅,說話禮貌得體,一點都不像個土匪。

我激動的作了個揖,「三甲兄,朱元璋不請自來,還望見諒!」

他說,「哪裡哪裡,是小弟無禮,沒來迎接,害朱公子勞頓。朱公子如今名聲在外,這定遠附近幾百里,誰不知道,北邊濠州城有個朱元璋,率領三百人突襲元軍五千人,傷亡元軍幾千人,後來帶一千人,攻下定遠城,之後又四戰四捷,朱公子,我三甲佩服之極,能結交閣下,是鄙人此生之莫大榮幸!」

這人還挺會來事,不愧是土匪頭子,我說,「慚愧慚愧,我朱元璋啥都不會,只會行軍打仗,其他的一概不知,哈哈哈哈!」

不久,三甲備了酒席,桌子上有幾個他的手下官長,都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和三甲儒雅氣質相差甚遠,一看平時沒少殺人放火。我這邊就只有我的隨從,並且是上個月才參軍的,根本靠不住,我只敢和三甲敘敘舊,聊聊咱們小時候的苦日子,你一杯我一杯,到了深夜,我和三甲還未盡興。

我快醉了,無論如何,也得把來意表明,我說,「三甲兄,兄弟我有幾句話恐怕必須得說與你,這話……」我眼睛掃了掃周圍。

三甲暗示左右,只留下了侍衛,「朱兄有話直說,三甲洗耳恭聽!」

我說,「不敢不敢,三甲兄,我們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敵人就一個,蒙古人,我們不趕走他們,他們也會來殺我們,如今大家都反了,落草為寇恐怕不是長久之計,我岳父郭元帥手下幾萬人,濠州城他說了算,讓我出城,協同定遠附近義軍,打下定遠,壯大隊伍,上書明王,以後,我就是元帥,這定遠周圍上百里,就是我們的天下。」

三甲猶豫了下,說,「我們?」

我說,「對,三甲兄,我朱元璋見過無數人,最佩服的僅有三人,前兩人是明王和我岳父,第三人,就是三甲兄了,往後,願與三甲兄共進退,我當了左元帥,你就是右元帥,如何?」

「好,朱兄一番指點,三甲慚愧,過幾日,我就帶領這羣兄弟下山,來投奔朱兄,朱兄,幹。」說罷,三甲一飲而盡。

這事會不會太順利了,這人鬼精鬼精的,但我腦袋迷迷糊糊的,沒多想,和他一直喝到下半夜,第二天下午才睡醒。

我在山上又住了一天,走的時候,三甲說這幾日收拾收拾,就來找我,讓我接應他。

十八 烏合之眾

下山時我就在想,這事不靠譜,此地無法被外部攻破,此人據守不出,明顯想於亂世中求安穩,讓他和我打天下,談何容易。並且我的說辭漏洞百出,明王在北,儘管號召力巨大,我也是打的明王旗號,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兵荒馬亂的,佔地為王哪個不是靠著兵馬糧草?一個元帥頭銜頂個屁用。

並且世道險惡,這人見識不少,我和他不過一面之緣,如今空頭許諾,他能相信?再說,我離開濠州城,其中緣由在濠州城無人不知,他能知道我突襲元軍,能知道我在定遠打了幾仗,這事會不知道?

回去以後,我又派出斥候,再探驢牌寨地形,結合我在山上看到的情況。我想了兩天,有了計劃,可以冒險一試。

我修書一封,派人送到山上給三甲,告訴他商量部隊下山後的計劃,並略備薄酒,還他盛情款待,如果他不來,這事就黃了。

沒想,三天後,他來了,只帶了二十來人,並且搬了十幾桶酒,說,「這回兄弟不醉不歸。」

酒席上,我讓他們的人一起喝酒,他以為我是不見外,其實我只是想把他們的人完全控制住,到了深夜,大家酒足飯飽。我讓手下進進出出,輪流灌酒,他的人都被灌翻了,此刻,他無人可用。

我攤牌了,「三甲兄,上次說的那事,你準備的如何?」

三甲兄還比較清醒,「朱兄啊!有點難處,我那些兄弟,在山上待久了,不願意挪窩,恐怕,那事得緩緩,等我回去再整頓整頓,半個月後給你答覆,朱兄覺得如何?」

我就知道這小子會跟我玩太極,我說,「兄弟啊!不行啊,來的時候,岳父告訴我,明王有命,說驢牌寨的義軍不聽指揮,擁兵自重,若能重新服從調配,既往不咎,若執意佔山為王,討伐之。」

這理由一撮就破,義軍無數,打著明王旗號的不多,明王也不敢下如此命令。再者,我來這邊才二十來天,這邊情況複雜,明王不可能洞悉,並且,明王哪有閑心管這事。但做事,就只需要個由頭,大家心知肚明。

氣氛突然凝重,三甲笑容漸漸消失,轉而嚴肅地掃視周圍,他的人要麼躺著要麼趴著,我的人全部坐著盯著他,門口還有幾個士兵挎著刀眼神放光,他長嘆了口氣,說,「朱公子,沒想到你給我來這一套,這回我是栽在你手裡了,說吧,是要我的頭,還是要我的人?」

我笑了笑,「三甲兄,我怎麼敢要你的頭,你修書一封,讓你的手下下來就行了!」

他又嘆了口氣,「朱公子,你有所不知,山上的人本是王元帥的,直接歸我管轄的,不到千人,他沒回來,我暫時當頭,若要我讓他們下山,哪怕我親自帶隊,也要一番折騰,僅修書一封,絕無可能,並且,我不在,山上沒人做的了主,他們無法統一行動,幾個千戶就互相不對付。」

他說的是真的,我也預想到這種情況,給他安排了住處,好生看管,也讓他修書一封,勒令他們下山,我知道不可能,但這封信只是動搖軍心罷了。因為,我故意放出風,說三甲已被封為右元帥,統領義軍五千餘人。

山上有三千人,我只有一千,其中近半還是難民,兵器不足,糧草不夠,若他們反抗,我毫無辦法,只能賭一把,虛張聲勢,讓他們無路可走,乖乖投降。

驢牌寨只有一條山道,的確易守難攻,但也有個致命缺點,山路難走,只能並排兩人同行,山上軍隊下山無法快速展開,馬匹更是行進緩慢。山腳到山腰之間有塊不大不小的平地,是他們下山必經之路,他們經過這裡時,根本形不成合力,只需要在那裡埋伏兩三百弓箭手,就能封住他們下山的路。但如果他們就耗在山上,與我軍對峙,那就完蛋了,我的糧草,頂多夠喫十天,而山上巖洞裏的糧食,怎麼說也夠三個月。

行軍打仗,哪有萬無一失,等啥都有了,戰機早就沒了。況且,這幫大老粗,清閑日子過習慣了,貪生怕死的厲害,在他們眼裡,跟誰幹不是幹,堅持對峙,糧草耗盡,全都玩完。由此看來,我勝算很大。不過,就算此計行不通,我也不過損失點糧草,無大礙。

我隨即率軍佔領山腰,然後下令:湯和帶隊,領三百弓箭手駐紮於這裡,丁三帶領一百斥候捉拿山腰以下所有敵軍暗哨,再命徐達領軍兩百,控制敵軍水路,嚴防有人從懸崖摸下山求援,畢竟這幫義軍打仗多年,保不齊有友軍。其他人守在山腳,隨時待命。

一切安排妥當,但兩天了,山上毫無動靜,山腰之上時不時有斥候行動,應該在打探軍情,我正想加一把火,寫封信上山。但此時,湯和來報,說山上下來兩人傳話,願意下山。

看來這幫大老粗真沉不住氣,這就從了?不過義軍下山倒費了不少勁,為以防萬一,一次只能下一百人,等把兵器收繳,引到山腳控制,再下一百人,整整三天,三千人才全部下山。這次發財了,三千義軍,一千匹馬,上千石糧食,足夠我攻佔城池了。

我之前收服的潰兵難民,投靠我是為了口飯喫,我的命令他們還是要聽的。但這三千人儘管魚龍混雜,但有飯喫,有頭領,被我騙來,難保心裡不服。我撤了他們的千夫長,把那二十四人分派進去,有本領的做千夫長、百夫長,沒本領的做九人長,再把之前的人馬混編一部分進去,並命令他們,軍隊有異動,隨時告訴我。

重整了軍隊,我集結全軍,繼續一番肺腑之言,加之口號呼應,這幫人頓時改變立場,發誓跟著我幹!幾句話就蠱惑了人心,這幫烏合之眾就是好糊弄。

丁三告訴我,周圍城池不大,好多依山而建,蒙古人守軍不多,周圍山寨眾多,大多駐紮義軍,規模不大。湯和建議我收編義軍,壯大隊伍,再攻城拔寨,在定遠附近建立勢力範圍。

徐達是我老鄉,小時候常一起玩,他性子剛毅,不甘於人後,身材高大,自幼習武,來軍中幾個月了,大家

都說他是一員猛將,適合做先鋒。我倒覺得他成熟穩健,深謀遠慮,強於謀劃,上次讓他控制敵軍水路,本來是個外圍任務,他做的謹慎穩妥,人馬分配井井有條,還抓了十幾個斥候,是個人才,就該做個將軍。

我問他的意見,下一步該如何?

他說,「重八哥,定遠附近幾百里,敵我軍隊齒牙交錯,元軍佔領城池,義軍駐守山寨,我軍攻佔城池,必遭圍攻,而義軍不會來救。若收編義軍,山高路遠,費時費力,成效太小,橫澗山有兩萬人,若降伏了,我軍在這幾百里名聲大噪,勢力數一數二,到時候以明王名義傳檄各處義軍,定會有無數壯士投靠。」

我點點頭,徐達真是智勇雙全,眼光長遠,是個將才,湯和比起來就差多了。

————————————2020.9.5號更新

十九 統軍兩萬

橫澗山山勢奇特,一半是峭壁懸崖,一半平緩多路,山高五六十丈,綿延五六里。元軍有兩萬人,騎兵兩千,全部駐紮在地勢平緩山區,大部隊在山腳,騎兵在其中。山腰和山頂都有幾百人,山上斥候哨兵無數,丁三派出的上百人有五六個沒回來,就是被哨兵和斥候抓了。

領兵一年,這將會是我最難打的一仗,山背無法行軍,頂多派斥候打探情報,正面硬上無異於自殺,山腳是一塊平地,敵軍一個騎兵衝鋒就玩完,山勢平緩,像以前那樣包圍火攻簡直是做夢。並且山腰和山頂都有元軍,無法大規模偷襲。

敵軍主帥叫廖大亨,他明明是漢人,手下也全是漢人,來此地駐紮,不進城,不聯絡元軍,手下兩萬人,賴著不走,肯定有鬼。我讓丁三再探,特別留意主帥生平來路,纔好想法子。

過了五天,丁三告訴我,「廖大亨是定遠人,兩年前造反,做了義軍首領,有幾千人,被元軍擊潰,然後投降,後來隨著元軍攻打濠州,沒有攻克,之後元兵敗退,他收編難民潰兵,聚集兩萬人,駐紮在此,半年未動。」

我問,「軍中騎兵兩千,是漢人還是蒙古人?」

丁三說,「騎兵大多是蒙古人,其餘全是漢人,這幫蒙古騎兵,全是北邊南下的。」

我再問,「廖大亨妻兒在否?」

「一妻二子,在軍中。」

我一笑,又是個求偏安的主。我又問,「敵軍糧草還夠多少日?」

「不到十日,廖大亨五日前已派五百人去西邊運糧,其中一百人,是蒙古騎兵。」

敵軍糧草枯竭,這是個破綻,只要能截獲敵軍糧草,我還是有些勝算。

丁三又去了四天,告訴了我敵軍運糧隊在西邊六十里,要經過小杜橋,目前離小杜橋四十里,附近都是小路,儘管地勢平緩,但樹林茂密,這路線很是隱祕。我問丁三,「你如何得知他們要經過小杜橋?」

「我派人尾隨他們運糧隊到了西邊一百多里,他們從城裡運糧出發,全走偏僻小路,我隨即查看地形,又派了十幾人打探到橫澗山所有能走車和騎馬的小路,只有小杜橋這條路最近,最隱祕。我怕不放心,昨天抓了一斥候,打了他一頓,他說他們有六七人,正往小杜橋方向打探。」

那就明瞭了,他們明天榜晚到達小杜橋,我給了徐達九百人,連夜奔襲,找好位置埋伏。我告訴徐達:這五百人,蒙古騎兵隨便殺,其餘四百人能不殺就不殺,我要降伏,收為我用,作戰方法你自己考慮,軍中有的隨便拿,如果用火攻,分離騎兵步兵,別燒了糧草,如果不順利,糧草必須帶回來,湯和與你同去,這九百人,你說了算。

徐達,這次靠你了。

我開始部署,還有三千人,我讓花雲帶一千騎兵駐紮在橫澗山對面五里外的山裡,中間地帶全是平地,這一千人是我的主力,花雲謀略比不上徐達,但武藝軍中無人能敵,驍勇善戰,騎馬射箭、刀槍棍棒無所不能,他帶領一千騎兵,夜晚突襲,定能衝破敵軍陣型。

另一千人由我帶領,駐紮在敵軍主力左前方四里樹林裏,全軍冷炊,不得喧嘩,前後兩裏安排哨兵,保證絕對隱蔽。

另一路一千人,我安排在橫澗山右前方六里的山腳下,從此地到橫澗山,一路到底,直通山頂,到時候山下騎兵準備衝鋒,這一千人摸到離山腳兩裏位置,等到騎兵一衝鋒,立刻往山頂沖。

兩天後,丁三來報,說徐達已截獲敵方糧草,全殲敵軍,俘虜三百餘人,馬匹近百,正在回軍。

徐達,我真沒錯看你!

現在高興還太早,我立刻傳令徐達:隱蔽行軍,回軍後與我匯合。並讓丁三派斥候遍佈敵軍周圍五里外各處要道,若有潰兵斥候,一定擒獲,不能走漏消息,我怕他兵力不夠,又給了他一百人。

過了一天,徐達傳信:傍晚可以回軍。我立即讓丁三親自上山打探敵軍情況,回來後告訴我,敵軍糧草快要耗盡,運糧隊遲遲未歸,軍中躁動不安,廖大亨又派了幾十人出去打探,我放他們出去了。

儘管敵眾我寡,但敵軍軍心不定,且半年未動,定無戰力,我軍幾路突襲,有五分勝算,我立即下令:晚飯過後,即刻準備,午夜行動。

快到午夜,一切正常,敵軍安靜,大部分已入睡。騎兵已到兩裏前,登山隊到了山腳,我派了一百弓箭手,摸到山前一里地。

等我一聲令下,弓箭手朝著敵軍營地射出火箭,隨即花雲率騎兵衝鋒,登山隊立刻上山,我率領一千人,立刻尾隨騎兵。

儘管已斷敵糧草,亂其軍心,三路偷襲,但四千對兩萬,依舊是一招險棋。

我坐在樹林裏猶豫,敵我兵力懸殊巨大,打的贏嗎?會不會有詐?

徐達似乎明我所想,扣手說道,「敵軍志氣全無,糧草匱乏,我軍心高昂,重八哥佈局高明,四面突襲,我軍必勝!」

好,徐達,我信你!

我下令:行動!

我預料這將會是常硬仗,特意讓徐達留守後方,隨時準備敗退接應,湯和跟隨騎兵,若強攻不下,立刻指揮騎兵撤退。但我軍剛衝進敵方營地,營地幾千上萬人,跑的跑,跪的跪,沒幾個反抗的,蒙古人還沒碰到馬,就做了刀下鬼,山上也出奇的順利,沒遇到想樣的抵抗,才半個時辰,山頂就拿下了,然後分兵俯衝,很快就把主力包圍了,接下來,敵軍就投降了,但廖大亨和他兒子帶領小部分人跑了。

事後清點,我軍傷亡不到一百,敵軍傷亡近千,俘虜一萬六千餘人,馬匹三千,車幾百輛,糧食四萬石,銀子兩萬兩,刀箭無數,我把軍中蒙古人殺了,派花雲率領騎兵封鎖周圍要道,務必擒獲廖大亨。

湯和告訴我,「朱公子,儘管俘虜一萬多人,但這夥人戰力低下,毫無紀律,就是羣土匪,必須改編,否則就是一羣山野村夫。」

我早就意識到了,仗打成這樣,大軍壓陣,兩萬人被四千人擊敗,天大的笑話。義軍大多如此,敵寡我眾,勝算大,一聲令下,也不管前軍後軍,騎兵步兵戰術配合,只管往前沖,往往騎兵殺了半天,步兵還沒跟上。一旦戰事膠著,義軍就不聽指揮了,消極作戰,若前軍敗退,後續部隊便不戰自潰,若遇昨天這場夜襲,沒了首領命令,無論對方人多人少,就知道跑,典型的能贏才上,看著要輸就跑。這樣的軍隊,千軍萬馬又如何?十萬人都抵不過一千騎兵,這羣人必須加強訓練,嚴格紀律,軍隊有軍隊的規矩,我朱元璋的部隊,必須是精兵!

造反兩年了,我不再是衣衫襤褸飢腸轆轆的朱重八,不再是搖尾乞憐的要飯的,我是朱元璋,義軍首領,統領兩萬餘人,我要這世上,再無人看不起我。

二十 進軍滁州

我沒有急著擴大地盤,因為方圓百里以外我沒去過,我讓丁三帶兩百斥候,往東和南探查三百里,並畫一副地圖,山川地貌、城池山寨、義軍元軍分佈,越詳細越好,我給了他五十天。

我把軍隊重新編製,篩選出騎兵、步兵,選拔各項兵器技能能手,因此任命官長。三甲可以信任,我把他原來的一千人給了他,湯和對我絕對衷心,為人沉穩,足智多謀,但眼見較窄,膽略頗小,我給了他五千步兵。騎兵只有一千人,馬有幾千匹,我讓花雲再挑選兩千人,兩個月之後,他們必須能騎馬打仗。徐達這人不錯,但軍功不足,目前難以服眾,但我也給了他五千步兵,畢竟,名將難求嘛。廖大亨被抓回來了,我和他談過,願意歸順明王,我封他左先鋒,他原來的兵馬,給了他三千,這人求安,且反覆,我不太放心,下面的百人長,好幾個都是我的人。其餘人由我統領,作為我的親兵。

改編過後,我開倉放糧,論功行賞,並頒布軍中十八條,嚴格遵守,否則嚴懲!我更規定,凡是我朱元璋的部隊,不得擾民,欺壓百姓、強姦婦女立刻處死,我就是百姓出生,老百姓的苦,我能不知?若沒了他們,我要這地盤何用?

我另外派人傳檄方圓幾百里,告訴周圍義軍:朱元璋在此,奉明王之命,解救黎民,有志之士,夾道歡迎!

如今兵強馬壯,招兵買馬簡單明瞭,大股義軍不請自來,還帶來幾十車糧草,數不清的馬匹兵器,我讓湯和暫停練兵,由副將操練,陪我一起接納投軍義士,到了丁三回軍,軍隊已近三萬人。

丁三給了我份軍情地圖,方圓一百里,非常祥盡,小股義軍皆投我,元軍龜縮城內,人數不多,不敢妄動。丁三還探查到,北面五百里,元兵大軍來襲,明王軍隊駐守,與之對峙,互相攻伐。東面三百里內,太平無事,不見義軍蹤影,南走三百里,過了長江,有大批元軍駐守,長江過不去,具體情況不詳。西邊就不說了,郭子興和孫德崖糾纏不清呢,但從北邊退回來的義軍都入了濠州城,如今壯大了不少。

此地窮山惡水,儘管據點好守,但城池太小,目前實力不夠,佔領了沒意義,留下斥候即可,還是去別地發展。北面我就不去摻和了,去了連老二都當不上,先把好啃的地盤打下來,我打算往東南行軍幾百里,探明情況,若南面適合行軍,元軍人數不多,就向南,若東面百姓困苦,難民造反之心蠢蠢欲動,則向東。

行軍了兩百里,丁三說,「往前五十里,即是滁州城,有元軍重兵把守。」

我看了地圖,又親自去滁州探查,這裡地勢險要,四周皆山,城池不大,但若把守關鍵隘口關卡,擴大勢力範圍,非但易守難攻,還可容納十萬將士,若佔領此地,不亞於佔領一座可攻可守的大城池。

我不敢冒進,現在統領三萬人,一舉一動關係巨大,我不能輸,能走到這步,絕非幸事,每走一步,必須謀劃得當,進退有的安排。所以我讓丁三安排密探進城打探情報,再派斥候探明滁州城方圓百里元軍分佈。我駐軍在滁州北面四十里的大山腳下,有塊平地可以練兵,大山綿延不絕,旁邊有大河,有水路可通,這是個好地方,進退皆可。派哨兵方圓十里放哨,如今不宜祕密行事,東一棒西一錘了,如此不能成事,我支起了明王大旗,傳檄明王號令,引人投軍,壯大隊伍。

丁三來報:滁州城有近一萬元兵,近乎是蒙古人,元軍主力八千人駐紮在城內,全是騎兵,但四周山上皆有不少元兵,山高路窄,不好攀登,城池把守嚴密,方圓五里皆有哨兵,城內有十萬餘百姓,糧草淄重、馬匹兵器堆積如山,滁州城南面三十里,有幾股元軍駐紮,兵馬不少,但具體人數不知,東面上百里無元軍。

這是個麻煩事,這不是一夥可以擊潰就能制服的敵軍,並且滁州城地勢險要,把守嚴密,無法偷襲,城內有大批百姓,大規模火攻會傷及無辜。強攻也不可取,此地不熟,若周圍元軍來救,我分身乏術,要不把蒙古人引出來,但避免了攻城,城外一馬平川,蒙古騎兵橫衝直撞我軍難以抵擋,我讓丁三再探,更加詳細,我有三萬人,以多打少,肯定有辦法。

過了十日,丁三再報:這夥元軍半年前被義軍擊潰南逃此地,一直駐紮,期間四處搜刮糧草,驅趕百姓,導致方圓幾十里,人丁稀少。

我行軍途中,常看到荒田荒地,難民逃生。這天下不可能從元了,如今流民四起,遍地造反,蒙古人不行安撫,只知佔地自保,百姓自身難保,竟還壓榨餘糧,使得生靈塗炭,餓殍遍野,難民無路可走,只有揭竿而起。我朱元璋定要攻下滁州,解救萬千百姓,拿蒙古人的頭顱祭旗。

我再三探查地形,滁州城北五里,有處平地,灌木叢生,青草鋪地,溪流穿行,若引蒙古騎兵在此決戰,伏兵藏於灌木叢、小樹林,半渡放火分割,射箭劫殺,再率騎兵衝鋒,定能殲滅之。

我讓徐達派兩千人,掃清滁州城北門外所有元軍,然後派一萬人駐紮在北城門外三里處,每天打鼓吹號,叫陣罵娘,蒙古人最擅長陣戰,我就和他們陣戰。

鬧了半個月,滁州城裡的蒙古人就是不出來,倒是有不少別地的元軍前來騷擾,人數不多。我讓三甲率兩千人巡邏殲滅,後讓廖大亨率三千人把守滁州城北面三十里之內各處交通要道,再讓徐達派五千人插入滁州南邊,截斷南邊的援軍回援。我覺得不安穩,又派湯和率五千人堵住滁州城西面和東面,我讓花雲專心練兵,騎兵能打仗的已有四千人了。

如此分兵合圍,儘管能逼滁州城元軍出城決戰,但糧草消耗巨大,我這三萬人其中近萬未上過戰場,各處分散,我怕軍心動搖,也怕元軍大規模來援抵擋不住,我再派丁三把斥候密探全部散出去,密切注意滁州城內、我部各軍、周圍元軍動向,隨時向我彙報,還好,除了有幾百元軍偶爾襲擾之外,連同滁州城內,一切風平浪靜。

神經緊繃了十來天,聽密探來報,說滁州城內,士兵躁動,昨晚幾百人想出城,被守城官長攔住,最後為首的幾人被砍了頭,如今城內士氣正旺,都想出城與我軍廝殺。

看來不日就要決戰,我讓丁三再探,並讓三甲去準備戰場,我好好的睡了一覺。起來後看了看大腳,她受了風寒,在牀上養病,氣色不太好,郎中說剛喫了葯,好些了。我去營地巡視,這幫難民流民慢慢的有將士的樣子了,一個多月前,一剛剛入軍的難民,晚上餓了,竟然殺了一匹軍馬,夥同其他剛入軍的難民到後山燒了分食,我下令嚴懲,當著所有新兵的面,處決此人。其他同夥以及當日巡邏官長,各領五十軍杖,此後再無出現新兵目無軍規擾亂軍心之行徑。

我回了營房烤火,看著牆上掛的地圖,這滁州城就算打下來了,以後東徵西戰,想割據一方,成就一方霸業,要到何年?

我望著火爐嘆氣,「天天打仗,何時到頭?」

旁邊文書卻說,「秦末戰亂,漢高祖劉邦百姓出身,豁達大度,知人善用,與民約法三章,不胡亂殺人,五年成就帝業,如今元朝綱常混亂,大失民心,國家四分五裂,氣數已盡!」

他是定遠名人,叫李善長,書生打扮,約莫不惑之年。我來此地,他來投奔,我念他知書達禮,當地德高望重,對他以禮相待,讓他做了我的文書,偶爾我要寫書信,幫我潤潤筆,來往書信,幫我整理,一個書生,也就這用處。

我看了他幾眼,他這話挺有道理,我正想開口,他繼續說,「倘若元帥效仿劉邦,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我繼續盯著他看了許久,劉邦的事蹟從小聽人講,起事時已近天命,僅七年便一統天下,開創大漢,我如今二十有六,有兵三萬,方圓百里,我隨時可拿,天下,劉邦可得,我不可得嗎?

我起身,向李善長行了個禮。

我覺得此人肚子裏有貨,以後能堪大用,但入軍不久,不知派上何用,我把他放在身邊,沒事就找他聊天。

——————————————————2020.9.6號更新

二十一 淮西一霸

這天夜,丁三來報,說城內兵馬頻繁調動,六千騎兵已進入戰鬥準備,應該要出城了,我立即下令:花雲率兩千騎兵出軍,湯和與三甲率一半軍隊回軍準備。我留下的一萬餘人,目前多數還打不了仗,我把能上陣的幾千步兵交給了湯和,我帶著侍衛和號兵,在平地外樹林裏等待。

第二天,花雲在城下叫陣,午時左右,城門開了,幾千騎兵蜂擁出城,奮不顧身地往前沖,場面異常壯烈。

行軍兩年,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我有點發怵,這幾千騎兵衝過來,就花雲那點騎兵,恐怕會自亂陣腳。

敵軍騎兵全部出城,離花雲不到一里,我命一千弓箭手射箭,剩餘將士裏所有能射箭的都在這裡了。一千支箭齊刷刷地射向敵軍,還在空中,另外一千支又射了出去,幾乎全射在蒙古騎兵陣裏,好多元兵倒地,也有戰馬跌倒,但陣型絲毫沒亂,敵方騎兵依舊朝我騎兵衝鋒,已到騎兵前百步,弓箭手已停止射箭,接下來就看花雲的了。

花雲命全部騎兵出陣拼殺,自己留幾十人在後督戰,兩軍絞殺在一起,我軍不支,不到半個時辰,兩千騎兵十去七八。我讓吹號收兵,花雲立刻率殘部退往那塊平地,接下來就只能賭了,半個多月了,元軍終於出戰,見我軍潰敗,士氣正旺,定會追擊。

果不其然,蒙古騎兵立刻追擊,在我騎兵身後不到百步,這距離剛好。

此刻,花雲已率騎兵退到平地,往小樹林方向與我合軍,很快,敵軍前軍已進入平地,這塊平地足有一里多寬,兩裏長,進入平地半里有條小溪,且平地前後皆有大塊凹地,被雜草遮擋,四周有樹林,絕佳的伏擊位置。

敵軍已全踏過小溪,朝著我騎兵追來,我命三甲行動,瞬時,整條小溪燃了,一人多高的熊熊大火。

昨日,這條小溪已被我抽乾,全部鋪上泡了油的木材,再用半枯的青草掩蓋,遠望就像平地。我軍騎兵剛離開平地,三甲親率一千弓箭手在樹林前朝著敵軍射箭,元軍來不及反應,前軍大多被射下了馬,停止了前進。此刻,另外三面弓箭手已到位,開始射箭,蒙古騎兵四面臨敵,我還備了後招,整塊平地四周,全用木材鋪滿,圍了起來,只是所有麻油都用在了小溪那裡,這些木材燃的慢,才讓弓箭手拖住敵軍。火已成勢,敵軍完全被火包圍,由於包圍圈太大,火燒不到敵軍,所以我準備了三萬支箭,並讓之前那一千弓箭手回軍,只幹一件事,把箭對準敵軍,射出去。

火勢已減,敵軍騎兵所剩無幾,我命花雲率另兩千騎兵出戰,這戰沒有懸念。我即可命湯和率步兵攻城,城內蒙古步兵不足為慮,五千人足矣!當然,這是我最後能上陣的一幫人了。

攻城沒遇到什麼麻煩,士兵很快就用登雲梯上了城,城內守軍沒怎麼抵抗就離開了城門。城門打開了,大軍入城,元軍大部分被抓了,一部分上了山,一部分從其他城門逃了,他們又能逃到哪?滁州城被我圍的水泄不通,這裡一草一木,全是我囊中之物!

我用了三天處理接下來的事,主要是山上那幾百人不好處理,山高路窄,大軍展不開,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地上,今天早上,才把所有據點佔領,我軍全部回軍,留下斥候哨兵四周查探。殘餘元軍全部抓獲,首領被亂箭射死,俘虜四千餘人,其中有兩千漢人,編入我軍,和往常一樣,我下令殺掉其餘蒙古人,但徐達阻止了我,他說,「元軍雖然十惡不赦,但其中不少已經漢化,若遇到沒屠過我族人的元軍,能歸順就歸順,元帥想得民心,不能濫殺,蒙古人不全是惡人!」

他點醒了我,蒙古人南下中原近百年,有些蒙古人入鄉隨俗,與我漢人同喫同住,已有兩三代,雙方也和睦。並且蒙古人也有低等族人,他們比我們地位高不了多少,我見過他們,不算窮兇極惡,他們參軍入伍大多被脅迫,好多新兵,連馬都沒騎過,說他們殺過人,我都不信。族仇家恨要報,那是元廷,蒙古人也可以利用,再者,行軍打仗,知己知彼,才能常勝!

滁州不如濠州城大,但方圓百里,此地是交通要道,我之前讓徐達插到滁州南邊,只有山路。四面環山,易守難攻,又是必經之地,可攻可守,真是個好地方,我有三萬餘人,在此足可敵十萬兵馬。

我打算在這裡安家,糧食、兵器、戰馬等家當全部運進城。下令全軍與百姓相安,元軍在後山屯了近十萬石糧食,為了拯救黎民,也為收買民心,博個好名聲,我開放了糧倉,分了一半糧食給百姓,告訴這上百里,我朱元璋來了,你們都有飯喫!

徐達此人沉穩機智,能文能武,大將之才,但到如今,依然沒能派的上大用場,我把八千新兵交給了他,自己招募官長、教頭,給了他自主權,我讓他三個月後帶這些兵做先鋒。

三甲和廖大亨可以信任,我分給了他們六千人,湯和缺乏獨當一面的能力,我讓他帶三千人去南邊掃清五十里之內元軍各部。與蒙古騎兵對抗,除了火攻,只有騎兵硬抗,花雲好不容易練成了四千騎兵,這一仗下來,剩下不到三千,我讓他全軍選拔,再練兩千騎兵,湊齊五千人,並命他培養十名騎兵將領,以後軍隊壯大,我要有一支萬人以上的騎兵。

李善長這人可以做我的智囊,幫我出謀劃策,我沒給他實權,只讓他幫我處理文書,但我給了他一百後勤兵,幫我調集部分糧草,待日後顯了大用,再作打算!

我從濠州帶來的二十四人,除了湯和及徐達,還在的都是官長,以後都是將才!

如今我朱元璋,兵多將廣,糧草充足,城池險要,謀士在側,往後割據一方,四周擴張,再報血海深仇!元廷,你等著,終有一天,我要踏平大都,拿你們皇帝的腦袋祭奠我慘死的父母,再用你們皇宮貴族的血,告慰我悲苦族人的英靈!

二十二 陽奉陰違

這天,親兵帶了兩人來見我,竟是我的姐夫和外甥,這下好了,二哥、三哥、嫂子、外甥、侄子、姐夫……還活著的都聚齊了,爹、娘,看看啊!您二老的子孫沒死絕,還有幾口子人,以後一大家子齊心,和蒙古人幹到底。

花了一個多月,滁州城方圓五十里已被掃清,徐達的兵練的不錯,前兩天去視察,與士兵聊天,和之前的難民,簡直兩個樣。騎兵也初具規模,新入的兩千多騎兵騎射都有模有樣了。但有個問題,滁州城方圓百里,人煙稀少,儘管城堅糧足,但糧草難以為繼,人都沒有,這地盤有個屁用。

丁三告訴我,東南一百里,過了江,就是集慶,舊宋陪都,真正的大城池,王氣之地。連接南北,東西疏通,無論水陸,皆是交通要道,人口數十萬,附近儘是糧食產區,得了此處,纔可割據一方!

我正想大軍東行,卻接到一封信,是岳父寫的,他說孫德崖勾結其他元帥,把他擠出了濠州,他沒處可去,想來滁州。話說的真是動情,「賢婿」一口一口的叫,連「望汝收留」都寫上了,我是他後輩,如此不忘尊卑,如此卑躬屈膝,看的我不禁臉紅。

岳父啊岳父!當年你排擠我的時候可沒想過我是你女婿,把我關進牢房可沒這麼熱情,讓我去定遠攻城可想過我一去不復返?如今我兵強馬壯了,你落難了,就想到我了,讓我給你留塊地盤,讓你東山再起?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有用時召之即來,無用時呼之即去,郭子興,我已不欠你的情,想來滁州?門都沒有。

我正想寫封信罵他,寫完後讓李善長給我潤潤筆,我要讓他無地自容。正寫著,丁三來報,說西北一百二十里,郭子興率五萬人朝我方行軍,不知意欲何為。我停下了筆,他有五萬人?我離開濠州時他不到兩萬人,才一年時間,就有五萬之眾。

不過,郭子興除了心胸狹窄,嫉賢妒能之外,作為一名將領,還算不錯,帶兵打仗是把好手,我的戰法就是跟他學的。他起兵前人脈廣,舉手投足確有元帥威風,方圓百里名聲不小,況且北部明王與元軍大戰,戰場離濠州也就百來裏,敗退的義軍大多湧入濠州,一年時間擁兵五萬不算奇怪。

如此一來,我決不能與之交惡,他在明王面前還算一號人物,我若與他斷了交情,以後打著明王旗號招兵買馬就沒了後路,這兵荒馬亂的,僅靠自己攻城拔寨,收編義軍,何時才能站穩腳跟,而後稱霸一方?

再者,郭子興還有五萬人,其中不乏將帥之才,並且,我有好些遠房親戚、鄰居老鄉都在他的麾下,我還得和他搞好關係。細想之下,我南征北戰一年多了,東拼西湊纔有三萬餘人,而這裡有五萬人,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何不想辦法吞下這幫人,郭子興當初怕我取其而代之,我何不就如此行事?這大爭之世,你爭我奪,他虧欠我,我也不客氣了。

我立刻寫了一封信給他,一口一個「岳父」,句句感謝岳父的收留抬愛,三句不離「為岳父上刀山下火海」,末了還寫上「朱元璋恭迎岳父,為滁州之主」。命丁三派人送去,隨後讓他派斥候密探,隨時查探郭部大軍動向。

我調整了滁州城防,並派一千人出城,五里一亭,十里一隊,迎接大軍。

兩天後,郭子興來信,說大軍明天中午可到滁州。

等來了郭子興,我率領五百士兵,著盔甲在城外五里迎接,並給大軍送上燒餅稀飯,做到恭敬謙卑。郭子興一路看著我,眼神裏透漏著驚訝和懷疑,和我說了些家常,問了問軍隊情況,進了城,我讓他站在城頭上位,並宣佈全軍:郭元帥是我岳父,你們所有人,都得聽命於郭元帥,我這支軍隊,全權由郭元帥做主!

然後所有將士大喊:郭元帥,郭元帥……

他的五萬人也跟著喊:郭元帥,郭元帥……

呼喊聲震耳欲聾,久久不能平息,周圍山林為之一振。郭子興看著數萬義軍一言不發,時不時轉頭看看旁邊的我,眼神包羅萬象,許久,他對著全軍說,「郭子興不才,承蒙明王抬愛,各位將士厚愛,何德何能,望日後,與諸位將士一同浴血,誅暴元,救濟天下。」

這是我的計謀,郭子興賞罰不公,部下定有不滿,雖能服眾,卻無死忠,我要讓他手下的五萬人看到,我朱元璋胸襟似海,以德報怨,你們該換主人了。

為了動搖軍心,我讓湯和挑選一百死忠,悄無聲息地混入郭部軍隊,把我與郭子興的恩恩怨怨編成故事,傳遍軍中,著重表現郭子興小肚雞腸,寡恩薄義,宣揚我朱元璋重情重義,禮賢下士。並讓丁三密切注意軍隊動向,徐達、湯和、三甲等將領隨時準備集結大軍,帥位給了郭子興,但能號令這支部隊的,只有我。

安排了軍隊駐紮,晚上,我請郭子興喫了頓飯,酒桌上「情深義重」,我一杯一杯地敬郭子興,極盡謙卑,酒席散了,桌上剩我和他,他兒子郭天敘,以及徐達,他突然問我,「賢婿,當年我如此對你,你不恨我?」

我立馬下跪,說,「岳父何來這番話,若無岳父當年收留提拔之恩,朱元璋早已餓死荒野,能有今日,全靠岳父,岳父要我如何,元璋無二話!」

岳父突然潸然淚下,立馬扶我起來,郭天敘立刻給我跪下,並給了自己兩巴掌,然後磕頭,一邊磕頭一邊說,「元璋兄,我有罪,我有罪,我當年差點殺了你,今日你如此對待我父子兩,天敘慚愧萬分,元璋兄,你殺了我吧,以解心頭之恨。」

說罷拿出了劍,雙手奉上,我趕快扶起他,一邊扶一邊說,「哪的話,當年是我不懂規矩,大家都是誤會,你是岳父長子,我們是兄弟。」

酒喝了很久,大家握手言和,說了很多話,他們的可能是真話,我的全是假話。我朱元璋可以不記這仇,但絕不可能容下你們,只想要你們的兵和你們的名號,你們這等貨色,在這亂世,長不了,以後,你們的,就是我的!

為表示誠意,我把滁州讓給了郭子興,但留下了三千人,混在郭部軍隊裏,由湯和號令。其餘人南下和州,和州沒多少守軍,我三天就攻下了。這裡東南,便是長江,過了江往東幾十里,便是集慶。李善長告訴我,集慶重兵把守,我軍水師缺乏,不宜渡江硬攻,須轉陸路攻城,他說的有理,我打算把這裡作為據點,先往南滲透,在江對面立了足,再大軍南下,步步蠶食,徐徐圖之。

——————2020.9.7號來更新

二十三 取而代之

我正想派徐達東南過江,他練兵已成,該獨當一面了,丁三來報,說孫德崖帶了四萬人,在西北五十來裏,並說要來和州助我渡江。

笑話,郭子興來的時候說濠州城糧草枯竭,且北面蒙古大軍南下,已經抵不住了,他沒辦法才自尋他路,擺明瞭是來混飯喫。但我不能拒絕,孫德崖是個無賴,有四萬來人,我不敢和他硬拼。他還真不客氣,來了請我喫了頓飯,就住下了,大軍進城了二話不說讓我照顧伙食,也不問我願不願意,我就這點存糧,夠喫幾天?

我每天看到孫德崖的兵喫我的糧,佔我的地,在城裡耀武揚威,無可奈何,我只好帶兵繼續南下。但我集結部隊出了城才十多里,丁三來報,說郭子興率全軍南下,離和州不到十里,並揚言要幹掉孫德崖。

岳父真是心胸狹窄,就算要報仇也得知會我一聲,我倆一起想個法子,這樣大張旗鼓地硬碰硬,誰也佔不了便宜。決不能讓他們打起來,損失的是義軍的兵力,我趕快率領部隊回軍,到了和州城外,只見城裡城外堵的水泄不通,全是兵馬。斥候來報,說郭子興帶兵進了城,但人數太多,裡面擠滿了,城外的是被擠出來的,目前兩方相安無事。

這怎麼辦?和州城就方圓兩裏,湧入十來萬人,如今得把他們分開,我讓徐達進城找郭子興,必須按住郭子興,我去找孫德崖。

見到孫德崖,我說,「岳父和元帥向來不和,如今雙方對峙,最好大事化小,若矛盾激化,這兩軍攪在一起,傷亡在所難免,要不您讓一步,先退出和州。」

孫德崖想了想,同意了。他沒法不同意,他有四萬人,郭子興有五萬人,我有三萬人,我名義上還是郭子興的人,若我們合軍攻擊,他無勝算。

孫德崖傳令軍隊,全軍出城。由於城裡太過擁擠,孫德崖又在和州城中央帥府,他的大部分軍隊出了城,他卻還在城內。我怕引起誤會,出城把我的部隊調開,離和州城十里,我正想回城給孫德崖送行,哪知剛走到城門外半里,就看到裡面亂糟糟的,突然聽到裡面有人大喊,「孫元帥被抓了。」

然後城外孫德崖的士兵全部盯住了我,我也看著他們,場面極其緊張。此刻,城門慢慢關閉,我知道不妙,給了馬一鞭子,快馬加鞭往城內跑,但城外全是孫德崖的兵,他們立刻堵住了城門,一人把我拽下了馬,然後我被五花大綁,丟在城外營地,這下玩完了!

我被丟在地上,有四五個士兵看守,起先我叫喊了幾聲,無人應答,後來還把我嘴給堵了。

我只能聽天由命,一定是徐達沒能按住郭子興,郭子興趁孫德崖身邊沒兵,把他給綁了。岳父啊岳父,你真對的起我啊!你來了,我不計前嫌,迎你入城,分你糧草,讓你做滁州之主,還把軍隊主權給你,算是仁至義盡了,但你為了搞孫德崖,置我於絕境,如果你已經殺了孫德崖,我就只有等死了。

我越想越恨,郭子興,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個烏龜王八蛋,枉我對你恭敬有加,以德報怨,你就這番對我?若我死在了這裡,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可憐我朱元璋,沒被餓死,沒被蒙古人殺了領功,沒有馬革裹屍,卻被岳父害死,死在自己人手裡,蒼天無眼,竟死的這麼窩囊。

但一個時辰過去了,懸在頭上的一刀始終沒有砍下來,我反而被抬上了馬,被一人拉進了城。我六神無主,剛鬆了綁,就看見孫德崖被捆成糉子抬到城外,李善長帶著親兵來城頭護我,隨後徐達進了城,孫德崖撤軍。

回過神來後,我怒氣沖沖,立刻點兵一千,想把郭子興給砍了,此人忘恩負義,不可留。

徐達阻止了我,他說他一直在郭子興旁邊,郭子興看到孫德崖大軍出城了,身邊沒幾個人,就悄悄下令,讓郭天敘把孫德崖綁了,他不知我在城外,才害了我。城外的士兵綁了我換孫德崖,但怎麼換是個問題,徐達自告奮勇,主動去城外換我,我進了城,再放孫德崖出城,然後徐達才進城。

我冷靜下來,郭子興有五萬人,我與他反目,未必乾的過,況且,如此一來,我的計劃付諸東流。這事他不是有意害我,只是操之過急,也不懂權衡利弊,這人怎麼越老越衝動?我長嘆一口氣,我還得去看他,我倒了八輩子黴遇上這樣個岳父。

我剛進郭子興帥帳,只見帥帳裏親兵嚴守,他們說郭子興病了。我進門看到郭天敘守在牀前,幾個侍女在一旁伺候,郭子興昏睡,我問了來由,郭天敘說,「父親與孫德崖是死敵,如今好不容易把人綁了,卻把他放了,父親咽不下這口氣,氣倒了。」

我哭笑不得,也無話可說,問候了幾句,告辭了。

郭子興的臉色很差,年紀也大了,短時間估計下不了牀,這是個機會。我回了營地,立刻下令大軍入城,然後召來丁三,命他把今天這件事添油加醋的傳入郭子興軍中,並且強調郭子興得了心病,病入膏肓。我再命李善長在城內當眾發響銀,郭部軍隊別說響銀,要不是我,飯都喫不上了。

果然,郭部士兵眼紅不已,我又以糧草不濟為由沒有分糧給他們。他們南下和州太倉促,沒帶多少淄重,如今郭子興病重,不宜行軍,回不了滁州,所以每天口糧縮水,且一頓乾的一頓稀的。不到半月,郭部士兵頻繁跑到我方營地,許多還想投到我軍,我下令只能管飯,不得接納。目前只能動搖郭部軍心,郭天敘沒有才能,郭子興病重,再過段時日,他們失了軍心,自然會找我。

但一個月後,郭子興死了。

蒼天有眼,心胸狹窄終是短命。

這真是個好消息,這五萬人無糧無主還無地可去,只能投我。不過,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我在附近挑了塊風水寶地,給郭子興舉行了隆重的葬禮,葬禮上我假惺惺地哭了,實在擠不出眼淚,還是李善長想得周全,提前給我準備了水,讓我有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明王派了人來,封郭天敘為都元帥,郭天敘妻弟張天祐為右副元帥,這兩人胸無大志,眼光淺顯,軍中不服,以後,他們的兵馬,都會是我的。

由於元軍大舉南下,北線喫緊,明王下詔,帶了三萬人北上,全是郭子興的兵。真會挑時候,郭子興沒死的時候,明王詔命從來是封號協從這等可有可無之事,發號施令從來不參與,因為根本管不了,如今郭子興去了,郭天敘剛接任,還沒能力御下,就來調兵,郭子興還沒入土就如此趁火打劫,人情冷暖,郭子興啊!枉你生前風光一時,如今去了,人走茶涼。

我被封為左副元帥,軍中老二,還是剛被封的。聽到調兵,郭天敘屁話沒一句,由於全是他的兵,我自然無話可說,聽之任之。不過還好,至少明王知道我朱元璋了,造反不到三年,能有個副元帥職位,也算上天照顧。

不,如此便能滿足?郭子興算個屁,起兵前家財萬貫,人脈廣大,一起兵就能號令萬人,近四年了,纔有五萬人,我為了活命造反,一窮二白,爛命一條,如今有三萬人之眾,皆是精兵猛將,還有謀士指點,郭子興能比過我?

我和郭天敘談了談接下來的計劃,大軍如何部署、糧草如何分配、之後如何進軍,他毫無主見,只管點頭說「可」。當然,此等紈絝子弟,沒了主心骨,又無法駕馭其父舊部,且對我本人多有畏懼,只能全憑我做主。我回營後立刻召來丁三詢問,他告訴我,「郭子興死後,屬下將領都不願再隨郭部,士兵大多想投身於我部。」

該收買人心了,但我在軍中太顯眼,不好出面,李善長這段時間和他們走的近,就讓他去。

他陪對面願意歸順於我的將領私下喝了幾頓酒,人搞熟了纔好辦事,然後告訴他們,我朱元璋遲早是都元帥,你們好好乾,以後我有喫的,就有你們的,並讓這句話傳遍軍中將領。我再把糧草分了些給他們,按住士兵的躁動。這還不夠,還得籠絡軍心,要讓對方看到我朱元璋愛兵如子,我去自家軍營看望傷兵,撫恤亡卒家屬,封賞有功將士,全都親力親為。

如此一來,沒過十幾天,郭天敘的命令已不管用了,那幫先鋒、指揮使、千夫長們,聽到命令都先讓李善長報於我,讓我指示。事情做的太明顯了,我怕郭天敘拚死一搏,所以讓丁三把自己人安插進他的隨身侍衛,並密切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我又告訴李善長,有空去和他的親兵指揮使和傳令官喫喫飯,搞好關係。這番運作,郭天敘只有乖乖就範。

大軍休整了一個多月,郭天敘也明白了,自己能力不行,還是把軍隊主權給我,估計他在想,如果再不表明態度,哪天我嫌他礙眼,一刀把他砍了也沒人幫忙。此後,他的所有號令要請示我才下達,我纔是這五萬人的主。

——————2020.9.8號來更新

二十四 帥才徐達

湯和回來了,我知道,該過江了。

孫德崖離開後,我派湯和率五百人過江,目的不是攻城,只為在江對岸摸清情況,搞清元軍勢力分佈,查探周圍城池城防,並接應渡江隊伍,江南邊,我從沒去過,必須好生謀劃。

湯和說,「東南十里,過江便是採石,離集慶五十里,採石地勢平緩,灘頭平地方圓幾裏,適合大軍渡江,有三千元軍把守,人數不多,幾乎都是蒙古人。但灘頭只有不到一百步寬的入口,柵欄石堆,防守嚴密,若前軍無法佔領灘頭,則大軍無法上岸,我在採石上游二十里過江,已派四百人駐紮在離灘頭十里位置的山裡,大軍進攻採石,立馬前後夾擊。」

但是船呢?湯和帶五百人過江,用了五十餘條船,全是小漁船,還是東拼西湊的,採石灘頭有三千人,我至少得派五千人進攻,船從哪裡來?

我正愁沒辦法,湯和說,「重八哥,前不久您派俞通海去巢湖調船,已過月半,該到了。」

我一拍腦門,時間太久了,最近一直在搞郭天敘,把這茬忘了。幾個月前攻下和州,俞通海來投我,說自己是巢湖水軍,手下有上千戰船。我看此人五大三粗,莽夫一般,說話倒是得體,應該是個強盜,我正愁無水師,這人可大用,他帶了百餘人來,我都好好安頓,上禮敬之。郭子興死後,我就派他把水師調來。

三天後,俞通海來報:水軍已到江北岸碼頭,有戰船一千二百來條。

我立即下令:徐達,準備大軍,不日南下渡江。

這次,我只集結了五千人,並把大軍指揮權給了徐達,我屬下將領,他是帥才,該獨擋一面了,俞通海懂水軍,他做副將,也當軍師。三天後,徐達告訴我,一切準備妥當,明日天晴,西北風,船借風勢,適合渡江。他的戰略部署主次明確,配合得當,我沒多過問,只讓他著重注意元軍後方那四百人,這批人是一把利器,關鍵時,可扭轉戰局。

第二天一早,全軍渡江,大大小小五百多條戰船,把碼頭覆蓋,遠望像是萬人營地,宏偉壯觀,大軍已上船,江面起了微風,徐達問我,「是否下令啟程?」

我說,「你是主帥,你說了算。」

徐達隨即下令。

我和徐達在中軍船上,他沒空與我說話,看著地圖,與俞通海協商戰術,聽著傳令兵通報船隻位置,命士兵用旗語號令船隻,行事有條不紊,大軍陣型有誤也臨危不懼,冷靜應對,我沒看錯人,徐達帥才無疑。

半個多時辰後,前軍已達灘頭前兩百步,元軍正在部署。徐達下令前軍變換方位,隨後,一百來條戰船收攏,五條一排,準備往前衝鋒,天上幾百支箭矢雨點般傾注而來,徐達早有準備,這五百來人每人頭頂一塊木板,用來防禦弓箭,目前傷亡很少。

中軍和後軍已停下,在灘頭前三百步距離,徐達站在船頭觀望,伺機而動。此時我纔看見,灘頭有幾十步距離的空隙,兩邊是矮山,無法上岸,灘頭有無數元軍,矮山上站滿了人,朝著我前軍射箭,柵欄石堆全部立水裡,防禦船隻衝上灘頭,元軍幾百人手持長槍,嚴陣以待。

我前軍開始衝鋒,徐達下令中軍兩千弓箭手射箭,一時間,天上箭雨滿天,全射在灘頭上,無數元軍倒地,陣型有些亂了。此時,前軍已到灘頭,有百十來人下船,正在翻越柵欄。但弓箭手已停止射箭,元軍重新列陣,在柵欄前朝我軍士兵猛插猛捅,下船的百十來人,因為在水裡,行動不便,翻越柵欄無法便捷,也沒法攻擊,無一人衝破柵欄,全被堵在水裡。

此刻已成僵局,前軍陸陸續續到達,幾十條戰船堵在灘頭,士兵跳下船隻到達柵欄,下了水,刀劍使不上勁,翻越柵欄就被捅回去。而兩軍攪在一起,我軍與敵軍都無法射箭,只能遠望灘頭僵持。

沒想到會在這裡受阻,徐達望著灘頭,不發一言,像是在等什麼?一定是我那四百人,果然,矮山上的元軍開始調動,灘頭後方濃煙滾滾,蒙古人就是不長記性,火攻這招屢試不爽。

但灘頭元軍絲毫沒亂,徐達的預測落空,這個我也很驚訝,按理來說,後方遇襲,前軍不回軍,也該後撤,如此,真是怪事。徐達無奈,召來俞通海,這裡只有他懂水師,必須找他。

俞通海說,「這石堆柵欄在平地上無用處,但在水裡,別說我們這小漁船,就是一兩丈高的大船,也過不去。」

徐達問,「如何設法拆了這石堆柵欄?」

俞通海說,「其實不難,找水性好的弟兄,潛到水下,搬開石塊,沒了石塊,這木柵欄在水裡沒有重量,一推就倒,到時候可以把柵欄舉起來,做盾牌往前衝鋒,攻上灘頭,讓其餘將士快速上岸。」

徐達立馬派了兩條船上前。

這辦法好,這殺千刀的,為啥不早說?我質問俞通海,他說,「這是當年元軍南下渡江時宋軍想的法子,我不知道元軍居然會用。」

看來蒙古人也不都是孬種,營地遇襲,有如此定力,當年防禦水軍招數,亦能活用。兩條小船到了灘頭,兩軍依舊僵持,我軍不翻越,敵軍不捅槍。徐達又命了一百夫長,讓他率大船衝鋒,打破僵局,吸引元軍注意,給我軍拆石堆留出時間。

那個百夫長我記得,當年進攻和州,他來投我,我看他可憐,給了他一頓飽飯,並讓他去新兵營,可他卻說,「小人之前打家劫舍,不缺衣食,聽說元帥賢明,志向遠大,我來投奔,元帥,我可帶領將士浴血沙場,為元帥搶地盤。」我看這人牛高馬大,是個猛人,隨即問他,「那你想要個什麼官位?」

他說,「給我一千人,我要做先鋒。」

我付之一笑,把他給了徐達,讓他好生調教,狂人我見過不少,這位不多見。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常遇春,你若攻上灘頭,我給你兩千人,做先鋒。」

常遇春說了聲「遵命」,就駛著一條大船奮勇衝鋒。

很快,常遇春的大船衝到了灘頭,在離柵欄幾步的位置停了下來,船頭高出柵欄一人左右。船上士兵想跳下船,越過柵欄,這批元軍戰鬥力真強,僵持如此,大船突然衝來,陣型絲毫沒亂,還組織了幾十人舉起長槍,對準大船,防止我軍士兵跳過柵欄。先跳下的幾人被長槍捅下,常遇春也不是有勇無謀,立馬命船上士兵射箭,雖然他只帶了五十來人,只有二十來人射箭,但以高對低,幾步距離,幾乎百發百中,我看到船前灘頭十數元兵立馬倒地,柵欄前立刻空出了塊空地。常遇春立刻提著刀跳過柵欄,衝進敵軍,一路猛砍猛殺,由於敵軍手持長槍,近身作戰不好施展,一時間竟無人能敵。船上幾十士兵如法炮製,跟著跳過柵欄,殺進敵軍。

如此,敵軍陣型終於亂了,很多士兵離開了柵欄前,回軍撲殺常遇春部,我軍立刻翻越柵欄,殺向敵軍。部分敵軍堅守,但石堆已被拆毀,我軍士兵抬起柵欄沖向敵軍。不到一盞茶時間,形勢立刻轉變,我前軍幾百人登上灘頭,殺向敵軍,徐達立即命全軍進攻。

不到半個時辰,灘頭元軍全滅,兩邊矮山的元軍逃回了營地,等我大軍殺向營地,只見營地一片火海,元軍朝著東面馬路潰逃,但我那四百人堵住了路口,全部舉起弓箭,截住了退路。這是徐達設計的,採石只有三千元軍,大軍大舉進攻,必傾全軍抵抗,而老巢空虛,四百人趁機攻營,但攻下營地,放了火,立馬撤退,讓元軍兩地奔波,分散兵力,待登上灘頭,元軍定然潰逃,再堵住後路,讓他們無路可走。

元軍投降了,俘虜了兩千來人,我把他們交給了徐達,任憑他處理。採石不大,卻是防守江面、進攻下游的重要據點。我留下了兩千人駐守,命徐達率剩餘士兵掃清採石所有元軍,並沿江往下游推進。我命湯和率一萬人過江,並讓花雲把騎兵帶來,再命丁三,搞清集慶及周圍元軍佈防。我花了十來天,徹底在採石落了腳,等探明瞭情況,再走下一步。

二十五 進攻集慶

徐達帥才無疑,此次渡江之戰,主攻、佯攻、襲擾配合的天衣無縫,並且沉穩而多謀,謹慎且膽大,以後出戰,我可以不用出馬了。常遇春這人可堪大用,我徵戰三年,所見將士無數,此人之勇猛,無人能敵,且戰術運用靈活,不是勇猛莽夫,我找他聊了聊,眼光長遠,志向遠大,不是尋常魯莽之人,我的先鋒令就給了他,另外派給他兩千人,騎兵步兵斥候都有,以後攻城掠地,他打頭陣。

太平是個江邊重鎮,元軍兩千人,在採石下游二十里,離集慶,不到三十里,我放手派徐達和常遇春進攻,他們果然沒讓我失望,五天攻克。我命花雲帶騎兵下東南,把兵鋒插到集慶南部,再從和州調兵三萬過江,分兵一萬駐守集慶南邊三十里,擴大勢力範圍,再讓餘通海組織兩千水軍,駐紮在和州東部集慶江對岸,對集慶形成包圍,待探明集慶城防,再一鼓作氣,攻下集慶。

我把郭天敘請到採石,這人我還是不放心,把他放在眼前,分開他的舊部,讓他乖乖的當我的傀儡。

過了十幾天,丁三來報:集慶城池內外有元軍近四萬,江岸灘頭防禦嚴密,城池高大,糧草淄重無數,守軍多是漢人,這批守軍徵戰多年,不宜硬攻。

這是一夥勁敵,強攻必定損傷無數。此地地大物博,縱橫南北,糧草無數,大江在側,有運河之利,若能佔據此處,纔可稱霸一方。與集慶比起來,別說定遠滁州,就連濠州都不過小城,我讓丁三再探,搞清集慶詳細城防。

十天後,丁三給了我份集慶城防地圖,城池西方北方環水,灘頭均有大軍駐守,城牆在東南西三面,與大江合圍集慶,西面更有江寧重鎮,駐紮了兩萬餘人,各處城門均防守嚴密,長江湍急,不宜水路進軍,只能硬啃城門了。

但目前我還不敢進軍,濠州我可以不管,但定遠、和州及滁州附近幾百里,全是我打下來的,如今戰線拉的太長,後方必須穩定,否則糧草無以為繼,況且濠州北方,元軍虎視眈眈,不知是何情況。

這天,斥候報告:過江東北,高郵有人稱帝,城外元軍大舉攻城,人數上百萬。

有上百萬人?以前濠州城外幾萬元軍圍城,若不是燒了其糧草,還不知如何破敵。我行軍幾年,纔有五萬人,面對集慶四萬人都無可奈何高,如今咫尺竟有百萬元軍,如何是好?這百萬人南下,且不說我這些人馬,這淮西大地,豈不是摧枯拉朽?

我大感不妙,這造反之路恐怕要到頭了,那又能怎樣呢?還回的去嗎?

苦想半天,沒有對策,我看著地圖,高郵離集慶就一百多里,元軍正攻打高郵,頃刻間不會伐我。必須把地盤固守,若元軍來襲,我立刻撤退。

我把南下的兩萬人收攏,在集慶西方和南方建立據點,把主力駐守在採石和太平,築工事、建城牆、調運糧草,採石和太平攻守兼備,暫時作為老巢。我派湯和回定遠,給了他五千人,鞏固周圍地盤,派廖大亨駐守滁州,滁州在定遠與和州中央,只需防守東面,我只給了他三千人,李善長在和州,這裡有一萬多人,我讓他籌備糧草,堅守和州,這裡離採石最近,若南邊無法取地,就退回和州。

我還是不放心,這一年以來,我朱元璋攻城掠地,戰無不勝,可此時,卻進退兩難,只能堅守。但如此亂世,只堅守無異於坐以待斃,丁三回來十幾天了,我讓他把斥候全部散出去,打探高郵城下和濠州北方元軍動向。

丁三帶了三百斥候走了,徐達和常遇春在太平,有五千人,我讓俞通海去採石灘頭駐守,花雲在集慶南邊,三甲在定遠招兵。我手裡的人幾乎都是新兵,只打過採石這一仗,必須重新調整。並且,目前手下能用的將我都散出去了,無人可用,必須提拔新人了,為我分憂。

親兵馮國用是大才,當時我打下橫澗山,他和弟弟馮國勝來投奔,也是土匪,我和他聊了半個時辰,自幼讀書,精通兵法,一副書生模樣,我就把他留在身邊,作為親兵,這一年以來,攻滁州,破和州,下採石,皆勇猛衷心,且累建軍功,一個月前,我提拔他為親兵頭子,統領親兵。

他常對我說,「廣收民心,與民休息,愛民如子,才能得民心,否則佔了地盤也守不了地盤。」

眼光也長遠,當年攻下滁州,他建議我南下集慶,「金陵為虎踞龍盤之地,幾代帝王都城,可奪金陵為根本,然四處徵戰,天下可圖。」

他未來可做元帥,與徐達比肩,僅做個親軍指揮使,未免大材小用,此刻無事,就去練兵。

既然是親兵統領,那就擴張親兵,採石還有萬餘新兵,我讓他總領練兵事宜,提拔百夫長、千夫長,就在採石灘頭訓練。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丁三來報,「張士城率部在高郵抵抗百萬大軍三個多月,元丞相脫脫撤軍,城內守軍追擊,大敗之,如今高郵城外,元兵了無音訊。濠州城北,元軍駐守對峙,後續無軍隊。」

等的就是這個,我長舒了一口氣,危機已解,可以進攻集慶了。

李善長說後方太平無事,我讓湯和帶大軍南下,召回廖大亨和三甲,只留幾千人在後方,半個月之內,太平據點,我集結了三萬餘人。我還是沒有個可行的進攻計劃,並且丁三告訴我戰況有變,必須謹慎為先,我問他們,這仗該怎麼打?

徐達說,「我軍水師缺乏,集慶兵多城高,糧草豐富,對陣幾月,找不到漏洞。」

徐達所言甚是,我只有三萬餘人,集慶有四萬人,如今攻城,實無勝算。

湯和說,「水師弱小,可做佯攻,分散敵軍兵力。另派小隊人馬從太平襲擾江寧元軍主力,再分兵攻打西門,吸引元軍主力於此,而集慶南門前平坦多路,則調大軍主攻。」

花雲說,「集慶南面城牆高三丈有餘,且城門前還有翁城,守軍有三千人,城南為元軍淄重囤積之地,滾石巨木無數,弓箭火器皆有,攻城死傷無數不說,恐怕一時半會無法攻克,元軍大軍回援,更無機會。」

我說,「城內元軍不足為慮,江寧陳野先那兩萬人是個麻煩,我軍無法直面集慶,況且前幾日丁三來報,元將蠻子海牙已派幾千水師到達採石上游,必須先滅掉陳野先,進一步掃清集慶外圍。但此舉必遭元軍各部圍攻,元軍援兵已到達集慶南部,前幾日進攻過花雲騎兵,必須阻斷各部援軍。」

廖大亨說,「元帥,這必須好生謀劃,集慶外的元軍水師常襲擾太平,南面還有幾千元軍虎視眈眈,蠻子海牙在採石上游。四面皆有勁敵,我看得逐個擊破。」

確是實情,行軍幾年,從未如此左右為難。這時一少年發話了,「我軍南下已近半載,士氣不振,若再不出戰,民心不定,採石、太平恐無法立足。」

這人叫鄧愈,未及弱冠,魁梧高大,勇猛過人,卻又飽讀詩書,去年帶千餘人投我,多是精兵。之前進攻採石、太平,此人衝鋒陷陣,頭腦聰慧,我讓他跟著馮國用,多多歷練,大小事務也讓他參加,算是馮國用的副手。

他說的沒錯,這仗必須得打,否則士氣不振,大失民心,況且北面蒙古大軍撤退,此時不戰,恐無來日。

我下令,「花雲,即刻率騎兵守住江寧南邊,只駐守,不進攻。廖大亨,餘通海,立刻率水師封住採石太平灘頭,並在灘頭建立防守線,防止敵軍水師來襲。徐達、常遇春,主攻,今日午夜率一萬人正面進攻江寧。湯和,今晚亥時率五千人從南面襲擾江寧,遇大軍不宜糾纏,佯裝敗退。馮國用,鄧愈,率親兵五千跟隨主攻部隊,待我軍與敵軍絞殺,立即投入戰鬥。三甲,率三百人,督戰,不從軍令者,斬。此戰,徐達為主將,各位唯徐達軍令從事。」

————————2020.9.9更新

二十六 你爭我奪

如今,我是幾萬義軍頭領,行軍打仗,不必再親力親為,我離開了太平前軍,回了採石,讓丁三盯緊軍情,隨時稟報。

大腳有了身孕,這一兩個月,就要生了,郎中說估計是男娃,不想我朱元璋,也要當爹了,爹,娘,你們看的到嗎?重八也要當爹了,等過段時間,我會帶著妻兒,來墓前看望你們。大腳臉色不好,我守在她旁邊,給她喂飯,這段時間,我處理了軍務就來陪陪她,自從離開濠州後,儘管她一直在我身邊,但對她照顧始終不夠,有時打起仗來,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她,想來真是慚愧。

下午,我去新兵營巡視,五千新兵已經啟程,剩下的正在練兵,幾十百夫長率領士兵,有的徒手對抗,有的長槍突刺,有的射箭,有模有樣,看這陣勢,就缺實戰了。

傷兵營有上百人,缺胳膊少腿的不少,看著都可憐,他們將來也只能負責後勤了。有兩個士兵被捅住了胸口,治療了幾個月,今天咽氣了,被抬了出去。一個是定遠人,才十九歲,家裡排行老二,大哥餓死了,弟弟才十歲,我派了一親兵即刻出發,給他母親送五兩銀子。另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身材瘦弱,生前沒少受苦,但軍中無人認識,只知道叫李三才。唉,造孽啊,死了也無人送終。

我讓士兵把他們葬在後山,立上碑,並且傳令軍中,同袍將士戰死,家中五兩銀子。

郭天敘和張天祐來找我,說想要上陣殺敵,這兩人實在無用,我也信不過,不過在我身邊也礙眼,這邊沒有他的舊部,這些日子也無任何反常舉動。我同意了,畢竟也是兩名將領,我書信一封,讓他們立刻去太平找徐達,命徐達給他們一千人。並讓親兵傳私密口信,讓他們做先鋒,若平安歸來,多兩名悍將,若戰死沙場,我朱元璋就是名正言順的主了,這買賣,怎樣都是賺。

我想起了剛才的傷員,立馬去了帥府,叫來了後勤總管,他說軍中還有一萬五千兩銀子,三萬石糧食,我拿出了五千兩,待大軍回軍,憑殺敵領賞。我的軍隊,不僅軍紀嚴明,還要賞罰分明。

想起來有半月沒李善長消息了,我寫了封信,讓他立刻告訴我後方情況,再次提醒他,守住地盤,存糧修城,招兵買馬。

亥時,丁三來報,大軍已準備妥當,一切安好,湯和正要準備進攻。子時過半,又報,徐達火攻,已攻入江寧,敵軍慌亂,不敵。不久,再報,江寧守軍堅守方山,我軍久攻不下。

一夜未睡,一直在等戰報聽戰報,比親自打仗還焦急如焚。天亮了,丁三來報,攻下江寧大部,活捉陳野先,殺敵近五千,俘虜三千餘人,陳野先之子陳兆先率殘部逃進集慶。

我立刻去了江寧,徐達正在善後,湯和剛回軍,大軍在方山下休整,馮國用告訴我,此戰大獲全勝,但我軍傷亡三千餘人。徐達此刻告訴我,陳野先願意歸降,並願意帶領大軍進攻集慶西門,為我軍帶路,他問我如何進軍。

我立刻見了陳野先,此人有些水準,我大軍夜襲,佯攻主攻配合,他兩萬人逃了萬餘人,竟能抵抗我大軍一夜。

徐達已是帥才,我告訴他,「你是主帥,這仗還是你來打,但,若要進攻集慶,試探為主,我軍四面臨敵,分身乏術,不可合全力進攻,利用陳野先,讓他佯裝逃回城,待他進入城門,攻下城頭,我軍立即進城。」

徐達說,「重八哥真是高,這就去部署。」

我只給了徐達一萬人,其餘人回軍防守,其實這場仗最怕的不是城裡的幾萬人,而是城外的敵軍。我讓丁三四處打探,確保徐達攻城不受襲擾,再安排各部分阻截敵軍援軍,我把之前參加戰場的五千新兵調了回來,讓馮國用加緊練兵。給了鄧愈一千人,交給徐達,讓他多多歷練,我有點不放心北方,立馬坐船回了北岸,走之前我給了徐達八個字:力求穩妥,小心為上。集慶的城防不會這麼簡單,這是一夥勁敵,這一戰打不下來。

我先回了和州,李善長正忙著調運糧草,和州城小,糧草堆了小半個城池,我告訴李善長,別把糧草存放一處,若有閃失,大軍糧草不能毀於一旦。他把和州城門修高了一丈,北門和東門還修了翁城,城頭上堆滿了弓箭、火器以及石頭,營地在各個城門下,若遇偷襲,可隨時支援,江邊也安排了千餘人,明哨暗哨皆有,江防外松內緊,如此,和州城固若金湯。李善長此人,調運糧草、保障後方井井有條,天下大勢謀劃高明,沒想到排兵布陣亦是能人,且對我忠心耿耿,當年郭子興來滁州,以重金拉攏他,他不為所動,立刻報於我,讓他留守後方,實在安心。

我即刻去了滁州,城防嚴密,軍民和睦,上下相安,東面援軍無有,一切天平無事。待了兩天就去了定遠,還是老樣子,小股元軍總來襲擾,山高路遠,只得防守城池,控制交通要道。若穩定了集慶,我定要調兵定遠,擴大勢力範圍,再把濠州納入手裡,以後江北這上千裏,全是我朱元璋的天下。

這天一早,親兵來報,說集慶戰局失利,我軍傷亡三千餘人,張天祐戰死,江寧大部失守,徐達收攏餘部堅守太平。

啥?敗了?我不是命徐達力求穩妥嗎?徐達沉穩機敏,怎會敗至如此?

帶兵幾年了,從未敗過。我非常慌亂,立刻帶親兵南下,到了和州立馬告訴李善長,安排船隻,鞏固北岸,然後立即啟程,日夜兼程,只用了三天,便回了太平前線。剛到帥賬,徐達正在沙盤前向常遇春安排軍務,看到我來了,立馬向前下跪,說道,「重八哥,不,元帥,徐達戰敗,罪該萬死。」

常遇春見狀也跪下了,我本想去扶他們兩,但一想,我是幾萬人的統領,駕馭屬下,得張弛有度,隨即走到上座坐下,說,「徐達,切勿自責,此戰只是試探,可戰前你我二人謀劃周密,怎會如此大敗?江寧幾乎全失,方山也丟了。」

徐達起身,說,「元帥,七天前,夜晚,我讓陳野先派一千人回集慶,我怕此人耍詐,這一千人除了幾個百夫長,全是我的人。我派五千人尾隨其後,並派三千人埋伏集慶南門南十里,萬一敵軍南門撤退,截擊之,另派兩千人,把守江寧周圍要道。陳野先回了城池,事先約定,他一旦攻下西門城頭,立刻改換旗幟,大開城門。回城門不久,陳野先一一照做,我立刻帶五千人殺入城內,哪知離城門不到百步,城門立刻關了,城頭上站滿了弓箭手,幾千箭矢朝我軍射來,我軍大亂,死傷慘重,此刻城內大軍出城,我立刻撤退,退回江寧,但敵軍兩萬餘人來勢洶洶,我軍士氣不振,江寧防守全在西面,東面一馬平川,若拚死抵抗,損失太大,所以我便退守太平,保存實力。這幾日,我不斷調兵,包圍江寧,縮小敵軍勢力範圍。」

還好,大局未亂,我問,「我軍傷亡如何?」

徐達說,「陣亡與逃散近兩千,傷殘一千餘人。」

我說,「陳野先該是與敵軍早有聯繫,佯裝投降,誘我入城,此人膽識過人,不擇手段,我錯看了他。」

徐達說,「回守太平後,我立刻把他之前的部下控制,殺了幾個百夫長,然後把誠心投靠者分散編入軍中,令死不從者,關押,待重八哥定奪。」

我立即召來丁三,讓他跪下,說,「戰前,我讓你派人盯住各部,也提醒你注意陳野先,為何他能與敵軍密謀?」

丁三一個勁的磕頭,說,「元帥饒命,十天前您讓我派斥候北上打探濠州,但大部斥候打探敵軍水師和周圍敵軍各部還未歸來,人手不夠,我便抽調了陳野先部的斥候,只留了三人,元帥饒命,要打要罰,丁三認了,望元帥給個機會,將功贖罪。」

丁三也是疏忽了,此時門外來報,說是找到了郭天敘屍體,我立馬問徐達,「張天祐也戰死了?」

徐達聽聞不停磕頭,「屬下萬死,都元帥和右元帥戰死,徐達只求一死。」

儘管戰敗,損兵失地,但此二人死了,卻為一大幸事。此後,這支軍隊,只有我纔是元帥。

但樣子還是要做的,「徐達,此戰敗北,元帥戰死,你罪不可恕,但,攻採石,破太平,這些年南征北戰,為我義軍開疆拓土,你功不可沒,死罪免了,但活罪難逃,五十軍棍,關押十天,不許喫肉。丁三,你負責情報,陳野先密謀,你竟不知,來人,拖出去,重打二十軍棍,若有下次,腦袋搬家。」

隨後,兩人磕頭認罪。

軍棍處置後,我分別找二人單獨交談,並賞賜錢財兵器,如此一來,二人更是感恩戴德。我記得劉邦御下,恩威並施,我要他們敬我畏我,我朱元璋,便是他們的神。

————————————2020.9.10更新

二十七 奉天大殿

這真是一夥勁敵,一鼓作氣一戰滅之簡直就是妄想。我把新兵派到太平,與江寧敵軍對峙,讓徐達派五千人南下,殲滅南面各處敵軍援軍,派餘通海與湯和去上游進攻敵軍水師,派花雲南面襲擾江寧,步步為營,先滅集慶四周元軍,再慢慢收縮包圍圈,我軍糧草豐厚,慢慢耗吧。

如此分兵剿殺,到了第二年春,敵軍水師幾乎全滅,江上元軍無有,南方五十里之內已無百人以上敵軍部隊。陳野先死了,他兒子陳兆先駐守方山,江寧大部重回我手,集慶西、北、南三面皆是我軍,丁三派斥候到集慶東面查探軍情,元軍少有,我派鄧愈帶三千人去東門外二十里處駐紮,必須隱藏,等我命令。

密探來報,集慶城內糧草不濟,已無援軍,敵軍躁動不安,前日有幾百人嘩變,十幾人被元軍將領砍了頭。

其實城內元軍並不可怕,怕的是陳兆先那上萬人,方山易守難攻,又能從容退回集慶城內,與集慶互相依託,我軍攻打集慶,腹背受敵,真是難纏。

徐達說,「必須切斷方山與集慶城內聯繫,防止陳兆先部後方攻我,待我軍攻下集慶,再圍之。」

這是屁話,如何切斷?方山與集慶西門不過五里,若派大軍插入,兩面受敵。不過,為何一定要打西門呢?東南西三門,偏偏就打西門?南門城堅,重兵把守,就打不得?我為何不攻打南門呢?

對啊!主攻南門。

這天晚上,人齊了,我直接下令,「全軍後天進攻。丁三,城內密探有二十餘人,後天巳時,集慶城西放火。俞通海,剛到午時,派一千弓箭手進攻集慶北面灘頭,準備兩百條大船,船上全插滿稻草,佯裝有五六千人,只得在灘頭一百步前射箭,不得攻上灘頭。湯和率五千士兵,午時三刻,進攻西門。三甲,率三千人跟在湯和後面,若方山守軍下山,湯和定不敵,撤退時截住敵軍,若敵方大軍追擊,你二人必須合軍守住太平。徐達,你是主力,未時,率一萬步兵進攻南門。鄧愈,若元軍從東門逃亡,截擊之。廖大亨,率三千人,駐守方山南面,若方山大軍進攻湯和,立刻攻上方山。花雲,騎兵攻城無用,你率四千騎兵駐紮在南門外,城頭若攻下,立刻進城。常遇春,進攻南門,你第一個上。各位聽令,這一仗,傾全軍而出,定要攻下集慶。」

我回採石,留下了不到三千人,帶五千新兵去了太平前線,若有變化,立刻讓他們上場。

第三天巳時二刻,城西大火,集慶西城敵軍頻繁調動。

午時剛過,餘通海率領幾百戰船在灘頭前一百步處射箭。丁三來報:灘頭兩千元軍嚴陣以待,沒有增兵跡象。

午時過半,湯和正在進攻西門,方山守軍下山,城內守軍出城夾擊我軍,人數過萬。湯和撤退不及,死傷慘重,三甲立馬截擊,不敵,與湯和退回太平。

未時早過,徐達正在攻城,舉步維艱,南門守軍大概有五千餘人,一萬對五千,攻城之戰,不好啃。

此時,廖大亨剛攻上方山,在山腰與剩餘守軍廝殺,但追擊湯和的敵軍卻開始撤退,我立刻命令湯和及三甲率全軍出擊。西門是佯攻,這裡打得慘烈,南門便好進攻,我立刻帶上五千新兵,從方山南面進軍。

此刻,西門的敵軍已回城內,方山上下山的敵軍有近八千人,正與湯和廝殺,離方山不到三里,我讓親兵傳信花雲,留下一千騎兵交與徐達,其餘騎兵,立刻來援。並讓三個千夫長率三千人從背後包抄從方山下來的敵軍,我則率另兩千人插入方山與西門中間,防止西門守軍出城襲擊。

未時已過,我軍與敵軍還在廝殺,兩方損失過半,陳兆先真是名猛將,幾次重整陣型衝出包圍圈,反包圍湯和,我的兩千人不敢妄動。

斥候來報,廖大亨在山腰被阻截。我分身乏術,敵方精兵強將,我方多是新兵,戰局焦灼,恐有不測,只盼花雲來援,否則西門外,我軍只能敗退。

天快黑了,花雲終於來了,立刻率騎兵進攻陳兆先,陳兆先部與我軍廝殺幾個時辰,漸漸不支,且步兵對騎兵,盡顯劣勢,花雲又一個衝鋒,陳兆先部慘敗,陳兆先帶幾百人從小路逃上方山,其餘大部被我軍殲滅。總算喫了顆定心丸,集慶城唾手可得,如今只是時間問題。我讓三甲派三千新兵攻打方山,其餘部隊,喫過乾糧,休息片刻,進攻西門。

攻了一晚上,戰至第二天白天,西門毫髮無損,我軍戰死過千,五百多人被擡回了太平,斥候來報:南門攻城不利,我軍死傷三千,敵方防守堅固。

無計可施,繼續啃吧,我下令在方山下休整,派親兵調回鄧愈大軍,只留下一千人,並傳信徐達,繼續進攻。一天一夜了,城內元軍定然極其疲倦,不得讓其有喘息之機。

第三天一早,繼續進攻,戰至下午,城門被攻破,可城內守軍放火堵住城門,我軍進不去,但城頭上,敵軍攻擊變少,看來元軍防守以至極限。

第四天傍晚,親兵來報,南門攻破,大軍正陸續進城。

我長嘆一口氣,城破矣!我立刻讓花雲帶騎兵去南門支援。我這裡能動的不到四千人,且多是新兵,苦戰幾日,無比疲倦,但此刻是關鍵,我立刻號令全軍進攻,第五天一早,攻破西門。

用了三天,城內守軍或滅或降,集慶城東北,有座大山,城內剩餘守軍都上了山。將士苦戰數日,戰鬥力極弱,我下令三千人圍而不攻,已是囊中之物,休息幾日,再戰不遲。我這七八天幾乎沒睡覺,下達命令後,在城內就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喫過飯,丁三來報,方山依舊在陳兆先手裡,三甲和廖大亨上了山腰,一直未能上去一步。這夥敵人真是強勁,如此,竟能堅守十日?我下令停止攻擊,派三千人守住下山必經之路,準備木材弓箭,另派兩千人,把守山下各處要道,防止敵軍從小路逃亡。如此合圍,看你能撐幾日。

過了五天,集慶東北三千餘元軍投降,半月後,陳兆先率五千餘人投降。

此戰,殲滅元軍一萬餘人,俘虜近萬,逃跑不詳,我軍戰死五千餘人,傷殘無數。我讓全軍進集慶城內休整三日,傷兵全部帶回太平修養,城內糧草金銀無數,我隨即開放糧倉,救濟百姓,論功行賞,發放銀兩。

徐達、湯和、常遇春、三甲、廖大亨、馮國用、鄧愈、李善長等人全部加官進爵,並派親兵上報明王,請其冊封。丁三及其手下近千斥候,全是我最祕密的親兵,不能露面,賞賜也就只有錢了。

立足還未穩,周圍態勢不明,立即派斥候東、南兩百里打探。

我攻下了集慶,方圓幾百里第一大城池,百姓數十萬,李善長說之前有六朝定都於此,富甲天下之地,王霸天下之所,讓我以此為老巢,佔據此地,就真正有了割據一方的實力。集慶,這名不好,又是蒙古人取的,我要改改,我朱元璋四年前還是乞丐,如今數萬義軍頭領,元廷暴虐,我順應天命,起兵抗元,那就改名應天吧!

城東北,有座大殿,位於帥府中央,富麗堂皇,殿宇林立,高大威武,我從不曾見到,如今屬於我,我取名奉天大殿。我坐在大殿堂上,看著上百位將軍、官長,他們站著,聽我發號施令。方圓近千里,五六萬人馬,以我軍令從事。

爹、娘,孩兒出息了,九泉之下,你們看的到吧!

這一年,我二十八歲。

————————2020.9.11更新

二十八 韜光養晦

之後的一個月,我沒有急著搶地盤,因為我手裡的兵有點不夠用了。儘管俘虜了近萬人,但己方損失不少,又有幾千傷兵,且俘虜的人也不太放心,軍力倒有近六萬,能調動的不及半數,要想繼續擴展,兵力有點窘迫。

丁三回來了,告訴了我附近千里軍情,我看著地圖,結合我之前安插在千里之外的密探消息,義軍形勢一片大好,但留給我部施展之空間狹小。

西面,徐壽輝的天完國實力強悍,已攻下武昌,年初拿下了荊州、襄陽、長沙,整個湖廣都佔領了,地盤數千里,勢力範圍離濠州城不過百里,據說兵力有五十萬之眾。這個徐壽輝,當年起兵不到萬人,就敢登基稱帝,結果不到一年,就讓元軍打敗,據說在山裡躲了幾年,到底躲哪裡去了,這麼快就有這麼大的地盤,還有數十萬軍隊,我朱元璋愧不敢當啊!聽密探說,這幫人也頭戴紅巾,也稱自己是紅巾軍,但與我們不同的是,我們信仰「明王轉世」,他們信仰「彌勒降生」,像是佛道中人,他們背後刺「佛」字,打仗前還要燒香拜佛,當地人都叫他們「香軍」。我突然想起我在皇覺寺的日子了,想想我朱元璋,幾年前還是個和尚,有了上頓沒下頓,如今統領幾萬人,人生際遇真是變化莫測。

應天東面,過了大江,是張士誠的地盤。當年我南下採石時,就是這個張士誠,私鹽販子,聚眾造反,還自稱鹽軍,攻下高郵,那時也就萬把來人,竟敢稱王建國,當時我就聽說東邊有個大周國。然後蒙古人的丞相率百萬軍隊圍城,當時圍濠州的蒙古人撤軍了,應該是打他去了。圍城三月,也沒能攻下高郵,最後打輸了,減輕了我部壓力,我纔敢進攻應天。據說是蒙古人內部出了問題,丞相被抓了,軍隊無主,軍令混亂,張士城乘機殺出,一戰擊潰百萬大軍,一兩年的時間,高郵附近上千裏地盤收入囊中,將士十數萬。聽密探說,張士誠所佔高郵地區,是個大糧倉,還有大運河之利,富的流油,蒙古人之所以率百萬大軍打他,就是因為失去了南方糧倉,元廷無錢糧了,更無軍餉支持軍隊來打義軍。而今如此,蒙古人再想大軍南下,也無軍力了。

北面,劉丞相去年擁立明王之子韓林兒為帝,稱小明王,定都毫州,國號「大宋」,之後攻下汴梁,遷都於此,所以我朱元璋也有國了,還有年號——龍鳳,今年已是龍鳳二年。小明王下詔升我為江南平章,說是這附近上千裏,我說了算。現在的明王,再也不是一兩年前的名義共主,如今大宋國,兵鋒強勁,有二十餘萬軍隊,統領北邊方圓上千裏地,手下多是打了幾年仗的老兵,明王號令,我不敢不聽。我派親兵押送幾十箱金銀財寶以及上萬石糧食北上汴梁,上供明王,也給丞相及百官都送了些,如今只能當孫子,等哪天翅膀硬了,就不用看人臉色了。

東南面,是蒙古人鎮守,人數不少,張士誠攻打多次,沒能進一步。南面也是蒙古人,斥候探查甚少,不知情況。

如今天下大勢,於我朱元璋,不算是好事,北面,只能稱臣。東、西面都是義軍,如今天下反元,必須一致對外,但就算想爭地盤,人家無論地盤還是軍隊都強於我數倍,我巴結還來不及呢!只能朝著東南和南面發展,可從地圖上看,從濠州到滁州再到應天,哪怕喫掉南邊的蒙古人,我能撈到的地盤,東西不到六百里,南北一兩千里,狹長的地盤,盡數與徐壽輝、張士誠接壤,若哪天窩裡鬥,兩方夾擊,我往哪裡逃?

我苦想了一天,局勢的確不利,但目前首要是守住地盤,同時練兵、囤糧,治理統治區域。而後,纔是南下,一面攻城拔寨,一面招兵買馬。好在小明王頂在北方,與元軍對峙,張士城、徐壽輝守住東西兩面,他們都已稱王稱帝,蒙古人沒空管我,我後方暫時無憂,南方可徐徐圖之。

我又給了丁三兩百人,如今密探及斥候已有千餘人,我讓他安排五百人在各部義軍及各部元軍守衛區域建立情報點,再派小隊人上黃河以北,密切注意各路人馬動向,收集各部將領、軍力及百姓信息,時刻傳回消息,我方可隨時應變。如今態勢,風雲變幻,敵方一舉一動必須牢牢掌握,這亂世,時刻得繃緊腦袋,稍有差池,己消敵長,慢慢就完蛋了。

我在應天設立了天興建康大元帥府,給這幫將軍都設了官職,我是平章,他們得升元帥了,左元帥、右元帥、先鋒、將軍、總管這些頭銜一個一個按,都元帥留著沒給,讓他們眼紅著,以後打仗纔有幹勁,不過這位置,給誰都不能服眾。

李善長是個文官,卻是大才,穩定後勤沒他不行,我讓他總領後勤,但官給的小,只給了個左右司郎中,沒辦法,畢竟他的功勞這幫將領是體會不了的,我若讓他太過顯眼,軍中不服,會引起內鬥。派了幾個將軍南下襲擾打探,試探下南邊元軍軍力如何,再安排幾人把守長江水運、應天東岸,又派了幾個北上和州、滁州、定遠,我告訴他們,北邊這幾百里,我要元兵無有,土匪全降,百姓安居樂業。

處理了幾天事務,但如今不能妄動,不做點什麼總覺得不踏實。我朱元璋走到這步,早已可以享受榮華富貴,過聲色犬馬的日子,但這日子長不了,看看孫德崖、趙均用等人,佔領了城池就不思進取了,大興土木、廣納後宮、喫喫喝喝,坐享其成,毫無遠圖,最後只能敗亡。轉瞬即逝的好日子我不要,我要趕走蒙古人,殺進大都,拿元廷皇帝及皇親國戚的頭顱祭奠死於他們屠刀下的族人。為此,我要韜光養晦,要強大自己,必須務實上進,時刻未雨綢繆,才能立足於這亂世,而後報仇雪恨。

————————2020.9.12更新

二十九 孩兒不孝

可接下來怎麼做呢?反覆在腦袋裡謀劃,權衡利弊,但總想不出對策,我與部下聊天,詢問方略,他們各有所言,但總覺得要麼眼見太窄——馮國用讓我稱王建國,先偏安一隅,這是找打,且不說元廷來伐,明王那裡如何交代?

要麼只見遠利不顧後患——李善長建議我率大軍南下,立刻佔領東南區域,擴大勢力範圍,同時招兵買馬,不出一年,兵力能超過十萬,再固守地盤,治理百姓,募兵備戰,實力定能與天完國、大周國實力比肩。可後方怎麼辦?這些地盤打下來才一兩年,應天才攻佔一兩個月,戶籍不清,百姓不穩,民心不定,地盤不固,地廣又有何用?且萬一東西義軍趁我大軍南下後方空虛之時攻我怎麼辦?

要麼孤注一擲——花雲甚至讓我上汴梁請戰北伐,直搗大都。笑話,就這點兵馬,簡直就是送命。

大腳見我浮躁不安,問我來由,我與她講了,她安慰我,「你已是幾萬人頭領,南征北戰不可急功近利,當年劉備起兵幾年,敗仗無數,仍不改初心,後匡複漢室,重八,不要心急,步步為營,先施仁政,富裕百姓,充實庫府,練兵強軍,慢慢來,幾年前,你可知如今如何?」

劉備,這人差遠了,但劉邦未入鹹陽前,也只是個小角色,如今我猛將雲集,地盤不小,上下同心,我怕啥,大腳說的好,步步為營,切勿急功急利。

「重八,你說等兒子出生就帶他去父母墳前掃墓,給爹孃報喜,如今兒子都半歲多了,你也還沒去。我爹葬在濠州,也有幾年沒去看他了。」大腳提醒我。

是啊,行軍打仗固然重要,但百善孝為先,快四年了,父母生前受罪,如今墳前這般冷清,好不可悲,我這不孝子……想到如此,兒時的歡樂、父母離去時的絕望痛苦、皇覺寺的孤苦伶仃、淮西討飯的九死一生以及這幾年的戎馬倥傯頓時浮現眼前,我哭了,我抱著大腳放聲大哭,哭的眼淚鼻涕滿臉都是。

哭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大腳衣服都濕了兩件,我像個孩子,依偎在大腳懷裡,但哭過之後,才感覺到,我朱元璋,活的還有點人樣。

第二天,我帶上大腳和兒子,讓馮國用率領一百多親兵就啟程了,馬不停蹄,三天就到了鳳陽。家裡房子全塌了,土牆被雨水沖刷,只留下些輪廓,我黯然神傷,即刻讓手下僱些工匠,在這裡修幾間屋子,比之前的大就行,無論如何,這裡還是我的家。

我立刻去了父母墳前,剛看到石碑,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怕給親兵看到,我讓他們一百步外守衛。

我給父母磕頭請安,大腳如此照做,我哭叫著,「爹,娘,孩兒不孝,重八不孝,外出近四年沒來見二老,但孩兒如今能喫飽穿暖了,爹,娘,這是您兒媳,馬秀英,知書達禮,賢惠內斂,孩兒有福分啦!這樣的媳婦兒,我以前做夢也娶不到。這是您孫子朱標,我朱重八有後了。爹,娘,我還改了名,您說朱元璋這名好不好?元廷暴虐,喪盡天良,辱我族人,殺我百姓,我取名元璋,加上您給的姓,以名起誓,要給您二老、大哥、侄子以及千千萬萬族人報仇雪恨。爹,娘,你別覺得孩兒吹牛,我現在不是農民了,也不是和尚乞丐了,我是六萬義軍首領,殺了元軍無數,在這淮西,誰不知道我朱元璋的名號,爹,娘,求您二老在天之靈保佑,保佑我南征北戰百戰百勝,日後踏平元廷,提著他們的頭顱來祭奠您二老!爹,娘……」

我一邊哭,一邊說,說了一會兒坐著號啕大哭,哭了一會兒又跪著說,大腳不停地給我擦眼淚,時不時還抱著我,我和大腳就在墳前待到了天黑。

這裡和臨走時一樣,草木叢生,藤蔓遮蔽了石碑,一副荒涼光景。我臨走前寫的血字早沒了,但那截朽木爛在土裡還有些殘骸,我下令把周圍五十步之內的草木全砍了,再運些石板來鋪在地上,這樣爹孃死後,眼裡也是一片光明。

丁三與我隨行,他告訴我這裡離濠州城不到二十里了,如今這裡不算是我們的勢力範圍,濠州城更亂了,裡面有幾個元帥,互相看不慣,也只顧喫喝玩樂,政令朝令夕改,百姓生活困苦,好多已經逃離了濠州。這裡儘管在大宋國境內,但明王正準備北伐,無暇顧及南方這芝麻大點事。

我立刻讓丁三打探城內守軍情況,滁州還有一萬餘士兵,我立刻傳信湯和,讓他帶五千人上來,我要佔領這裡,必須讓鳳陽在我的兵力之下,不能讓這亂世打擾到爹孃的英靈。

兩天後,密探來信:城裡只有萬把來人,這夥人來了濠州半年,未出城一步,且大多是散兵難民,糧食也接濟不上了。

這就簡單了,我立刻上書明王,說濠州城與徐壽輝接壤,要強軍對峙,這裡將無鬥志,軍心渙散,我請求入駐濠州。這個請求只是知會明王而已,若我拿下濠州,他否決,我率軍出城也無妨,到時候周圍全駐紮上軍隊,這裡還是我說了算。但如今這南邊,明王手下,我是一把手,就這點要求,他不會不答應。

然後我高舉朱元璋的大旗請求進城,我沒來硬的,交涉了半個多時辰,守軍讓我們進去了。我沒出面,讓湯和告訴他們,西邊香軍騷擾,明王讓我軍入駐濠州,保我大宋西境安全。並且強調,如今濠州城,我部說了算。

我部駐紮在城西,前幾日相安無事,但過了不久,那邊守軍滋事挑釁,我下令全軍必須忍耐,喫喫喝喝就行,那幫人早沒餘糧了,肯定眼紅不已。丁三已派人混入敵方,幾天後,他告訴我已經找到對方最大元帥張仁可剋扣軍餉、不理軍務、縱情聲色、魚肉百姓的證據,已把相關人證帶回了兩個。

這就行了,我告訴湯和,午夜,行動,直殺帥府,囚禁對方將領。具體計劃由湯和來定,他已是右軍元帥,這種規模的偷襲肯定小菜一碟。

二更,湯和派人告訴我,已佔領帥府,囚禁張仁可,敵方帥府親兵無一逃亡,皆被俘虜。半個時辰過後,湯和親自接我去帥府,說敵軍各處都被我方監視,若有異動,可馬上控制。

第二天,我派三千軍隊手持刀劍站立在西城城門前,另派五百弓箭手於城頭上制高震懾,然後敲鑼打鼓,一個時辰後,上萬人城西集合,士兵陣型混亂,著裝不整,百姓面色憔悴,衣服破爛。

丁三告訴我,對方元帥都到了,我把張仁可押到城頭,一條一條的細數他的罪行:強搶民女、剋扣軍餉、賞罰不公……哪條最能引起公憤就往哪條靠,我再把他的賬本、親信、僕人、妻妾帶上,一條條地指認。

這人的確該千刀萬剮,手下就四千來人,在我這裡,頂多算個副元帥,竟敢有十來個小妾,其中三個姑娘的相公被他充軍,有一個的相公不從,還被他殺了。僕人說他一頓飯要做十幾個菜,要花二十幾兩銀子,喫不完還倒掉。丁三耳語我,「這是真的,帥府廚房,幾桶剩飯剩菜,全是大魚大肉。」

我聽不下去了,二十幾兩銀子,足夠我發十人三月軍餉了,我直接下令:「殺頭」。

一聲令下,人頭落地。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我立刻派大軍包圍城下萬人,派人把幾位元帥帶到城門前,丁三抓來僕人描述生平,有罪的立刻治罪降職,無罪的立刻釋放。結果全部有罪,有一個罪大惡極,前幾日在酒館喝酒,不給錢,掌櫃的不依不饒求著給,這個元帥竟然把掌櫃的殺了,這是幫啥人啊,簡直就是土匪,不,連土匪都不如,我立刻下令砍頭。

下午開倉放糧,百姓,一人十斤。再當眾發響,士兵,每人二兩銀子,然後告訴他們,想入我部的,簽字畫押,到了第二天,花名冊上多了上萬人。

我在濠州呆了三天,城門換防,重整軍隊,安撫百姓,再讓鄧愈率一千人來濠州城,把這裡的士兵官長分配到我部各處城池,再上書明王。當然,添油加醋沒少說,喫掉自家部隊,藉口總的寫的明明白白。

又過了三天,濠州城已無動亂可能。我讓鄧愈派兩千人去鳳陽西邊駐守,再派斥候前往,密切注意徐壽輝部動向。我有些猶豫,要不要派人與他部聯繫,避免誤會,但對方家大業大,人家會把我放在眼裡嗎?

————————————————2020.9.13更新

三十 守土一方

在濠州城內外轉悠了半個多月,我看到附近人煙稀少,田地荒廢;見百姓窮苦,沒有生計,惶惶終日,閉門不出;又見難民無家可歸,乞討為生,賣兒賣女;再想到張仁可魚肉百姓,治下無方,飽暖思欲,我終於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了。

如今我部南北已過千里,東西也有五百多里,卻缺乏詳盡而行之有效的管理,地盤雖大,卻變不成兵力、錢財,原因在於百姓不安,土地荒蕪,治安混亂。

我立刻回了應天大元帥府,把能召來的將領全召來,劃分各自管控區域,濠州、定遠、滁州、和州、採石、太平等大大小小几十城池,我安排他們分別駐守並且鞏固周圍地盤,幹掉潰散元軍,收編散兵遊勇,招兵買馬。重點讓李善長立刻從全軍中選拔千名官員,識字就行,最快速度制定賦稅標準、覈算人丁、丈量土地,然後遷入百姓,開荒土地。再讓馮國用派一千親兵巡視各處城池,若有騷擾百姓、違反軍紀之惡行,立刻報於我,我要嚴懲。

如此高效務實地執行了三月,馮國用和丁三報來各處兵力及人丁,實有上升,但覈算之下,我所管轄區域,人口不到百萬,過去三丁抽一,加上婦女以及老者孩童,十人未能有一兵,如此來算,我部兵力近七萬,已達極限,目前不宜南下,還需謹慎。

我傳令各部,一邊招兵買馬,一邊裁剪軍力,軍中未及年歲或過了年歲者發軍餉就地安家務農,缺胳膊少腿殘疾者,軍中撫恤,解甲歸田。讓李善長儘快在各處縣、村設立官員,宣傳我部安民之策:土地荒蕪,來一戶,給十畝,並二兩銀子,賦稅二十抽一,免三年徭役。

我就不信,如此待遇,百姓還會跑?

到了冬天,各部報來人丁戶籍,人數已過百萬,兵力已近八萬。李善長告於我,各地官員人手不夠,多地核算人戶、丈量土地、分配安家無法繼續,我立刻下令,從各地守軍中挑選,識字的就去,全部交於當地戶籍官員調度。我再從應天撥出五萬兩銀子,用於各地安家以及官員工錢。

行軍打仗我百戰百勝,治理百姓,我也是一把好手。

大軍半年未動,臨近年底,馮國用告訴我,各部將士略有躁動,兩萬新兵大致可上戰場,問我什麼時候南下。

其實我比誰都急,這幫將軍打了幾年仗,讓他們按兵不動,龜縮城內,招兵練兵,大材小用,如此亂世,誰會心安?

我召來丁三,讓他把南部上千裏軍情告於我:東南與南部情況不同,南部是元將八思爾不花,有幾萬人,全部都龜縮城內,堅壁清野。東南部元軍雖多,但各自為戰,沒有統一號令。

我看著地圖,想了想,長遠來看,若南下打元將八思爾不花,徐壽輝不會動,他正在北方與元軍大戰,東南的那幫人也不會插手,畢竟沒有統一調度,不敢輕舉妄動。等攻下南方大部,再南北兩路夾擊東南,易如反掌,上千裏地盤盡入囊中。

但此舉危險極大,我大軍南下,要穿過大山大湖,西與徐壽輝接壤,東與東南元軍接觸,多有不便。再者,長途跋涉,士氣定會低迷,而敵軍以逸待勞,久攻不下不說,我怕時間久了,各處對峙情況變化。東南元軍不懼,就怕徐壽輝與元軍交戰失利,退守江西,不再北上,發現我部攻打南方,定會南下夾擊八思爾不花,到時候我得不到什麼地盤。

還不如穩紮穩打,先易後難,打下東南,接收地盤,慢慢治理,收服降兵,再南下不遲。況且張士誠頻繁來犯,攻我數城,這半年我一直被動抵抗,是該出擊了。

我立刻從各處抽調兵力,換防調度,至第二年春,已集結四萬大軍。

我召回徐達、廖永安、胡大海、常遇春、耿炳文、康茂才、廖大亨、趙繼祖等十數位將領,除了徐達統領過大仗,其餘人儘管是將帥之才,但未獨當一面。尤其是廖永安,與餘通海早已是巢湖水軍上萬人將領,精通水師,徵戰多年,領兵本領不在徐達之下。可前年才入我部,儘管忠心可鑒,但畢竟軍中不服,所以我一直不敢放權,如今大戰在即,是該放手了,我封了他統軍元帥,讓他帶一萬人下東南。

其實把都元帥之職給他,我是深思熟慮過的,這個職位給湯和或徐達,內部多有不服,但給一個剛來的新人,這幫老將更能和諧共處。

應天東、南百里之外,皆是敵人,那就讓他們三路進攻,一路防範張士誠,打過長江,鞏固地盤,保我應天東北境無憂。一路東南,攻城拔寨,擴大地盤。一路南下,佔領八思爾不花北境所有地盤,與之對峙。三路大軍並進,各路可自行攻城,隨時上報戰況,我若不予制止,可繼續行軍。

此後半年,我坐鎮應天,丁三隨時告於我戰報,我立刻回復指令,這幫人能徵善戰,前線不必我指揮,只需提醒大的方略,並給出糧草上的調動。

到了秋天,長興、常州、寧國、江陰多處被我軍攻下,東面更是兵臨揚州,與張士誠地盤相接。我立刻給廖永安增兵一萬,並派餘通海前去支援,讓他鞏固戰果,並伺機而動。

冬天將至,大軍糧草不濟,冬衣也不齊,我下令停止進攻,守住城池,按兵不動。幾乎達到我計劃中的戰況,只是東南元軍成分複雜,或戰或招降總沒有定數,且俘虜近萬,分兵看管延緩了速度,所以只攻下了四百來裏,還有十幾個城池在元軍手裡。南部幾乎已封住八思爾不花北上之路,等我調整大軍,再來對付。

張士誠這人沒啥志向,守著運河兩岸、平江及高郵附近千里就止步了。與我軍對峙也是小打小鬧,能佔便宜就佔,佔不了便宜就撤,滁州東面我攻下十幾城,應天東北佔領江心島,雖然都是無主的地,但威脅他西南,鹽軍戰鬥力不弱,糧草豐富,竟不來搶,沒了就沒了,此人龜縮自保,定是個目光短淺坐享安逸的主,成不了大事。

儘管大家都是義軍,共同對抗蒙古人,但同不了心,天下大亂,起兵前都是勞苦百姓,但佔地為王了,絕不會相安無事,有福同享更是癡心妄想。哪怕我不招惹他們,他們也會來打我,項羽和劉邦不就是這樣的嗎?

蒙古人是仇人,其他義軍,不能為我所用,更是威脅,自相殘殺我於心不忍,但要成就一番霸業,同室操戈在所難免。張士誠也好,徐壽輝也罷,乃至於小明王,都將是敵人。

唉!實屬無奈,都是我華夏子弟,日後卻要互相殺伐,血流成河啊!

張士誠去年遷都於平江,我另派了幾十密探,著重打聽大周國內部情況,此人心性如此,不是我的對手,若搞清他將領實力、軍隊佈防,攻他不難。

可西部遲遲未動,幾十萬軍隊去哪了?難道都北上了?目前我對徐壽輝所知甚少,我讓丁三細探,派上百人化作難民,潛入天完國老巢漢陽、武昌打聽情況,徐壽輝手下,定有大才。

李善長說,「各地人丁明顯上漲,加上這半年攻下地盤獲取的軍民,我軍統治區域戶籍登記人數已有一百三十萬,加之難民散兵及我部將士,差不多有一百五十萬人。各地開荒土地效果顯著,滁州附近幾十里,前幾年餓殍遍野,人丁少有,半月前查探,已有五萬多戶,秋收過後,軍糧徵集豐厚,我部存糧,足夠十萬軍隊徵戰三月。」

我立刻告訴李善長,近半年佔領地區,立刻帶領官員前往,推行安民之策。並開始大力招募兵馬,我要在春後,擁有十萬軍隊。

——————————2020.9.14更新

三十一 殺主求榮

相比於南部那幾萬元軍,我更在意天完國。如今羣雄並起,反元勢力強大,但我目前之敵人,卻不是元軍,而是其他反元勢力,與蒙古人之仇不共戴天,此刻只能擱置,只有喫掉同類,安定南方,再報大仇。而張士誠儘管如此強大,卻不足為慮,天完國纔是勁敵。

丁三給了我這個月的情報,至正十三年天完國國都蘄水被攻破,徐壽輝突圍後就不知所蹤,天完國幾乎全面敗亡。但兩年後,如今天完國的丞相倪文俊率軍攻下武昌,而後不到一年,勢力席捲湖廣,並攻下江西大部,去年年初,迎立徐壽輝,遷都漢陽。

但倪文俊野心勃勃,他幾乎控制了天完國,威脅徐壽輝。徐壽輝手下四大將軍:鄒普勝、丁普朗、趙普勝、傅友德,我聽說過他們的本領,不輸徐達,一等一的名將,他們與倪文俊都不和,儘管倪文俊掌大權,但幾位將軍暗流湧動,不知在謀劃什麼。

如此來看,天完國內部有傾軋之可能。

丁三還告訴我:前幾日,漢陽來了些不明身份的人,進了倪文俊家,後來查清,是元軍使者,後來倪文俊派人送了封書信出城,有人偷看了這封信,且內容被傳了出來——他想投降元廷,想做湖廣行省平章。

投降?幾十萬軍隊,佔領了幾千里地,投降?這人定無遠謀,只想偏安苟活。

聽說倪文俊這人文武雙全,長於水戰,又是天完國復振功臣,但觀其舉動,以他之權謀,定無法駕馭徐壽輝,就幾位將軍,他就搞不定。

丁三問我為何如此篤定,我說,「此刻天完國勢不可擋,此刻降元,將士定然上下反對,哪怕徐壽輝也無法平息內部反對浪潮,他只是丞相,勢必成眾矢之的。你等著看,天完國不日定有變數,倪文俊定會被內部所滅,這是我的部發展之絕妙時機,你再派人,多派些,密切注意天完國,那四大將軍,更要詳細瞭解。」

過了三日,明王傳檄文書下達,命令三路北伐,毛貴大軍,朝著山東進軍:關先生領五萬餘人進攻山西:西北大軍歸李武、催德號令,主攻陝西。共二十萬人馬,旨在收復中原,踏平上都。

大軍已經出發,我看著地圖想了一個多時辰,劉丞相這是一招險棋啊!

黃河以北,全是元軍,目前元軍還有很強的實力,之前張士誠、徐壽輝與元軍對戰,都未進一步,三路分兵,實力消減,定不會有太大戰果。即便有戰果,各路大軍山高路遠,脫離控制,自成割據,此亂世,虛名官位皆無用,兵馬幾何才能爭霸。明王實力大減,無法指揮各路大軍,此舉無異於自斷臂膀。

但於我卻是好事,一來,明王長期於元軍作戰,三路北伐,汴梁空虛,元軍定會乘機攻擊,明王自身難保,再無統領我部之威信,我部以禮相待,私下脫離,自我發展,佔據一方。二來,元廷本來統治脆弱,脫脫百萬大軍兵敗後更是未增一兵於江南,劉丞相麾下精兵猛將,各路北伐將領更是徵戰多年,戰功赫赫,無論打到何地,都是雪上加霜,耗其兵力,費其財力,給我部將來北伐增添勝算。

我立刻給丁三增添了人手,上黃河以北,隨時打探各路人馬戰況,最好能派人混進大都,傳遞消息。之前的情報據點太少了,如今天下你爭我奪,戰局變幻莫測,必須時刻關注各方態勢,謀定而後動。

如此喘息之機,是我南下之絕佳機會,我立刻召來李善長,讓他即刻準備四萬大軍糧草,並讓馮國用召來各處將領。

準備了二十天,大軍集齊,糧草先行,將軍上任,一路南方,徐達統帥:一路東南,湯和統領。後天,二月初三,是個良辰吉日,大軍啟程!

到了夏天,南部各軍捷報頻頻,但麻煩也接踵而來,西南各處佔領城池與徐壽輝各部守軍齒牙交錯,摩擦在所難免。東面張士誠常常挑釁,我不久前給徐達增兵一萬,湯和八千,已無可調動之兵馬,只能守城不動。

七月底,徐達傳信:南部攻下三百來裏,但各處城池需要把守,已無軍力擴大戰果,元將八思爾不花收縮兵力堅守城池,我軍對峙之。八月初,湯和傳信兵口信:東南面已攻下江浙行省長江以南東南大部,兵力已至極限,無力繼續進軍。

粗略計算,南下三百里,東西近千里,皆入我部。

我立刻傳令,不再進軍,固守城池,切勿擾民。李善長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剛叫他來,他就給了我早已選拔好的官員名冊一百餘人,只等我下令,即可就到各地上任。我讓他在應天、滁州、和州等各安穩地區設立私塾,培養學官,開始重建工坊、客舍、酒館、集市等場所,讓百姓回到太平生活。

我下南方巡視了一圈,這些地盤比不上應天富裕,但多數一馬平川,土地肥沃,我告訴李善長,加緊安民,以後這裡就是我的糧倉。

剛回應天,丁三便要把徐壽輝處密報告於我,前些日我便知道倪文俊與徐壽輝爭權失敗,已逃回武昌,果真成不了氣候,這麼快就被攆了出來。

丁三說,「倪文俊見大軍壓陣,逃至黃州,投靠屬下,卻被屬下所殺,倪文俊首級被此屬下送到漢陽,倪文俊大部已被此人接管。」

這真是出人意料,本來我預料天完國內部會互相殺伐,最後分裂弱小,我便乘機逐個擊破,蠶食天完國地盤,哪知這個屬下殺了倪文俊,使天完國內訌戛然而止,可惜了。

我問,「此屬下是誰?」

「陳友諒。」

我立刻下令,「查清此人,我要此人一切信息。」

我嘆了口氣,此人殺主求榮毫不手軟,反叛時機恰到好處,望日後,別成了對手。

——————2020.9.15更新 今天耽擱了 現在才更新

三十二 強大對手

過了秋天,各地城池穩固,人丁上漲,糧倉滿溢,張士誠沒能佔我便宜,與天完國暫時相安,此時無仗可打,我每天盯緊西邊動靜。

但北邊局勢大變,汴梁被察罕帖木兒攻佔,劉丞相帶小明王退回安豐,果真如我預料,三路北伐大軍無一路回援。我自然穩坐應天,不動如山,畢竟己方還太弱小,北上抗元時機未到,還要防備東西兩線,只能保存實力了。

這個察罕貼木兒是個猛人,實力不可小覷,我五年前就聽過他名號,與劉丞相纏鬥多年,當年元軍各部要麼被殲滅,要麼北上無影無蹤,只有他越戰越強,據說河南及山東行省,方圓幾千里都是他的地盤,手下兵馬無數,且多是老兵。我立刻傳令北方各部,固守防線,堅守城池,防備敵軍南下。並在冊子上寫上他的名字,讓丁三把此人當做頭號調查對象,立刻派人前去。

到了年底,西邊戰事連連,密報三天一封。

這幾個月,陳友諒攻下江州、龍興、撫州、安慶、吉安、邵武各地,元將八思爾不花被擊敗,地盤全被陳友諒接管,明王所丟城池也悉數被他奪了去,還殺了我數百將士,佔了我五十餘裏地。

如今,江浙西南部、湖廣全境、江西大部全是香軍,長江中上游各區域全被天完國控制。陳友諒不僅接管了倪文俊的軍隊,還在半年內擴張了天完國的勢力範圍,且派兵進駐漢陽,干涉朝政,徐壽輝都要對他禮讓三分,比倪文俊掌權時更加囂張。

無論天完國朝政如何,此刻我部完全被動,不止是西面,如今北面、南面都與天完國接壤,呈三面被包圍之勢,若天完國三面來襲,我部危矣!

我大感不妙,此人年初還是黃州守城元帥,手下萬把來人,如今卻是天完國大部軍隊首領,指揮數十萬人,且行軍打仗、謀劃調度不在我之下,真是勁敵。我與他絕不可能和平共處,日後定有一戰,他兵多於我幾倍,地廣於我幾倍,且在我上游,盡佔地利,我軍水師孱弱,他水軍就有十數萬,我能打的過他嗎?

我感到後背發涼,很多年了,從未遇到如此強大之對手,必須想好對策,我把陳友諒所有生平事蹟拿進屋子裡,一篇一篇地看,一字一字地讀,是人就會有弱點,我總有能勝過他的地方。

陳友諒比我大八歲,曾經是漁民,由於識字,在官府裏做過文書,徐壽輝起義經過他家,他立刻加入了義軍。

這很奇怪,他為什麼會造反?我是被逼無奈,沒飯喫,沒路走,還被誣陷,馬上殺頭,橫豎一死,只有造反。張士誠販私鹽,乾的是殺頭的買賣,官府抓捕通緝,活不下去,當然造反。他有活幹,有飯喫,還在蒙古人手裡當差,為何造反?嫌棄官位太低?還是想成就一番大業?

陳友諒識字,略懂文義,還練過武,倪文俊賞識,帶他行軍打仗,參與謀劃,成為倪文俊的簿書掾,掌管機密要務。

龍鳳元年,倪文俊打下黃州,封陳友諒為元帥,讓他鎮守,保衛天完國東大門。看來倪文俊對他很是賞識,視之為心腹,讓他鎮守戰略要地。

龍鳳三年,倪文俊與徐壽輝爭權失敗,逃離武昌,而後投奔陳友諒,欲與其共同對抗徐壽輝,卻被陳友諒所殺。且是在迎接倪文俊時派伏兵殺出,立刻處死倪文俊。

我看到此處,這定是個毫無信義的傢伙,更無忠誠可言,元廷給他官職,供給俸祿,起義軍來了,立刻造反,絲毫不懼殺頭之罪。倪文俊是他主公,提拔賞識,知遇之恩,視為狗屁,說殺就殺。

陳友諒,如此膽大妄為,這般心狠手辣,於他,禮義廉恥是沒有用的,仁義道德是無所謂的,偏偏此人行軍打仗也是好手,半年間拓土千里。我起兵後,沒怕過誰,這陳友諒,讓我畏懼。

我繼續看,陳友諒控制天完國大部後,卻對徐壽輝手下大將趙普勝多有忌憚,曾多次上前拜訪。

對啊,陳友諒如今威風八面,手握天完國主力軍隊,但仍有多股軍隊不受其控制,趙普勝在淮西自成割據,有近十萬人馬,歐普祥在江西,勢力不可小覷,其餘舊將在各處鎮守,這幫舊將會如何處之?陳友諒殺了倪文俊,如今是天完國平章,二把手地位,會不會對舊將動手?丁普朗、傅友德等大將會如何應對?陳友諒野心勃勃,會屈徐壽輝之下?

我立刻出門,召來丁三,讓他加派人手潛入天完國,密切注意陳友諒,尤其盯住徐壽輝及手下大將動向,若行動安全,可與那四大將軍聯繫,就說陳友諒容不下他們。他們之間利益矛盾不小,挑撥離間,定會內訌。

我立刻召來馮國用,抽調東線兵馬,增兵濠州、太平、採石以及南邊各處咽喉城池,以防萬一。

————————2020.9.16來更新

三十三 坐收漁利

前些日,鄧愈告訴我,「婺源有個遠近聞名的大學士,叫朱升,如今在石門隱居,大元帥要廣招謀士,我去請來。」

此人我早聽說了,我之前特意叮囑丁三,密探打探軍情,順便打聽當地讀書人,我開疆拓土需要謀士指點。

我告訴鄧愈,「你帶路,我親自去請。」

本以為朱升辭官隱居,開館講學,定是清高之士,儘管我割據一方,佔土過千里,但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反賊罷了,恐是連面都見不上,哪知我一請就請來了。與他交談半天,此人大才無疑,我見過享譽天下的名士不少,但多是迂腐守舊且沽名釣譽之徒,可這位先生,眼光長遠,天下大勢剖析的明明白白。

他說:「如今元廷大失民心,羣雄並起,卻多是鼠目寸光之輩,張士誠、徐壽輝之流,耀武揚威,佔幾個城就敢稱王稱帝,殊不知,元廷依舊穩佔江北中原大部,實力不可小覷,此舉無異於等著元軍來打,他們那天完國、大周國,立國不穩,軍隊混亂,民心不定,豈能長守?元帥不要貪圖國之榮耀、帝王之尊號,先建立國之疆域,行國之法度,安撫百姓,積攢錢糧,創建大軍。等元帥人丁興旺、府庫充盈、百姓富庶、山河廣袤、民心安定、甲兵強盛之時,再登基建國,到那時,天下唾手可得。」

他向我獻上三個計策: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先生所言鞭闢入裡,令我醍醐灌頂,我立刻把這九字記下,然後給先生在應天選好宅子,上賓伺候,以後行軍打仗,謀劃調度讓先生指點。

我立刻讓李善長著手去辦:在我所佔地盤,制定法律,激賞百姓,軍內設置詳細軍功律法,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最近入伍人數劇增,若有大戰,糧草接濟困難,在應天再建兩處糧倉,囤積糧食;另外加固城池,穩定邊境,這千里疆域來之不易,萬不能疏忽。

我再讓他空閑時和朱升聊聊,都是名士,好說話,把本事都使出來。

但北方元軍我始終放心不下,儘管元廷無力南下,但察罕帖木兒有數十萬兵馬,地盤幾千里,絕不能輕視,我沒有稱王,且明王為我引走了元軍主力,可我這千里地盤誰看不到?察罕帖木兒可不是蠢貨,我不能盲目樂觀。如今敵人在東西兩線,萬不能與元軍交戰,可明王自身難保,要想北方無憂,還得自己想法子。

既然目前不能與元軍為敵,那就行權宜之計,先與其苟合。東南沿海方國珍部雖早已反元,但與察罕帖木兒私下勾結,據說已被招安,那就先與方國珍結為盟友,一來制衡張士誠,二來牽線元軍,避免幾方作戰。

與其通了幾封信,也與察罕帖木兒有過聯繫,方國珍之弟回話說,「你我相安,脣亡齒寒。」元人說,「閣下能明大義,甚幸!」全是些模糊的客套話,連態度都不明朗,其中緣由不難明瞭,他們要麼是無暇故我,要麼就是對我所知甚少,我想無所謂,讓這兩方短時間內不來打我就行!

這天一早,丁三告訴我個大消息:陳友諒邀請趙普勝去安慶,趙普勝沒有防備,在船上被陳友諒以謀逆為名誅殺。

我頭一驚,來回踱步,過了半個時辰,纔想起詢問丁三,「此消息天完國內部可知?」

「陳友諒已把趙普勝謀逆之罪昭告天完國,並正要去池州接管趙普勝軍隊。」

觀陳友諒馭下,善用奸術,此前殺倪文俊已失信於天下,如今擅殺手握重兵大將,此舉無異於樹敵於內部,加速己方分裂。我立刻召來李善長,讓他寫兩封信給丁普朗、傅友德,要權衡利弊、分析形勢,讓他乖乖投我。我怕沒誠意,讓丁三送信時帶上金銀,以表求將之禮。

我立刻讓馮國用傳軍令,我部與天完國所接壤區域,增兵固守,嚴陣以待,若有將士投我,打開城門,上禮敬之,並立刻報於我。

我再讓丁三派人在漢陽大肆傳播陳友諒要謀朝篡位、取徐壽輝而代之的消息,並祕密聯繫徐壽輝手下各部千夫長以上官長、將軍,說我江南平章朱元璋隨時恭候各位將軍,元帥之位待之。

果然,十天後,傅友德和丁普朗及大小將軍十數位來投我,並帶來幾萬兵馬,我本想在應天候著,李善長讓我去西部前線迎接,以表誠意。我想也是,我朱元璋雖然有十來萬將士,但也只是個平章,傅友德、丁普朗是天完國手下一等一的名將,與我地位無差,我不得怠慢。

幾個月來,陳友諒部按兵不動,與我部對峙。密報說陳友諒正在整頓內部、更換將領、調動人馬,有許多官員被殺,徐壽輝舊部多名將領出走,或投我部,或率兵北上或南下,亦有將領固守城池,反抗陳友諒,但鄒普勝已倒向陳友諒,為其鎮壓反叛將領。

看來徐壽輝徹底失去對天完國的控制,手下無人,任由陳友諒宰割,當皇帝當成這樣,真是無用。不過陳友諒要完全控制天完國還有些時日,此人確是勁敵,但御下不算高明,內部無法上下一心,儘管兵多地廣,卻無長久統治之能力,若日後大戰,只要長期拉鋸,天完國內部定會生亂,我則看準時機,慢慢蠶食,還是有機會勝他。

這天喫過午飯,我正與兒子朱標遊戲,他已經快四歲了,我都沒怎麼和他親近,他正玩一個球,剛丟於我,門外親兵來報,說馮將軍死於軍中。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親兵,問,「死了,誰?馮國用?怎麼死的?」

親兵說,「前方士兵來報,說半月前馮將軍去紹興督戰,掉入水中,感染風寒,前日死於軍中。」

我立刻出門,找到傳信的士兵,讓他帶路,日夜兼程,兩天趕往紹興,馮國用的確死了,正躺在棺材裡,我看著他發白的臉,失聲痛哭,說不出話來。第二天,我下令大葬馮國用,撥五百兩銀子撫恤其父母妻子,讓李善長為其寫上奠文,並傳令全軍,三天禁止喫肉,為將軍哀悼。

我沒時間為其悲痛,立刻讓其弟馮國勝接任親軍都指揮使。

這半年來,損失兩員大將。去年五月,張士誠派五萬大軍來襲,廖永安率兩萬人出戰,大敗之。此後一直與張士誠對峙,十二月我派徐達前去支援,與其大戰,儘管殲滅敵萬餘人,但廖永安被俘,徐達俘虜了他弟弟張士德,張士誠派人傳信願兩人互換,我本想答應,但徐達告訴我,張士誠就靠這個弟弟打仗,手下沒有帥才。如此,我沒有換,失去了這員大將,看他如何與我較量。儘管廖永安忠心耿耿,又是將帥之才,可我只能忍痛放棄,讓廖永忠接替兄長之職,統領其軍。

——————————2020.9.17更新

三十四 先難後易

如今精兵猛將,糧草豐盛,百姓安穩,是該出戰了。但進軍方向卻是左右為難,我部地盤不小,甲兵亦強盛,可與張士誠和陳友諒相比,頂多算有能與其對抗之實力,他們兩人都比我強大。尤其是陳友諒,軍力幾倍於我,地盤多於我上千裏,所以必須選好對手,安穩一方,攻打另一方,兩線作戰必定玩完。

李善長對我說:「先對付張士誠,因為他比較弱,且幾年前,我部有意結好,他卻不領情,頻頻來襲,以致兩方交戰。我方應全線出擊,佔領運河兩岸,控制江浙糧倉,充實勢力,再與陳友諒決戰。」

我問鄧愈如何,他認同李善長的說法,「我部與陳友諒軍力懸殊巨大,且周圍義軍皆在我部東、南,遠離天完國,明王又自身難保,我部無法結盟對抗,恐獨木難支。」

我再問那一幫將領,也都如此謀劃。

我否決了,我告訴他們:張士誠好打,如今己方弱小,的確該先易後難,穩紮穩打,可你們都沒發現此舉之大害。自從張士德被我俘虜後,張士誠已投降元廷,為其輸送糧草,儘管陽奉陰違,割據一方,但我方攻打,張士誠不敵,定會求援,元廷為保江浙糧倉,號令四周元軍相救,我方進軍定舉步維艱。如今四周皆是敵人,不宜與元庭交惡,進攻張士誠,無異於致己方與絕地。而陳友諒志大志驕,軍事嗅覺敏銳,我部將士東行,他看準我內部空虛,定會趁機攻我,到時候四面受敵,如何應對?而我方若攻打陳友諒,元廷不會攻我,反而會從北方攻打天完國,我朱元璋只是明王手下平章,徐壽輝可是稱帝建國與元廷明目張膽地對著幹了。且你們不用擔心東線,他張士誠投降元朝,就是想安穩富貴,聽密探說,他在平江府,結交文人墨客,整天喫喝玩樂,如此不思進取之主,定無遠見。此人見我攻打陳友諒,頂多不過派幾萬人來東線做做樣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對峙,我部只需堅守城池即可。所以,只能先打陳友諒。

這番分析之後,這幫將領連連點頭,讚揚我英明神武,深謀遠慮!笑話,不比你們強,怎麼做你們的頭?

如今有近十八萬將士了,到了夏天,我在西線集結了八萬人馬,但還不夠,天完國可是有幾十萬兵馬。

李善長報來數字,兵力捉襟見肘啊,東線留了四萬,防備張士誠,應天留守三萬,多是新兵,而各處城池守軍匱乏,和州只有四千將士了,根本無法抽調。南北兩線邊境守軍不能動,元軍欺軟怕硬,若我邊境空虛,定會來伐。

西行人馬不夠,三面防線不能鬆懈,北方局勢不清,南邊元軍蠢蠢欲動,此刻進軍,難有戰果。

丁三還算給了我好消息,說陳友諒目前並無調兵東進跡象,北方察罕帖木兒正在山東與毛貴大軍纏鬥,無兵力南下。南方元將八思爾不花前段日子糧草不濟,多日未見蹤影。張士誠派了大將呂珍率兩萬人馬已到紹興東部三十餘裏。張士誠不懼,我讓守將固守,不要出戰。

此刻是絕佳戰機,我立即下令:西線大軍,開戰。

我方水軍戰船矮小,且兵力不夠,決不能分兵,我讓徐達率大軍沿江從陸路往上游進軍,攻城掠地,慢慢插入天完國腹地,等敵人來救,再埋伏殲滅。

冬天,前方來報,常遇春已攻克池州。

池州,長江咽喉城池,在和州上游兩百來裏,是天完國東面門戶,且離安慶很近,進可攻,退可守。我料定陳友諒不日將會救援,立刻傳令徐達,佯裝進軍,另設伏兵偷襲。

五天後,陳友諒果然派萬餘人來救,在九華山被我部埋伏擊敗,俘虜三千餘人。徐達報於我:此三千人如何處置?常遇春欲全部殺之。

這個常遇春,帶兵打仗勇猛無敵,就是改不了這壞毛病,俘虜了敵軍就殺,也不管是蒙古人還是漢人,都警告他幾次了,若不是總不聽勸告,我早讓他獨自帶兵了。我告訴傳令兵:與陳友諒對抗,旨在瓦解其大軍鬥志,誘降其大將,收編其隊伍,決不能殺,全部帶會應天。

——————2020.9.19來更新

三十五 生死存亡

半個月後,傳令兵來報:徐達未能阻止常遇春,三千人被活埋,且有幾人被放回,常遇春還在這幾人背後刺了字。

瘋了?常遇春瘋了,殺降不詳不懂嗎?還刺字?挑釁陳友諒?我的命令不管用?氣的我直跺腳,我立刻命令,「丁三,把常遇春給我押到應天來。」

剛說完,親兵來報,「陳友諒率大軍從水路而來,已離採石不到五十里。」

「啥?五十里?徐達是幹啥喫的?為何不擋住陳友諒?」我嚇的站了起來。

另一親兵又報,「前方斥候來報,說陳友諒沒攻擊池州,而是由水路順流而下,目前未取一城。」

我還未發話,徐達就來了信,我火急火燎地打開,他說,「主上,屬下失職,罪該萬死,陳友諒率一千條大船浩浩蕩蕩而來,人馬至少十萬,我部在池州堅守,陳友諒不攻,直撲下游,恐是旨在應天,我部無水師,正從陸路火速回援,但陸路快不過水路,無法阻止陳友諒從採石登陸,陳友諒或直攻應天,主上,多加防備,我軍三日內定能回軍。」

陳友諒池州兵敗才半個月,就立刻集結了十多萬人馬,且離採石只有五十里,速度如此之快?我手忙腳亂,立刻傳令應天守軍嚴防死守,並增兵太平、江寧、採石,尤其護好灘頭陣地。

我突然想起來什麼,立刻叫住丁三,「常遇春的事先別管,去讓斥候打探下陳友諒大軍行進情況。」

不過一天,丁三來報:陳友諒已達採石上游十里,大小戰船愈千條,大的戰船高三丈有餘,長十五丈有餘,寬三丈,且配備弓箭巨弩及火炮,可載幾百將士。

沒想到這麼快,十多萬大軍,不到一天就到了採石,我目前能收攏的軍隊只有三四萬人,防禦應天就夠嗆了,他那戰船如此高大,我絕不敢在水路與之對抗,別說交戰了,撞過來我的船就沉了。

雖然已無可調之兵馬,我還是派了兩千人去採石,並讓湯和從東線帶一半軍隊回援,其餘軍隊不敢動,我讓李善長把糧草全部運回應天,做好長期守城的準備。

但午夜親兵來報,採石已被攻破,城內士兵無論投降與否,全部被殺。陳友諒果然心狠手辣,有仇立刻就報,常遇春剛殺他三千人,他反手就屠我將士。我去書房看地圖,還用看嗎?離應天也就五十里,我立刻讓花雲去了太平,太平不能丟,丟了我西面就只有個江寧鎮了。

第二天,丁三報告:徐達率六萬人回援,已到江寧,總算聽到一個好消息。

幾乎是一前一後,密探來報:昨夜,陳友諒在採石五通廟殺了徐壽輝,並登基稱帝,國號為漢!

常遇春,你個烏龜王八蛋,你惹了一個狠人,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弒君登基?明擺了在羞辱我,我隨口一問,「國號是漢,那年號是啥?」

「大義。」

我呸,忘恩負義弒主篡位之徒也配這兩個字,這是個無恥小人,卻是一個可怕的無恥小人。

中午,徐達和常遇春率大軍進了應天,我立刻去城頭迎接。剛見到人,他倆正要行禮,我上前一腳把常遇春踢倒在地,然後大罵,「常遇春,你個殺千刀的,烏龜王八蛋,誰讓你殺那三千人的?你招了來了十多萬大軍,離這兒不到百里,你個王八蛋,你說怎麼辦?」

這是我第一次在屬下面前失態,常遇春嚇得一臉鐵青,徐達趕緊好言好語相勸,說還有辦法,目前大軍回援,太平還在手裡,可以一戰。

我冷靜了下來,對啊,應天也有十來萬人,足可與陳友諒對抗,還不到生死存亡之絕地。

我安排大軍休整,並派一萬人去江寧、太平,但大軍剛出發一個時辰,親兵來報:太平失守,花雲戰死。

我驚訝地坐在了地上,陳友諒用兵如此神速,兩天兩城,還有精兵堅船,十數萬大軍,我怎麼與他對抗?許久,李善長來了,問我如何應對,我才慢慢站起身,說,「召來城內所有將領、謀士,商量對策。」

我看著手下幾十名將軍謀士,問他們,「如今大敵當前,如何應對?」

一人說,「陳友諒來勢洶洶,我軍連敗兩城,士氣低迷,敵軍水師強大,船堅炮利,我軍水師弱小,應天兩面繞江,無法正面對抗,主上,應放棄應天,避其鋒芒,另尋良機,再圖收復。」

是啊!想起陳友諒那戰船,我真想把玄武湖裡那些漁船燒了,簡直就是一堆木柴。但放棄應天,我又能去哪了?

一人說,「常遇春這蠢才,該去死,招惹誰不行,偏偏招惹陳友諒,還殺俘虜,殺了還放回幾個,並且刺字挑釁,主上,嚴懲常遇春。」

嚴懲了又如何,陳友諒會撤退嗎?

又一人說,「陳友諒強大,兵精將廣,士氣昂揚,退守鐘山,放棄應天,保存實力,陳友諒必定來攻,到時候以高對低,俯衝之,定能一戰擊敗之。」

「放棄應天,帶走糧食,截斷敵軍糧道,合圍之。」

「殺了常遇春,與陳友諒議和,丟車保帥也。」

「丟棄江之南,北上和州,穩定江防,重整大軍,再圖之。」

……

我看著這幫人,臉上盡顯膽怯,嘴裡皆是畏戰之詞,心裡一陣涼意,這還是我的忠臣猛將嗎?

又聽到奉天殿外一片嘈雜,猛然想起這兩天城內一片恐慌,百姓收拾家當正要外逃,並大肆宣傳朱元帥兵敗山倒,應天不保,叫大家趕快離開。早上丁三告訴我,士兵消極備戰,多處守將已備好後路,隨時準備逃跑,四處都瀰漫著戰敗的氣息。

當年我開倉放糧,大開城門,接濟難民,犒賞將士,他們直呼菩薩再生,永感大德,誓死追隨!如今看到我要敗了,都想著快點離開我。

跟隨強者,丟棄弱者,這就是人心,讓我止不住的心寒。

我坐在凳子上,萬念俱灰,行軍七年了,從未如此失望透頂,但無可奈何,我能如何呢?正面迎戰?能打的過嗎?

「力主放棄應天者,該殺;大敵當前,長他人志氣,動搖軍心者,該殺;常遇春勇猛無敵,百戰百勝,為我部立下汗馬功勞,言殺其議和者,更該殺。陳友諒兵多將廣、鬥志昂揚又如何?此人驕橫自大,剛愎自用,欲一戰滅我,深入我境,只佔兩城,行軍倉促,糧草定不濟,若我方堅守,並誘敵上岸,分兵埋伏,定能將其擊敗。諸位所言,放棄應天,我們又能到何處東山再起?諸位要走便走,我不走。」

說這話的人,叫劉基。今年四月,胡大海攻下處州,告訴我那裡有幾個隱士,我聽到名字,說其他人來不來無妨,那個叫劉基的,聽說博通經史,更精象緯,當地人都說張良再生,一定要把他請來。人請來了,但幾乎不怎麼說話,沉默寡言,對誰都和和氣氣,我以為沒啥本事,沒想到在此危難之際,獻如此大策,還有與城共存亡之決心。生死存亡,方顯大才本色,我得了個寶啊!

我幡然醒悟,對,他說的對,我不能走,我來應天快五年了,若走了,多年心血毀於一旦,我將會被陳友諒踩在腳底,永遠翻不了身。陳友諒得位不正,行不義之師,嗜戰暴虐,卑鄙無恥,犯上作亂,這樣的人,贏不了我朱元璋。

我站了起來,一手拍在桌子上,大聲說到,「應天決戰,再言棄城者,殺!」

——————————2019.9.20號更新

三十六 反敗為勝

但如何打呢?趁陳友諒立足未穩,主動出擊,還是堅守應天?

我覺得都不可行,太平城池堅固,陳友諒留了萬人把守,很難攻克,即便攻克了,也不好守,陳友諒也可以不打太平,直接從水路進攻應天。若堅守應天,陳友諒水軍強勁,應天西面是秦淮河,北面是長江,都挨著城牆,陳友諒大可擴高戰船,翻越城牆,還可從水路直接攻擊西城,由陸路進攻南城,僅靠堅守恐顧此失彼。

我盯著地圖看了半天,這時丁三告訴我,「康茂才報告:陳友諒對攻打應天方略有所猶豫,欲讓其帶路。」

康茂才是名水軍將領,戰功赫赫,對我忠心耿耿,他卻與陳友諒認識,兩年前降我,我為探知陳友諒及天完國情況,讓其與陳友諒祕密聯繫,今日終派上用場。我又看了看地圖,決不能與陳友諒水軍正面對抗,必須把陳友諒的軍隊引上岸,埋伏,擊殺,讓康茂才作誘餌,我想了一宿,有了辦法。

第二天一早,我召集所有將領,下令:邵榮,放棄北部陣地,率一千人鎮守龍灣,若陳友諒部攻擊上岸,只能失敗不能堅守。徐達、湯和、趙德勝、常遇春,率六萬大軍埋伏在龍灣周圍,當我發號揮旗之時,你們從周圍一起出擊。餘通海,廖永忠,率五千水師,潛藏在龍灣秦淮河入口下十里,等我命令一到,立刻行軍至龍灣,封住陳友諒大軍後路。各部立即準備,但必須隱蔽行軍,絕不能讓敵方探查到我軍動向。

此時,各將疑慮重重,他們異口同聲地問,「為何陳友諒會在龍灣上岸?伏兵全在龍灣,若陳友諒分兵攻城,我方怎麼守?」

我指著地圖比劃了半天,各位將領連連點點。

我說,「諸位,我朱元璋起兵七年,篳路藍縷,得此一隅,全靠各位將軍殫精竭慮,披肝瀝膽,如今大敵兵臨城下,決不能退,諸位同心,我們定能擊敗陳友諒。」

各位將領重新燃起了鬥志,都大喊著「人在城在」。

我相信,我一定會贏的。

我獲悉陳友諒這次行軍猶豫在於,一:若不從陸路進攻,仗著已方優勢,可率水師順秦淮河南下,到西城前,直接攻擊城門,但十萬大軍無法展開,短時間無法攻下,若分兵進攻西北城牆,怕兵力不夠被逐個擊破。

二:若從陸地進攻,全軍從太平進軍,其中有江寧重鎮,進軍艱難。必須從水上登陸下游,太平下游僅龍灣有一大片開闊地,適合大軍上岸,登陸後分兩路前後進攻江寧,再合兵進攻西城或南城,步步為營,慢慢推進。而放棄水路,陸地進軍優勢大減,傷亡太大。且如此佈局,時效太慢,陳友諒心浮氣躁,這條路他不想走。

兩條路均有利有弊,若我是他,也會猶豫。

我要想贏,務必讓陳友諒放棄優勢,與我陸戰。就必須讓康茂才給他帶路,讓他選擇第二條路,但陳友諒疑心病重,不相信任何人,他絕不會聽康茂才的話主動放棄水路。

所以我讓康茂才告訴他第一條路,從秦淮河南下,可直達西門,其中有一座木橋阻擋,康茂才會提前將其拆除,派人迎接其大軍並帶路,然後在陳友諒到達西門時倒戈,內部攻打西門。

這個計劃於陳友諒沒有任何風險,他戰船水上無敵,絕不怕康茂才詐降誘敵。我還讓康茂才建議陳友諒,分兵兩萬登陸龍灣,並讓太平守軍東行,如此三路並進,萬無一失,這個周密的建議,陳友諒定會聽從。

我讓李善長連夜把木橋加固,並在上面放滿木材、火藥,到時候陳友諒見情況有變,以為是計,定不敢南下,會立刻掉頭。又得到消息,另一路大軍已在龍灣上岸,陳友諒見龍灣安全,定會主動放棄水路,率大軍進入龍灣,進入我的包圍圈。

第三天一早,陳友諒率九百條船已進入秦淮河,我方六萬大軍已到達預定位置,我親率兩萬人在龍灣西北面的山上埋伏。巳時過半,陳友諒之弟陳友仁率兩萬人攻打龍灣,邵榮率軍抵抗,不到半個時辰,丟下了百十來具屍體逃亡。

午時,陳友仁全軍在龍灣休整。

半個時辰後,康茂才來報,陳友諒見木橋加固,江岸空無一人,掉頭回軍。如今一切順利,就看陳友諒是否從龍灣上岸了。

已過醜時,陳友仁仍然未動,看來定是收到陳友諒命令。如今只能等了,我派親兵傳令各軍,按計劃進行。

我頭上不停冒汗,若此刻撲了空,再無機會。

好在老天眷顧,一個時辰過後,陳友諒大軍浩浩蕩蕩駛進龍灣,陸陸續續上岸,我立刻傳令水師,全線進軍龍灣。

半個時辰後,十多萬人在灘頭集合,密密麻麻全是士兵,看到如此陣仗,我有點發怵,加上我這裡的兩萬人,只有八萬,打的過嗎?

一定打的過,等他們進去包圍圈,四面八方合圍,敵軍無法展開,戰力無法施展。且戰船顛簸,行軍一天,頭暈腦脹,疲倦不堪,敵軍定沒有鬥志。

敵軍已全部進入包圍圈,我親自舉起大旗,奮力揮動,並大聲叫喊著:殺。

瞬時,山上大旗飄揚。頃刻間,包圍圈外號聲、鼓聲並起,然後幾萬支箭雨點般地傾注在敵軍陣內,無數敵軍倒地。箭雨一過,只聽「殺」聲四起,騎兵在前,步兵在後,幾萬人四面八方一擁而來。

敵軍驚慌失措,一觸即潰,紛紛逃往船隊,一個時辰之後,敵軍坐上戰船倉皇逃了,我軍水師來遲,未能堵住其去路。

此戰,殲滅敵軍三萬人,俘虜近萬,得到百多條戰船、無數兵器,我部傷亡不到三千,可謂大獲全勝,只可惜陳友諒逃了。

陳友諒,你是勁敵,但我終將會滅了你!

轉危為安,我躺在灘頭望著老天感嘆:以後,若我能一統天下,我給你一個太平盛世!

我沒有撤軍,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南下進攻太平,並讓水師從採石上岸,兩面夾擊,敵方守軍望風而逃,一天收復兩城。

陳友諒依然強於我數倍,這次只是打疼了,不算傷筋動骨。我立刻派兵西進,把採石到池州的路打通,並調兵五萬到前線。我料定陳友諒此次敗北,他那大漢國內部肯定不穩,讓密探加緊查探軍情,待其自亂,我就進攻安慶,慢慢插入他南部腹地。

我告訴丁三:北上元軍各部也盯緊了,幾年了,北邊啥消息也沒有,就張士誠打著元廷太尉的旗號攻我,蒙古人影都沒見著,那察罕貼木兒,元廷第一猛將,派兵北上幾年,也不見去向了。

把軍務安置妥當,我想起了花雲,讓馮國勝找到其屍首。馮國勝找了幾天,也找不見。後來聽太平潰兵說,陳友諒把花雲俘虜後,欲讓其投降,花雲不從,被陳友諒亂箭射死,屍體丟入江中。我一陣唏噓,哽咽良久,才問其妻兒何在,卻被告知:妻子殉情投江自盡,孩子不知所蹤。

我仰天長嘯,淚流滿面,「花雲,我朱元璋對不起你啊!」

是啊,當時採石陷落,我必須回防應天,人馬匱乏,卻讓你去太平前線抵禦陳友諒十數萬大軍,終一去不回。

我讓親兵收拾其衣物,作衣冠冢,並其亡妻,大葬之。另讓李善長找人修建祠堂,賜名「忠烈」,告慰將軍在天之靈。再派人找回他的孩子,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回到應天,城內一片祥和,百姓夾道喝彩,大呼宋軍作戰勇猛、視死如歸,將士見狀立馬跪拜磕頭,讚揚我英明神武、天地英雄。想起幾天前的場景,只覺得人世無常,我深呼一口氣,隨即下令:各位將士,參與此戰者,官升一級,士兵二兩銀子,另憑殺敵人數領賞。

居功至偉者,非劉基莫屬,不過我沒有封官,賜了白銀一千兩,宅院一所,此人大才,謀略長遠,必須隨我左右,參與軍機要事。

——————2020.9.22更新

三十七 人心難測

入秋後,丁三來報,原徐壽輝手下大將明玉珍,已完全控制巴蜀,陳友諒自立皇帝後,明玉珍與其斷絕往來,並尊徐壽輝為「應天啟運獻武皇帝」,廟號世宗。明玉珍擁兵十數萬,如今自稱隴蜀王。

這個明玉珍,以前聽過他名號,據說是獨眼龍,既然佔據可巴蜀,兵力強盛,又與陳友諒對抗,他可為我牽制陳友諒。我立刻命丁三派人入巴蜀,觀其動向,若他與陳友諒大戰,立刻上報。

如今時機到了,陳友諒與明玉珍交惡,不得不防備西線,龍灣大敗後,內部多有將領蠢蠢欲動,起了反意,已有幾位將軍書信於我,願意另擇明主。

我立刻再撥三萬大軍上池州,命徐達,繼續西進。

到了冬天,大軍已攻下安慶,原天完國左丞相歐普祥投我,我軍得已進入江西境內,並插入了江西北部,阻隔陳友諒救援通道,如此,整個江西被我包圍。

我立刻命令徐達,堅守城池,固守戰果,切勿北上,伺機蠶食。再讓鄧愈、康茂才帶兩萬人馬前去,我不太放心,留李善長坐鎮應天,調配好了糧草,立刻動身去了安慶,指揮前線。

我命大軍停止進軍,在江西北部駐軍,幾個月以來,陳友諒丟了數十城,幾百里地,竟然不派大軍來援,以他心性,能忍?

過了幾日,密探書信:明玉珍派四萬大軍入湖廣行省,已奪陳友諒數城。陳漢國多位大將聯合反叛,陳友諒一面令其弟陳友仁西線應戰明玉珍,一面調兵鎮壓叛軍。

好啊!自食惡果了吧,去年殺主稱帝,朝政不穩,又大敗於我,卻不知安撫內部、激賞士兵,竟頻繁殺將立威,使天完國舊臣人人自危,如此治國,不亂?天理難容。

形勢一片大好,陳友諒無力南下,我立刻命兩路進軍,餘通海、廖永安、康茂才由水路逆流而上,攻佔南岸城池。徐達、常遇春、鄧愈直撲江西腹地。

打了一年,江西大部被我軍慢慢吞下,到了夏天,江西丞相胡廷瑞在龍興投降,拔下了江西腹地咽喉城池,我立刻令徐達繼續下西南,攻下江西全境。

過了春天,長江以南,香軍全部被我軍殲滅。

徐達讓我帶兵北上,說漢國內亂,陳友諒實力消減,將士不同心,可一舉殲滅之,我卻下令駐守。幾日前,密探來信,陳友諒已鎮壓國內所有叛軍,遷都至武昌,正收縮兵力,駐軍江北。且明玉珍在河南與陳友仁交戰,沒有嘗到甜頭,已有撤軍跡象。

陳友諒不是尋常之輩,一年以來,雖元氣大傷,但實力尚在,仍強於我部,想一戰滅之,簡直是癡人說夢。如今我大軍攻下上千公里,拓土近一倍,但立足不穩,多地守將皆為降將,對我部號令多有不服。月前龍興守軍反叛,還好徐達回師迅速,鎮壓了叛軍,我立刻派侄子朱文正和鄧愈駐守,並改名洪都。年初,胡大海在南部嚴州因苗將作亂被殺,隨後多座城池守將投奔張士誠。各地皆有亂象,喫掉了這麼多地盤,須慢慢治理,把地盤變為軍力財力,纔算增強實力。若如今北上,要分兵守城,還要防備降將反叛,顧此失彼,定得不償失。

我已經一年多沒回應天了,心裡很不踏實,我給徐達留了五萬人,讓他堅守,我帶其餘將士回師。

路上,丁三來報,邵榮與趙繼祖祕密調動部隊,欲控制應天。這個邵榮,當年與我同為大元帥,後明王封我為平章,讓其歸我號令,我一直看他心有不服,命丁三監視,果然有反意。我立刻傳信李善長,讓他把二人拿下,我提醒他,先關城門,派大軍盯住他部下,避免多餘傷亡。

三日後,我回到應天,他二人已被囚禁,我見了他們,問了二人為何反叛,二人磕頭求饒,說一時糊塗,望我饒一死。我沒有答話,直接下令,立刻處死。並讓丁三把此消息傳遍軍中,我要告訴他們,這就是背叛我的下場。

此後我讓丁三祕密選了一百人,安插進所有將領身邊,若有不軌跡象,隨時向我報告。我把這一百人分為兩部分,一部分讓丁三統領,一部分由我直接調遣。我還在丁三手下放了幾人,這幾人互不認識,除了為我部打探情報外,還做一件事,監視丁三的一舉一動。

觀陳友諒稱帝之路,先殺恩公倪文俊,再殺皇帝徐壽輝,以下犯上,殺主上位的事陳友諒做了,我手下將領上百,就沒人做?人生在世,不就是爭權奪利,你死我活嗎?我這位置,下面那幫人,誰不想要?人心險惡,「忠義」二字,誰說的準呢?

——————————2020.9.22更新

三十八 奇才劉基

我讓馮國勝帶兵南下,這一年所戰城池,必須增兵,各地接壤區域多加防範,咽喉城池派大軍駐守,反叛之事,決不能再有。李善長已派大小官員幾百人南下,南邊多地還屬蠻荒,得慢慢治理。

北邊終於來了消息,明王北伐各路大軍幾乎都被元軍殲滅,但李思齊、察罕貼木兒、張良弼、孛羅帖木兒互相勾結對抗,一年前,還在陝西大戰,元廷無力制止,更無軍力南下。怪不得這兩年蒙古人沒影了,原來是內鬥去了。看來脫脫攻打張士誠失敗後,元廷便無可調之兵馬南下,只能依靠地方元帥守住半壁江山,可這幫人馬,元廷無法駕馭,幾乎成為獨立勢力。這蒙古人,蹦噠不了多久了,等我收拾完陳友諒張士誠,再來滅了你們。

剛過夏至,密探告訴我一個絕好消息,察罕帖木兒在益城被田豐、王士誠殺了。消息千真萬確,還給我看了元廷寫的奠文,據說元廷上至皇帝,下至百官,乃至婦女小兒無不慟哭流淚。

我大笑,殺的好,殺的妙。

此後,天下無人矣。

攻陳友諒之時,張士誠頻頻挑釁,密報說,察罕帖木兒與張士誠聯繫密切,有意合兵攻我。察罕帖木兒曾橫掃中原,他比陳友諒更可怕,若與張士誠聯手,我東面及北面無法抵抗。不得已而為之,我派人去汴梁,告訴察罕帖木兒,若讓我仍做江南平章,願意歸順。就看元廷是什麼意思,本來此舉只是拖延,可他把人給我扣了,回了封信,說是上書皇帝後答覆,但此後與張士誠無合兵之意,暫時東、北境無憂。如今他死了,我也穩定了,更不用稱臣了,我立刻讓湯和率幾萬人北上,伺機攻下汴梁。

劉基告訴我:此後,北方元軍會繼續內鬥,且越演越烈,孛羅帖木兒勢力強勁,但對察罕帖木兒無比忌憚,北方內鬥,主要是這兩方人馬。如今另一方失去統帥,孛羅帖木兒定然趁機吞掉其他幾路,甚至進大都挾天子以令諸侯,其餘各路人馬定合兵攻之,無論誰勝,都將耗其實力,為他日我部北伐清除障礙。

劉基確實深謀遠慮,元廷不懼,但下面那幫人也不可輕視,尤其是孛羅帖木兒,我怕其壯大力量後成了下一個察罕帖木兒。我讓密探盯緊北方各部,有風吹草動,立刻稟報。

過了幾天,西部來消息了:陳友諒大肆擴充兵力,且在武昌打造大船,船高四五丈,長二十餘丈,寬四丈有餘,上下三層,每條船可裝兩千人。

這是什麼船?可裝兩千人?上次陳友諒丟棄的船,我讓李善長找人仿製,兩年了,也沒能造更大的,面對如此龐然大物,下次大戰,若無法避免水戰,我該如何取勝?

消息還說:陳友諒已把賦稅增至十抽一,徭役半年,募兵兩丁抽一,如今漢國內怨聲載道,百姓家無餘糧,苦不堪言。

真是窮兵黷武!如此治國,百姓定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當年乞討之行所見餓殍遍野、白骨遍地之景又浮現在眼前,他若得了天下,這天下與元廷統治之天下又有何異?

陳友諒,你船高又如何?人多又怎樣?我告訴你,真正決定勝利的,是民心。

但我對其兵力還是發怵,問了密探,「他目前有多少兵馬?」

「已愈五十萬。」

什麼?五十萬?我這兩年加緊募兵,加上收服降將潰兵,目前纔有二十五萬兵馬。他一年前敗於我,損兵四萬,我攻下江西,又損八萬,國內反叛,死傷無數,如今竟還有五十萬人。我長吸一口冷氣,他若傾國而來,民心什麼的,有個屁用。

我立刻把密探都放出去,嚴密監視陳友諒國內一舉一動,尤其是軍隊調動、戰船情況,兩天一報。並給了密探每人二兩銀子,犒賞之。

但到了冬天,漢國內無任何進軍跡象,這很不正常,我奪了陳友諒上千裏地,此人有仇必報,且毫無耐性,此時卻按兵不動。看來我低估了他,他一定沒有準備好,我又派了五萬人西進,增兵防備陳友諒突然襲擊,並命密探繼續查探。

此時不宜開戰,張士誠調了大軍,有伐我之跡象,且此人一直與陳友諒結盟,我兩邊都得防備,必須謹小慎微。前幾日密探說,張士誠已稱吳王,欲讓元廷冊封。這次舉兵,或許是要立功,並讓元廷看到自己的實力,迫使蒙古人就範。

這個張士誠,我打他,他就跑,不打他,他來伐。這兩年我忙著應對陳友諒,無力管他,東南被他攻下不少城池,如今又有大動作,真是煩人,我讓丁三暫停放鬆對元廷的探查,專註於陳友諒和張士誠。

開了春,張士誠先動了,命大將呂珍率十萬大軍西進,但全繞開了我部地盤,從北部行軍。

我江北守軍加起來不到八萬,且要駐守上千裏的接壤區域,不能出擊,我下令各地堅守城池,避其鋒芒,搞清其意圖。

一月底,呂珍已到了滁州西北,我命北部三萬人南下,增兵滁州,萬一他大舉來襲,我好立刻調兵。

馮國勝告訴我,我部東面與張士誠接壤城池,有增兵跡象。我有些迷糊,他到底想幹嘛,若要打我,從東部進軍,平江離應天,也就兩三百里,我四面皆是敵人,不敢把主力放在東面,他若大舉來襲,我只能被動守城。如今卻插入我軍北部腹地,不攻城,不交戰,意欲何為,實在不明。

三月初,親兵來報,說呂珍已兵臨安豐城下,正欲攻城。原來是為了打小明王啊,張士誠定然是想攻下安豐,以消滅大宋都城向元廷邀功,讓其冊封自己為吳王。我正在想,我到底救不救?劉丞相就來了信,讓我去救他。

我想立刻動身救援,但又覺得此舉牽一髮動全身,有些猶豫,立刻找來了劉基,我手下這幫謀士,他最有膽魄和謀略,我問他,「張士誠來勢洶洶,明王危矣,我部該當如此?」

他反問我,「主上欲何為?」

我說,「立刻救援安豐。」

他又問,「為何要救?」

我被這句「為何要救」問的不明就裡,小明王是我的皇帝,怎能不救?

我說,「小明王是大宋之主,安豐是大宋都城,若小明王被殺或被俘虜,安豐被攻下,我大宋豈不是被滅國了。」

劉基說,「主上錯矣,大宋國滅與不滅,與我部有何干係?我部頂著宋國旗號,僅是為了不出風頭,悄無聲息積蓄力量,主上去救小明王,救了又怎樣呢?」

「救了又怎樣?」劉基這話啥意思?救了不好嗎?我可以伺機控制小明王,以他的名號發號施令,如此,我朱元璋不就是宋國真正的主了嗎?

我還沒回答,劉基又說,「全力應對西線,若此時北上,陳友諒攻我怎麼辦?張士誠只是要安豐而已,讓他拿去。若主上真的要救,可派兵北上,在城外襲擾,坐等安豐失守,小明王生死由天,我部也盡了臣子本分,待擊敗陳友諒,再北上收復。」

我看著劉基一臉沉靜,卻又嚴肅,恍然明白了,劉基的意思是:小明王三路大軍敗亡,且汴梁被奪,如今就剩安豐周圍百多里地,威信不再,而其宋國威名卻在我部,我部早已壯大,將士二十多萬,土地方圓幾千里,多於小明王地盤十數倍。之前不稱王,是因為元廷實力依舊,察罕帖木兒兵鋒強勁,而當下,元廷內亂,實力消減,早無南下之兵力、財力,我頭上頂個王,已無意義。且有諸多不便,發號施令受小明王管轄,自身發展也名不正言不順。還有一大弊,多年前,馮國用勸我稱王建國,我當場否決,但這幾年,多有屬下如此勸告。陳友諒稱帝後,我終於明白為何,我前年被封為吳國公,臣下最多就是總管、將軍、元帥,我若是王是帝,他們才能是平章、丞相甚至封王,張士誠為了封個王都打到安豐來了,升官發財,誰不要呢?但我要稱王建國,小明王就得死,我殺他,那是弒君奪位,與陳友諒一般歹毒,為天下人所不恥。所以,就讓小明王被人殺了,如此一來,我順理成章做了大王,一舉兩得,還名正言順。

劉基,真是奇才!比我高明,服了。

(看完了有什麼建議,寫在評論區哦!記得點贊哈!謝謝!)

————————————————2020.9.23更新

三十九 進退兩難

但我思前想後,安慶必須救,若失守了,呂珍在我西北部駐軍,還可藉機攻打我北部各地,甚至與陳友諒合軍來伐,我部更加被動。我立刻下令,北部大軍回援固守,我再帶兵北上,討伐呂珍。

我從採石、太平、應天各部調了三萬人,並命滁州、和州、定遠、濠州等地守軍抽調人馬入駐滁州。立刻任命徐達為前軍元帥,立刻趕赴滁州,我讓他先合軍,派幾千人朝著安豐進軍,大部隊尾隨,避免交戰,到了安豐附近,東、南五十里合圍,等我大軍。

我讓李善長鎮守應天,防備陳友諒,並加派斥候,盯緊西線。我把糧草運到滁州,五天後,帶兵北上。

在安豐南部一百里時,徐達來報:安豐東部七十里,常遇春已領四萬人駐軍,南部五十里,他率三萬人等我合軍。不到一天,斥候來報:呂珍率兩萬人猛攻北門,北門不支。第二天夜,我與徐達合軍,立刻派五千人北上,於安豐南門前十里駐軍,並接應大部隊,我讓馮國用親自去常遇春部,穩住常遇春,命他派幾千人進駐安豐東面,只駐守,不出戰。

又過了兩日,斥候來報,說北門失守。

等的就是這個消息,呂珍兵臨安豐城下已愈二十日,十多萬人猛攻猛打,城內不到三萬守軍,此刻,城內守軍疲憊不堪。且北門失守,只需一兩天,安豐城定會被呂珍佔領,我抓住這個空隙,給他兩天,讓其俘虜或殺掉小明王。我再帶十萬人合圍安豐東、南、西三面,讓其知難而退,從北門撤退。如此一來,安豐到了我的手裡,小明王肯定沒了,安豐周圍幾百里,也成了我的地盤,哈哈哈哈,張士誠,我還得謝謝你。

我命令常遇春部,立刻出發,圍住安豐東面,伺機出戰。此刻已是午夜,親兵出發到常遇春部差不多五更時候,常遇春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能行軍,七十里路,到安豐,至少得晚上,加上前方斥候來報路上半天,呂珍有一天半,足以佔領安豐。

我命徐達率四萬人進軍安豐西門外三里,我則圍住南門,大軍明日一早出發。

但情況和我預想的有點差別,兩天後,我剛到了安豐西門外,前方來報:常遇春攻下了東門,救出了明王,劉丞相不知所蹤,如今大軍在東門前十里駐守。

我有點不明就裡,如此謀劃,怎會這樣?東門為何如此快就攻下了?我預留的時間這麼長,呂珍沒有準備?

我讓湯和接替我指揮大軍,我立刻去了東面,剛看到常遇春,他正在帥帳裏洗臉,全身是血,見我立刻要行禮,我讓其把臉洗乾淨再說。

馮國勝給我泡了杯茶,常遇春坐在我對面,我看著他,滿腔怒火,他沒察覺,興緻勃勃地告訴了我此戰經過:

那天凌晨不到五更,傳令兵告訴常遇春進軍東門,他立刻點兵五千進軍,臨走時告訴了馮國勝,讓其於黎明時帶大軍出發,朝東門行軍。常遇春帶五千人奔襲七十里,剛過午時,便到了東門下,見到鹽軍士兵正在關門,且城外一地屍首,判斷出東門剛剛被奪,結合呂珍之前猛攻北門及北門被攻破之消息,料定東門攻城人馬不多,此刻東門防守薄弱。常遇春立刻下令進攻,並讓之前進軍的幾千人加入戰鬥,不到一個時辰,東門被攻破,常遇春立刻進城,城內鹽軍與小明王部隊纏鬥,常遇春找到了小明王,本想重新奪回北門,但鹽軍後續人馬越來越多,我軍難以抵擋,常遇春便帶小明王退出了東門。

我盯著常遇春,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話來。此人,我部一等一的大才,論帶兵,此戰,兵貴神速,準確判斷戰場形勢,抓住時機,立刻突破,我部堪與之比肩者,唯有徐達。論武藝,常遇春是我部唯一衝鋒陷陣之元帥,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軍中比武,無人能敵。論忠心,我部,最讓我信任者,僅二人:湯和、常遇春。可就是這人,打亂了我全盤計劃,我還得誇他用兵如神。

是啊,命令是我下的,我的計劃只有劉基知道,此厚黑陰謀論,更不敢與任何人明瞭,我只能告訴諸位將軍:此戰,定要救出小明王,並保住安豐。如今常遇春救出了小明王,得了首功,哪怕心裡想把他拉出去砍了,也得忍了,再說,如此罕見大將,我得之,大幸!

我立刻封了他全軍右元帥,這四萬人,就讓他帶了。

小明王救出來了,那就讓他離開安豐,做我的傀儡,此後大宋國,我說了算。我再佔領安豐,接收這周圍幾百里,也有不少收穫。

但打了五天了,卻打不下來,安豐城高堅固,之前城內兵馬匱乏,且皆是老弱殘兵,都能抵禦半個多月。可呂珍有十多萬兵馬,我也僅有十來萬人,攻城之戰,數倍纔可取,這一比一的戰力,面對如此堅城,如何能打的下來?

我沒辦法,下令圍而不攻,呂珍帶大軍長途跋涉,糧草定然不足,安豐也無餘糧,我打不下來,就讓他自己走吧。

我派大軍不分晝夜襲擾各個城門,每天派兵叫陣,還特意命令西城外三里前駐紮的兩萬人放鬆警惕,大肆喝酒揮霍,引他出門來戰,再派兵埋伏,且分兵一萬,把守北門外交通要道,斷其後援。

這番動作,一個月過去,呂珍就是龜縮不出,我望著安豐城池,無計可施。

————————————————2020.9.24更新

四十 生死一戰

我料定呂珍糧草已到極限,本想再圍一個月,待其自潰,如此,我還可喫掉這十來萬人,但我不得不走了。因為密探來報:陳友諒集結大軍,在江西北部屯兵,已有二十來萬,戰船無數,浩浩蕩蕩幾百條,國內各部守軍抽調頻繁,數萬人馬已經南下,江西北部有幾個城池已被攻破。

看來陳友諒按捺不住了,不日就要與其決戰,此刻十萬火急,我立刻傳令李善長:把戰船準備好,集結全部水軍,隨時待命。再命親兵傳令,我部江北,除了濠州、和州、滁州之外,各處城池只留一千人駐守,其餘立刻集結應天。並讓丁三快馬加鞭通報應天南部各處城池,除了交通要塞城池,各城池留下五百人守城,其餘通通回援應天。另外派人騎快馬告訴江西守軍,龜縮城內,駐守,特別提醒朱文正,在洪都給我守好,別丟了。我手上的人,留下了三萬,其餘立刻讓徐達和常遇春帶回太平。

如此一番號令,我也撤軍了。安豐周圍幾百里,我沒有留下一人,張士誠只想要安豐而已,以他之心性,如此打法,只是圖個名罷了,等我把勁敵滅了,再來收拾他。

徐達建議我立刻馳援洪都,洪都城堅,江西咽喉之地,攻下此城,可以此為據點順流而下進攻應天,陳友諒必定先奪此地,而失去此地,我部江西無立足之地,西南門戶不在。這我當然知道,洪都決不能丟,並且我知道,陳友諒惦記他一兩年了,當年守軍背叛他,此人自負,決不會忍受如此侮辱,定先攻此城。

但我思前想後,決不能倉促回援洪都,洪都離陳友諒老巢武昌只有三四百里,水路五日便至,而離應天近千里,我軍立刻馳援,能調集的大軍最多十萬,又是長途奔襲,到了洪都,能阻止陳友諒?陳友諒這幾年大舉募兵,兵力充沛,又準備了一年,定是志在必得,糧草、兵器、戰船肯定一應俱全,我哪怕率全境之兵力,也無三分勝算,此刻千里馳援,無異於送死,還不如等大軍集結完畢再說。

我再把北方兵力壓縮,又集結了五六萬人,把小明王送到了滁州,派人把和州糧草送到太平。剛要南下,親兵來報:陳友諒率水陸兩軍,號稱六十萬,已包圍洪都。這纔不到十天,竟打到了洪都?陳友諒還是老樣子,動作這麼快。等會兒,六十萬?我立刻問親兵,「你說多少人?」

親兵說陳友諒的確號稱六十萬大軍,我立刻問丁三,陳友諒國內探查如何?丁三告訴我,「傾國而來,國內幾乎沒有兵了,前些天探查武昌,只有不到一萬老弱殘兵。」看來是真的,武昌是陳友諒老巢,以前隨時都有五六萬人守城。

天啊,六十萬大軍,陳友諒不是要奪回江西,他這是要喫掉我,要我的命。我沒有上次那樣驚慌,曾經,我一千人喫掉三千人,再用四千人喫掉兩萬人,行軍十年,以小博大、以弱戰強的仗還少嗎?我都打贏了,上次還全勝陳友諒。

時至今日,我朱元璋,統軍二十多萬,坐擁上千裏地盤,管轄幾百萬民眾,精兵猛將,民富國大,而陳友諒,不行仁義,窮兵黷武,勞民傷財,使得生靈塗炭,百姓困苦,只信暴力,全憑武力,如此之帝皇,天理不容,我朱元璋,一定能打敗你。

洪都只有兩萬多守軍,儘管城池堅固,也抵擋不住六十萬大軍,況且洪都有八個門,最適合進攻了,洪都不日定會失守,江西也不保。陳友諒傾國而來,不是為了洪都,也不是為了江西,而是為了應天,為了幹掉我及手下的所有人。洪都不要了,江西也不要了,若我號令所有軍隊救援洪都,兵力差距不說,行軍千里,全軍疲憊,且陳友諒佔據堅城固守,以逸待勞,於我軍極其不利。哪怕雙方平地決戰,我方也無幾分勝算,還不如等他來攻,以城池固守,伺機決戰。

那就來吧,陳友諒,在應天,我等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立刻號令,除了東線那幾萬人,所有軍隊,回軍採石、太平、應天。如此,各地城池兵力極其匱乏,連和州和滁州,加起來都不到五千人了。

忙活了一個多月,我集結了十八萬人馬,並在應天南城屯了十數萬石糧食,這已是調配最快速度,我每天醒來就看戰報,生怕陳友諒在我兵馬未集結完畢前突然殺到。但前方沒有任何異動,連安慶都沒有遇到敵軍?

我讓前方再探,陳友諒莫不會繞開安慶,分兵合圍我?

又過了半個月,斥候來報:洪都仍然固守,陳友諒全軍攻城,死傷無數,未能攻破城池。

什麼?兩個月了,兩萬人擋住了六十萬大軍?我懷疑這條戰報的真實性,讓斥候再探。

第二天,有個人說要見我,自稱從洪都來,朱文正派的,我立刻召見,這人讀書人模樣,目光獃滯,神情恍惚,我問他,「洪都如何?朱文正如何?」

他說,「洪都還在,陳友諒六十萬大軍損失慘重,糧草輜重不多了,此時出擊,定然能勝。」

這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我為何不去救洪都,這番話給了我必救洪都的理由。如此看來,洪都確實未丟。我告訴此人,立刻回去轉告朱文正,我即刻率大軍馳援洪都。

他走之前,我問了他名字,他叫張子明。

朱文正,我的好侄子,等我,我來救你。

我改變主意了,陳友諒帶大軍攻打洪都兩個月,未能攻克,將士疲憊,士氣低落,糧草不濟。我若此刻帶大軍前去救援,與其大軍決戰,以奮勇之師應對慘敗之師,比在應天等其來戰更有勝算。

我立刻調集糧草,集結部隊,調走了太平、採石、江寧守軍,加上應天預備隊,一共二十萬人,還帶上了所有能召來的文臣武將,這幾乎是我全部家當。此次行軍,要麼戰死沙場,要麼幹掉陳友諒,別無他路。

龍鳳九年七月六日,我三十六歲,帶著一千條戰船,二十萬人,從應天出發,朝著洪都前進。

————————2020.9.25 再更!

四十一 決戰鄱陽

這場戰決不能硬拼,必須智取,絕不會有上次的運氣。龍灣之戰,雙方兵力相等,又在應天城外,我佔據地利,誘敵上岸,伏兵包圍,纔有大勝。這次敵方六十萬人,哪怕誘敵,又能如何合圍?已行軍至安慶,離洪都四五百里,這些時日,我派出五百人,不分晝夜打探情報,每天兩報,隨時通報陳友諒大軍攻城狀況、兵馬分佈、士兵戰力。

陳友諒啊!此人雖是勁敵,但行軍打仗莽撞昏庸,苦等一年,我軍北上救援安豐,應天空虛,他水師無敵,若順流直下,直取應天,且不說我部無法及時回軍抗敵,就算傾國之力抵抗,面對三倍之敵,也是凶多吉少。卻打一個千里之外的洪都,儘管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也不知分兵先攻佔其餘城池,進一步合圍洪都,如今洪都打不下來,更該圍而不打,分兵謀取下游,從南北包圍應天,六十萬人啊,誰能擋的住?若我是陳友諒,應天早就在我包圍圈內了。觀此人用兵,只是將才,數十萬兵,他用不來。

我問劉基,這仗該如何打?

劉基看著地圖,指著陳友諒兵馬分佈沉思,許久才說,「陳友諒順江而下,入了鄱陽湖,再入贛江,兵臨洪都城下,再登陸上岸,四周合圍,皆是由船而下,洪都仍然堅守,且四周城池還未易手,我部應分兵控制鄱陽湖湖口,阻絕其北上入江通道,堵其退路,逼其與我部決戰。」

我說,「這不正好稱了陳友諒的意嗎?我部才二十萬,還要分兵圍堵,決戰其六十萬,不是自取滅亡嗎?要我看還不如誘其上岸,與洪都守軍夾擊之。」

劉基說,「不可,且不說洪都守軍抵擋數月,早無兵力再戰,若陸地決戰,敵我差距太大,一萬人就是一萬個手持兵器的士兵,而水軍決戰,沒了船,人再多都無用。我軍雖然船小人少,但船卻多,正好布疑兵引其決戰,我方避讓,與其拉鋸,再派陸軍阻隔其登陸灘頭,水上的六十萬人,比陸地上的六十萬人更好打。陳友諒來此數月,洪都未攻下,無力補充糧草,後勤難以繼續,我部即便與其對峙一個月,敵方糧草沒了,必然後撤,且軍心大亂,我部再全線出擊,定能獲勝。」

對啊!當年我打採石,五千人被幾百人阻隔,水師再強也把陸上軍隊沒辦法,陳友諒攻洪都數月未克,糧草不濟,急火攻心,見我部來戰,定然想立刻與我部決戰。上次輸在登陸,而其水軍強大,必然會與我部水上對決,我部先迴避,期間襲擾,再派軍從四周阻隔其水、陸退路,拖的越久,陳友諒越心急,其軍心必然渙散,待其糧草枯竭之時全軍出擊,定能一戰滅之。

那就如此吧,十天後,我到了鄱陽湖湖口,斥候說陳友諒仍在攻城,水師盡在贛江,陸師駐紮在洪都東部。

我立刻分兵,兩萬人於江北涇江口駐紮,兩萬水師守住湖口,切斷陳友諒歸路,我再分兵一萬悄悄南下,扼守武陽渡口,防範其南逃。我則率剩餘十五萬水師進入鄱陽湖,在南部一島上停靠,聽當地人說,這島叫康朗山,距湖西岸三十餘裏。

三天後,斥候報告:陳友諒已撤軍,全軍上船,已進入鄱陽湖,與我部隔湖相望。

夜晚,我能看到他船上的燈火,照的黑夜如白天。鄱陽湖上水光粼粼,無邊無際,晚風襲來,如浴春風,如此美景,使我沉醉,卻只有一聲嘆息,大戰在即,我無福享用,鄱陽湖少不了血流成河,少不了馬革裹屍,多少人能活?又有多少人會死?而我呢?這鄱陽湖,興許就是我的墳墓,陳友諒,你是這樣想的吧!

————————2020.9.26更新

四十二 雙方平手

早上,晴空萬裏,我的千條戰船排開數十里,無比壯觀,這戰船其中一百多條,是幾年前陳友諒丟棄的,我讓水師照這規模打造,兩三年造了近兩百條,合著有三百多條大船,每條能載三百多人。其餘全是漁船、商船改造,一條頂多能坐七十來人。

據說陳友諒的戰船,簡直就是移動城池,最矮的四丈有餘,二十丈長,三丈寬,一條戰船能載千人,而最大的戰船足足有三十丈長,我中午乘小船悄悄靠近偷看,竟有六丈高,估測這船能載三千人。陳友諒這造船技術,我只能望其項背。我早上的自信頓時煙消雲散,這仗怎麼打?他駛著戰船橫衝而來,我方戰船根本擋不住。

俞通海、廖永忠精通水師,我立刻召來,問,「對方戰船無比高大,有何不足?」

廖永忠說,「巨大戰艦可配備火炮巨石,攻擊距離可達兩裏,卻不靈活,掉頭或改變方向遲緩,我方可繞其周圍,合力攻擊巨船,戰艦近戰無法發揮優勢,定無法抵擋。」

那就如此,試試這巨艦威力。

徐達請戰做先鋒,我同意了,立刻與兩位水師將領合計作戰計劃。

第二天一早,我率五百戰船西進,前軍至陳友諒大軍前七里,幾百條船停泊在湖面,親兵來報,前方旗語,敵軍未動。我立刻命令,徐達進攻。

我走出中軍船帳,見徐達率上百條小船朝敵軍猛衝而去,遠見陳友諒戰艦有所調動。不久,前方親兵傳旗語,敵軍前軍十餘只戰艦迎戰,於我前軍不到兩裏。

我即可下令:俞通海準備。隨即,中軍三十餘條大船出戰,往前進軍。

不到半個時辰,前軍來報,徐達分十隊攻擊敵方戰艦,我下令全軍待命。

這水上打仗就是麻煩,傳令只能用旗語,我想知道前方戰局,還得派人坐小船前去打探,水上行動慢,就十來裏,傳個令最快也得一刻鐘,我必須提前把各部安排好,戰局瞬息萬變,別出什麼岔子。

前軍來報,徐達已擊沉敵軍一條戰艦,另佔領一條。這招果然有用,十條小船為一隊,靠近時先用火箭、火筒猛攻猛打,並投擲麻油、火藥,然後快速包圍,讓其四面禦敵,找不到主攻方向,再攀附上船,就算無法佔領,也能讓其著火,失去戰鬥力。餘通海已到我前方三里,我令其立刻準備,待徐達回軍,馬上接應。

命令剛下,只聽前方爆炸聲噼裏啪啦,且此起彼伏。不到兩刻鐘,前軍來報:徐達撤退,敵軍數十隻戰艦追擊,進入俞通海射程,被我軍火炮猛攻,敵軍十數只戰艦焚毀。

陳友諒果然沉不住氣,喫了虧立刻追擊,卻不知中了我誘敵之計。

我還沒來的及高興,只聽前方不遠處爆炸聲轟鳴,持續不停,前方旗語來報:敵方火炮還擊,徐達部損失慘重。我立刻下令,全軍後退,俞通海還擊追兵,並讓康朗山的幾百條船隨時待命。

過了一個多時辰,徐達帶了三十餘條小船回軍,俘獲戰艦被火炮擊中,沒能帶回,俞通海率戰船於前軍護衛。

到了中午,陳友諒率大軍進了十里,我則退了十里,兩方僵持不動。此戰他損失了二十來條戰艦,死了多少人不知,目測在萬人以上,我方死傷兩千,損失小船七十餘只。我算是小勝,但敵我兵力差距太大,互損於我不利,此戰勝在戰術得當,且突然攻擊,往後可能討不到便宜了。

我走到船前巡視,遠處敵軍戰艦黑壓壓的一大片,幾百條巨船,我費了好大勁才擊沉二十來條,接下來該如何打?

這時,前軍來報:前方四里,敵軍三條戰艦駛來。我登上船頭,確有三條戰艦在敵我中間,那應該是陳友諒派來打探我軍的,真是財大氣粗,連出來巡視的都如此巨大,我有些沮喪,問劉基,「接下來如何應對?」

劉基說,「沉住氣,陳友諒比我們心急,抵擋其前期攻勢,耗他糧草,待其兵疲。」

對啊,我之前就是這麼想的,陳友諒勞師遠徵,苦戰數月,儘管敵強我弱,但敵方糧草撐不了多久了。

突然,親兵來報:那三條戰艦突然朝我軍全速前進。我望前方看去,說,「看到了,讓俞通海用火炮攻擊。」

就孤零零的三條戰艦來攻,簡直不把我幾百條戰船放在眼裡,陳友諒也太小看我了。遠處傳來火炮聲,但十幾聲後,就沒了。親兵又來報:俞通海傳旗語,火藥用盡,正率軍前去阻擋。

這次火炮大顯神威,等到下次進攻,所有戰船都備上,全部給我轟他孃的。

我剛到船內坐下,親兵跑著進來,支支吾吾地說,「國公,那三條船撞開俞通海部戰船,朝我戰船駛來,離我船不到一里。」

什麼?三條戰艦竟然沖開了我前軍幾十條大船,我立刻跑到船頭,只見俞通海部水軍被那三條戰艦沖成兩半,我部戰船全力靠近,船上士兵不停射箭攻擊,但敵方戰艦太大,且速度極快,俞通海部戰船裝滿了火炮,行動遲緩,完全無法阻擋。這時我纔看清,船頭豎旗上寫著「張定邊」,這是陳友諒手下悍將,勇猛無敵,堪比我部常遇春。

我見其來勢洶洶,周圍戰船阻擋不了,我立刻下令,戰船朝左急轉,避免與其碰撞。剛要啟程,卻吹起了南風,行動極其緩慢,而張定邊的戰艦已到我跟前不到百步,怎麼辦?他的船瞬息間就會衝來,他是要與我同歸於盡嗎?我無計可施,不知下何命令,只能死死地盯著前方戰艦頂上站立的人,那人就是張定邊吧。

突然,我看到那人倒下了,旁邊幾人立刻圍上,頃刻間,船頭上人頭攢動,其戰艦速度變緩,且偏右駛來,我部左前方戰船順勢插入,擋在我前面。

我回船上歇息,驚魂未定,纔想起下令:全軍撤退,回康朗山。到了傍晚才得知,當時,常遇春在張定邊戰艦旁,見張定邊橫衝直撞奔我而來,已無法阻擋,看到他在船頂,立刻拉弓射箭,正中之,此後大軍後撤,便沒有理會那三條船了。

我安排好大軍休息,吩咐斥候周圍十里放哨,命廖永忠率幾十餘條小船湖內巡視。然後分兵五千人,連夜準備火藥、神機巨箭、麻油等軍械,敵方戰艦巨大,我方戰船無法抵擋,唯有火攻纔是上策。並傳令後方,不分晝夜運送糧草,我要長期對峙。

快午夜時,密探告於我:終於查清,陳友諒此次行軍,所帶糧草,只夠四月。

陳友諒大軍直奔洪都,糧草未有補充,且後方道路阻隔,細算之下,他最多能撐二十日。

——————————2020.9.27更新

四十三 鐵索巨艦

第三日中午,前方來報:敵軍戰艦用鐵索連在一起,形成連環艦隊,浩浩蕩蕩,正朝著我方駛來,離我軍不到二十里。

看來陳友諒喫了昨天的虧,開始補漏,把戰艦連在一起,我部便不能四面合圍,分而擊之。而他橫衝而來,在水裡,我軍擋不住。

我派人運送的火器多數在路上,大船無法使用火炮,沒法正面禦敵,但此刻千萬不能示弱,定要把他擋在湖心,給我裝備戰船贏得時間。

我把戰船玩具連在一起,示範行進方向,反覆琢磨,如此相連,的確能發揮巨船之攻擊威力,但缺點也明顯。若攻其一點,四周戰船鐵板一塊,無法救援,只要攻下其中一兩條船,點燃大火,定能使對方自亂,並延緩進軍速度。我立刻讓常遇春、俞通海、廖永忠,分別率一百條小船,從其艦隊左、中、右三路進攻,我派其餘戰船尾隨之。

但不到一個時辰,前軍來報:敵軍用火炮攻擊我方戰船,我軍損失慘重,只有常遇春部幾十人登上了敵方戰艦。

我忘了,他戰船上的火炮比我的多得多,我立刻下令三路前軍後撤。

沒辦法了,只有把預留軍隊加入戰鬥,立刻讓徐達去把大船全部駛過來,一定要擋住陳友諒。我命其餘四百多條小船悉數排開,做好應戰陣型,並準備火箭,延緩其進攻速度。

三路大軍回軍,敵軍在我前方四里左右,我突然發現一個問題,火炮比弓箭打的遠,等敵軍再近些,我豈不是攤開了讓敵方打嗎?而我軍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那現在該怎麼辦?後退是不可能的,小船靈活,但絕沒有全速前進的敵方巨艦跑的快。更不能等著敵方來攻,如此鐵索連環巨艦,我這小船,一碰就得沉。既然不能退,也不能等,那就出擊吧。我立刻號令,全軍進攻。

瞬息間,四百多條船往前駛去,我知道,這次進攻死傷無數,別說戰勝敵軍,根本擋不住敵軍攻勢。但我還有後招,就是那三百多條大船。

此刻,我身邊只有百多條小船,全是前軍退回來的。敵軍越來越近,伴著火炮轟鳴,我看著我方小船不停被擊中,然後停止、著火、沉沒,卻無可奈何,有些船隻開始射箭反擊,但面對漫無邊際的鐵索連環戰艦,我止不住的恐懼,若我在前線,看見如此龐然大物迎面而來,恐怕連近其身的勇氣都沒了。

不到一刻鐘,我方小船全都近了敵軍的身,許多被撞沉沒,敵方戰船有些著了火,速度開始變慢。我看見,我軍無數將士爬上了敵方戰艦,與其廝殺,但我知道,抵擋不住多久,因為,敵軍離我部僅有兩裏了。

後方來報,徐達已率所有大船來援,但目所能及只有四五條,大部在身後五里位置。我又上船頭觀看戰況,我軍擋不住了,有許多士兵乘坐小船撤退,已有幾條退到我船周圍,我立刻下令:退後者斬!必須撐到後軍來援,我還有十萬人。

又過了一刻鐘,無數將士撤退,我親自上前殺了兩個千戶,也阻止不了部隊後撤,這確實不是士兵不賣命,敵方戰艦太大,且船上幾十萬人,根本沒法打啊!

還有一里了,我看清,一條無邊無際的巨船朝著我駛來,高大威猛,鋪滿了整個湖面,無比強大。我正前方其中一面旗幟上,寫著「陳友諒」三個大字,真是個狂人,兩軍幾十萬人馬對決,統帥竟然明目張膽地豎旗。陳友諒,在你眼裡,我朱元璋就那麼弱小嗎?

敵軍正在靠近,無數小船朝著我部逃亡,已有幾十條駛向後方,決不能再拼了,我召來親兵,正欲下令全軍撤退。此時,我方一大船竟全速駛向敵軍,我四方張望,後方只來了十來條大船,我轉而詢問親兵,「我後方大軍何在?」

親兵告訴我,「剛才瞭望,大軍在我後方兩裏。」

來不及啊!我若此刻撤軍,定要打破後方大軍陣型,自亂陣腳。可不撤軍,敵軍瞬間而至,我周圍這些破船,又有何用?

正猶豫時,那條駛向敵軍的大船直奔豎著「陳友諒」三字大旗的位置而去,距離不到兩百步,敵方似放緩了速度,這條船想幹嘛?

此時,馮國勝告訴我,「國公,大軍馬上到。」

好,賭一把,這條船會為我軍贏的時間。我立刻讓周圍小船全部擋在我的前面,也不管啥陣型了,一股腦的衝到我前面去。並立刻下旗語,號令前方小船回軍待命,並詢問剛才那船情況。

親兵立刻來報,「我方十多條大船已行至我軍左方,由丁普朗率領,衝鋒上陣那條船,正是他本人指揮。」

丁普朗啊!當年趙普勝被陳友諒殘害,丁普朗立刻率軍投靠我部,來的時候就說,定要殺掉陳友諒,為兄弟報仇。龍灣之戰後,一直未能與陳友諒直接交手,這次兩人終於碰面,但如此衝鋒上陣,不是自尋死路嗎?

那條船已靠近敵軍戰艦,插入到兩條船的縫隙裏,靜止不動,被連環戰艦反推著駛來。雙方士兵開始纏鬥,左邊那條便是陳友諒的船,我看到陳友諒的船閃爍著火光,我方士兵不停地爬上船去。

這時,親兵來報:前軍小船全部回軍,在我船左右兩方,後方大軍已到。我朝著敵軍看去,只見丁普朗的船燃起了熊熊大火,陳友諒的船也濃煙滾滾,而敵軍連環戰艦停了。

丁普朗,終顯狂人本色。若我朱元璋還有來日,定要以公侯之禮葬之。

敵方陣腳已亂,我立刻號令,全軍出擊。

戰至傍晚,敵方撤軍,我方大軍全部回軍,在康朗山休整。馮國勝告訴我,我軍損失小船近三百條,大船三十餘條,傷殘五千,戰死近萬,失蹤一萬餘人,敵軍傷亡不好統計,約莫兩三萬人,擊沉戰艦近三十條,已派十條小船去湖心打撈屍體,尋找落水將士。

雙方平手,但我部損失慘重,當時大軍回軍後,我拼盡全力,下令全軍出擊,只是為了彰顯我軍實力,打壓陳友諒囂張氣焰。可如此下去,即便一對一消耗,敵軍多於我數倍,我軍要不了多久便會全軍覆沒,如何能撐到陳友諒糧草枯竭、喪失鬥志那天?

劉基雖然是大才,但不精通水戰,問他是沒有用的,我召來一眾將領,問接下來如何作戰,無人能回話,正一籌莫展,郭興說,「今日大戰,我部已盡全力,敵軍戰艦太大,我軍戰船無法硬拼。我隨大軍反攻之時,離敵軍有兩裏,敵軍正欲撤退,我軍追上時,敵軍戰艦才緩緩開動,陳友諒將戰艦連在一起,卻讓戰艦更加遲鈍,我部接近敵軍戰艦後,朝著一條戰艦射火箭、投擲火藥,卻把周圍的兩條戰艦一起點燃了,國公,該用火攻,讓其連環艦隊成一片火海,再全軍出擊,定能一戰滅其主力。」

郭興是我從濠州帶來的,跟隨我多年,擅長騎射,累建軍功,已是統軍元帥。但為人沉默寡言,戰前謀劃從不言語,只知道上陣殺敵,沒想到今天蹦出來這麼多話。

我沉思了片刻,大呼,「妙哉!」

丁普朗一條船就讓陳友諒戰艦著火,還迫其停軍。這戰船一舉一動牽一髮動全身,哪怕不能引起大火,也能讓其自亂陣腳,失去統一號令。到那時,這戰艦就開不動了,我再下令全軍包圍,先不登船,隔著幾十上百步,把火器全部投上去,再加一把火,等燒的差不多了,再上船殲滅。

我和將領謀劃了一個多時辰,把所有細節安排好了,立刻下令全軍準備,明日,再戰。

————————————————2020.9.28更新

四十四 火攻敵軍

第四天中午,馮國勝說,「一切準備妥當,親兵剛才報告,陳友諒大軍沒有異動,在我軍前三十里處西岸停靠。」

我正想下令火船出發,大軍尾隨,但劉基阻止了我,說,「還缺一樣東西。」

我問,「什麼東西?」

劉基說,「陳友諒在我軍西南位置,要想讓火船點燃敵軍,必須要有東北風。」

對啊!點燃火船,船上沒人划船,如何能撞上去呢?我立刻召來郭興,問他,「風呢?」

郭興告訴我,「當地漁民告訴我,此湖每到下午,常刮東北風,國公,必須等等。」

那就等吧,未時過半,湖面颳起了微風,從東面而來。

我立刻下令,全軍出動。

我怕這風不久就停了,讓郭興把那漁民帶上船,一起走。到了湖心,離敵軍只有二十來裏,我讓火船先行,大軍後方三里尾隨。

到了距敵軍十里位置,由於風力太小,我下令停止前進。

不到半個時辰,風越來越大,且剛好是東北風。我問漁民,「這風一般持續多久?」

漁民戰戰兢兢地說,「一般多過一刻鐘。」

一刻鐘足矣,我又問親兵,「陳友諒部如何?」

親兵說,「大軍幾乎在船上,灘頭只有幾千人。」

我還是有些擔憂,再問丁三,「早晨打探軍情,陳友諒在幹什麼?昨晚敵軍調動,去哪了?」

丁三說,「陳友諒換了條船,豎上了大旗,船上在加固鐵索,搬運兵器、火器。昨晚陳友諒調部分兵馬從陸上南下,午時報告,在鄱陽湖南岸駐紮,沒有進軍,人數多過十萬。」

郭興等不及了,說,「國公,時不待我,下令吧!」

我反覆覈算:火船前進,點燃敵軍,全軍出擊,包圍進攻,待火勢減弱,登船殲滅,敵軍虛弱,又遇大敵,定不能敵。陳友諒那邊呢?補充軍備,欲要再戰,陸軍在南岸,於我水師無幹係,不必在意。火攻計策,東風是關鍵,現在正是東風,沒有遺漏,都沒有遺漏,一切正好,正好。若火攻奏效,陳友諒定然慘敗……

「國公,此戰必勝。」劉基大呼。

好,此戰必勝,我立刻下令:火船進攻。

十一條小船前進,其中七條裝滿火藥,船頭放滿木頭人,假裝巡視。三條小船接應,一條報告軍情。

我則率大大小小五百條船前進,到了陳友諒軍前五里,前方有火炮轟鳴。

前軍來報:火船分三個方向火速前進,離敵軍不到兩裏,火炮未擊中我方火船。

郭興有先見之明,建議我用小船,目標小,火速前進,敵方定打不中。

我登上瞭望臺,盯著敵方,又進了一里,我下令緩慢行軍。

前方來報:七條船已點燃大火,直奔敵軍,僅有百步。

此刻必須等待,大軍離敵軍太近,而成敗未知,以防萬一,我下令全軍停下。

又前進了兩百來步,旗語來報:有小船撤回。

我心裡無比焦急,真想自己在前線,第一時間得知軍情。

再進了百步,前船旗語:成了。

啊!還是老天保佑!我立刻下令:全軍出擊。

過了半個時辰,五百條戰船全部加入了戰鬥。前方來報:陳友諒艦隊一片火海,完全無法行動,我軍已近其身,正在投射火器。

陳友諒啊!陳友諒,聰明反被聰明誤,你不把戰艦連起來,我如何使得了這火攻戰術?

我立刻到了敵軍前一里,只見前方火光衝天,連環艦隊熊熊大火,照的天邊血紅一片,也映的浩瀚無邊的鄱陽湖如火紅烈日。

我立刻下令:全面包圍,繼續投射火器。並傳令後方,立刻運送火攻器械。

這時,馮國勝說,「連環戰艦後方沒有著火,我怕敵軍斬斷鐵鏈,朝西岸逃亡。」

我能調動的人都在這裡了,可這包圍圈太大,我根本無法分兵插入後方。況且,陳友諒除了在南岸放了十來萬人外,其餘全在這連環戰艦上,十來萬人要喫掉四十多萬人,白日做夢。我與陳友諒兵力懸殊,一戰不可能滅之,圍師必缺,就給他條退路,讓這幾十萬人只想逃跑,失去鬥志,再慢慢殲滅。

我立刻下令:全軍停止縱火,登船,殺!

到了申時,敵軍斬斷鐵鏈,上百條戰船從後方南逃,我無兵力追擊,但包圍圈縮小了一半,我立刻收攏了五十多條戰船,堵住南邊,投射火器。

戰至戌時,大軍疲憊不堪,大火還未熄滅,我便下令停止攻擊,令幾千人繼續縱火,這船肯定用不了了,燒了得了。陸陸續續有敵軍投降,從船上跳下,數量巨大,我派出幾十條小船接納降兵,到了亥時,我留下幾百人搜救潰兵,號令大軍撤退。

退回島上,派出斥候警戒,安排傷兵療傷,分兵看押俘虜,處理好了一切軍務,已是午夜。我極其疲倦,大戰三日,幾乎沒休息過,我在帥帳喫飯,馮國勝進來報告:「此戰殲滅敵軍約二十萬,擊毀戰艦一百餘條,俘虜一萬餘人,我軍戰死不到五千,傷殘近萬。」

儘管大獲全勝,但我還沒贏,絕不能得意,我立刻問丁三,「陳友諒如今在何地?大軍何在?」

丁三說,「大軍皆在南岸,戰艦一百五十餘條,岸上駐紮約十萬人。」

之前三百多條戰船,損失一半,陳友諒還有三十來萬人,還有很強的實力,他少了一半人喫飯,糧草便充足了,這幾日我部傷亡近五萬,水師僅有十萬,戰船損毀近半,他依然強過我。

接下來該怎麼打?繼續火攻?或者說,陳友諒會如何?駐軍南岸又是何意?

此人急躁暴虐,忍不了片刻侮辱,今天這仗,他慘敗於我,肯定氣急敗壞,而實力尚在,定然立刻報仇。

對,他會主動來攻我。

他會如何攻呢?我在島上駐軍,他只能從水上攻我,他那巨船,無論連不連在一起,都怕火炮,也怕火攻。

我立刻召來將領,讓他們召集士兵,即刻裝備船隻,最快速度把各類軍械搬運上船,並加派二十條小船於湖內巡視。島上安排一萬人駐守,照顧傷兵及看押俘虜,其餘將士全部上船,隨時待命。

我讓丁三連夜打探,陳友諒有任何動作,火速報告我。

如今是大戰最關鍵的時候,我心裡始終不踏實,剛入睡一會兒,就夢到白天的慘烈戰況,隨即驚醒。立刻出門看看大軍,我從島上俯瞰,湖面風平浪靜,幾百條船上人頭攢動,正忙著搬運物件。我問親兵,「有無斥候來報?」

親兵搖頭說「沒有」。

看來我的確太警覺了,陳友諒剛遇大敗,倉皇逃竄,如何能立刻反擊?且這深夜,天上無月,湖面一片漆黑,根本無法辨別方向,他如何來戰?再說,我斥候密探兩千餘人,軍情打探日夜無休,起兵十年,從來都是我偷襲別人,有誰能偷襲我?

那就睡吧,臨進屋前我又望了一眼船隊,方圓幾裏,燈火輝煌,都是我的兵啊!

我瞬間恍惚,二十年前,淮西旱災,家裡斷糧,父母餓死,為了活命,我削髮為僧,後西行討飯,飽一頓餓一頓,那時我常常半夜餓醒,望著滿天繁星,聽著四周動靜,渴望能挨過今晚,明天能有口飯喫。那時我總會看著倒在路邊的屍體發獃,思考我會不會成為下一個他們。多少次我餓的走不動了,想倒在地上等死,卻總有個聲音叫我起來,告訴我,前面有活路。這都二十年了,可這一切卻像是發生在昨天。誰能想到呢?師兄一定想不到,那幫乞丐更想不到,那個朱重八,那個喫不飽飯膽小怕事的朱重八,那個孤苦伶仃漂泊無家的朱重八,今天成了朱元璋,號令二十多萬軍隊,統領幾千里地,成了一方霸主,還要殺進大都,一統天下。

二十年了,九死一生,終於走到了這裡,千難萬險都走過來了,這一關沒那麼難,我會踩著陳友諒的屍體走下去。

——————————————————2020.9.29更新

四十五 大勢已去

第五天一早,我迷迷糊糊的,親兵跑進帳內報告,陳友諒大軍在我南方二十里湖心出現,戰船上百條。來的這麼快,還好我早有準備。

我剛出帥帳,馮國用告訴我,小船全部裝備完畢,大船還有三十來條沒有裝上火藥。

我立刻下令:除了沒裝上火藥的大船外,小船在前,大船在後,全軍出動,往前五里,列陣禦敵。

我走上戰船,丁三來報:陳友諒留下三萬人駐守,其餘部隊於辰時集結。

好傢夥,船上有近三十萬人,他想一戰滅我。

陳友諒心急了,昨日大敗,軍心低迷,修整半日,就來決戰,士兵定極其疲倦,只要擋住他第一波攻擊,後面就好打了。

船隊已行至康朗山前五里,全軍已完全展開,面朝南邊,東西相隔近十里,小船全擋在大船前面,其中四十多條是火船,我昨天讓郭興連夜準備的。

前軍來報:陳友諒大軍於前方七里,十條戰船相連,呈十餘隊,全速而來。

陳友諒長記性了,把艦隊分成若干部分,可分幾路攻我,各部分也能互相援助。但再怎麼分開,艦隊依然不靈活,敵軍全速來攻,我就不用等風了。我立刻下令,火船出擊。

這一戰至關重要,打贏了,敵軍軍心瓦解,戰力全無,陳友諒休矣。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前軍報告:陳友諒至前方五里,被我火船阻擋,多數已起大火。

我正想下令全軍出擊,馮國勝立刻報告我:小船旗語示意,敵方戰艦遺棄起火船隻,繼續朝我部攻來。

陳友諒也不是白給的,昨天喫了大虧,就立馬修改了船陣。他定是改變了鐵索連接方式,可以快速斬斷鐵索,防備我火攻。

那就用原來的辦法,小船合圍攻擊。我下令:前軍全線出擊。

兩百多條小船冒著炮火前進,插入敵軍戰艦縫隙,包圍攻擊,不到一刻鐘,幾百條戰船絞殺在一起,遠看竟分不清敵我。

過了半個時辰,前軍來報:二十餘條敵方戰艦衝出小船陣型,朝我大船駛來,不到三里。

我立刻下令,左軍出擊,進攻敵方大軍。右軍上前,截住那二十來條戰艦。

此次行軍,我把大船分成了左中右三軍,左右軍各八十條戰船,我在中軍,親率一百條。

不多時,左軍已進入戰場,右軍正在前方兩裏,與敵方纏鬥,但敵方戰艦太大,有七八條衝破右軍封鎖,朝我方駛來。真是不要命了,我中軍可還有百來條戰船,你衝過來又如何,我讓徐達開炮,並派三十條戰船前去,全殲之。

此刻前方小船回軍,登船報告:敵方多條戰艦起火、沉沒,我軍已佔領多條戰艦,但敵軍人數太多,雙方焦灼。

看來敵軍士氣低落,第一波攻擊就挺不住了,必須乘機增兵,擊垮敵軍,我立刻下令:徐達率中軍進攻。

我留下了十條戰船,準備隨時加入戰場。

大軍剛離開我兩裏,前方有兩條敵方戰艦衝出重圍,正向我軍駛來,我定睛一看,僅有兩百來步。我正想下令剩餘戰船出擊,但其中一條戰船突然燃起了大火,這條戰船有上下三層,頂層著火,而最下面一層,無數人正在全速划船,並朝著我所在的戰船衝來,速度飛快,兩倍於往日。

馮國勝大喊到,「國公,這條船想與您同歸於盡。」

我恍然醒悟,經過前幾日大戰,敵方戰船多次與我所在戰船近在咫尺,張定邊還差點撞上我的船,他們定然知道我在哪條船上。昨日大敗,陳友諒明白無法全殲我的船隊,便出此下招,派戰船直衝我船,要與我同歸於盡。

陳友諒不愧是卑鄙小人,如此陰險毒辣的招數都想的出來,我昨天用火船火攻,後方備好小船給弟兄們一條生路,而這條船頂著熊熊大火開來,周圍全是我軍,下面划船的士兵無任何逃生希望。

就這麼一晃神,不到一百步了,這條船頃刻間就要撞向我,我方戰船一時間定然阻止不了,且我的船是靜止的,馬上開動肯定來不及了。所以我立刻下令:棄船。

我跑到船邊,讓旁邊船的士兵搭好木梯,但船隻搖晃,我站不起來,只能爬過去,我慌忙爬上船,剛站穩,那條火船便和我剛才所在的船撞在了一起,瞬息間燃起了衝天大火。

差點被火燒死,陳友諒,你這招我受教了,我驚魂未定,頭上不停冒汗,大口喘著氣,船上千夫長跪著對我說,「屬下護衛不及,罪該萬死,國公受驚了。」

我纔想起還有幾百人在身邊,朝著遠處看去,另一條船也正燃起大火沖了過來,速度不快,駛向我右邊的戰船,我立刻下令:全軍散開,避開火船。

那條船衝到了我方後面,整條船火光衝天,士兵紛紛跳下了水,我立刻下令左方戰船回去打撈敵軍。

這時,前方小船駛回,傳旗語:敵方潰敗!

陳友諒大勢已去矣,我立刻下令,全軍追擊!

戰至下午,我率大軍追出了二十里,擊沉敵後軍十幾條戰船,馮國用說己方傷亡嚴重,且大戰三個多時辰,將士體力不支,我便下令撤軍了。

回軍後,我立刻詢問俘虜,「陳友諒糧草淄重如何?將士戰心如何?」

問了百十來人,他們告訴我:他們打了幾個月仗了,非常疲倦,不想打了,只想回家,火藥不多了,弓箭手只有十來支箭了,今天出戰前只想逃跑,交戰之後,誰都不想往前沖,但陳友諒率親兵督戰,不上前殺敵的就地殺掉,他們沒辦法,只能進攻。

而餘通海、郭興、廖永忠等前軍將領都說:與敵軍交戰之後,敵方戰力明顯下降,且有許多士兵逃跑,甚至主動跳入水中。

陳友諒,你完了!

————————2020.9.30更新

四十六 守株待兔

我立刻讓徐達率三萬水軍西進,到鄱陽湖南岸上游駐守,並讓涇江口的兩萬人南下,增兵徐達,阻其由陸地北上;命湖口守軍,嚴防死守,堵住陳友諒湖面北上去路;命武陽渡駐軍回防洪都,扼守贛江,堵住其水軍南下通道;再派親兵西南傳信:江西各城池守軍,若遇香軍,堅守城池,若其逃跑,襲擾之,延緩其行軍速度,任何異動,立刻報於我。

如此合圍,陳友諒無論北上南逃還是西竄,都無路可走。但我部兵力大損,今日傷亡近兩萬,分兵後,康朗山能戰的僅有五萬,儘管陳友諒連戰連敗,軍心渙散,但還有二十萬之眾,我還喫不下他,還得穩紮穩打,繼續耗其軍心。

第六天,敵軍五萬由陸地北上攻擊徐達,被擊退。另派五十條戰船攻我,被我打退,俘虜其五千餘人。

第七天,陳友諒親率六十來條戰船北上攻我,我退到吉山,與其大戰,並讓徐達夾擊,敵軍大敗,丟下十餘條戰船倉皇南逃。

第八天,敵軍八萬餘人夜襲徐達,我提前得知,徐達在營地布疑兵,四周埋伏,並放火攻之,敵軍丟盔棄甲,死傷近萬。

陳友諒已是強弩之末,這三天,屢戰屢敗,毫無戰法,只知一股腦地猛衝,士氣不振,與我軍交鋒,多數士兵一戰即潰,止不住地往後逃跑。且斥候告訴我,鄱陽湖西南,發現許多逃兵。

第九天,敵軍南岸駐守,沒有動向。

第十天,陳友諒收縮兵力,安營紮寨,轉為防禦。

陳友諒困獸猶鬥,不日便會滅亡,我加派斥候繼續打探。我回帥帳休息,十天了,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此刻終於可以一覺到天亮。

醒來已是中午,精神抖擻,身體好久沒這樣舒坦,正想喫飯,馮國勝告訴我:敵軍兩名大將率兩萬餘人投降,徐達已將他們安置。

好消息,我立刻傳令徐達:分開其將領,把士兵調到湖口。

此刻,丁三來報:陳友諒得知屬下投降,下令殺掉所有俘虜。

什麼?全殺了?上千人啊!可憐我的將士!陳友諒,你這是自取滅亡,你軍心已散,我來加一把火,我立刻下令徐達:這幾日俘虜,招待喫喝,再放回,告訴他們,我軍俘虜,管喫管住,三日後,可回家。

如此一來,不到半月,敵軍逃跑士兵越來越多,西南城池陸陸續續有敵軍士兵投降,徐達部接納散兵竟有三千之眾。且斥候探查到,陳友諒大軍已不足十五萬。

徐達書信於我:敵軍志氣全無,可一戰滅之。

我否決了,我軍出擊,確能大勝,陳友諒已無實力與我對決,但定會拚死一博,我軍徒增無數傷亡。還不如圍而不打,一羣殘兵敗卒,陳友諒御下唯知殺戮,如今四面楚歌,屬下人人自危,等其糧草耗盡,就會分崩離析。

但陳友諒絕不會坐以待斃,接下來會如何呢?

投降?不會,他不會投降,此人心胸狹窄,志大高傲,極其自負,絕不會低頭於我。

找我決戰?不可能,鄱陽湖大戰數場,他連戰連敗,如今只有殘兵敗將,自知不是我對手,再與我決戰無異於自尋死路。

那麼,他只有一條路,只會選一條路:逃。

他會如何逃呢?

西南,不可能,那是我的地盤,且越走離武昌越遠,一羣敗軍,糧草沒了,也就完了。那只有北上了,他不會走陸路,就算擊敗徐達大軍,到了長江也過不去。

那就只有一條路了:由鄱陽湖北上湖口,進入長江,逃回武昌。

陳友諒,我在湖口等你。

我把康朗山所有軍隊帶回湖口,加上湖口守軍,有十萬多人,足以全殲敵軍。

對峙了五天,敵軍除了小規模襲擾沒有其他動作。丁三報告:四處皆有敵軍小隊出沒,應該是在打探軍情,伺機逃亡。

後方又運來了三萬石糧草,我在湖口屯兵十二萬,陳友諒久久未動,大勢已去,他又能如何呢?我立刻分兵四萬,讓湯和西進,僅用了六天,向上遊推進了一百多里,攻下了蘄州、興國等戰略要地,為我往後攻打武昌鋪路。

————————————2020.10.1更新

四十七 梟雄殞命

又過了三日,斥候來報:敵軍糧草最多隻能夠三日。

兩天之內,陳友諒必然北上湖口。我立刻下令:撤去湖內巡視船隻,湖口準備大舟、火筏,藏於兩岸,水軍只留一萬,其餘退出湖口,於下游十里仙人石隱藏,隨時支援。

陳友諒,我把路給你讓出來,等你乖乖送死。

第二天中午,我去仙人石巡查,大致安排妥當,但火藥奇缺,大船裝備不到半數,小船也缺少投射武器。陳友諒定會殊死一搏,到時候少不了一場惡戰,又要造成無數傷亡。

唉,我長嘆一口氣,全都是漢人,本該同仇敵愾,共誅元廷,卻水火不容,互相殺伐,還會有多少人死於此地?一將功成萬骨枯,以後平定天下,又會留下多少白骨?

當晚,我就在仙人石歇息,等待陳友諒。

第二天一早,天還是灰濛濛的,丁三來報:陳友諒大軍在灰山前出現,湖面大霧,人數不清。

陳友諒還算有點計謀,乘著大霧摸著黑來,我方毫無準備,突然出擊,衝出湖口,立刻西進。可惜,我沒那麼蠢,昨天我就讓湖口守軍把火筏、大舟置於湖面,並用鐵索連起來,陳友諒來了,一把火點燃,延緩他行軍速度。

我立刻下令:全軍出擊,堵住湖口。

大軍剛出動,馮國勝報告:親兵探查,陳友諒大軍行至陡山前,有七十餘條戰船。

陡山,離湖口不到十五里,親兵傳信至少需要一刻鐘,陳友諒此刻已到湖口前了。傅友德,你一定要擋住陳友諒,撐到我大軍到來那一刻。

我怕來不及了,此戰對於陳友諒,是求生之戰,定然拼盡全力,我立刻派快船去上游通知湯和,封鎖江面,陳友諒若來,全力擋住。

我全速前進,到了湖口,只見二十多條戰船已衝破鐵索連舟,我命常遇春率左軍出擊,決不能讓陳友諒跑了。

還好,湖口江水湧動,出了湖口轉向上遊放慢了速度,不到一刻鐘,常遇春部八十條戰船已越過敵軍,堵住了其歸路。

我命廖永忠率右軍堵住湖口,另派親兵乘五條小船前去,其中兩條傳我口令于軍中:殺掉陳友諒,賞銀五百兩,官升三級。另三條小船,搞清陳友諒位置,立刻報於我。

那二十餘條戰船被常遇春鉗制,動彈不得,湖口也被堵住,湖口內敵軍戰船沖不出來,有十幾條正調頭南逃。

親兵報告:陳友諒所乘戰船和常遇春部纏鬥,被我軍三條戰船堵在長江南岸。我立刻讓全軍出擊,與常遇春合圍陳友諒。

到了戰場,親兵指著左前方,說,「就是那條戰船,掛著白色軍旗那條。」

敵軍六條戰艦起了大火,士兵紛紛落水,五條已掛著我軍軍旗,還有十三條被我軍包圍,堵在南岸,其中有三條戰船正駛向岸邊。我部有十餘條戰船已在岸邊停靠,多數士兵已登上岸邊,防止敵軍從陸地逃亡。陳友諒的戰船在我前方不到一里位置,船頭被我軍三條戰船堵住,我方上百士兵拚命登船,敵方用長槍、弓箭還擊。

我突然看見,那條船上,最頂上站著一人,著金甲,戴金盔,親兵告訴我,那就是陳友諒!

我立刻下令:中軍出擊,直取懸掛白色軍旗戰船。

軍令剛出,十幾支箭射向陳友諒,陳友諒倒地!突然,前方大呼:陳友諒死了!

敵軍大亂,瞬時土崩瓦解,多條戰船投降,也有幾條沖向岸邊,登岸逃亡。

戰至下午,由於沒有找到陳友諒屍體,我率三萬人由陸路往上游追了五十多里,抓到了陳友諒長子陳善兒,但張定邊逃了,帶走了一萬多人,我讓常遇春帶兩萬人繼續追擊,我率餘下軍隊回軍。

此戰,殲滅敵軍五萬餘人,逃亡近兩萬,其餘近六萬人投降。

我召來俘虜詢問,有數人說,「陳友諒確實死了。」

其中三人說,「與我軍灘頭廝殺時,看到張定邊帶著陳友諒的屍體逃亡。」

還有一俘虜,他是陳友諒的侍衛,他親眼看見陳友諒頭上插著一支箭,正中眉心,且貫穿前後。

陳友諒,我平生之勁敵,你終究被我滅了!

天下足定矣!

我讓大軍休整三日,然後命廖永忠、餘通海、傅友德率五萬人由江北上,與湯和合軍,直奔武昌。陳友諒這次傾國而來,全軍覆沒,國內極其空虛,九萬人足矣!

我去洪都待了五天,安撫百姓,賞賜諸將,然後率大軍回應天。

離開湖口時,我回望著鄱陽湖,斜陽半掛,白鳥齊飛,水天一色,真是美景啊!誰能想到,這浩瀚無邊美輪美奐的鄱陽湖,幾十萬人剛在此大戰,成了無數人的墳場。

陳友諒滅了,他那漢國不日便是我的了,我俘虜了十多萬人,再拓土幾千里,這南邊全是我的了。我朱元璋,就是這裡的王,獨一無二的王。

一陣風吹來,腳下搖搖晃晃,我沒站穩,摔坐在船頭,親兵扶我回了船內,馮國勝走到我跟前,呈李善長書信。

李善長說:呂珍率安豐大軍南下,奪我六座城池,濠州失守,我北部將士回防定遠、滁州,與之對峙。東南有十萬鹽軍增兵,兩月以來,攻我義烏、東陽等地,我方固守,已擋住敵軍攻勢。

廖廖幾句話,讓我驚醒,與陳友諒決戰,我空國而來,東南僅有四五萬人留守,且多是新兵,張士誠坐擁數十萬人馬,若大舉入侵,應天不保,再西進夾擊,我必敗無疑。即便我抗住了東線,打敗了陳友諒,應天周圍上千裏被張士誠吞下,我軍損兵折將,糧草枯竭,又能如何?

這真是一場豪賭,活了三十六載,總於萬險裏求勝,數次生死存亡啊!

接下來還要打張士誠,幹掉他後,滅掉南邊各方勢力,才能北上,往後的路,還很長!

我又走到船尾,空中下起了小雨,鄱陽湖已遠去,美景不在,我悵然若失,寫了首詩:

馬渡江頭苜蓿香,片雲片雨渡瀟湘。

東風吹醒英雄夢,不是鹹陽是洛陽。

——————————————2020.10.2更新

四十八 奉旨稱王

回到應天,分派人馬東進北上,固守城池,忙活了十來天,西線來報:已插入漢國腹地,離武昌不到百十里。我看著地圖,周圍皆是香軍地盤,儘管國內空虛,但直取武昌恐四面被圍,我立刻回信:分兵兩路,一路江北,陸路進軍,一路西進,水師逆流而上,佔領沿岸城池,徐徐推進,不可操之過急。

我之前在洪都留了三萬人,江西北部還有城池在香軍手裡,我立刻封鄧愈為江西行省右丞,即刻上任,奪回易手城池。

過了半個多月,丁三告訴我:陳友諒月初在武昌下葬,陳友諒次子陳理即皇位,漢國內部人心惶惶。明玉珍年初已在重慶登基稱帝,國號大夏。張士誠與元廷斷絕往來,半月前,自稱吳王。

元廷呢?他們在幹嘛?丁三說,「上半年,張士誠攻我,我軍北上,後西進與陳友諒大戰,密探皆在南方,回應天后纔派了一百人北上,目前還不知狀況。但大都密探來信,元廷府庫空空,大臣俸祿多月未發。」

估計大勢已去矣!不然張士誠不會與其交惡,明玉珍又怎敢稱帝?察罕帖木兒死後,我便與元廷斷交,我之前一直擔心,傾全力與陳友諒大戰之時,察罕帖木兒侄子王保保會不會和孛羅帖木兒合兵攻我,可一年多了,元軍蹤影全無,未加一矢於江南。我杞人憂天了,元廷勢微,下面幾路人馬各自為政,還互相殺伐,防範對手還來不及呢,怎會握手言和、舉兵南下?由此觀之,嗟乎暴元,氣數已盡。

但我目前還不敢有大動作,儘管張士誠不是我對手,但其還有數十萬軍隊,地盤南北兩千餘裏,統治近千萬百姓。儘管我俘虜了陳友諒近十萬人馬,但自身傷亡也近這個數,當務之急是立刻喫下漢國,收復降兵,安撫百姓,壯大自己,再大舉東行,攻滅張士誠。

我又派了三萬人西進支援,並下令,攻城掠地,先派人勸降,若抗拒到底,再出戰。並讓李善長調運糧草,安排官員上任,前軍佔領地盤,立刻開始治理。然後命大軍三萬北上、四萬東行,防範張士誠。

十一月初,湯和來信:水軍已兵臨武昌下游五十里,沿岸守軍皆降,江北攻下千里,至武昌不足百里,抵抗甚微。

已是寒冬,行軍艱難,糧草運送不易,但漢國剛遇大敗,元氣大傷,國內士兵不足十萬,新帝初立,朝政不穩,志氣全無,必須乘此機會攻下武昌,畢竟張定邊還在,不能讓其有喘息之機。我立刻回信:加速行軍,務必在開春前合圍武昌。

到了年底,前線捷報頻頻,多處守軍望風而逃,水軍已兵臨武昌,陸上大軍已佔領五座城池,正朝西進軍,敵軍大部回防武昌。

陳友諒,昔日你率六十萬大軍攻我,可曾想到,你那漢國就要亡了。

這天小寒,天氣很冷,我正在帥府裏烤著火,劉基前來行禮,我安排他坐下,他說,「國公,小明王已是傀儡,漢國不日可定,我宋國上下不知其他,唯知國公,國公該換個稱號了。」

劉基真懂我心,這段時日我每天盯著戰報,但心思全在明王那裡,是該換個稱號了。「吳國公」能配的上我目前之勢力?但小明王還在,我該身居何位呢?

悔沒有聽劉基所言,年初張士誠進攻安豐,就不該去救,讓小明王兵敗身亡,如今陳友諒敗了,南方無人能敵我,元廷虛弱,我順理成章登基稱帝,另建新國,再以新帝旨令平定南方,定勢如破竹。昔年,劉丞相擁立韓林兒為帝,立國大宋,傳檄四方,竟使得方圓千里義軍歸附,無數百姓結伴投軍。帝王稱號,真是招攬民心之利器,比「明王轉世,天下太平」有用多了。並且,九五之尊,誰不想要?

我問,「明王在滁州,我以何位自居呢?」

劉基說,「張士誠舉兵反元,後歸復元廷,如今又自稱吳王,左右反覆,朝秦暮楚,如此言而無信之人,如何能得民心?國公是吳國公,讓明王冊封,也稱吳王,日後攻打張士誠,也壓他一頭,待平定南方,再登基稱帝!」

稱王?此計甚好,此刻稱帝,背上謀朝篡位之惡名,漢國未滅,張士誠實力不小,日後伐城取地行不義之師,恐不能得民心,待滅了南方各方勢力之時,再登帝號,以漢人皇帝之名北上誅元,則名正言順,替天行道!

劉基,乃奇人也,我朱元璋平生兩大勁敵:陳友諒、察罕帖木兒。論行軍打仗,我能勝之,論治國安邦,我亦能勝之,論陰謀詭計,則各有千秋。但劉基此人,謀略膽魄,亦在我之上,且此人洞察人心之深,讓我佩服之至,我看著劉基,竟有一絲膽寒。

我說,「先生,如此甚好,這件事就勞煩了。」

龍鳳十年大年初一,百官推舉,明王下旨,我為吳王。

這一年,我三十七歲,成了大王,有七位夫人,六個兒子,八個女兒。此後,我朱家,不再是農民,子子孫孫,皆是王侯!

——————————————————————2020.10.3

四十九 深入腹地

二月,湯和來信:已包圍武昌城,五萬大軍攻城半月,傷亡不小,城池堅固。

我立刻西進,於下旬到達武昌,親自督戰,攻城十餘天,張定邊帶著皇帝陳理投降。我給湯和留下了五萬人,讓其立刻接收漢國各地,並立刻傳信李善長,讓其安排大量官員來這邊上任。

儘管滅了漢國,但目前不宜大舉進攻張士誠,漢國剛剛佔領,統治不穩,必須派大軍駐守,這幾年陳友諒橫徵暴斂,百姓困苦,一年內不得徵糧,數月內不能募兵,要讓這廣闊土地變成糧倉、兵源,至少要等到年底。

但應對張士誠,也迫在眉睫,我命徐達、常遇春北上,進攻安豐、廬州、濠州,收復宋國失地,再增兵東南前線,慢慢逼近張士誠。

我把密探、斥候大量東調,晝夜不停打探情報,其兵力分佈、國內百姓、為政舉措、手下將領,事無巨細,皆報於我。

到了夏天,湯和來信:湖廣行省全境歸附,降將無二心,百姓安穩,商賈復興。

我立刻令湯和在湖廣募兵,並讓鄧愈抽調三萬人來應天。九月,我在東線屯兵十二萬,張士誠頻頻襲擾,皆被我打退。密探來報:張士誠這一年來,軍國大事幾乎不問,悉數交於弟弟張士信,整日縱情聲色。平江府姑蘇城內,儘是亭臺樓閣,張士誠常在這些地方與文人墨客吟詩作對。

怪不得,去年李伯升進攻我部東南,城池岌岌可危,卻因糧草不濟撤軍了,該是張士誠無心問政,前線戰事不管不顧,後勤調度纔跟不上。確是如此,我與張士誠交戰六七年,敵方哪怕大舉來襲,也是試探襲擾,攻下城池也不增兵固守,任憑我軍再奪。

當年劉丞相麾下毛貴將軍率大軍北伐,攻下山東大部,兵臨大都,若張士誠揮師北上與之呼應,哪怕只是襲擾元軍,毛貴大軍何至於全軍覆沒。

張士誠啊,其地盤東臨大海,南到紹興,北近黃河,西至濠州、穎州,東西愈千里,南北幾千里,皆是富庶之地,卻守一隅偏安,於亂世中大富大貴,此人貪小利,無遠圖,只知坐享其成。如此統帥,屬下定全是貪生怕死之徒,我要勝他,很容易。

但如何打呢?張士誠在東線有近二十萬人馬,見我增兵,固守城池,堅壁清野,東線水域遼闊,進軍艱難,水師攻城又不利。而我北境,其奪我數城,雙方佔領區域齒牙交錯,且敵軍人數十餘萬,我派軍攻打,戰果寥寥,半年了,也沒能打下幾城。

張士誠喪失鬥志,屬下無帥才,我若率大軍攻他,他決不會率大軍與我決戰,只會守城防禦,我必須一城一地慢慢蠶食。而如今可調動之兵馬不到二十萬,湖廣新兵半年內無法上陣殺敵,敵軍實力不小,大舉進攻必然舉步維艱。

這是徐達來信:安豐、濠州糧草不濟,且無後援,但我軍只有六萬,短期內無法攻下。

既然如此,那就北上吧,我從東線調兵七萬,增兵徐達。餘下軍隊交於侄子李文忠,讓其鎮守東南,再從採石、太平調兵進駐應天,隨時防備張士誠。

開了春,安豐、濠州、廬州皆被我軍攻下,但徐達說,戰線拉的長了,濠州東面大部皆與敵軍地盤接壤,已攻佔城池必須派重兵把守,已無餘力東行、北上。

我收到戰報後盯著地圖看了半天,張士誠實力不小,地盤廣大,與我接壤區域皆有大軍防守,平江在應天東南三百里,急行軍三日便到,他與我深知兩地中這幾百里無比重要,這就是我與之交戰數年,戰場多在東南之原因。月前他還命李伯升率十數萬人進攻新城,我怕朱文正擋不住,正要調兵,哪知捷報傳來,打贏了,還斬首數萬。他在我東南放了二十萬兵馬,其北境必然空虛,我何不進攻淮東,奪其江北?

我繼續從江西調兵,至第二年三月,北部已有十五萬大軍,我全部交給徐達,讓其進攻。兵力又捉襟見肘了,我在東線放了五萬人,應天周圍有四萬,都不能動。湖廣才佔領一年,湯和五萬駐軍目前決不能撤,江西大部只有三萬人了。必須大舉募兵了,我讓李善長去湖廣,告訴他,冬天,必須給我帶十萬新兵過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張士誠江北兵力匱乏,只有十多萬兵馬,但我部戰果也不大,過了夏天,才向東推進八十里,奪了十幾座城池。徐達說:深入腹地,攻佔城池必須留守,只能派八萬人進攻,敵軍龜縮不出,且兵力強勁,糧草豐厚,我軍攻城艱難。

如此下去,損兵折將,所獲甚少,張士誠不出戰,我軍必須攻城,傷亡嚴重,必須調整戰略,另尋他法,我立刻命徐達停止進攻。

(快完結了,謝謝大家能看到這裡!)

————————————————2020.10.4更新

五十 日薄西山

北方來信:孛羅帖木兒打敗王保保,受封右丞相,入主大都,控制朝政大權。

果然如劉基所料,察罕帖木兒死後,其養子王保保繼承其大軍,但實力消減,無力與孛羅貼木兒爭權。這兩年,元廷分裂,皇帝與太子對立,一方拉攏孛羅帖木兒,一方拉攏王保保,在大都城下大戰,好不熱鬧。

蒙古人以為自己是當年入主中原之蒙古,半壁江山不保依然內鬥,對我漢人南方勢力放任不管,以為給點好處就能招安。年初他們派了戶部尚書來找我,給了我江西兼湖廣行省平章之職位,堂堂一品大官,還有幾十箱金銀財寶。我哭笑不得,在他們眼裡,我朱元璋就是個要飯的,我的軍隊不過是民兵,我起兵十數年,從屍山血海里爬出來,就要個官位?

我要的,是你們的命。

我把錢和人留下,給他們送了一封信,啥字沒寫,只有幾滴血。

我問密報?元廷如何應對張士誠?

密報說,「拒不承認其吳王稱號,黃河以南,王保保屯了十萬兵馬,但沒有進軍意向。」

大勢還好,元軍無力南下,也不會幫張士誠,但如何打張士誠,仍然是個問題,我問劉基,「張士誠固守,我該如何進軍?」

劉基說,「張士誠固步自封,守土自保,步步蠶食時效太慢,且自損嚴重。我軍該攻其必救,引其大軍回援,其防線必然出現破綻,我軍立刻攻其虛弱,待其防線崩潰,再大舉進攻,敵方顧此失彼,也就敗了。」

我看著地圖看了良久,劉基說的有道理,但張士誠會救嗎?我覺得不一定會,此人小富即安,志小無遠謀,他不是陳友諒,有仇必報,絕不會忍氣吞聲。他若敗於我,不會舉大軍來救,很可能會退守,加固後方防線,阻止我再奪。不過這反而提醒我了,江北,我與張士誠接壤上千裏,分兵進攻實力大減,確實該集中兵力攻其一點,若他救援,我與其決戰,他手下大將水平平庸,我能勝他,若不救援,我卡在其戰略要地,再圖進攻。

但該打哪裡呢?

我看著地圖,其地南北幾千里,東西不到千里,窄小之處才六七百里,尤其是應天東面,長江兩岸,只有五百里,若攻下此地,派大軍封住長江,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北方無後勤供應,待其糧草沒了,就是囊中之物。而長江南方被孤立,周圍全是我的地盤,等我喫下北方,再派大軍南下合圍平江,張士誠除了固守,還有什麼辦法呢?

但如此一來,兵力絕對不夠,長江沿岸城池重兵把守,要想佔領這片區域,至少得十數軍隊,我立刻讓徐達回軍滁州,休整大軍,再進攻揚州。

但後勤不夠了,前年與陳友諒大戰,出動二十多萬大軍,糧草消耗巨大,還要撫恤陣亡士兵家屬,賞賜有功將士,這兩年派兵西進北上,連年徵戰,府庫空空,而湖廣目前不能徵糧,無力再戰了。

我只能等,讓徐達駐軍滁州東面,秋收之後,備齊大軍糧草,再東行了。

這半年,我也沒閑著,在應天修建戰船,打造兵器,李善長已招募六萬餘人,正在訓練,到了六月份,帶了四萬人馬過來。今年雨水充足,糧食大豐收,應天已屯了二十萬餘石糧食。湯和來信,「湖廣內部穩定,各地降軍互相換防,我派了上百官長出任要職,皆是心腹,半年來,未有復叛跡象。」

我讓湯和留三萬人在武昌,由副元帥鎮守,其餘人由他率領,立刻趕赴應天。

我本想立刻出擊,但突然想起元廷,形勢不見得一片坦途,如今孛羅貼木兒一家獨大,且是元廷貴族,與皇帝沾親帶故,在我與陳友諒大戰之時還提議南征,此人實力不可小覷。且志向遠大,不是李思齊、王保保那種只想保存實力之流,儘管元廷內鬥不止,可萬一他此刻率大軍南下,我又與張士誠大戰,豈不是給了他可乘之機,所以我沒動,隨時盯緊北方戰報。

但七月底,北方密探來報:孛羅帖木兒十日前被元皇帝派人刺殺身亡,王保保正在攻打其屬下。

殺的好,幾年前察罕貼木兒被義軍殺了,蒙古人的頂樑柱斷了,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個猛人,有復振之勢,又被自己人殺了。哈哈哈哈,蒙古人自掘墳墓,已是日薄西山。

如此,我無所顧忌,八月初,我把十五大軍指揮權交給徐達和常遇春,我命二人立刻東進,佔領江北岸城池,再堅守地盤。

——————————2020.10.5更新

五十一 合圍平江

這兩人沒讓我失望,十月底,就攻下泰州、通州、揚州三城,擊敗敵四萬,俘虜一萬餘人。高郵被我軍包圍,張士誠北上之路被我封鎖。

年底,張士誠派弟弟張士信率六萬水師逆流而上,救援揚州。

我立刻抽調五萬人馬,三百多條戰船順流而下,在揚州下游江心島與其大戰,敵軍水師不如我,船小還不靈活,且與陳友諒鄱陽湖水戰後,我方將領個個都是水軍能手,尤其是俞通海和廖永忠,帶兩百條戰船在其船陣裏橫衝直撞,第一天就擊沉敵方五十多條戰船,迫使張士信退軍二十里。之後四天三戰,皆是大勝,敵軍只得退軍。

我立刻在南岸駐軍,並命徐達拿下高郵,進一步斬斷張士誠江南北通道。

但到了第二年春,前方親兵來報,徐達大軍已攻下鹽城,正往淮安進軍。

我立刻傳信徐達:我讓你們固守城池,對峙即可,慢慢北上推進,才兩個月,就插入北方腹地,我方兵力不夠,偌大地盤,既要派兵守城,阻敵後援,又要分兵攻城,敵軍若大舉反攻,如何應對?

十天後,徐達來信:攻下揚州後,我分兵五萬給了常遇春,讓其駐守泰州,伺機北上,當時我進攻天長,讓他往北推進,牽制敵軍,哪知不到二十天,竟打下了鹽城,五日前,已兵臨淮安城下,我已讓其撤軍,但他已經開始攻城了。大王,敵軍糧草枯竭,戰力低下,志氣低迷,常遇春雖不聽號令,但攻下鹽城,退可攻進可守,敵軍防線不在,我軍可立刻北上,再命濠州大軍北上夾擊,半年內定能佔領張士誠江北全境。

我盯著地圖看了半天,鹽城離泰州有兩百來裏,常遇春不到二十天就攻下了,如此之快,讓我感嘆!上次救援安豐,我見識其用兵之神速,時機之精準,我若上陣,也不敢如此行軍,讓他居徐達之下,難為他了。

徐達說的沒錯,鹽城奪了,江浙北境指日可奪,不等了,張士信水師兵敗後,平江沒了動靜,張士誠不會再北上了。我立刻讓湯和去滁州調三萬人馬北上進攻徐州,命徐達支援常遇春,打通高郵到淮安通道。

到了夏天,徐州、淮安等十數座城池皆入我手,江北大部被我軍佔領,而傷亡不大,多處守軍或望風而逃,或開門投降。徐達回信:敵方將無戰心,兵無戰力。

看來失去了後方支援,張士誠的軍隊就不敢戰了,一如張士誠本人,志短器小,貪生怕死。

入秋後,湖廣六萬新兵調到應天,我立刻給常遇春增兵三萬,我告訴他:年前必攻下張士誠之北境地盤,若北上遇元軍,防守之,避免兩線作戰。

龍鳳十二年春,張士誠北境插滿了我軍軍旗,湯和在徐州打退元軍進攻,張士誠被我壓縮到長江以南,地盤只有江浙南部不到千里。

張士誠日暮途窮了,我立刻下令北方留五萬兵馬,防範元軍,其餘大軍立刻回應天。到了五月,我集結了二十萬軍隊,準備南下,總攻張士誠。

密探來報:張士誠在平江府囤積了大量糧草,足夠守軍六萬支撐一年,且這一年多以來,張士誠一直在修城,城牆極其堅固。

我立刻召來徐達和常遇春,對他們說:「儘管我軍兵力充足,且士氣昂揚,但不能直取平江,你們看地圖,平江城堅,糧草無數,短期內無法攻破,且杭州和湖州還有十多萬軍隊,離平江也就一兩百里,定會來救,那時我軍腹背受敵,定難以為繼。而先攻杭州和湖州,張士誠志小膽怯,定不會救援,等攻下此二城,再北上合圍,平江孤城一座,取之易如反掌。」

這番謀劃,兩人啞口無言,紛紛大呼,「大王英明。」

我給了常遇春八萬大軍,與李文忠一起進攻杭州,其餘軍隊交由徐達號令,直取湖州。

這招果然奏效,九月底,徐達在湖州城南與呂珍大戰,十二萬對八萬,一戰擊潰,呂珍和張士誠養子及眾多將領投降,俘虜敵軍六萬。而杭州守軍被常遇春牽制,未能來救。十月,湖州攻破。

十一月初,常遇春與李文忠合圍杭州,敵軍投降。我立刻讓其北上,與徐達合軍,包圍平江。

不到十天,平江東南西北四面被圍,加上降兵,我軍愈二十五萬人馬,近五倍於城內守軍。我下令圍而不打,我寫了一封信,派人送給張士誠,讓其投降,張士誠沒回信,還派了兩萬人馬出城突襲,欲逃離平江,被徐達打退。我又讓其舊將李伯升去勸,依然沒有迴音。

已是寒冬,運送糧草不利,且南下半年,兵疲將乏,我讓徐達不出戰,磨磨張士誠的心志,等到開春後再說。

——————————2020.10.6今天連發兩篇!完結了!

五十二 城破人滅

這天,我剛安排餘通海運送三萬石糧食南下,劉基就來找我,說有要事謀劃。

我問他,「先生何事?」

他說,「張士誠困獸猶鬥,平江指日可奪。如今,大王佔地廣闊,南北三千里,東西近四千裏,擁軍數十萬,南方無人可敵,可明王仍在,日後如何侍奉?」

此事是我心病,我平定南方後,定要登基稱帝,再北上誅元。可小明王還在,我該如何上位?

我從濠州起事,至今天佔領半壁江山,一直都打著明王旗號,「平章」是明王封的,「吳國公」也是明王封的,兩年前自封吳王,亦是上報明王,讓其下詔,明面上也還說的過去,但我若稱帝,明王封不了我,他必須丟位。若我逼其退位,定會給天下人口實,罵我謀朝篡位,我可不要做亂臣賊子。更別說殺主奪位了,那日後北上,一個弒君之天子,如何臣服北方百姓?如何行正義之師?如何奉天命,誅暴元?

我的確沒有好的法子,反問劉基,「本王愚鈍,先生以為如何?」

他說,「逼其退位是中策,殺主奪位是下策。」

他突然不說話了,我迫不及待地問,「上策呢?」

劉基沉吟了片刻,說,「讓明王歸天。」

我一臉茫然,立刻問到,「本王糊塗,這不還是殺主奪位嗎?」

這時親兵進門,我立刻下令,「出去,沒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進來,天大的事都給我壓著。」

劉基等士兵下去之後,緩緩地說,「陳友諒殺了徐壽輝,天下人都知道,這叫殺主奪位,若天下人都不知道,那不就得了。」

我看著劉基深不可測的眼神,突然明白了,我若要稱帝,明王要麼退位要麼死,無論怎麼退位,只要我當了皇帝,這罵名我背定了。但如果他死於天災人禍,那我這個皇位就順理成章了。

劉基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從龍灣退敵,到安豐勸我不救小明王,再到鄱陽湖獻策,後預測元廷內鬥……我能想到的,他都瞭然於胸,我沒想到的,他依然明瞭。我一直自比劉邦,以他為張良,如今看來,子房之才,亦不及劉基。

真是天助我也,鎮守國家,安撫百姓,我有李善長。攻城掠地,開疆拓土,我有徐達、常遇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我有劉基。如此,何愁得不了天下?

李善長是治世大才,徐達、常遇春是領兵奇才,而劉基呢?除了縱橫捭闔神機妙算之外,儘是陰謀詭計、厚黑權術,且皆強過我,此人若身居高位,與奸臣謀逆,我該如何?

此人太可怕了,我不是他的對手。

劉基走後,我立刻派了五名心腹密探,日夜監視劉基,每日報於我。

十天後,我命廖永忠接小明王來應天,渡江時船漏水沉江,小明王不幸身亡。我在應天以帝王之尊葬之,以臣下之禮率百官跪拜慟哭,並舉國悼念三日,開年後,我去「龍鳳」,以「吳」為年號。

解決了名號問題,我繼續對付張士誠,我低估了他,其地盤全被我佔,平江四面被圍,已無回天之力。以他不思進取之本性,早該出城投降,可圍城一月,數次進攻被打退,仍然堅守,讓我始料未及。

我不是當年的元廷,徐達不是脫脫,張士誠,你不會有當年高郵退敵之幸運。一月底,大軍糧草備齊,我命徐達:攻城。

到了三月,平江依然堅守,俞通海被箭射傷,我讓其回應天養病。四月,病情加重,我去看他,腹部中箭,躺在牀上,神志不清。

我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他看著我,眼神凝重,透漏出大股悲涼,欲說話,卻發不出聲,我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第二天,俞通海因病去世,未及不惑。

我哭了一個多時辰,俞通海投奔我之後,率領水軍,攻採石,破應天,戰龍灣……徵戰四方,累建大功,鄱陽湖大戰,若不靠其水軍大顯神威,我朱元璋如何有今天?居功至偉,卻亡於此地。

我立刻追封其豫國公,享太廟,並功臣廟,親率百官祭奠。他沒有子嗣,我令其弟俞通源接替其職。

起兵十五年,從濠州到此地,多少同袍將士死於沙場?花雲、馮國用、廖永安、三甲、胡大海、廖大亨、俞通海……你們都去了,這條路,又有誰能陪我走到最後?

我即刻傳信徐達、常遇春:糧草淄重、府庫兵器,盡數拿去,不計代價,全力進攻平江,一日不破城,你們就別回來。

張士誠還真有骨氣,徐達、常遇春,我手下最強將領,率二十幾萬大軍,日夜攻打,到了七月份,竟然還沒破城?

此刻,徐達來信:城中糧草枯竭,士兵傷亡慘重,張士誠不日定會出城逃亡,我軍嚴陣以待,等其來戰。

為了給俞通海報仇,我的確心急了,作為統帥,如此謀劃,大忌也!

平江城破,遲早的事,圍城半年,敵方士氣不振,糧草日漸空空,將士定然有二心,我回信:襲擾佯攻,打退其來犯,派密探進城擾亂軍心,待城中志氣瓦解之時總攻。

九月,徐達回信:平江城破,張士誠被俘。

我立刻回信:善待降卒,撫恤將士,開倉放糧,安撫百姓,立即押送張士誠回應天。

張士誠滅了,但南方還不安寧,方國珍還有幾萬人馬,元將陳友定在福州,實力不小,我立刻命湯和為徵南將軍,率六萬大軍南下,平定之。

我與張士誠無冤無仇,他處處與我作對,跟我打了十年仗,我要降伏他,讓他做我的臣子。

可惜,我連他人都沒見著,月底,徐達回了應天,告訴我,「船上,張士誠不發一言,不喫一粒米,昨日夜,上吊自殺。」

張士誠啊!寧死不屈,還算大丈夫。

五十三 洪武大帝

十月底,南方捷報頻頻,方國珍節節敗退,攻佔江浙南部十數城。李善長告訴我:糧草淄重已備好,已集結二十五萬大軍,皆是精兵良將。

那就開戰吧!如今,我佔據湖廣、江西、江浙三大行省,擁兵近五十萬,天下無人是我敵手。元廷,你不行仁政,殘暴無道,濫殺民眾,奴我族人,我家破人亡拜你所賜,天道若存,必定有報!我這就揮師北上,殺進大都,用你王公貴族的頭顱雪我華夏百年之恥辱。

至正二十八年,龍鳳十四年,吳二年正月初四,我從朝堂出發,走向祭壇,祭拜天地,啟運禱告,一套繁文縟節之後,應黎明百姓、文武百官相求,南面而坐,登基稱帝,國號大明,年號洪武。

這一年,我朱元璋,四十歲。

我是農民,做了皇帝。

隨後,我打開朱升寫的北伐檄文,當眾宣讀,傳誦天下: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

……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恢復中華

……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亂,為眾所推

……

故率羣雄奮力廓清,志在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爾民其體之。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故茲告諭,想宜知悉。

天命移轉,中華道統,解救蒼生,如此激勵人心之檄文,我要把它傳遍中原大地。

我立即下令,徐達、常遇春率二十五萬大軍北伐誅元,即刻啟程!


《寵物文明》

序章:上帝是個社畜

1. 「失敗了?」9883A號智慧低熵體的信息處理中心出現了不尋常的一絲波動,但隨後又回歸到了理性的低熵狀態。此刻,它望著不遠處的蔚藍星球,這顆脆弱的像玻璃球一樣的星球依舊在圍繞著恆星不間歇的運轉,彷彿這一切都蘊意著永恆。 客戶想要訂製一個擁有基本智能生命體的星球作為遊樂場,身為13號宇宙智慧生命體培養公司裏具有138億年從業經驗的老工程師,9883A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誠然,培養一種擁有基本智慧的生命體是一個複雜且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頂級工程,但9883A從來沒有在同一個星球上栽過兩次坑。45.7億年前,它將一顆衛星級穩定器懸掛在了這顆蔚藍行星引力場的邊緣,行星結束了它長久以來顛沛流離的晝夜,日月星辰的變化開始有了規律;這個曾經荒蕪的星球開始有了大量的水汽,9883A提高了星球表面的溫度,剎那間,沸騰的水汽與呼嘯的雷電成為了這顆嬰兒星球對宇宙發出的第一聲啼鳴。這顆星球表面的物質在超高的能量下分解,隨著四億年的逐步冷卻,這顆星球變成了一顆寂靜的雪球,沒有人會將生命與寒冷相關聯,但此刻這顆雪白的行星已經具有了足以孕育出生命的能量。9883A打開瓶口,將菌株撒下,這顆星球在宇宙中終於有了生命的陪伴。菌株是無意識的,此刻正在寒冷之地努力繁殖擴張的它們當然不知道,正是在它們的努力下,長達35億年的生命狂奔開始了。 智慧生命培養學中有一個重要的概念叫做「進化終態」,也就是當某一個星球培育的物種進化到一定程度時,其進化進程就會完全停止或者走向歧途,所以此時就應當立刻停止對於這個物種的栽培,毀滅掉原有的物種,從而為重置進化的路程。9883A所負責的地球就曾經面臨著這個問題,一種叫做恐龍的愚蠢生物佔領了地球,這個星球上所有生物的演化都朝著頭腦更簡單、肢體更發達的方向演變,顯然,浪費更多的時間在這裡也不會有良好的結果了,客戶需要的是定製的智慧生命,而非這種低等的物種,9883A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毀滅鍵。第二個生命週期,9883A對於一種會自行使用工具的猿猴產生了期望,果然,它們的進化向著更加智慧的方向前去,幾百萬年的繁衍生息,它們成為了智人,甚至建立起來了自己的文明!可惜,它們隨後又走入了歧途,步入了「進化終態」。9883A的手指已經懸停在了毀滅鍵的上空,可是一剎那間,它的情緒再次出現了不理性的波動。 幾十萬年的文明路程對於智人這種生命短暫的物種是遙不可及的時間長河,但是在9883A的眼中,人類的文明不過彈指一瞬,無數村莊還未興起就已毀滅,無數生命還未降臨就已死亡,無數硝煙還未燃盡就已再起,這個物種將大量的精力投入了毫無意義的內耗當中,但這個本該被消滅的殘次品文明卻存在著一種特殊的氣質,9883A說不上來這是怎樣的一種特殊的感覺,可是每每它看見戰火中拚死抵抗的士兵、壓迫中追求平等的工人、甚至手無縛雞之力但卻為自己而抗爭的婦女與孩童......這些追求自由的人總會讓9883A產生一種危險的感受。 「9883A,系統檢測到了你的情緒開始變得不穩定,你這是怎麼回事?」一陣怒吼將它從回憶中帶回現實,「我們公司已經強調過多少次了,上班期間要保持最高的效率,而你,卻將感情浪費在了這坨垃圾上。」老闆指向了屏幕上的地球。 「很抱歉,先生,但它.......」9883A猶豫了一下,對於被它創造出的生命體來說,它是可以主宰生殺奪予的上帝,然而對於他的公司來說,它只是一個社畜。「它不是垃圾。」這句話脫口而出,9883A深知他已經忤逆了老闆。 「我理解你的感受,對於自己創造出的生命產生一種不理性的感情,這是普遍的,公司實習期的年輕人出現這種思想尤為嚴重。但是作為公司創立初期就加入的資深培養員,這種問題不應該出現在你的身上。」 9883A低著頭沒有說什麼。 「看看地球上的生命吧,智人,這個物種在幾百萬年前,殺掉了所有和自己近緣的物種,而後又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在無意義的內鬥上,它們竟然會因為膚色不同而彼此屠戮!更可笑的是,有相當一部分智人,它們相信虛無縹緲的宗教,並因為相信的故事不同而大打出手,這樣的物種能夠發展出來初等文明就已經是奇蹟了,不過他們現在已經步入了進化終態,可笑的智人竟然熱衷於有性結合,將雄性性器官放入雌性性器官中會給他們帶來莫大的樂趣,同時他們又會儘可能避免有性結合後產生合子,如此熱衷於這樣無意義的有性生殖的物種能成什麼大氣候?」 9883A聆聽著,它細細一想,智人確實是一種低智能生物。 「與他們彼此之間爭鬥相反的是,他們還會保護自己種羣中最劣等基因的同類,劣等基因的庸人也可以世世代代的繁衍下去,他們本就不高明的基因還在緩慢的逐步劣化,所有,即使你不清除掉它們,它們也遲早會玩死自己的。我這麼說,希望你能好受些。」 「我明白了,抱歉,我只是......或許我需要調整一番。」9883A滿懷慚愧,畢竟他已經連續加班了一百萬年,遠超出了《宇宙智慧低熵體勞動保護法》所規定的四十萬年工作制,對了,加班過程中,9883A並沒有獲得加班費。 「會的,等這個項目完成了,會給你安排調休的。加油,好好乾,公司裏拼的就是這股幹勁。」老闆激昂的聲音為9883A帶來了鬥志,可隨後,老闆卻趴在9883A的耳根旁,用旁人不可能聽見的蚊聲細語說道:「新來的員工精力都很充沛,老員工也得加把勁啊,可被別年輕人給擠下來嘍。」這句話令9883A不寒而慄,待老闆走後,它立刻返回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並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毀滅鍵。 至此,人類文明被畫上了句號。 2. 「感謝公司給我平臺,感謝公司養我全家,感謝公司讓我實現人生的價值。」9883A默唸了公司裏隨處可見的牌子上的勵志標語。鬥爭是低等生命體才會做的齷齪事情,像智慧低熵體這般的高等生命,當然是要把生命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奉獻當中了。9883A重回到了工作崗位,此時,它感覺它渾身散發著奮鬥者的正能量光芒。 為了儘快完成老闆佈置的任務,9883A這次並不打算讓生命重啟,它分析了智人的腦部結構,分離出了大腦中與智力相關的部分,嘗試將它改造到動物的體內。然而該選取哪種動物呢?愚蠢的智人屠殺了所有的人屬近緣動物,所以與智人最近緣的動物竟然要從人科動物,也就是猩猩屬、大猩猩屬、黑猩猩屬中選取! 「愚蠢的智人!」9883A在心中暗罵,「他們都不考慮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嗎?」 猩猩、大猩猩、黑猩猩固然與智人的基因非常接近,但是它們常年在野外生存,幾乎沒有任何關於文明的概念,可以預想到,即使真的讓它們擁有了智人的大腦,它們也只會和智人一樣胡亂屠殺自己的近緣物種,這看似最可行的方案就這麼被pass掉了。 「重建文明,自然是需要一個和人類接觸最密切的物種......」9883A把目光投向了貓、狗,倉鼠。智人真的是很奇怪的一個物種,他們屠殺掉了所有與自己近緣的物種,卻單單對這些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邊的貓科動物、犬科動物、倉鼠科動物寵愛有加。在人類粗糙的選育中,寵物貓、狗的基因不斷優化,它們的智商飛升,同時杜絕了本能的暴力行為,甚至還能和同為寵物的物種建立跨物種的友誼!如果讓它們擁有智人的智商,或許它們真的能建立起來璀璨的和平的文明?至於倉鼠,雖然它的智商遠不及貓狗,但這一物種在建築學、農學和糧食儲藏學上的造詣是貓狗遠不能及的,更何況倉鼠還有一雙靈活的雙手,所以在新文明的建立過程中,倉鼠也可以發揮巨大的作用。 三個物種建立起牢不可破的跨物種友誼,各取所長,共同建設地球文明的偉大構想已經在9883A的腦海中浮現。如果這個項目能夠成功,那絕對是13號宇宙智慧生命體培養公司的一大創新工程,屆時,它不但不會被新來的年輕人擠走,還會在事業上更近一步,想到這裡,9883A有點小激動。 9883A開始著手進行改造工作,其實改造工作並不難,它將智人大腦等比例縮小到貓狗大腦的尺寸,然後精準的替換掉了所有和智商有關的部分,而保留了貓狗的感官和運動部分,為了保證大腦在等比例縮小後智商不打折扣,它特地增加了大腦皮層的褶皺數,倉鼠的大腦改造更麻煩些,需要更精巧的設計與重新排列,不過9883A還是順利的完成了改造,至此,地球上所有的貓狗倉鼠都有了人類的智商,至於它們能否建立起新興的地球文明,就看它們的了。

第一章:意識初醒

1. 「好餓啊......」芝麻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它是一隻還未成年的雄性美國短毛貓,因為經常拆家的緣故,它的體格比同等年齡的同類還要強壯一些。像平常一樣,它望著窗外的太陽,主人從清早出門,走的時候給它的碗裏添上一大把糧,彼時天空還是一片柔和的暖黃色,主人會在正午太陽最刺眼的時候回來,在主人的腳邊蹭蹭,就可以迎來午餐,不久後它就會在午後陽光的輕拂中睡著,主人會在它睡著的時候再次出門,等它被主人溫和的撫摸叫醒,太陽會懸掛在窗邊,天空變成一片橘紅色,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可是,今天卻不一樣,太陽已經懸掛在了地平線的邊緣,搖搖欲墜的向更深層的地心落去,天空的橘紅色褪去,被塗抹上了更深沉的黑。清早出門後,主人一直都沒有回來。 芝麻並不智能的大腦感知到了一種異常,這是一種它之前從未有過的情緒,這種感覺很混沌,就像是蛋殼裡的卵黃。芝麻的心率開始加快,儘管它並沒有看見可以嚇到他的東西,但他的瞳孔卻驟然放大,呼吸變得急促,腦中的渾沌感令它無法行動。它對周圍的一切又生出了陌生的異樣感,這種陌生感並非來源於突然置身異地的恐懼,因為它仍然在熟悉的家中,這種陌生感更源於對於平常自以為瞭解的事物有了新的認知,就像是一位老朋友做出了令你詫異的舉動,你驚訝的感嘆「原來他是這種人啊。」而芝麻的這種陌生感並非是對於某個具體的人,而是對於一直存在於它身邊的事物。它思索著,思索著,孵化意識的蛋殼正在猛烈的搖晃;它的大腦處理著海量湧入的信息,突然,大腦皮層感知到了一種不安的信號,不安的信號又觸動了它大腦皮層中悲傷的感知部位。卵黃不再混沌,卵殼不再搖晃,意識已經成型,頃刻間,蛋黃破裂,芝麻的混沌感消失,一種叫做「意識」的奇妙產物飛進了它的大腦。 「它」變成了「他」。 「主人!」芝麻歇斯底里的喊道,眼淚經不住的從眼眶中流出,在他的意識深處,他知道,主人已經遭遇了不詳。此時芝麻的哭聲與千萬隻家貓的哭聲一齊,以聲波的形式彌散在無垠的宇宙中。此刻的它們還是在家中為主人安危擔憂的無助貓咪,可是,貓咪種族的命運卻即將在它們的努力下改寫。 2.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噸噸噸噸噸噸噸噸。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倉鼠的生活就是如此的樸實無華。 且枯燥。 妞妞並不在乎它的主人,哦,可能在主人餵它喫小蟲乾和小瓜子的時候纔有一點在乎吧。不過對於倉鼠來說,最重要的當然是自己過的開心啦。妞妞是一隻雄性銀狐倉鼠,為什麼雄性倉鼠要叫妞妞呢?這個你得問他的沙雕主人。他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喫不盡的小瓜子,喫不盡的小蟲幹,超豪華二層獨棟大別墅,如果可以,妞妞希望它一輩子都生活在裡面。在這個家裡生活,唯一令妞妞不滿的是,這個家裡總是有一隻又大又傻的貓咪在他的籠子外面轉悠,起初妞妞對於這隻傻貓會懷有一種本能的恐懼,拜託,誰不害怕又大又傻還可以一口吞掉你的貓咪呢?不過幸好,妞妞的房子足夠堅固,所以,妞妞逐漸習慣了貓咪的覬覦,甚至,在無聊的時候,看著籠外的貓咪圍著自己團團轉,也成為了妞妞的樂趣。 「妞妞。」妞妞聽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這個聲音之前未曾聽過,不過妞妞還是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隻巨大的貓臉貼在了它的籠子上,它甚至還能隱隱約約看見貓咪那可怖的虎牙。 「啊!」妞妞扔掉了手裡的瓜子,連滾帶爬地向小房子裏爬去。 「你你你你你你不要過來啊,啊......等等,你怎麼會說話了?」妞妞怯怯的露出頭詢問,可是還未等芝麻開口,妞妞又開始了「等等......我怎麼也會說話了!」妞妞歇斯底里的喊道,眼淚經不住的從眼眶中流出,在他的意識深處,他知道,自己好喫懶做的鹹魚生活已經走到了盡頭。此時妞妞的哭聲與千萬隻倉鼠的哭聲一齊,以聲波的形式彌散在無垠的宇宙中。此刻的它們還是在家中為自己的摸魚生活無法延續而擔憂的無助倉鼠,可是,倉鼠種族的命運卻即將在它們的努力下改寫。 第二章:團結就是力量1. 「所以說,你認為,我們應該去奪取,額,寵物店?」妞妞希望芝麻只是在開一個愚蠢的玩笑,可是,芝麻堅定的眼神還是令妞妞的幻想立不住腳。 「是的,家裡的飯飯很快就會被喫空了,到時候我們都會被餓死,我們必須出去拼一把,我去過寵物店,我知道那裡有喫不完的飯飯。」 「被喫空的是你的貓糧!」妞妞怒吼,「家裡的倉鼠糧還有一大堆,倉鼠的壽命很短,夠我喫一輩子的。我會繼續在家裡躺好,過完鹹魚的一生。」妞妞轉身進了自己的小房子,又探出腦袋來,「還有,祝你好運,我可能會想念你的。走好不送。」 芝麻此時怒不可遏,地球上怎麼會有這種喫了睡、睡了喫毫無夢想的鹹魚物種,不過轉念一想,芝麻故意拉高聲音的分貝的說道:「看來妞妞不願意跟我走唉,那我還是自己去吧,不過,可憐的妞妞會被一輩子困在籠子裏,待到它籠子裏的鼠糧喫完了,又有誰能把倉鼠糧投入到他籠子裏呢?」說完,一聲嘆息,「可憐的妞妞。」 妞妞突然感到一陣寒顫,是啊,家中鼠糧雖多,可是都在籠子外面啊,沒有人投餵,它要怎麼才能喫的到呢?此刻,妞妞很方,他開始覺得,跟著芝麻出去闖一闖也不是什麼很壞的主意,可是他又留戀籠子裏的鹹魚生活,或許,等到把籠子裏的鼠糧喫完了再咬舌自盡,也是一個不錯的鹹魚生活?他被困在二選一的選擇困境中,隨後,他聽見籠子外傳來了芝麻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妞妞從小房子裏竄出,「別走啊!帶上我!」此時,芝麻並未轉頭,所以妞妞沒有看見他臉上露出了早已預料到的笑容。貓貓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動物,芝麻想著。 「可是......你要怎麼保證,你不會喫掉我?」 「我可是寵物貓,不是那種沒人要的野貓,我纔不會喫活的動物呢,這樣好噁心啊。」 「可是,我還是不相信,你證明給我看,你不會喫......!」妞妞話還沒有說完,芝麻就用爪子打開了他的籠子。 「現在你該相信了吧,我一直都知道怎麼打開你的籠子,我要是想喫你,你根本活不到今天。」可是此刻,妞妞並沒有聽到芝麻在說什麼,因為他已經兩眼緊閉,四肢僵硬,肚皮朝天,進入假死狀態了。 廢物!芝麻暗戳戳的罵道,隨後用爪子把倉鼠勾了出來。 2. 「你醒了。」妞妞看見芝麻坐在自己的身邊,「快喫吧,喫完就要走了。」芝麻將一大堆小蟲乾和瓜子擺在了妞妞面前。隨後看向了窗外懸掛的明月「走了......就不回來了。」 「或許,我現在,可以稱呼你為同伴了,順便一提,很抱歉,倉鼠的假死狀態是我們本能的應激反應,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很抱歉,很抱歉。」妞妞邊往嘴裡塞著小瓜子,邊喋喋不休的嘮叨著,芝麻絕對沒想到,這隻倉鼠在會說話後,竟然是這樣的一隻話癆。不過芝麻並沒有心情去看倉鼠,他仍然看著窗外的明月,尾巴左右搖擺著。 「喫......喫......」 「嚥下去再說話!」 「喫完了。」 「走吧。」芝麻匍匐在地上,示意倉鼠爬到自己的身上。芝麻跳上門口的鞋櫃,沿著鞋櫃走向了最接近門鎖的一端,用自己的爪子撥開了那道閘門,大門開了。 走出門,芝麻又回頭看了一眼這無比熟悉的家,一切擺放的都還是那麼整齊。在出行之前,他最後撥弄了一下曾經害的自己氣喘吁吁的逗貓棒,他之前也曾偷偷的跑出門去,可每次都會被主人焦急的尋回,他把和主人鬥智鬥勇當作一種樂趣。他想著,或許在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主人又會找到自己,把自己再抱回去,自己又變成那隻不會說話的小貓,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再回到家裡,我可不希望到時候家裡被外來的動物整的一塌糊塗。」芝麻用爪子輕輕的撥動了這沉重的防盜門,可這防盜門卻輕的像紙板一樣,迅速的將家與外界隔絕開來,快得連芝麻都來不及從門縫裡再瞄上家裡一眼。至此,曾經的記憶已經徹底與自己隔絕。 「走吧。」妞妞在芝麻的背上說道。 「嗯,走吧。」 3. 人類消失還不到一天,城市就變得一片混亂,曾經在陰暗的角落裡躲避人類的流浪貓與流浪狗走上街頭,垃圾箱被成羣結隊地貓狗分而食之。芝麻與妞妞在混亂的街道上飛速掠過。 突然,他們看到一隻黑貓被羣貓圍了起來,這隻黑貓體型略小於芝麻,但他卻很強壯,靈敏的躲避著敵人的攻擊。一隻肥胖的橘貓向黑貓撲來,卻被黑貓靈敏的翻滾躲開,當他抬起頭來時,只見黑貓無影爪的一頓招呼,橘貓便灰溜溜的逃回了隊伍當中。 「你還在看什麼!我們快走吧!」妞妞爬到了芝麻的耳朵跟前。 「如果我們走開的話,他會死掉的。」芝麻的回答並沒有讓妞妞感到意外,因為芝麻就是一隻沒有任何壞心眼的傻貓!笨貓!不過話說回來,但凡芝麻有哪怕一丁點壞心眼,妞妞也活不到現在。 此時,黑貓仍然在招架著羣貓的攻擊,可是黑貓已經變得氣喘吁吁,而羣貓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們輪番發動攻擊,等待著黑貓體力不支的那一刻。 上吧!芝麻提醒妞妞抓好,便邁開了矯健的步伐,向那隻需要支援的黑貓跑去。 「妞妞,我今天要借你的一樣東西,你千萬不要吝惜呀!」 「什麼?」 妞妞話音未落,就被芝麻一把扯下。 「不能打架!不能打架!喫老鼠的好處都有啥,誰說對了就給他!」此時的妞妞驚恐的表情與動作更是為這隻肥碩的倉鼠增添了幾分好喫的樣子。羣貓的注意力有所轉移,他們不知道芝麻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葯,但是貓咪的好奇心使得他們控制不住的開始打量這隻肥碩的耗子。 趁此良機,黑貓卯足一勁,直接騰起對那隻肥碩的大橘發動了攻擊,羣貓被黑貓突如其來的攻勢嚇得四散撤退,而芝麻則繞圈分別堵住了羣貓的退路。黑貓再度向近距離的貓咪發起衝擊,而芝麻則截擊著落荒而逃的貓咪,最終,羣貓的大勢已去,他們落荒而逃。 黑貓向芝麻走來,「謝了老弟。」邊說邊打量著芝麻「老弟,看你是一隻貓,想必也是為了食物,剛剛來到這裡吧。」黑貓說著,從垃圾桶裏翻出了一盒殘留的罐頭,「我們兩隻貓獨霸這個垃圾桶,可比和那羣蠢貨一起要好多了。」黑貓津津有味的喫了起來,見芝麻仍站著不動,他用眼神示意芝麻一起來享用。 芝麻同時也打量著黑貓,這隻黑貓有一隻耳朵是折斷的,他的一隻眼睛也因為感染而瞎了。可是他身上的肌肉非常精壯,雖然他的體格並沒有芝麻大,但他看上去卻比芝麻要厲害多了。 「事實上,我並不想喫這些東西。」芝麻說著,這樣的回答令芝麻感到辜負了對方,可是黑貓卻又開始熱情的翻起了垃圾桶。 「不喜歡喫罐頭麼?沒關係!這裡的食物很豐盛。」說著,又從垃圾桶裏翻出了露出骨頭的半條魚、被人啃得只剩下骨頭的排骨...... 「其實,我並不是打算和你獨霸垃圾桶......」芝麻尷尬地說著。 「哦?那你為什麼要幫我?」黑貓那令人恐怖的眼神又開始打量起了芝麻。 「我只是覺得,他們是壞貓,而你是好貓......」說完這句話時,芝麻彷彿聽到了黑貓的冷笑聲。 「我是好貓?這個問題我沒有思考過。」黑貓從嘴裡吐出來了一根骨頭,「能生存的纔是好貓。」黑貓從垃圾筒上跳了下來,開始步步向芝麻逼近,而他的眼神仍然直勾勾地盯著芝麻,芝麻開始恐懼的向後倒退。此時,芝麻怦怦跳動的心臟像是已經上了弦的箭頭。 妞妞趴在芝麻的背上,「我覺得他不懷好意。」這句話沒有被那隻黑貓聽見。 「這麼說,你看起來的確不像是這個街區的流浪貓。」黑貓仍然向芝麻緊逼著。「你知道這條街區的流浪貓都怎麼對待寵物貓嗎?」芝麻慌亂的搖了搖頭。「就在剛剛,一隻寵物貓跑到了街上,被流浪貓們發現,他們立刻圍住了那隻肥胖的寵物貓,然後以他取樂。」黑貓的面目變得更加可怖。「等到寵物貓已經被捉弄得傷痕纍纍時,這羣流浪貓,毫不猶豫地喫掉了他!」 「我是流浪貓!!!我是流浪貓!!!」芝麻已經顫抖到無法發出正常的聲音。「你是寵物貓!」這句話扯斷了芝麻心中緊繃的弦,芝麻的心臟一引而發,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喫我不要喫我!」芝麻立刻躺平在地上,向黑貓露出了肚皮,這是貓咪投降的一種信號,此時的妞妞被芝麻壓在身下,也差點斷氣。可是黑貓仍沒有停止他的步伐,他的利爪向芝麻的眼睛揮去,芝麻心想「完了,悔不該不聽妞妞的話。」 黑貓的爪子已經從芝麻的眼前揮過,可芝麻卻並沒有感到疼痛,難道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有眼屎。」黑貓說出的這句話,讓芝麻有些懵逼。「你們這羣寵物貓啊,就是不注意清潔自己,這樣不徹底的清潔會讓你的視線受阻,最終錯失捕獲獵物的良機。」黑貓自顧自地說著,說完,便彈掉了爪子上沾上的芝麻的眼屎。他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嚇壞了芝麻。而芝麻此時的表情也如同mur貓一般。「我是流浪貓,但纔不是那種會喫同類的流浪貓。」黑貓有些無語的看著芝麻。 「快...起...來...」芝麻的身下傳出了妞妞的聲音,芝麻這時才發現他把妞妞壓在了身下,於是趕緊翻身起來。「嘿,老弟,我剛就想說來著,你攜帶食物的方式真有新意。」 「食物?」芝麻有些驚魂未定。 「是啊,你背上的那隻大肥老鼠。」說到這裡,妞妞的心臟咯噔了一下。「我們一般都會把老鼠咬死,然後當場喫掉,喫不完的話就只能把老鼠藏起來了,我怎麼就沒想到攜帶活老鼠呢?這樣的肉始終是新鮮的、香甜的。」黑貓砸吧起了嘴,然後滿懷期待的看著芝麻背上的倉鼠,似乎是希望能從中也分走一份羹。 「不要喫我不要喫我!老鼠好喫!我不好喫!」妞妞尖叫了起來。 「老鼠也學會說話了?哦天,這個世界真的是見鬼,先是人類消失了,後來我們會說話了,現在老鼠也會說話了。」 「放鬆,妞妞,他是隻好貓。」其實芝麻也是剛剛才喘息了過來。「他不會喫你的。忘了介紹,這其實不是老鼠,是倉鼠,他是我的朋友哦。」 「哦...倉鼠,仔細一看,確實和老鼠有些區別,或許倉鼠更好喫?」 「不要再開玩笑了!」妞妞緊緊的抓住芝麻的後背。 「話說回來,你們這些寵物貓不肯喫垃圾桶裏的食物,你打算怎麼生存?」 「我們要去寵物店,那裡有很多很多好喫的,比在這裡翻垃圾桶好多了。」芝麻只是一隻單純的寵物貓,儘管黑貓剛剛嚇壞了芝麻,但芝麻現在又恢復了之前的樂觀,他當然會無條件的友善對待一切生物。 「寵物......店?哦,我聽說過這個地方,你們寵物似乎經常去那裡,那裡有很多食物,而且都是乾淨的肉。」說著,黑貓閉上了眼睛,開始砸吧起了嘴。「那裡可真是天堂啊。你知道那裡怎麼走麼?」黑貓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這笑容還是令芝麻有點害怕,但多一個同行的同伴自然是好的,而且黑貓的長相雖然可怕,但這隻黑貓的行為還是十分友善的。妞妞此時儘可能的貼近芝麻的背部,他可不希望在這時被那隻黑貓盯著。 「我知道,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芝麻輕快的向前跑去,隨後又轉過頭來,「對了,我叫芝麻,你叫什麼?」 黑貓沉穩有神的獨眼在一瞬間空洞了下來,彷彿在出神的望著無限遠處的地平線,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的說出:「13號。」隨後他又恢復到了之前的平靜。 這可真是一個奇怪的名字,不過芝麻並沒有說出他真實的想法。 大約二十分鐘後,他們走到了寵物店。儘管街道上的垃圾桶已經多數被流浪貓狗所佔領了,但是寵物店附近卻格外的安靜。流浪貓狗並不知道寵物店是什麼地方,畢竟他們風餐露宿,早已習慣了對於野生資源的掠奪。就像是如果你把一個飢餓的野人放到城市中,他絕對會去翻找街邊的垃圾桶,而不會去富麗堂皇的餐館。而家中的寵物貓狗自然知道寵物店中擺放著很多食物,但是像芝麻一樣勇敢的貓畢竟還是少數,他們現在大多都在家中絕望的等待著。寵物店還掛著正在營業的招牌,所以大門並沒有上鎖,這個玻璃門對於貓咪來說還是太沉重了,所以需要芝麻與13號一齊用力才能推開。 進入寵物店,寵物店內的琳琅滿目的籠子裏裝著大大小小的貓狗。他們仍然沒有搞清楚目前的狀況,只是在絕望的呼喊著。 「救命啊,救命。」 「好餓。」 「我的主人呢!」 「我快要死啦!」 13號呆坐在了門口,可他卻彷彿夢遊一般,獃滯的看著這些籠子,只有尾巴還在不停的抽打著地面。「13,13。」芝麻嘗試叫醒他,可是無濟於事。「13!」芝麻把它的爪子拍到了13號的後背上,13號像是觸了電一樣,渾身的毛髮炸起,他的速度很快,還不等芝麻反應過來,他尖銳的爪子就劃破了芝麻的臉頰,隨後便向門外衝去,可他撞在了透明玻璃門上,但他仍然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次又一次的與玻璃門相撞,似乎是想將這把自己與自由空間隔絕開來的玻璃門撞碎。「如果你想出去,我可以幫你。」芝麻恢復了鎮靜,完全顧不上臉上的傷疤。「我就說吧!他不懷好意!」妞妞在芝麻的背上嘶吼道,可是13號卻像是魔怔了一樣,完全沒有聽到芝麻和妞妞的聲音,只是歇斯底里的一次又一次衝擊這堅固的玻璃門。 芝麻向13走去,試圖控制住它的自殘行為,可是在碰到13的一剎那,13突然回頭,發出了「嘶」的一聲。芝麻退縮了,儘管他的體格比13要大,但這種情況就像是現代人遇見了失控的野人一般,驚恐之餘不知所措。13放大的瞳孔注視著芝麻,而餘光則掃視著尋找可以逃跑的路線,芝麻進入了防禦的姿態,準備迎接13的下一輪攻擊。13發出了「嗚」的一聲戰吼,在芝麻準備迎接衝擊時候直接沖向了寵物店的二樓。這下,輪到芝麻呆坐原地了。 「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現在連寵物店都不安全了!我們被在這玻璃門困在裡面,和一隻瘋貓在一起!」妞妞從芝麻的背上跳下,跑到了櫃子底下,「或許我可以躲到這裡...起碼我不會被瘋貓喫掉。」「是啊,這裡實在是太危險了。在搞清楚狀況之前,暫時不要把籠子裏的小貓小狗放出來了,這對他們也是一種保護,我會給他們的籠子裏添上糧食的。」目睹了剛才的打鬥,籠子裏的貓狗已經不再吵鬧,他們匍匐在籠中,發出了恐懼時的低嚎聲。 芝麻找到了櫃架上的倉鼠糧,他咬開封口,一點一點的放到了妞妞躲藏的櫃子前,而後他找到了貓糧狗糧,把它投放進了籠子裏。有了食物,籠中的貓狗情緒才緩和了些,畢竟已經餓了一天的肚子,他們喫起了食物。 一隻雪白色的小貓並沒有喫任何東西,芝麻走了過去,正想要開口問為什麼,可是白色小貓卻抬起頭來,淚珠從眼眶中打轉「主人是不是不要我們了。」聽到這句話,正在喫飯的貓狗也開始啜泣了起來,他們都是被寄養在這兒的寵物,每天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狹小的籠中,唯一支撐他們精神的支柱便是對於主人的思念,可是,已經一整天了,沒有見到半個人影。芝麻也想到了自己的主人,儘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瞬間,所有的人類都像是蒸發一樣消失不見了,但是他明白,主人是不可能拋棄自己的。「主人不會拋棄我們的,只要我們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我們的主人會回來的。」「真的嗎?」「真的。」 芝麻轉身離開,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隨後便側倒在地上。朦朧之際,他看見妞妞向自己跑來。「堅持住啊!混蛋!你可不能把我丟在這兒就死了!」 4. 芝麻睜開雙眼,午後慵懶的陽光照在了芝麻的身上,芝麻醒來,發現自己正臥在主人的腿上,主人的手撫摸著自己的腦袋。一場噩夢過後,芝麻有說不盡的委屈想要傾訴,但他突然想起,他本就是一隻不會說話的小貓,所以他選擇儘快忘掉那場夢,枕著陽光,他翻了一下身子,撒嬌地用腦袋蹭著主人的手。他想要看看主人的臉,可是無論如何眼睛聚焦,陽光下,主人的臉都是模糊一團。主人將芝麻放下,用手最後撓了撓芝麻的下巴。 「芝麻,我可能要離開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你要加油啊。」隨後,主人便向陽光的方向走去,溫和的陽光開始變得刺眼,那光芒正在一點一點吞噬主人的身體。芝麻拚命的追趕,儘管他已經累的氣喘吁吁,但仍然追不上緩慢步調的主人,芝麻眼睜睜地看著主人漸行漸遠,直到湮滅在日光中。 5. 「堅持住啊!混蛋!你可不能把我丟在這兒就死了!」妞妞衝到了芝麻的身邊,可此時芝麻的呼吸微弱,妞妞爬上了芝麻的身子,跑到了芝麻的耳朵邊:「醒醒,快醒醒!」芝麻的耳朵是冰涼的。 「快想辦法救救他,快點。」籠中的貓貓狗狗叫喊著。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妞妞抱著自己的腦袋,芝麻現在的體溫很低,而夜晚又格外的寒冷,芝麻必須要儘快暖和起來,可是倉鼠實在太小了,他的那點熱量完全是杯水車薪。而寵物店裡的籠子又太高,妞妞完全沒辦法釋放出籠中的寵物們。 或許能幫上忙的,只有二樓的那隻瘋貓了。妞妞為自己可怖的想法感到詫異,他看了看通往二樓的臺階,每一個臺階的高度不算高,如果奮力一跳的話,或許能一階一階的爬到二樓。等等.......我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我去二樓,我會被那隻瘋貓喫掉的。 芝麻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算了,就當是為了你,試試吧。反正如果沒有你,我遲早也會餓死,說不定慢慢餓死還比被瘋貓一口咬死要痛苦呢。 妞妞走向了樓梯口,它奮力一跳,爪子勾到了臺階的邊緣,但這個臺階實在太光滑了,他一下子摔了個仰面朝天。妞妞從地上坐起,他仰望著樓梯口,在他的視角里,這短短的臺階像是一個天梯,直直地通向無限遠的黑暗之中。「呵!不就幾個臺階麼,再來!」他往後退了幾步,向前助跑,終於,他的爪子勾到了臺階裡面的部分,後腿順勢搭到了臺階的邊緣,身體再一翻滾,第一個臺階算是妥了。 嗯...讓我再算算,只剩下——23個臺階了! 月光透過樓梯旁的舷窗投射進來,小小倉鼠的影子伴隨著它一起,越過了無數臺階,又從無數個臺階滾落,月光逐漸變得暗淡,倉鼠的投影也開始變得模糊,但倉鼠仍然堅毅的向上跳躍、跳躍......當他跳上最後一階臺階時,窗外的天空已經翻起了魚肚白。「呼呼,累死我了。」妞妞剛想要四腳朝天的躺著休息一陣,可他突然想到二樓還有一隻瘋貓,瞬間又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不過此時,二樓的走廊空蕩蕩的。 或許這是瘋貓為了襲擊我,故意躲了起來?這個想法令妞妞不寒而慄。他聽到一個房間裏傳出了笑聲,不過這並不像是那隻瘋貓的聲音,反倒像是倉鼠的聲音,妞妞貼著牆邊,謹慎的朝著那個房間走去。透過門縫,他看見一羣倉鼠正在房間裏玩鬧,原來是自己的同類,妞妞正想要進去打個招呼,可突然,一張血盆大口向妞妞眼前的倉鼠撲去,妞妞驚得長大了嘴巴,但卻沒有呼喊出來。那正是那隻瘋貓的嘴!可是,瘋貓卻並沒有把倉鼠咬碎併吞進肚子裏,而是輕輕的叼著那隻倉鼠,把他放到了背上。「還想去哪裡玩,我帶你們去。」妞妞這才發現,這隻瘋貓的背上爬滿了倉鼠。「門外邊!門外邊!我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出去過!」「好嘞,走嘍。」還來不及妞妞藏身,瘋貓就一個箭步衝到了門外。看見妞妞,13號略有些尷尬,「是你...芝麻呢?」 本來還因為搞不清楚狀況而懵逼的妞妞被此番話激怒,此刻,他有一種近乎快要炸裂的感覺,這是一種極端的憤怒,是倉鼠不太常有的一種情緒,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正面面對的是一隻數百倍於他的大貓,他衝上前去,猛然跳起,卻只能啃咬到貓咪的前爪,而他則又在落地時翻了個四腳朝天。但他渾身仍然劇烈的發抖,恐懼與憤怒的情感交織在了一起。「你還好意思問芝麻在哪裡?我們家的芝麻好心把你帶來了寵物店,而你,而你.......」妞妞憤怒的言語不清,「你卻突然襲擊他,你是不是想要弄死他.......弄死他好霸佔所有的貓糧?我早就跟他說過了你是一個混蛋,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而他不忍心你在外流浪,他才......」妞妞開始歇斯底里的哭泣,「我爬上來,從晚上爬到了現在,現在天都快亮了,我都不知道他到底還活著嗎。」「什麼?芝麻怎麼了?」13被妞妞的話嚇得一激靈。「你自己下去看看吧。」妞妞有氣無力的蜷縮了起來,過度的體力消耗與情緒波動也使得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弱。 13把妞妞放到了自己的背上。小倉鼠們扶住了半昏迷的妞妞,「你們可要把它扶穩了,咱到一樓玩去。」 6. 芝麻睜開雙眼。窗外的太陽暖洋洋的,他找尋著他的主人,直到他發現他的身上正趴著一隻毛茸茸的狗。「芝麻醒了!芝麻醒了!」那隻狗叫喊著,並從他的身上挪開。芝麻還是感覺很虛弱,他慢悠悠的站起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被一羣貓貓狗狗圍了起來。「這就是我們的救命恩貓吶。」那羣動物在小聲議論著。 13向芝麻走來,芝麻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防備。「長期未進食,睡眠不足,保暖不足,以及受到驚嚇的應激反應。你的身體並無大礙,再休息休息,你就恢復如初了。」 「是13把我們放出來,然後我們輪流給你暖身子的呢。」那隻雪白色的小貓對芝麻說道。「對了,我叫雪柔,謝謝你救了我們。」 「謝謝大家,謝謝你們,我的身體已經沒有事了。你們先自己去玩吧。」芝麻喊道,隨後這羣貓貓狗狗便散開,在寵物店內嬉耍打鬧,「大家千萬不要出門啊。」芝麻不忘叮囑了一句。 「也謝謝你,13。」芝麻走到13身邊。 「不,不要這麼說,讓你生病,也有我的責任,對不起。」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貓貓在應激反應時會攻擊所有人。我只是好奇,昨晚你為什麼會被嚇成那樣?」芝麻注意到,13的眼睛暗淡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如果不想說的話,你可以不說。」 「我......」13終於開口說了話,「我曾經身處地獄。」 7.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操操操,哪裡來的小黑貓? 還不及小鳥飛走,小黑貓騰空而起,便精準的撲向了小鳥。 嘿嘿嘿,我抓到小鳥啦,我要拿回去讓麻麻看看,麻麻一定會誇我。 嘿嘿嘿,麻麻正在睡覺,看我準備嚇她一跳。哇!麻麻睡得好死啊。咦,麻麻的身體為什麼是冰的,我的兄弟姐妹呢?為什麼,為什麼,眼前好黑...... 「所以我說嘛,這一窩一共有六個貓崽仔,咱只要多蹲會兒,那個出去遛的貓崽仔指定會回來。」 「是是是,捕貓的事情,我還是應該多跟前輩學習。」 醒來了,這是哪裡?我被關起來了?麻麻呢?麻麻怎麼在外面,媽!媽! 「各位觀眾老爺,這是剛抓回來的一窩小貓,下面馬上就要開始表演了,大家禮物走起來!」 「感謝老鐵刷的火箭,這位觀眾想要我們在小貓面前把母貓給開膛破肚,好嘞,大家看好啊,這是一隻健康的、清醒的母貓,沒有注射麻藥。」 「給它打點興奮劑,省的到時候疼暈了,那就不好玩了。」 媽!!! 「呼,今天賺了將近兩千塊錢,這來錢來的真快。」 「哇,怪不得都說貓有九條命啊,這貓肚子被刨開的時候還跑呢,腸子都順著流了一地。」 「把7號貓的那堆給收拾一下吧,腸子流了一地,夠噁心的。」 麻麻,你怎麼了,我看不見你了,這羣壞人會把你帶到哪裡去,你會回來找我們的,對不對。 「好嘞老鐵們,短暫的休息過後,我們又開始直播了。來,禮物走起!」 「感謝榜一刷的火箭,來挑選一隻貓,馬上就要開始表演了嗷!」 「13號,13號好啊,是剛才那隻母貓最強壯的幼崽,都說黑貓不吉利嗷,咱們今天就宰兩隻黑貓,祝老鐵們大吉大利!萬事順心!」 「榜一大哥要廢他一隻眼睛,咱就廢他一隻眼睛!各位觀眾老爺看好了,這一把螺絲刀,直接給插到他眼珠子裡面去。」 「你小心點,別插太深,要是捅到腦子就直接死了。」 疼......好疼,我要出去,想辦法出去。 在拔出螺絲刀的一瞬間,我順著慣性,咬到了他的手。「操,賤畜。你他媽的敢咬我。看我不弄死你。」一把刀險些捅到了我。「揪他耳朵,貓不聽話的時候揪耳朵!你這樣動刀子貓就被捅死了!」我的耳朵被抓住,然後被人提了起來。「你個賤畜,敢咬我,看我不把你這隻耳朵給你擰下來。」就是這人,剛才殺害了麻麻,我向上抓傷了他的手,同時我摔在了地上。「媽的,追!」「追什麼追?觀眾老爺花錢看錶演呢還是看你在這兒耍猴呢?那隻貓就放走得了,趕緊換一隻貓繼續,榜一的在催呢。」「他媽的,讓一隻賤畜給欺負了。」

8. 「所幸那天天氣炎熱,所以他們開著窗子。我跑到窗邊,回頭看了一眼我的兄弟姐妹們,那時,他們就在籠子裏對我喊,救命,可我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進入寵物店,你看見了籠中的貓狗,這讓你想起了那些事,對嗎?」 13默默的點頭。 「我一直以為,所有的人類都是很友好的一種動物,原來人類也有這種壞人。」 「你呀,就是讓你主人保護的太好了,誰都相信。如果在人類消失之前,你這種貓就是最好誘拐的那種。」13嘆了口氣,雖然他的語氣像是在嘲諷,但其中又夾雜有一些羨慕。 「可能是吧,不過我的主人很厲害,即使我被拐走了。」芝麻又想起了主人,「嘿嘿,他一定能把我找回來。我好幾次從家裡跑出去,就是主人把我找回來的。」 「我也好想知道,整天無憂無慮,喫完睡,睡完喫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啊。」這下子,13的語氣已經變成了徹底的羨慕。 「等我主人回來了,我可以讓他把你也收留起來喲。」 「你還做夢呢?」 「別這麼說......能再和主人見面,那可是支撐我走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芝麻有些委屈,隨後又眼睛發光「說不定是全部的人類都躲起來,和咱們在玩遊戲呢,等到人類再出現時,他們會讓每個貓貓都有家,都有家......」說完,芝麻哭了起來。 「人類一定是在和我們玩遊戲呢,哎呀,別哭了,我會和你一起等你主人回來的,到時候你可得說服你主人收留我纔行啊。」 「嗯嗯,既然這樣,你就別叫13這個名字了,想起來也怪讓貓傷心的。你自己再給自己起個別的名唄。」 「額...我並沒有和人類有過太密切的接觸,名字是人類發明的東西,我實在搞不懂名字的邏輯是什麼,比如你,你明明是一隻貓,為什麼你要叫芝麻?」 「因為我身上的顏色。」芝麻原地轉了一圈,「你有沒有發現,他非常像芝麻糊,不均勻的黑白混雜在一起,但整體還怪好看的。」 「芝麻糊?」 「呃...那是人類的一種食物,好吧,你可能不知道,總之,就是我的毛色和芝麻糊非常像,所以我叫芝麻,懂了吧。」 「哦,我好像有點明白了,那我也想好我的名字了。」 「是什麼?」芝麻兩眼放光。 「臭豆!」臭豆驕傲的說出這個名字,而芝麻此時就像是mur貓一樣疑惑。看見芝麻有些不解,臭豆解釋道:「我流浪的時候,經常去一條小喫街,那裡有一種叫做臭豆腐的小喫,也是黑黑的,和我的毛色非常像。」臭豆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驕傲,可是芝麻卻仍然沒啥反應。 「要不...咱換個名字吧,你看阿福怎麼樣?」 「怎麼?臭豆有什麼不好的?還有阿福是什麼食物?」 「阿福不是食物,我的主人經常看的動畫片裏,有一個角色就叫做黑虎阿福。你也是黑黑的,而我們貓貓是老虎的親戚喲,所以你可以是黑貓阿福啦。」 「還是搞不懂名字的邏輯是什麼...不過我也不討厭阿福這個名字,無妨,我就叫阿福了。」阿福說道,雖然他看上去仍然十分冷酷,但是他的內心正為自己擺脫了「13」這個代號而狂喜。「對了,我還有一些問題。」 「說吧,你想知道啥。」 「芝麻糊是什麼?動畫片是什麼?老虎是什麼?起名字除了參照食物和動畫片以外還可以參照什麼?每個人類都有名字嗎?人類的每個寵物都有不同名字嗎?如果名字一樣該怎麼辦?如果名字太多記不住怎麼辦?唉你怎麼睡著了?回答我啊!回答我!......」 9. 芝麻像往常一樣,巡視著寵物店的運轉。寵物們已經漸漸習慣了沒有主人的狀態,然而,新的矛盾卻在悄然醞釀中。共同生活在一個地方,雖然摩擦是難免的,但是近期,小動物之間吵架的頻次是越來越高了。這些大多都是物種間的衝突。 「你們這羣愚蠢的狗什麼時候才能學會使用廁所?」 「區區一隻肥貓竟敢說我們愚蠢?我們也覺得你們喜歡亂抓牆的行為很刺耳!」 「我們要出去,狗狗不散步是會要了狗狗的命的!」 「愚蠢的狗子!現在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亂,難道你想要把那羣可怕的流浪貓流浪狗引過來嗎?」 「那也總比在這裡被憋死好。」 倉鼠倒是很少與其他物種的動物發生衝突,他們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喫喫喫睡睡睡,直到有一次倉鼠連滾帶爬地跑到芝麻身邊,「老大,我們的貓糧會不會不夠用呀!」 「暫時不會,你問這個做什麼?」 「那就好。」倉鼠顯然鬆了一口氣,「我剛聽見兩隻貓在那裡商量,等到貓糧喫完的那一天,他們就會把所有的倉鼠圈養起來,讓我們養肉,然後到時候喫掉我們!」 「放心吧,這種情況不會發生的,貓貓和倉鼠是好朋友。」當然,說這句話的時候,芝麻自己都沒有底氣。一旦這羣貓貓失控,芝麻也無法約束他們,畢竟芝麻只是名義上的老大,他所依靠的都是他解救了小動物而獲取的威望,他並不具備實際的權力,而目前他在寵物店裡的威望也正隨著時間流逝而被沖淡。 除了物種間的衝突,同類之間的衝突也在加劇。 「哈哈哈哈哈,你這隻閹貓。」 「你說誰是閹貓?」 「就是你,就是你。」 「信不信我揍你!」 「小不點,你不需要喫這麼多東西,給我分點。」老貓AB推開了雪柔,雪柔求助的看著芝麻。 「嘿,你不能搶走同伴的食物。」芝麻上前去,他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身形,那隻老貓比芝麻稍大,芝麻沒有把握可以戰勝他。 「哦?是嗎?那你過來啊,打敗我,把她的食物奪回去,再還給她。」AB挑釁的把背拱起,這是貓咪準備進攻時的姿勢。芝麻有些退縮,阿福此時飛奔了過來,跳起後直接撲向了老貓的腹部,受到突然攻擊的老貓顯然沒有調整好步姿,直接側翻在了地上,阿福又趁勢壓住了老貓脖頸,不停的用爪子攻擊老貓的面部,阿福的力道控制的很好,每一擊都讓老貓承受著劇痛,可每一擊又都沒有在老貓的臉上留下傷痕。老貓嘗試翻起,卻推不開壓在他身上的阿福,終於,老貓認輸了。阿福起身後,老貓悻悻地離開。 「謝謝你,阿福,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待會兒再說這件事情,我剛好在找你,芝麻,過來一下,我給你看個東西。」阿福朝芝麻揮了揮手,確保沒有被跟蹤後,阿福把芝麻帶到了存放寵物糧食的倉庫,平常,這裡都是嚴禁其他小動物進入的。「你猜猜這裡的糧食還夠我們喫多久?」 「之前我們粗略的算過,是一年。」 「不,錯了!不到半年!」阿福的表情極度憎獰。 「怎麼會?難道是我們之前估算有誤?」芝麻有些驚訝於他聽到的數字。 「計算並沒有錯,可是我們忽略了一個因素。」說完,阿福隨意的用爪子撥開了一個裝滿貓糧的櫥櫃,「看!」成羣結隊地老鼠從櫥櫃中湧出,這著實嚇了芝麻一跳,阿福隨手將爪子嵌入到了一隻活生生的老鼠體內,還不待這隻老鼠掙扎,他就已經將這隻老鼠咬死,露出了沾滿鮮血的牙齒。 「我們該怎麼辦?要不要號召全體的貓咪來捕捉老鼠?」芝麻求助般的看著阿福的眼睛,可他卻看出了嚴厲的拒絕。 「你知道的,這樣做無濟於事。即使沒有老鼠又怎麼樣?一年之後我們照樣會坐喫山空。更何況......」阿福停止了講話,倉庫的艙門外,又傳出了小動物吵架的聲音,「你我都知道,小動物之間的摩擦越來越多,隨著糧食日漸耗盡,小動物會變得越來越恐慌,在老鼠喫光我們糧食之前,我們很有可能會盡數死於內部的衝突中。」 芝麻控制自己不去想這些,可是,在他的腦海中,寵物店破敗的景象已經浮現了出來,狗狗喫掉了體型小的貓咪,貓咪喫掉了體型小的倉鼠......這一切不堪設想。 芝麻再次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阿福,可是這次,阿福的眼神並沒有嚴厲的拒絕,而是一種帶有期待的引導,它彷彿是在用眼睛說著:「多想想,芝麻,你知道該怎麼辦。」 芝麻思索著,尾巴不停的搖擺,無數的選擇擺在芝麻的面前,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上密密麻麻排布著的導線,芝麻作為炸彈前的拆彈手,身後有著無數依賴他生存的生命,他必須要選擇其中的一根導線剪斷,如果猶豫或者不慎選錯,那麼便是全盤皆空。芝麻似乎是找到了那根解除炸藥的導線,然而剪斷它的代價實在是過於沉重,以至於芝麻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他再度求助的看向阿福,可是,令芝麻最害怕的結果出現了,看著芝麻驚恐的表情,阿福露出了微笑。

芝麻,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10. 小動物整齊的蹲坐著,他們看著站在高臺上的芝麻。 芝麻努力的回想著昨天在倉庫時,阿福對他說過的所有的話,他清了清嗓子,「現在,我宣佈。」「記住,你制定的每一個政策,都會有獲利與受損的一方,保持平衡,永遠是你要去做的。」這是阿福告訴芝麻的第一條馭人術。「第一,所有小動物都不許隨地大小便。」說出這項政策後,芝麻的心中也有些輕鬆,畢竟他也不喜歡隨地大小便的狗狗。臺下的貓咪發出了歡呼,而狗狗們則明顯有些失落。「你是一隻貓咪,但你所代表的是整個羣體。偏袒一方只會導致羣體的撕裂,一個團結的羣體纔能夠共同獲利。」這是阿福昨天告訴芝麻的第二件事情。「第二,所有小動物都不可以亂抓牆壁,貓咪磨爪需要用專門的抓板。」這下,輪到了狗狗歡呼,不過因為芝麻已經禁止了狗狗們隨地大小便,所以貓咪也並沒有對這個政策表現出太多的不滿。「領導者在頒佈政策時,會受到一定的阻力,千萬不要因為一些阻力就輕易的改變。這回給大家感覺你很軟弱。」「第三......」芝麻頓了一下,這個政策太過激進,但卻能保證寵物們的糧食再多一些,糧食多一些,生存的概率也大一些「我們要養殖老鼠。」 臺下嗑著瓜子,對這場會議並不在乎的倉鼠們終於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會議上,貓和狗之間也議論紛紛。「我們是高貴的寵物貓,怎麼能喫野貓喫的那些...」一隻高貴的布偶貓說著,突然她不知道要用什麼辭彙來形容老鼠,想了一陣子,她說「骯髒的東西?」「哦,見鬼!我是真沒有想到我們也有淪落到今天的時候。」一隻中年藍貓無力的坐在那裡。「寵物貓之所以是寵物貓,就是因為我們喫的是乾淨的東西,現在神祕的力量為我們賦予了智能,我們就更應該探尋,如何變得像人類一樣文明,而不是像我們野蠻的祖先一樣茹毛飲血。」一隻老年貓咪振振有詞的說道,他身旁的貓咪不斷地附和著。「貓咪和狗狗都是肉食動物,我們需要保障充足的肉食來源。」芝麻無力的解釋著,可是混亂的大廳裏,芝麻的聲音完全被臺下的議論吞噬。「我們不能等到貓糧和狗糧喫完的那一天才想辦法。」芝麻提高了幾分聲調,嘗試結束臺下的混亂,可是臺下的混亂卻不降反增。「野蠻!」那隻老貓用爪子直勾勾地指著芝麻,「我寧死也不為此不齒之事!」「好啊,歡迎。」阿福的聲音不大,但卻很有穿透力,嘈雜的大廳瞬間變得安靜了幾分。此時,阿福正蹲坐在門口,正午的陽光照在玻璃門上,形成了無數刺眼的光斑,而阿福在那兒卻依然是純黑色的,與耀眼的光斑格格不入,彷彿一切光芒都會被他黑色的毛髮吸走。他用爪子撐開了玻璃門,一陣冷風吹進,令大廳裏的貓狗都打了個寒顫。「你們不是寧願死也不喫老鼠嗎?好啊,現在就放你們出去,你們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的,想喫什麼就喫什麼,餓死了都沒人管你們。」貓狗們低下了頭,那隻老貓如果是人的話,此時他一定漲紅了臉,不過因為他是一隻貓,臉上覆蓋滿了毛髮,所以沒人知道他的臉此時到底是什麼顏色的。此時的大廳已經完全寂靜了下來,「沒有寵物要出去嗎?」見沒有應答,阿福啪得關上了門。終於,一隻倉鼠的聲音打破了寧靜。「請問老大,我們要拿什麼飼養老鼠呢?」一隻倉鼠怯怯的問著它最擔憂的問題。 芝麻轉頭看向了倉庫,「倉鼠糧。」 倉鼠們頓時炸開了鍋,「我們倉鼠的糧食也不夠呀!」 芝麻眯上眼睛,看向了陽光普照的門外,雖然門外明亮,但卻亮的什麼都看不見。這扇玻璃門外的光景,彷彿正預示著他們最終的終點。「第四,走出門外,尋找食物。」芝麻雖然只是輕輕的說著,但是他的聲音傳入了每隻寵物的耳朵,卻變得無比刺耳。寂靜的大廳再度變得熱鬧,可是芝麻卻彷彿身處另一個空間,他看著門外的世界,等待著一輪新的冒險。

第三章:新文明1. 寵物店裡的每一個倉鼠跑輪上都被佔滿了,倉鼠們鍛煉著自己的奔跑能力,也有一部分倉鼠在使用樓梯鍛煉,他們不斷地攀爬樓梯,鍛煉著自己的前肢與腹部。與此同時,貓貓和狗狗也沒有閑著,貓咪們不斷地捕獵被飼養的老鼠,加強自己的反應速度與精準度。狗狗們則通過彼此切磋,提升著自己的搏鬥技巧。 寵物店外,戰術小隊正在進行戰鬥,戰術小隊由阿福一手操練的戰鬥單位。寵物店裡身強力壯的寵物都會在這兒輪流值守,兵種配置通常是由兩貓兩狗兩倉鼠,必要時也會進行成員的擴充。由於人類消失已經很久了,垃圾桶早已經被流浪貓狗們掏空了,所以現在他們需要爭奪的是資源點。他們會首先派出倉鼠偵察資源點,倉鼠返回時向他們報告資源點內有幾條狗或者幾條貓,隨後便派出寵物店內面目和善的貓狗進行勸說,希望他們能夠合作,共同建立屬於貓狗的文明社會,值得一提的是,此前公然反對飼養老鼠的那位老者,他的名字是李四,李四竟是一名不錯的談判員。「公既知天命,識時務,為何要興無名之師,犯我疆界??我太祖芝麻皇帝,掃清六合,席捲八荒,萬姓傾心,四方仰德,此非以權勢取之,實乃天命所歸也!處寵物店以治萬邦,這豈非天心人乎?你若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仍不失封侯之位,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沒人知道李四究竟在說什麼,更沒人知道李四的主人在生前都和李四一起看過什麼。 但有一些流浪貓狗真的被說服了,於是他們主動交出資源點的控制權,被帶回寵物店,加入了這個新創的文明社會。如果他們拒絕合作甚至公然攻擊談判人員,戰術小隊便進行定點突擊。由於佔領資源點的通常都只是三五成羣的流浪貓或流浪狗,它們兵種單一且沒有經過訓練,所以戰術小隊總是很輕易地就能取勝,當然,他們在戰鬥時會儘可能避免對流浪貓狗們造成傷害。對抗流浪貓定居點時,戰術小貓會首先藏匿起來,狗狗會突然狂吠,謹慎的流浪貓會被嚇得措手不及,此時隱匿的戰貓會突然衝出進行攻擊,而狗狗也會隨後堵住他們逃跑的路線。戰術倉鼠藏匿在貓咪的背上,待到距離足夠接近時,他們一躍而起,跳到流浪貓身上,流浪貓會因為被不知名的動物爬到背上而不停的在地上打滾,最終被制服。對付流浪狗定居點則稍有些麻煩,戰術小隊通常會派出一隻貓咪將流浪狗們引出,流浪狗們看見落單的肥貓自然是趨之若鶩,於是在他們放鬆警惕追趕時,其他守株待兔的戰術小隊成員就會突然殺出,流浪狗們瞬間就被包圍,通常來說他們都會放棄戰鬥。當流浪貓狗被制服時,談判員會繼續勸說他們一起加入文明社會,此時眼看抵抗無用的貓狗們自然會選擇服從。對於一些始終不願意加入的流浪貓狗,芝麻也堅持使用懷柔政策,給他們提供一大堆食物,並允許他們繼續定居在這裡,只是他們不能再妨礙其他動物來到他們的定居點了,如果哪一天他們的生存開始變得艱難,芝麻也歡迎他們隨時來到寵物店接受救助。 起初,流浪貓狗的抵抗非常強烈,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自願加入文明社會的流浪貓狗越來越多,他們大多在這裡都能找到一個安穩的住所,不必風吹日曬,甚至還能成立一個家。因此,主動上門的流浪貓狗與日俱增,他們甚至會主動把寵物店裡的工作人員帶到他們曾經居住的資源點。 由妞妞組建的倉鼠野外探險隊也在發揮著作用,倉鼠組成的野外探險隊通常也會有一貓一狗跟隨擔任保鏢,倉鼠的本能就是發現肥沃濕潤的土地,他們會用一整天的時間在哪兒收集植物種子與塊莖,他們每天所收集的糧食不但能夠滿足全部倉鼠的日常食用,甚至還能多出一部分用來飼養老鼠,值得一提的是,老鼠的養殖場地在清潔的房間裏裏,老鼠的飼料也是與倉鼠同樣的植物塊莖與麵包蟲,所以養殖出來的老鼠可比野生的乾淨多了,貓咪和狗狗們可不像人類的部分**一樣覺得野味有大補的作用。養殖老鼠的過程中,一些老鼠會突然死掉,這些死掉的老鼠通常會被扔出去,因為喫死掉的東西確實不是很健康,直到有一天倉鼠們發現死去的老鼠身上竟然能夠長出蘑菇,所以,養殖老鼠,倉鼠也成為了受益者。 貓貓組成的城市探險隊會探索各地的超市,每天他們都會從超市裡帶回一些新奇的玩意。他們格外喜歡罐頭,因為罐頭裡有各種魚,而且還不會過期,他們偶爾也會回一些麵包之類的食物,可是麵包早已經過期了,沒有寵物想要喫這個,但是一隻聰明的倉鼠卻想到了過期麵包的妙用,他把過期麵包搬運到了溫暖濕潤的角落裡,過了幾天,麵包裏竟然長出了麵包蟲,仿照著貓狗養殖老鼠的方式,倉鼠也學會了養殖麵包蟲,從此之後,倉鼠的食譜裏也有了肉,而貓咪在探索城市時,也不忘繼續捎回一些過期麵包。 這個以寵物店為核心的小小社會就這樣運轉著,蒸蒸日上。 2. 「芝麻。」雪柔走到了芝麻面前。「剛剛外出的時候,十字路口的那個書店裡傳出奇怪的聲音,你可以去看看嗎?」雪柔用大大的眼睛看著芝麻,芝麻頓時感覺芳心四起。 「是那一家新華書店嘛?」芝麻問道。 「沒錯,你可以去看一下嗎?」 「當然當然,大概是什麼樣的聲音?」芝麻似乎是很享受被這樣一位美貓景仰的感覺,他興奮的搖起了尾巴,像是一條狗。 「我也說不清楚......可能是打鬥聲。」雪柔閉著眼,仰頭回憶著,隨後又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好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全力解決這個問題的!」芝麻拍著胸脯,同時尾巴搖的更厲害了。 「芝麻哥哥真帥。」雪柔變成了星星眼。 此時是正午,大部分的貓咪和狗狗都已經準備在溫暖的太陽下午休了。待雪柔離開後,芝麻一腳踢開了阿福的房間,拖拽著還未睡醒的阿福離開了寵物店。 「芝麻...你別拖我,疼疼疼...我這就醒來,醒......!!!!!!!我在哪裡!!!!!!!!」待到阿福清醒時,芝麻已經拖著他抵達了那棟建築的門口。 這裡原本是人類的書店,在人類消失後,許多餐館都成為了貓狗們遮風擋雨的地方,可是對面這個新華書店卻一直都很安靜,其實這也不奇怪,書店裡不可能有喫的東西,流浪貓狗們大多進去看一眼就走了。所以寵物店也疏忽了對於書店周邊的巡查。 「應該是流浪貓狗們在爭奪地盤,到時候我們把他們全邀請進寵物店就好了。」芝麻說著。 剛剛清醒的阿福甩了甩腦袋,「你這傢伙...可真是誰都相信啊。」隨後,他們便推開了書店的大門。 書店裡十分昏暗,這裡很大,正午的陽光只能照射到門前與窗口的一小片角落。 「有貓嗎?有狗嗎?有倉鼠嘛!」芝麻大喊,卻隨後被阿福不輕不重的扇了一下。 「笨蛋,哪有到未知的地方,先暴露自己位置的?」 此時,裡面傳出了呻吟聲:「救救我......」 芝麻和阿福趕了過去,發現是一隻大型犬側躺在地上,無法移動,芝麻和阿福嘗試將她抬走,可是她卻突然劇烈的掙紮了起來,隨後又耗光了所有的力氣,有氣無力的重複著:「求求你們,饒了我,饒了我......」「她太重了......」阿福和芝麻嘗試了幾次,但都以失敗告終。「你在這裡呆著,我去寵物店裡叫幫手。」阿福對芝麻喊著。此時,這位狗狗已經馬上就要陷入昏迷當中。「看著我,看著我,我是芝麻。我就在對面的寵物店,我是來幫助你的。」芝麻的面孔,是她在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一幅畫面。 3. 狗狗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昏迷的時間不算長,也就只有半個時辰而已。」李四把爪子放在了狗狗的額頭上,又用耳朵聽了聽她的心跳。「你沒有受任何外傷,不過你似乎是有身孕,受到驚嚇才如此啊,來,孩子,喫點東西吧。」說完,李斯把裝滿狗糧的碗向她那裡推了推。 「她醒過來了?」芝麻向這裡走了過來,這隻狗狗此時正被安頓在寵物店的大廳裏。看見芝麻,狗狗突然起身,但又摔倒,她嘗試再次起身,卻以失敗告終,只能虛弱的趴在地上:「你就是我的救命恩貓!」 芝麻連連推辭,「是大家一起救你的哦。」說完,其他參與救援的小動物向這位狗狗揮了揮爪子。隨後,芝麻轉頭對李四說道:「沒想到你這麼精通醫術。」 「沒什麼。」李四的表情仍然是平靜的寵辱不驚,但他的內心其實已經狂喜到了極點,他等不及要炫耀自己的知識:「這就是知識的力量。」說完,李四從身後摸出一本《孕媽寶典》。 「我從書店裡找的,我也發現了其他很多書,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我可以給你上課。」李四故作高深的看了看窗外,「人類的智慧是無窮的。」李斯又轉頭問這位狗狗,「卒嚇膏幸噠銘?」 「?」儘管芝麻和這隻狗狗都沒說話,但他們的臉上已經寫滿了問號。「就是問你是什麼名字。」李四不得已,用大白話問出了自己的問題,隨後搖了搖頭。「我...沒有名字,我是一隻流浪狗。之前一直和我丈夫生活在一起。」她的眼神變得暗淡了。「那你的丈夫......」芝麻剛想問,卻突然發現這個問題不怎麼合適,便打住了。這隻狗狗沒有逃避這個問題,「我們原本是在這個街區裏生活,只有我們兩個。人類消失後,街區裏的垃圾桶全部都被成羣結隊的流浪貓和狗們佔領了,我們幾乎沒有食物......後來,我們找到了一片鳥兒很多的地方,幾乎能夠維持溫飽,可是今天,我們的地盤被一羣流浪貓佔領了。我有身孕,跑得不快,他把我藏進了書店裡,而他卻留在外面.....後來,就是你們把我救了出去。」她的身體劇烈顫抖,眼淚也流了下來。「如果他不在了,那我就......」芝麻把爪子輕輕的放在她的嘴巴上,示意她不要再說了。「你覺得你的丈夫勇敢嗎?」芝麻問道,這句話,讓她停止了顫抖「當然,他很勇敢,他在的時候,我總是被保護的很好。」一幕又一幕的回憶,讓她再度淚如泉湧。「那追殺你們的那羣貓呢?」芝麻又問。這句話,她不知道如何應答。「他們是懦夫,他們懼怕被毀滅、被淘汰,所以才會屠戮其他貓狗,他們看似拉幫結派,實則脆弱不堪,只敢以多欺少。必要時,他們甚至會背叛自己的同伴。」芝麻滔滔不絕地說著。「他們不勇敢,你的丈夫才勇敢,因為他不懼怕毀滅,他敢守護弱小、守護一切他所愛的。」說完,芝麻直視著狗狗的眼睛。「你愛他嗎?」狗狗好像明白了些什麼,「我愛。」「你愛你和他的孩子嗎?」「我愛。」狗狗的聲音更堅定了。「那就不要當一個懦夫,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別讓你丈夫的付出沒有回報。你應該像你丈夫一樣勇敢的去保護你們的孩子,而不是一了百了。更何況你的丈夫只是和你失去了聯繫而已,誰說他一定死了?」狗狗眼中的光芒被徹底點燃。自以為博覽羣書的李四也對此番演講大為震驚,微微低下頭向芝麻表示尊敬。此時,在狗狗的眼中,芝麻儼然已經成為了希望的象徵。 半個月後,狗狗生下了孩子。「我要帶著我的孩子一起走了。」狗狗向芝麻道別。「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裡的,我們歡迎你。」芝麻勸說道。狗狗搖了搖頭,「就像你說的,我的丈夫或許還活著,我要去尋找他。」狗狗的眼睛中閃爍著淚花,又像是閃爍著星光。星光暗淡,卻能為迷茫的人們指引航向。芝麻苦笑了一下,「再見。」狗狗低下頭,向芝麻表示了敬意,正準備轉身離去,芝麻又叫住了她。「你還沒有名字,臨走之前起一個名字吧,見到你了也不至於不知道叫你什麼。」芝麻提議道。「你覺得叫什麼好?我可沒有起名字的經驗。」狗狗笑著。「海誓。」狗狗撲哧的笑了出來,她當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只是她由衷的為自己有了一個名字而高興。「那你給我丈夫也起個吧,找到他了,我總不能光讓他沒名字吧。」「山盟。」芝麻說道,他昨天剛剛聽過李四的文學課,對海誓山盟這個成語很有感觸。眼前,這個勇敢的狗狗將要踏上尋找丈夫的旅途,用海誓山盟來形容他們的愛情是再合適不過的了。狗狗笑著,漸漸的笑容收斂了起來,她看了看外面的世界,臉上的表情變得堅定無比。「那,我走了。」「歡迎你隨時再回來。」芝麻目送著她離開。 4. 「今天的課程就上到這裡。」李四像往常一樣合上書本。起初貓貓把這些書店裡的書當作廢品,正準備扔出去時,李四卻阻止了他們,並且終日把自己關在暗無天日的書房裡鑽研。直到有一天,他神祕兮兮的找到芝麻,要求芝麻來聽他講課,對於老者的邀請,芝麻並不好直接拒絕,但是在聽課時,芝麻發現,這隻古板的老貓雖然平常給人沒什麼好印象,但是講起課來是滔滔不絕,芝麻也逐漸的習慣了去聽李四的課程。李四研究的多是人類的史書,作為寵物店實質上的領袖,芝麻也樂於從中吸取經驗。今天的課程也是如此,只是這次,李四並沒有轉身離去,而是接著又說「其實,我有一個請求。」 「我們之間用不著這麼正式,有事情說就好了。」芝麻感覺到了一絲不祥,他希望只是他多想了。 「陛廈!」老貓李四突然匍匐在芝麻腳邊。這著實嚇了芝麻一跳,自從李四講到了秦王掃六合的章節後,李四是越發不正常了。 「額,李四你先起來。」芝麻尷尬的說著,這一切突發的太快,快到芝麻根本沒有思考「陛廈」是什麼意思,它只希望這個老貓趕緊起來。它同時左右看著,希望眼前這尷尬的一幕沒有被其他貓狗看見。 「老呈不叫李四,老呈改名了!」這只不知名的貓仍然匍匐在那裡。 老呈又是什麼鬼啊!天啊,饒了我吧。這隻老貓到底想幹什麼,芝麻內心已經極度恐慌,可是表面上還得維持對於老者的尊敬「那麼...李四,不對,老人家您叫什麼名啊。」 「老呈名為李斯!」李斯繼續匍匐在那兒。 這名兒改和不改有什麼區別呢,芝麻想到,眼前的一幕讓他有點想笑,可是看見李斯臉上認真的表情,芝麻又感到了尷尬。「我知道了,李斯您快起來吧。」 「老呈今天來到這裡,只有一件事情!」李斯保持著匍匐的姿勢,向芝麻爬去,「老呈伏願陛廈為萬世計,早日稱帝!」說完,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 「你讓我再想想哈,明天我給你答覆。」當李斯抬起頭來,芝麻就已經不見了蹤影。芝麻在聽李斯講課的時候,大概也明白了稱帝是什麼意思,不過芝麻並不想,以後大家見到他,都要趴在地上再磕個響頭,想想就不自在。 「事就是這麼一個事,你們快點幫我分析分析我該怎麼辦。」芝麻惆悵的看著妞妞和阿福。而此時,妞妞仍然在那裡一言不發的嗑著瓜小瓜子,而阿福已經睡著了。看見兩個動物不搭理他,芝麻拍了一下桌子,叫喊到:「你們快幫幫我啊!我這幾天快要被這老貓逼瘋了!!!」 阿福被嚇醒了過來,「抱歉...抱歉,聽你們說的陛廈、老呈什麼的,我完全聽不懂,沒想到就這麼睡著了。」說完,阿福又打了個哈欠。 妞妞放下喫掉了手中的瓜子,不急不慢的說:「他讓你稱弟,那就稱唄。」 「話說,稱弟是什麼意思,誰能給我解釋一下。」阿福問道。 「就是李四要和芝麻做義父義母的親兄弟,因為他年紀比芝麻大,所以他是哥哥,芝麻要稱弟。」 「真是奇怪的要求啊,這隻老貓的想法真的是越來越難以琢磨了。」阿福這麼想著,不過想到如果芝麻稱弟了,以後他見到李四豈不是也要喊一聲哥哥,阿福越想越感到不情願。 此時,芝麻正捂著頭陷入無盡的惆悵之中。面前的這兩個傻瓜使得他腦闊更痛了。突然身後的大門被一腳踢開。「陛廈!老呈找你找了一整天啊!考慮的怎麼樣了!」說完,李斯砰砰的磕了一個響頭,然後保持匍匐的姿勢向芝麻爬來。見鬼!一定是剛剛拍桌子的聲音把李斯給引來的。芝麻懊悔著。然後看向了妞妞和阿福,希望他們能幫自己擺脫這裡。「芝麻,我們有空再聚!今天我還要跟著倉鼠探險隊一起去開發野外,那再見啦!」「對對對,我們戰術小隊今天也有很重要的活動,我也得走了,下次再聚下次再聚!」這兩個廝,竟然找這樣的藉口溜走,可是李斯卻一把堵住了妞妞和阿福的去路。「既然兩位汞氰都在,那就和我一起勸勸陛廈吧!」李斯說著,便將妞妞和阿福一起按在了地上,保持著和他一樣的匍匐姿勢。 「陛廈,老呈觀人類史書,發現了人類之所以強盛的道理。」李斯頓了頓,「人類先前也和貓狗一樣,割據一方,互相爭鬥,直到始皇帝車同軌,書同文,統一度量衡,人類的社會才日益走向了強盛!」「屎黃弟...那是什麼?」阿福想要問在他身邊同樣被按著的妞妞,可是卻被李斯敲了一下腦袋,李斯輕聲說道:「羣呈上奏,應有秩序。」阿福做夢也沒想到,這隻老貓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隨後,李斯抬起腦袋,開始變得激動起來,「貓咪如果想要重建人類社會的榮光,就必須需要一個萬世一系的領導者,當初是李斯勸諫始皇帝稱帝。」說完,開始背誦了起來「夫以芹之牆,大王之鹹,由竈上騷除,足以滅豬猴成弟業,為天下一桶,此萬世之一時也。今呆而不急就,豬猴復強,相聚約從,雖有黃弟之賢,不能並也。」背誦完,李斯似有感慨的說道:「老呈先前名為李四,與勸進者李斯同名,故老呈以屎明志,改名李斯,伏願陛廈早成帝業!解救蒼生!萬世一系!」說完,又是砰砰砰幾個響頭。「陛廈稱弟後,老呈自當為崽相,桶領潮正,而阿福可為三公之首——汰蔚,總領兵事。妞妞殿下可封倉鼠王,享富貴而不絕!」李斯似乎是想要通過對妞妞和阿福許以高位,讓他們也加入到勸進者的行列中,不過顯然,妞妞和阿福現在已經被繞暈了。......李斯又在哪兒滔滔不絕地講了幾個時辰,芝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地上的影子正逐漸縮短又逐漸拉長,都已經過了正午了! 「啊!」門外傳出了尖叫聲。阿福掙脫了老貓的控制,迅速的躥到門外,然而眼前的一幕令一向沉穩的阿福也嚇了一跳。戰術小隊的成員在資源點巡邏時突然聽到了資源點附近一間瓦房內穿出了響聲,等到他們進入,他們發現了一貓一狗的屍體,經過確認,他們都是寵物店的成員,所以他們把同伴的屍體帶了回來。「兄弟們,辛苦你們了,早點去休息吧,這裡的狀況由我來查看。」阿福開始仔細查驗屍體上的傷口。此時,芝麻也正帶著妞妞向門外狂奔。整個大廳裏的貓狗們都瞧著玻璃門外,到處都瀰漫著不安的氛圍。當看到那貓狗的屍體時,妞妞開始放聲大哭,「昨天是我排的倉鼠探險隊的值班表,這兩隻寵物,是倉鼠探險隊的保鏢啊!」大廳內不安的氛圍變得更加凝重,因為這意味著,傷亡的不僅僅只是這一貓一狗,外出探險的倉鼠在失去保護後恐怕也遭有不測。芝麻放下了傷心欲絕的妞妞,孤身前往了門外,並向小動物們叮囑了一句——門外危險。身後的妞妞仍然在哭嚎著「我本來也應該跟著探險隊一起去的呀......」。阿福讓開了一點空間,好讓芝麻也可以蹲坐在這裡查看詳情,這是芝麻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死亡,昨天還在嬉笑玩鬧的同伴今天就已經變成了空洞的軀殼,更令芝麻不敢想的是,傷亡還在擴大。「有什麼發現嗎?」阿福試探性地問芝麻。「是一羣貓進行的襲擊。」芝麻指向了屍體的傷口,「前牙印與後牙印的寬度較窄,狗不可能有這麼短的顏面。」「沒錯。」阿福頓了頓,「你的觀察力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是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流浪貓攻擊事件。」「為什麼?」迄今為止的壞消息已經夠多了,芝麻不希望再聽到更多的壞消息。「雖然他們身體上的創口都是由貓咪留下的,但是你仔細觀察,他們身上的牙印之間又有細微的差別,這意味著是羣貓發動的攻擊。同時,通過辨別牙印的種類,我們幾乎可以確定,參與襲擊的是七隻貓。」同伴被羣體襲擊而犧牲的事情當然令芝麻很傷心,但芝麻也料到了這是羣體襲擊事件,因為派出的是訓練有素的一貓一狗,如果不是以少打多的話,他們是很難被打敗的。不過迄今為止,這一切和尋常的流浪貓襲擊仍然沒有什麼區別。阿福又指向了那隻貓咪的屍體,「仔細看,每一種牙印在他身上只留下了一個創口。如果只是普通的羣體襲擊事件,場面應該十分混亂,不可能每種牙印只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而且,貓咪在纏鬥中更傾向於使用爪子而非牙齒,可是他的身上卻沒有一處爪印。」這件事情著實奇怪,此時,阿福又指向了狗狗的屍體,「你看,他身上的傷口也是如此。」「這意味著什麼?」芝麻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每讓他看著將注意力集中在同伴的屍體上多思考一秒,他的痛苦便加深一分。然而阿福的眼睛裡卻深深的寫滿了恐懼。此時已是傍晚,太陽不再灼燒,搖搖欲墜的懸掛在地與天交界的地平線上。夕陽為周圍的景觀鍍上了一層壓抑的黑邊,看著眼前如同雕像一般的阿福與失去生機的屍體,一切都彷彿靜止了,只有迎面吹來的微風提醒著芝麻,這個世界還活著。「遊 擊 戰 術。」阿福一字一頓的說出了這個奇怪的名詞。還來不及芝麻詢問,阿福就已經貼近了芝麻,「現在已經快到晚上了,趕緊讓夥伴們把屍體抬進去。告訴大家,從今以後,晚上不許出門。」夕陽已經快要沉沒了,地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天邊被刷上了寧靜的黑。 5. 「還記得我上回給你講的故事嗎?我從虐貓人的手裡逃跑。」阿福問著芝麻,芝麻點了點頭。 「我還記得你講到了你從樓上跳下。」芝麻並不願意回憶這個故事的內容,他很難想像那個血腥屠殺貓貓的人類和自己的主人竟然是同一個物種。儘管他的主人也會幹一些超變態的事情,比如在他睡著時彈他的蛋蛋,但它的主人絕對做不出來虐殺貓貓這種事情。 「他們虐殺貓咪的地方在五樓,我從窗戶那裡一躍而下,幸好樓下有樹枝為我提供緩衝,我才沒有摔成肉醬。但我仍然身負重傷,無法行動,當時我感覺,我可能馬上就要死了。」阿福艱難的說著,畢竟這種故事,光是聽說就已經夠難受了,更何況阿福還是故事的親歷者。 「昏迷之中,我隱隱約約感覺被拖動著,隨後清醒過來,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見了他,他的流浪貓組成的幫派的老大。」 「他叫什麼名字?」芝麻問道。 阿福笑了笑,「你忘了那時候我們都還不會說話麼?不會說話的流浪貓怎麼可能會有名字?」這時芝麻纔想起來,貓貓學會說話,也不過只有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只是對於他來說,這彷彿已經相隔了一個世紀。 「他會救助各種流浪貓,並把我們撫養長大。我就是在他的照顧下,傷勢漸漸恢復。」 「這真的很不可思議。」這件事情即使發生在現在,那也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而它竟然發生在貓貓擁有人類的智慧之前。 「後來,我也長大了,他開始教導我們如何戰鬥,如何尋找食物。直到我們可以獨當一面時,我們仍然聽從他的命令,急需救助小貓們。」阿福嚥了口唾沫,「可惜好景不長,我們幫派的貓咪越來越多,而樹木、草地卻不斷被人類砍伐,可以捕捉的小鳥和老鼠越來越少,我們幫派開始變得難以維繫。而老大仍然在堅持著收養貓咪。」阿福看著天空,「可是,老大已經老了。」 「我們幫派裏有一隻狸花貓,他也是由老大撫養長大的流浪貓,他總是可以帶回來很多食物。他帶回來的不是老鼠也不是麻雀,往往是一灘血腥的肉塊,這可比老鼠要好喫多了......沒人知道這是什麼,也沒人注意到街區裏的流浪狗越來越少了。」 聽到這裡,芝麻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已經猜到了謎底的真相。 「後來,老大發現那隻狸花和他的夥伴在圍攻一隻正在翻垃圾箱的流浪狗,他們繞成圈將狗圍在裡面,而後依次發動攻擊。」 「這也就是為什麼屍體上的牙印來源於不同的貓!而他們的分佈又及其有規律。」芝麻恍然大悟。 「沒錯,羣貓直接與狗戰鬥,即使在數量上佔優,也難免會受傷,可是遊擊戰術不同。他們圍成圈將獵物包圍住,發動攻擊的永遠是獵物背對著的貓,而且這種攻擊只有少數幾次,多隻貓輪番攻擊後會再度圍成一個圈,讓獵物在流血與恐懼中失去抵抗的能力。」 「也就是說,我們的夥伴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逐漸死去的......」芝麻更加難受了。可他轉念一想,「如果說他們攻擊的目的是為了捕食,那為什麼夥伴的屍體還是完整的。」 「或許這是一種挑釁,一種野蠻對文明的挑釁。總之這需要我們去調查。」阿福接著講起了故事「老大對於這種行為十分厭惡,雖然老大並沒有收留過流浪狗,但他允許流浪狗們一起來享用貓咪佔領的垃圾桶,他反對成羣的貓咪欺壓落單的狗狗。所以,老大把他趕出了幫派,隨後又有許多貓咪追隨他一起離去。」 「直到貓咪學會說話的那天......」阿福的雙眼已經露出了恐懼,「那隻狸花回來了,和他的夥伴們帶來了很多食物,不同於老鼠和麻雀,那都是新鮮的大塊的肉啊,一羣小貓咪圍在肉塊前分食。大貓們也湊上前看,畢竟我們也很少見到過這麼完美的食物,突然就有貓咪尖叫了起來......」阿福停了下來。 「那血淋淋的肉塊,是一隻貓的大腿啊。」 芝麻此時已經緊張的不敢呼吸。 「我們四處尋找老大,可是哪裡都找不到他。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於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塊兒肉,用手撥開了肉塊上的血污,那殘留的毛髮的顏色,是老大的毛色!」 「啊!!!!!!!!!」一陣凌厲的尖叫聲傳來,這聲音很像土拔鼠的聲音。 「啊!!!!!!!!!」芝麻也被嚇了一跳。 「啊!!!!!!!!!」阿福也被嚇了一跳。 「原來是你。」芝麻發現了妞妞此時正癱坐在地上,似乎是被剛才的故事嚇得不輕。「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阿福喘著粗氣問妞妞。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妞妞控制不住戰慄,上下牙一直磕碰磕碰,發出了咯咯咯的響聲,「我一直都在這裡啊。」妞妞顫顫巍巍的說著,還不間斷的往嘴裡塞著小瓜子。 「麻煩你下次過來的時候吱一聲行嗎,你這樣神出鬼沒的很嚇人的。」芝麻緩了緩。 「吱。」 阿福緩了緩,然後接著說「然後,我衝上去攻擊那隻狸花,卻被他的同伴們阻擊,他們都是戰鬥的高手,我負了傷,只能逃跑。他們跟丟了我,狸花派出了他的同伴追查我的下落,接下來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那時我已經很餓了,不得不出來尋找食物,於是被他的同伴們發現了。是你們救了我。」 「也就是說,狸花會繼續攻擊貓貓和狗狗們......」此時,狸花無形的陰影已經籠罩在了芝麻的心中,作為寵物店實際的最高領導者,他的一舉一動都將會直接影響到貓狗倉鼠們的安危。「還愣著幹什麼,快和我一起去加固防禦!」芝麻朝阿福和妞妞大喊,可是妞妞卻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妞妞...妞妞...」芝麻拿爪子輕輕碰了一下妞妞,妞妞直接栽倒在了地上,「靠!又假死了。」 6. 大廳內聚滿了寵物,芝麻概述了狸花的故事,寵物們一片嘩然,阿福勉強維持著秩序,寵物們的稍稍安靜了些,但不安的氣氛仍然浸染著大廳的每一個角落。芝麻開始發表講話。 「總之,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極其強大的敵人,而且,敵暗我明。」 「你他媽的到底能不能保證我們的安全!」AB猛的一拍地面,李斯被AB此舉氣得發抖。 「芝麻講話的時候是容許你插嘴的嗎?還有沒有倫理綱常了!」李斯直言怒斥。 「夠了,夠了。」芝麻在臺上大喊,可AB仍是一副要動手的架勢。阿福往這裡看了一眼,AB立刻安分了下來。 「哼,等到這個事情結束了,我一定會奏明芝麻懲罰你。」AB被李斯這老頭子氣得不輕,可是阿福的視線仍然沒有移開,所以AB只能繼續坐在原地,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咳咳。」芝麻清了清嗓子,嘗試恢復老大該有的威嚴。 「我會盡全力保護大家的。下面,我們來說一下以後工作的調整。」大廳裏的動物滿懷期待的看著芝麻。 「第一,倉鼠探險隊的工作將被限制在本街區以內,禁止前往太遠的地方。同時,要派出至少8隻貓狗組成的護衛隊來保障倉鼠們的安全。」臺下倉鼠們露出了笑容,他們就是這麼一種容易得到滿足的動物,「倉鼠,也是我們的同伴。」這句話引來了倉鼠們熱烈的歡呼。 「第二,城市探險隊的活動全部暫停,單只貓狗前往太遠的地方,實在是太危險了。」這意味著,貓貓狗狗們很難在品嘗到超市裡存留下來的人類零食了,這雖然令他們沮喪,但是為了安全,不得不如此。 「第三,從明天開始,我們會去調查同伴們的死因以及失蹤倉鼠的去向,我們不會拋棄任何一位同伴,正如我發誓要保證每一位的安全。」話剛落地,便迎來了寵物們的叫好聲,除了AB。 「最後,太陽落下之前,所有動物必須要回到寵物店內,屆時我們會清點寵物數,晚上會安排狗狗們站崗值守,我們不能失去更多同伴了了。」 7. 芝麻又見到了主人。可他仍然看不清主人的臉。 這次見面是在夜晚,月光被輕飄的雲彩罩著,撒到地面上變成了一層銀霜。 「明明大家都是貓貓,為什麼要打仗呢......」芝麻沮喪的趴在地上。主人從座椅上站起,推了推眼鏡:「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它包含有很多因素,例如宗教、文化、經濟、意識形態......」看著一臉懵逼的芝麻,主人才想起,此時他面對的是一隻貓,不應該講這麼多深奧的東西。 「總之,就是因為他們的想法和你們的不一樣。」主人說道。 「為什麼呢?大家一起合作不好嗎?」芝麻還是想不明白這件事情。 主人此時已經走到了芝麻身邊,他蹲下來撫摸著芝麻,「你要弄清楚他們是怎麼想的,接著你才會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對於你們來說,合作纔是最優選擇,但對於他們來說,這不一定是他們想要的。」 主人站起身來。 「又要走了嗎?」芝麻問道。 主人回過頭,對芝麻笑著「別擔心,這不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還有一個問題。」芝麻急切地說著。「那邊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在那邊,我可以看見你哦。」 「嗯,知道了。」主人轉身離去,芝麻沒有像上次一樣追趕主人,而是目送著主人消失在銀色月光下。風雲以極速變換著,月光時而朦朧時而耀眼,一隻貓在這兒思考了一晚。 8. 「醒醒。」阿福晃醒了芝麻。芝麻睜開雙眼看了看窗外,天還沒亮,芝麻的腦殼昏沉沉的,他還在思考著夢裡的內容。「妞妞半夜裡走了。」 「什麼?」芝麻打了一個激靈,瞬間就變得精神了。此時看守大門的寵物狗正在輪班,看見正欲離開的芝麻和阿福,他們低頭示以敬意,芝麻責備的問道:「你們為什麼不阻攔他?」 「抱歉,但畢竟妞妞......」守衛沒有將話說下去,阿福也打住了芝麻的責問,並示意守衛去休息。雖然妞妞只是一隻倉鼠,自然界內,隨便一隻狗或者貓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將他捏死;但是在寵物店裡,他的地位僅次於芝麻與阿福,畢竟他是芝麻最親密的朋友,而由他一手創立的倉鼠探險隊也為這個集體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所以守衛自然不敢加以阻攔。 「他應該是去案發的地方了,一個倉鼠在那裡實在是太危險了,我們趕緊過去吧。」阿福勸阻道。 根據戰術小隊成員的描述,夥伴們的屍體是在一間瓦房內被發現的,而這間瓦房外面正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倉鼠們可以從這兒採集到許多植物的塊莖,所以那兒也是倉鼠探險隊經常活躍的地點之一。等到芝麻和阿福趕到時,妞妞正拚命的在土地裏翻找著什麼東西。看見他們趕來,妞妞急忙揮手。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快來幫幫我!」妞妞指著地面,仔細看,那裡有很多倉鼠爪印,這應該都是妞妞翻撥的痕跡。 「你害得我擔心死了!」芝麻責備著。可妞妞仍然是滿臉的笑容。 「先別管這麼多了,快把這裡挖開!」妞妞再度投入了挖掘的工作中。這使得芝麻與阿福一頭霧水。 「這裡面有什麼?」阿福謹慎地問道。 妞妞一邊賣力的挖著,一邊喫力地說道:「每次我帶倉鼠探險隊來到新地點時,我都會要求他們先挖出來一個足夠大的倉鼠洞,這樣遇到危險了,我們就鑽到動力去,洞裏也藏有鬆軟的泥土,鑽進去之後就可以直接把洞口堵住,也便於我們藏身嘛。」妞妞嘿嘿的笑著,又撓了撓頭「安逸這麼久了,我差點把這岔子忘了,所以我半夜就跑出來了。」他不忘自嘲了一句「倉鼠的腦袋就是小。」 「那麼失蹤的倉鼠全部都在裡面?」阿福驚喜的說著,而芝麻在聽完妞妞的話後,早已經開始了挖掘工作。之後三人一起合作,開始挖掘起了洞口,經過霜降,原本乾燥鬆軟的土壤變得濕潤堅硬,單純憑藉倉鼠的力量確實很難再次挖開。終於,洞口被挖開了一道縫隙,往後的挖掘工作就輕鬆了許多。妞妞從洞口鑽了進去,而芝麻和阿福在外面探著眼睛觀望那個。 「啊!!!!!!!」洞穴裏傳來了妞妞的尖叫聲。阿福與芝麻急切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卻沒有得到妞妞的應答,裡面隱約傳出了妞妞的哭聲,這個洞口太小,阿福與芝麻無論怎樣都不可能鑽的進去,可是他們仍然在急切地挖掘著洞口,彷彿是想要把洞口挖掘成適合他們身形的大小。 過了一會兒,妞妞爬出了洞口,他的毛髮變得濕漉漉的,並且仍然拖拽著另一隻倉鼠,芝麻急忙幫助妞妞把那隻倉鼠勾了出來,可是那隻倉鼠已經死了。妞妞已經累的躺在了地上,他在地上喘著氣,突然又翻起身來,想要再次回到洞穴裡面。阿福攔住了他,「妞妞,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失蹤的夥伴們都在裡面,裡面很潮濕,螞蟻正在啃食他們......我要把他們帶出來。」妞妞哭訴道。芝麻把爪子輕輕拍到妞妞的背上,「他們實在是太多了,我們回寵物店,再多叫一些倉鼠來幫忙。」而妞妞仍然堅定的向前爬著,「你們回去吧,他們已經在裡面呆了一晚上了,不能再讓螞蟻啃食他們的身體了,我要帶他們出來再看看太陽......」此時,地平線的邊緣已經變得無比光明,旭日正在升起。芝麻有些為難的目送著妞妞再次鑽入洞穴,阿福在外面觀察著倉鼠的屍體,除去被螞蟻啃食的部分,屍體的表面完好無損,並且他的毛髮也是濕漉漉的。「他們是在洞穴中死亡的。」阿福說道,「離這兒不遠處有一個池塘,或許是流浪貓們將倉鼠趕了進來,待到倉鼠將洞口封死後,又通過澆水將他們溺死在了裡面。不然,以貓的速度,在倉鼠鑽入洞穴之前,失去庇護的倉鼠們即使不被全部捕捉,也會十不存一,只是流浪貓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阿福陷入了思考。芝麻又回想起了昨日的夢境,只有瞭解了他們是這麼想的,才會真正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芝麻努力地思索著,在他的腦海中,那隻流浪的大貓仍然是看不清的陰影,他正站在芝麻的對面嘲諷的看著芝麻,等待著芝麻的進一步尋找。突然,芝麻似乎看到了真相劃過的尾跡,在茫茫的記憶之海中,芝麻拚命的抓住了它。 「你已經很老了,跟我們回到寵物店吧,會有寵物們照顧你的。」「躲避人類大半生了,現在竟然有一隻貓勸我去模仿人類的生活。呵。」「不,不是這樣的,你不能再在外面流浪了。」「謝謝你的好意,孩子。你能準許我繼續在這裡生活,我已經很感激了。這條街區,我從小就在這兒,我離不開啊......貓咪的生活本該是自由的,可是跟人類生活的太久,貓咪們已經忘了自己是貓,讓我這個老頭子,在臨終前還是一隻貓吧。」隨後,無論芝麻怎麼勸說,老者都不再應答,老者看他的眼神,令芝麻感到,他是一個異類。 「他們不願意放棄作為貓咪的生活。」芝麻脫口而出,這句話令芝麻自己都感到很驚訝。「什麼意思?」阿福問道。一陣潮濕的冷風吹來,草地發出了悉蘇的響聲,芝麻看著阿福的雙眼,這是阿福第一次見到芝麻如此堅定的雙眼。「進入寵物店的貓便不再是貓了。」當然,他口中的寵物店當然指的不是人類消失前那廣義上的寵物店,而是由芝麻與阿福親手建立起來的這個寵物們的生活社區。寵物本就是人類賦予貓狗倉鼠的稱號,這意味著他們無需做任何事情,就可以得到富足的生活。可是人類消失以後,貓狗倉鼠擁有了智慧,在芝麻與阿福的領導下,原本的寵物們以寵物店作為據點,建立起了複雜的社會秩序與分工。早就聽李斯講過人類建立起部落,不再茹毛飲血的故事。人類消失後,貓咪和狗狗們雖然也形成了一定的團體,但卻卻如同一盤散沙,在芝麻與阿福的引領下,散沙逐漸彙集,越來越多的貓狗倉鼠們來到了這個嶄新的社會,打破著動物原有的舊生活,來自各地不同的動物們共同生活,共同戰鬥,為犧牲的同伴悲憫,又化悲憫為力量,待到他們意識到他們自己的偉大後,文明早已拔地而起。「我們,就是新文明。」芝麻的眼中閃爍著光芒。此刻,他正出神的看著剛剛帶著同伴的屍體爬出陰冷巢穴的妞妞,此刻的妞妞並不知道,數千年以後的教材上,寵物們拚命的保留著逝去同伴的遺體,這一的行為是大家公認的寵物文明的起點。

第四章:戰爭從未改變

1.

妞妞奮力的將最後一個同伴的屍體帶出洞穴,在芝麻與阿福的幫助下,他們被帶回了寵物店。倉鼠們與貓狗一同下葬,寵物們仿照著人類的方式,將夥伴的屍體埋入土中,並在墓地的上方撒上了向日葵的種子。數百隻寵物們聚集在一起,為共同逝去的夥伴悲痛。失去同伴的悲傷沒有擊垮他們,相反,這孕育了他們的鬥志,正如泥土中奮力破土的向日葵。

寵物們仍然籠罩在狸花的恐怖陰影之下,可是死去的同伴卻讓他們變得更加勇敢。面對外來的衝擊,一個僅僅是數只動物組成的羣體會在衝擊下越來越散,可是一個大家彼此依靠、相互依存的團體,衝擊只會使得他們更加牢不可摧。寵物們在白天相互照料,戰術小隊儘力的保證著每一隻寵物的安全,他們仔細排查著營地附近的每一間瓦房。有時寵物們累了,他們便會坐在夥伴的墓地前,墓地的作用從來不是寬慰死者,逝者長已,活著的人們會用祭祀死者的形式,彼此心照不宣的交叉著回憶,因為我們都還記得。夜晚時,寵物們回到寵物店,大狗們把守著大門。當寵物們習慣這樣的作息後,狸花的恐怖襲擊變得難以下手。

2.

因為活動範圍的縮小,寵物們的食物來源也減少了,所以芝麻不得不減少了大家配餐的份額,大部分寵物也理解並支持這一點,但總有少數例外。

此時是晚餐時間,屋外正飄著雨滴。

「嘿,我說。」AB玩弄著剛分配到的新鮮老鼠,「這麼小的一隻老鼠,完全不夠塞牙縫的。」他故作大聲的在大廳裏說著,見到沒人搭理他,他便自顧自地喫了起來。他的話雖然沒人應答,可是大廳裏的貓狗在聽到他的話之後,肚子也開始咕咕作響起來,一隻老鼠實在是太少了。

見到貓狗們也露出了難堪地神色,AB便知道此計可成,「嘿,你們想不想念我們之前喫的貓糧、狗糧?鮮嫩多汁的肉,壓製成小餅乾,滿滿一大碗,根本不會喫不完。」說著,AB還眯起眼睛砸吧了幾下嘴。大廳裏的其他貓狗的眼睛也開始眯了起來,他們似乎也在懷戀著美食的味道。芝麻警惕的看著寵物們,阿福則悄悄地位移到貓羣中距離AB很近的位置,用恐怖的眼神盯著AB。

AB發現了阿福正在盯著自己,他壯著膽沒有把視線移開,阿福一隻眼睛雖然瞎了,但另一隻眼睛卻格外的可怕,他臉上深黑色的毛髮更凸顯出他褐黃色瞳孔的深邃,他的眼睛裡彷彿藏匿著一個充滿怪物的深淵,AB越是和阿福對視,阿福眼中的怪物便越像是要將他吞噬一般。AB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移開了視線,但他隨即便對著寵物們大喊:「這已經成為了一個既定的事實,我們的寵物糧被某些寵物給侵吞了!」隨後,他斜眼看著芝麻,芝麻的眼神可一點都不可怕,AB露出了邪笑。

「你放屁!」人羣中的李斯大喊,「你不要在這裡血口噴貓?」AB正想要接著污衊,卻感受到了一股衝擊,當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飛出了幾個身長的距離,阿福此時正站在AB倒下前的方位,怒不可揭的看著AB,喉嚨裏還傳出了貓咪極端憤怒時的低吼聲,此時阿福身邊的寵物們也害怕的往後退了幾步。

「怎麼?你心虛了?我們都知道,你們和芝麻是一個路子的,他侵吞的糧,你們也有份!」倒在地上的AB指著李斯與阿福,起初他嘗試站起身子來,卻發現後腿支撐不住,於是乾脆又側躺了下來,「大家看見沒!他們心虛了!」李斯氣得直跳腳,而阿福又想要衝上去教訓這隻血口噴人的老貓。芝麻突然沖了出來,擋在了AB的前面。

「夠了。」芝麻攔住阿福。隨後扶起了AB,重新站起來的AB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著呲牙的阿福。

「請夥伴們相信,我沒有偷偷的喫大家的糧食,冬季馬上就要到來了,我們是要靠著這些糧食過冬的!」芝麻對著寵物們大喊,寵物們這才稍稍放寬了心。可AB等的就是芝麻這句話。

「好啊,既然這樣,那就打開倉庫,讓我們親眼看一看還剩下多少糧食。」AB挑釁的看著芝麻,而芝麻、阿福的表情都隨即一變,變得有些慌張。雖然他們並沒有真的侵吞貓咪和狗狗們的糧食,可是因為此前對於鼠災的不重視,相當一部分糧食已經被老鼠喫掉了。

不開倉庫,這就坐實了AB的誣陷;可是打開倉庫,一時半會兒又難以解釋清楚失蹤糧食的去處。大廳裏的貓咪狗狗們也捕捉到了芝麻慌張的表情,寵物們並不會真的相信AB空口無憑的造謠,可是芝麻的不知所措又加大了他們的懷疑。「怎麼?不敢了?」AB陰險的笑著。

「好啊,開就開!」芝麻下定決心。

「那就走啊,帶我們去看看。」AB微微匍匐,做出了請的姿勢,隨後又對著寵物們大喊「大夥們都跟上!那個看大門的,你也過來!」看門狗有些為難的看了看芝麻,畢竟看守是一個不能鬆懈的工作,芝麻點頭示意他們可以過來。阿福卻攔住了正欲趕來的看門狗,怒斥著讓他們回去工作。

阿福猛推了一把芝麻,強壯的芝麻也險些踉蹌地摔倒,「你瘋了嗎?我們夜晚期間必須要有狗看守大門!無論什麼原因,他們都不能離職!」

由AB為芝麻帶來的怨氣,芝麻卻一股腦地撒到了阿福身上。

「就這麼一小會兒!不會有問題的!我要向全部的寵物證明我們的清白!」芝麻也激動的喊著。

「夠了!不要再陪他玩這無聊的遊戲了!」阿福對著芝麻大喊。

「你是老大還是我是老大?」這句話從芝麻的嘴裡說出來,連芝麻自己都很驚訝,阿福怔在了那裡。「你們口口聲聲的叫我老大,可你們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芝麻歇斯底里的沖著寵物們大喊。「最累的活永遠都是我在幹,為了你們我冒了多少危險?受了多少苦,你們明白嗎?」

李斯悄悄地走到芝麻身邊,拍了拍他:「可以了...可以了...事情過去之後老夫會訓斥他們的,不宜驚擾你啊。」

可芝麻仍然在那裡,彷彿要把長久以來積攢的怨氣全部都宣洩出來:「可是你們,你們輕視我、輕蔑我,我在你們眼中是不是還不如他?」芝麻指向了阿福。「你們不感恩,現在又懷疑我偷喫你們的糧食?好啊,我告訴你們,沒有我,你們早在籠子裏餓死了!」芝麻的一反常態令寵物們感到害怕,妞妞趕緊跳到了芝麻的背上,爬到芝麻的耳朵跟前:「別跟他們計較了......」可芝麻此時已經完全被憤怒的情緒控制,「看大門的!你過來!跟我走!我是這兒的老大!」芝麻的怒吼,令身形是芝麻幾倍大的看門狗心底都有些發怵。待到看門狗走到芝麻這邊後,芝麻頭也不回的帶著寵物們向倉庫的方向走去,原地只留下了阿福。

阿福來到了原本看門狗所在的位置,警惕的掃視著門外的景觀。

所謂的倉庫,其實只是一間大一點的房間,先前的寵物店主在這兒存放貓糧狗糧。這個房間的門是帶有門把手的推拉式的門,需要先扳下門把手,再從外面推開進入,因為這個門鎖和合頁已經有些老化了,所以扳下門把手和推開門都需要很大的力氣。當然,對於人類來說,打開這扇門易如反掌,可是如果貓咪們想要進入,則至少需要三隻貓配合才能打開,一隻貓跳起來扳下門把手,另外兩隻貓用力把門推開。因此芝麻特地在倉庫門口安排了三個值守人員,巡查倉庫是芝麻每天的日常任務。而貓咪進入後,這扇門是無法從裡面打開的,因為貓咪們會推,卻不會拉,所以在進入後,如果芝麻想要出來,他會敲一敲門,然後外面的貓咪會幫助芝麻把門打開。關門可就簡單多了,貓咪只需要用爪子一勾,門就會順著慣性自動關上。

來到倉庫,芝麻安排的守衛用如上的方式,熟練的打開了這個門,隨後他們也被叫了進去,一同見證這裡的糧食到底有沒有被芝麻貪污。堆積如山的糧食,令在場的所有動物都十分震撼,貓糧和狗糧飄出的香氣,也刺激著他們的味蕾,部分貓咪和狗狗的口水甚至直接流到了地上。他們在這裡享受著視覺與味蕾的雙重衝擊。

「糧食不應該這麼少吧?」AB刁難的問著芝麻。

「之前倉庫裏有老鼠,我沒有及時消除鼠災,損失了一部分糧食,這是我的責任,但我絕對沒有偷喫!」芝麻又補充道「我們現在飼養的老鼠就是從這個倉庫裏抓出來的。」

可是AB並沒有聽芝麻在說什麼,而是靜悄悄的朝倉庫門外走了出去。芝麻察覺到了異常,「大家快出去!」隨後芝麻便朝著門外飛奔。

AB的爪子已經勾到了倉庫門,這個門正在緩緩地閉合,芝麻迅速的從還未閉合的縫隙裏鑽了出去,可當他回頭再看倉庫門時,門已經閉上了。

寵物店裡幾乎所有寵物都被關進了倉庫裏!

「你這是想要幹什麼?」芝麻憤怒的質問著AB,可此時,大廳裏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快去看看吧,說不定你的好朋友還有救。」AB昂起頭顱,享受著芝麻挫敗的一刻。芝麻這纔想起來,大廳裏,只有阿福在看守大門。

來到大廳,流浪貓已經從正門攻入,阿福被流浪貓團團圍住,身上已經有了許多道傷口,可他仍然在抵抗著。

「阿福!」芝麻朝阿福跑去,撞開了圍住阿福的一隻流浪貓,芝麻卻也陷入了攻擊圈內,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他身上也添了幾道傷疤。阿福看見芝麻,卯足一勁,向芝麻的方向衝去,芝麻連忙躲閃,阿福撞開了芝麻身後的流浪貓。阿福的力氣很大,那隻流浪貓飛出去後又撞到了另一隻貓咪,芝麻的心中看到了希望,是的,只要有阿福在,任何困難都可以克服,只要他再稍微集中一下注意力,這羣流浪貓是可以被打退的......想著,芝麻又受到了衝擊,芝麻被直直的踢到了門外。

「跑!快跑!」阿福大喊。此時,阿福好不容易從包圍圈中打開的縫隙又被流浪貓給堵死了。剛剛的突圍已經用盡了阿福最後的力氣,阿福體力不支,被一隻貓咪撲到後背上按倒在地,他的脖子上被咬出了一道創口,鮮血流出,浸潤了光潔的地面,流到了門外的臺階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芝麻的大腦已經無法處理巨量湧入的信息。昨天的這個時候,芝麻還在和阿福、妞妞一起聊天,談及著未來如何發展,寵物們還在大廳裏相互玩鬧。可是僅僅一天,因為芝麻的錯誤,一切的美好都化作了泡影。

芝麻定在那裡,無法移動。他渾身都在顫抖著,為自己的不聽勸而懊悔。

此時,阿福已經失去了掙扎,變成了冰冷的雕像,雙眼無神的看著芝麻。

流浪貓羣中,一隻狸花貓露出了挑釁的微笑,隨後用爪子指向了芝麻,寵物店裡的貓咪魚貫而出,向芝麻的方向跑來,而芝麻仍然獃滯在這裡。失去了主人,失去了寵物店,又因為自己的魯莽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芝麻累了,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貓咪,在一瞬間,他覺得死亡纔是他最終寧靜的歸宿。

「跑!快跑!別讓阿福白死了!」妞妞趴在芝麻的背上帶著哭腔大喊,芝麻從大腦中的一片空白中恢復了過來。

他還有妞妞!

他又回到了曾經的夢境裏,他知道,主人正在看著他,雖然那只是一個夢。

他看著大廳裏已經冰冷的阿福,他的生命是阿福拼盡所有拯救的,阿福失神的眼睛也正在看著他。

夜已經深了,大雨滂沱而下,城市浸潤在黑暗之中,芝麻向看不見光芒的遠方跑去。

3.

「醒醒。」阿福拍醒了芝麻,芝麻伸了個懶腰,已經是中午了。

芝麻享受著正午的太陽,懶洋洋地說道:「剛剛的夢真的是太可怕了。」

「那可能不是夢吧。」阿福說道,聽到這句話,芝麻嚇得一激靈,他爬了起來,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果然,這裡是他曾經和主人見面的地方。

「你啊...就是始終長不大。」阿福輕聲數落著芝麻,芝麻一頭鑽進阿福的懷抱裏,失聲痛哭。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阿福沒有說什麼,只是放任芝麻在他的懷抱中哭泣,「沒有你,我以後該怎麼辦......」

「傻子,你總得有靠自己的時候啊。」阿福風輕雲淡的說著,享受著午後時而吹來的微風。

阿福輕輕的把芝麻推開,芝麻知道,阿福要走了。

「總之,你也要加油,我可不希望你早早的就回來找我。」阿福還是那麼不輕不重的說著,彷彿這只是朋友間一次普通的離別,待到數日後又可以相見。「累了一輩子了,可以歇會兒嘍。」芝麻目送著阿福轉身離去,他消失在地平線的邊緣,似乎有一個人將阿福抱起,然後他們便同時消失在了地平線處。

4.

芝麻醒來了,他還感覺到腦袋有些脹痛,他躺在柔軟的泥土上,不遠處就是一條小溪,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天空的黑暗與東方的光明有一條明顯的分界線。

妞妞正在小溪邊的土地裏翻找著食物,看見芝麻醒來,他屁顛屁顛的爬過來。

「你醒來了!喫點東西吧。」說著,他抖出了囊倉裏所有的食物,有小瓜子、各種植物的種子,可是這些東西顯然都是沒辦法喫的。

「昨晚發生什麼了...」芝麻的腦袋仍然昏昏的,他努力回憶起昨晚從寵物店逃跑後的事情。

「昨晚跑得太急了,而這裡又太黑了,你一腳踩進溝裏,然後就昏迷了。還好那些貓咪沒有繼續追趕......」芝麻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們是從一個斜坡上滑下來的,這個斜坡很陡峭,想要再爬上去很難。「好了,先不說這個喫飯吧。」妞妞驕傲的指著自己收集來的食物,這些是專門給芝麻準備的。

「你忘了貓貓是肉食動物了。」芝麻看著那堆起來還不如自己爪子大的食物,苦澀的笑了起來。

「對哦。」妞妞尷尬的拍著腦門,「昨晚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給忘了,嘿嘿嘿......」妞妞在那裡笑著,突然就哭了,「不知道夥伴們現在怎麼樣了。」

該流的淚,芝麻已經在夢裡流過了,所以他只是茫然地看著遠處。

「對了。」妞妞突然強止住了哭泣,他吸了吸鼻涕,「我這兒還有一條蚯蚓,這個你總喫吧。」妞妞抱來了一隻蚯蚓,這隻蚯蚓是個頭很小的那種,可是妞妞拿起來,卻像是在抱著一隻百斤重的蟒蛇。

「謝謝你,妞妞。」芝麻用爪子勾起了那條蚯蚓,他甚至沒有感受到重量,可這卻讓妞妞累的氣喘吁吁。一條蚯蚓下肚,芝麻的胃裡也並沒有充實的感覺,但看見妞妞期待的眼神,芝麻說了一句我飽了。倉鼠這種動物情緒轉變的總是很快,但妞妞此時仍然是傷心中強撐著歡笑。看著妞妞的強顏歡笑,芝麻突然間也鼻子一酸,眼睛變得模糊了。

「你別哭啊...」妞妞仍然故作著高興的語調,卻也帶有幾分哭腔,「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好,不哭了。」芝麻撇乾淨眼淚,深呼吸平復了心情。「我們一起來想想該怎麼辦吧。」

5.

寵物們被狸花放了出來,經過了一夜的關押,倉庫裏的寵物們已經變得戰戰慄慄,他們更沒想到,大廳裏阿福竟然橫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曾經給大家帶來安全感的阿福已經變成了一副僵直的軀殼。看著阿福,AB露出了笑容,他的臉開始抽搐,嘴也越咧越大,最終變成了一副猙獰的面孔。他衝上去,肆無忌憚的攻擊著阿福冰冷的軀體,阿福的眼睛仍然睜著,因為死亡,他的瞳孔急劇放大,彷彿仍驚恐地望著芝麻逃跑的方向。

「讓他滾開。」狸花說著,便有幾隻粗壯的貓咪把AB粗暴的拉開,AB又從剛才的猙獰回復到了畏縮的模樣,他不明白狸花為什麼要這麼做。

狸花走到阿福跟前,「睡吧。」隨即撕咬掉了阿福身上的一塊兒血肉,狸花身邊的同伴也照做了,他們喫掉同伴的行為令大廳裏的寵物們作嘔。可他們都縮在後面不敢說什麼,有些貓咪和狗狗乾嘔了起來。李斯在隊伍裏走了出來,寵物裏有不少強壯的貓咪與狗狗,可是,最先站出來與梨花對峙的卻是這隻瘦弱的老貓。

「虐殺同類,殘暴不堪。你不得好死!」李斯激憤的說著,狸花對同夥使了一個眼色,那隻強壯的貓咪立刻上前撞開了李斯,李斯感覺自己的骨頭架子都要散了,可嘴裡仍然在罵著:「禽獸!禽獸!芝麻會回來收拾掉你們的,你們就等著吧,哈哈哈哈哈哈。」

聽見芝麻這兩個字,寵物們的隊伍中有了些騷動,一些貓咪和狗狗抬起頭來,彼此交換著眼神。狸花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一變化,立即撲滅了寵物們剛剛燃起的希望:「芝麻已經死了,昨晚追擊時他落入了深溝,已經摔成肉醬了。」寵物們的騷動更大了,但這與剛剛希望重燃時的騷動不同,剛剛抬起頭的貓咪與狗狗又瞬間縮了回去,等待著命運的推演。

狸花手下的貓咪湊到了狸花耳朵跟前,「我們還沒有確定芝麻到底有沒有死,要不要再派出人去偵察一下。」

「他現在即便沒死,也已經嚇得屁滾尿流了。阿福纔是這兒的支柱,不用再費力去找他了。」狸花掃視了一眼寵物們,只有李斯仍然是那不屑與輕蔑地表情,其他的貓咪與狗狗們已經完全變成了恐懼、木然的表情。事實上,這羣寵物的體型大多都很健壯,更何況還有強壯的狗狗們,如果他們此時羣起而攻之,狸花和他的同伴自然是招架不住的,可是失去了領袖,讓這些心理還未擺脫依賴感的寵物們不知所措,狸花用更小的聲音對自己的心腹說道:「雖然芝麻已經是一隻廢貓了,但是千萬不要讓這兒的寵物知道芝麻還有可能活著。」狸花的心腹有些疑惑,可當他也掃視了一眼茫然地寵物後,他似乎也明白了,於是便意味深長的點點頭。

「哼。」躺在地上的李斯輕蔑地笑了一聲,「不用猜我都知道你們剛說的是什麼,芝麻沒死!芝麻跑掉了!到時候他一回來,就是你們的死期!」

「讓我上去弄死他。」狸花的心腹說著,便擺出一副要衝上去的樣子,狸花攔住了他。

「如果你現在殺死他,寵物們反而會更加堅信芝麻沒死。留著他,讓他的信念一步一步的瓦解,等到他也無法堅信芝麻還活著時,寵物們就會失去全部的精神支柱。」說著,狸花示意將李斯帶走,只見李斯被粗壯的貓咪拖著,又拖回了那個陰暗的倉庫,李斯嘴裡仍在大罵。

狸花再次回到了阿福跟前,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寵物們。

「從前,我還是一隻小貓時,我的母親帶著我去尋找食物,我眼睜睜的看著我的母親被人類射穿,她在血泊中,還殘存有一些意識,她絕望地看著我,而我餓的幾乎只剩下了骨頭,我知道我救不了她,我只能看著她在嚴寒中死去,突然,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她的身子挪到了我身邊,我疑惑地看著她,突然間,我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她已經全身失去了知覺,我開始啃食她瘦弱身軀上也不多的那幾塊肉,看見我這樣,她才閉上了雙眼。」狸花的眼睛裡泛著淚光:「那可是在貓咪朝不保夕,躲避人類的追殺時仍沒有放棄我的母親啊!」狸花大吼著:「像你們這些從小就在庇護下長大的寵物們,有什麼資格說我?」寵物們被剛剛的怒吼聲嚇得止不住的發抖。

「靠著母親的血肉,我纔在那場嚴寒中活了下來。」狸花閉上眼,彷彿是在思念遙遠的母親。「後來,我遇到了我們的老大,他把年幼的我撿了回去,像是對待親生孩子一樣對待我,我很感激他,至今也是,我非常非常懷念他。」狸花面無表情的說著這句話。「那裡不只有我一隻小貓,老大收養了許多隻小貓,我們共同玩耍,總是有喫不完的食物。一時間,這個世界好像也不是那麼的恐怖了。」狸花頓了頓,低沉地說道「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忘了我的母親,好像這個世界從來都是歡樂的,可是我錯了,這個世界永遠對我們懷有惡意。隨著貓咪越來越多,我們的糧食也越來越少,寒冬將至,當時我們的隊伍裏還有十幾隻嗷嗷待哺的小貓,再這樣下去,每隻貓都會被餓死,我必須要做些事情。」狸花暫停下了緩了口氣,大廳裏的氛圍顯得格外的壓抑,寵物們都在這可怖的沉寂中摒住了呼吸,彷彿只要發出一點聲音,就會立刻被眼前這隻惡魔吞噬。

「我只是和幾個勇敢的夥伴們捕殺了一條狗,老大竟然就將我們逐出隊伍。」狸花冷笑著,「老大已經老了,老得不足以帶領團隊的成員生存下去了。我發誓我會繼承他的願望,帶領這羣貓咪們生存下去。」

「在人類消失的那一天,我覺得時機到了,我帶領夥伴們找到了他,他似乎是明白了我們的來意,便躺在那裡,把脖子露了出來,告訴我們別讓他承受多餘的痛苦,並告訴我,要帶領團隊裏其餘的貓咪活下來。」狸花的聲音出現了顫抖,他的眼角甚至有一絲不易被察覺到的淚花。「我把他的遺體帶了回去,讓小貓們飽餐了一頓,這也是他所希望的。」

「喫掉夥伴,是對於夥伴的最高敬意。」狸花把爪子搭到了阿福的軀體上,「他也曾是我的夥伴,但他太懦弱了,不想要任何犧牲卻想要生存,所以他死了。」

「現在,我給你們一個機會。上來,喫掉他,你們就可以加入我的團隊,不然,你們將永遠是奴隸!」AB踉蹌地爬到阿福跟前,正想要動口,卻被狸花一腳踢回了寵物羣中,「你也配喫他?」

沒有一隻寵物再上前來,狸花失望的搖了搖頭,「你們都是失去野性的動物,可笑!你們將成為永遠的奴隸!」

6.

林間的鳥兒很多,芝麻甚至不需費裏尋找,只要靜待著,不一會兒就又捕捉到一隻麻雀,妞妞躲在一片樹葉下繼續啃食著小瓜子,能把昨晚悲傷的精力暫時拋到腦後,這對於兩人來說是難得的輕鬆時刻。

「快要下雨了。」妞妞的鬍子變得有些下沉,感知天氣是倉鼠的本能。此時的天空是陰沉的,那堆積如山的烏雲彷彿海水的波濤,吞噬了懸在天邊的太陽。

「我記得這附近有一間瓦房,我們先去那裡休息一下吧。」芝麻吧唧著嘴。他抬頭看了一下天空,不安的鳥兒低空飛翔著,遠處的烏鴉佇立在楊樹的枝椏上,等待著享用芝麻留下的殘羹冷炙。

其實芝麻來到這裡,一直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他總覺得有些東西在盯著自己,而且不止一個。芝麻匍匐下了身子,妞妞爬到了芝麻的背上,芝麻憑著記憶找尋著那間瓦房。他們在林間飛速的掠過。

「我們好像被跟蹤了。」背上的妞妞驚恐地說著,這句話也印證了芝麻的不安,因為剛剛,他也聽到了原處腳步踩在樹葉上的沙沙聲。

「希望只是錯覺......」芝麻安慰著妞妞,可是這卻讓妞妞與芝麻自己感到更加不安,因為妞妞隱隱約約的看見,那林間的黑影的體型遠大於芝麻。空中已經飄起了毛毛細雨,烏雲仍然在高速翻滾著,漩渦的中心還夾雜著間歇的閃電,這是暴雨的前兆,野外的倉鼠如果在暴雨來臨前,找不到庇護的場所,那麼傾盆而降的雨點便會很快要了他的命。

芝麻找到了那件瓦房,那間瓦房四周都很空曠,而此時,不明的腳步聲也消失了,沾濕的毛髮令芝麻感到了些寒冷,而妞妞早已經全身濕透,打起了哆嗦。芝麻走進了這間瓦房。

「你是誰?」瓦房的角落裡傳出來了稚嫩的聲音,芝麻循著聲音一看,是一隻出生沒多久的小狗,而他的後面,還有兄弟姐妹們在玩耍。小狗好奇的搖著尾巴,向芝麻走來。

「我們好像是走到別人家裡了......」芝麻說著,他正打算退出門去,可是身後卻傳來了一隻狗的低吼聲,聽聲音,芝麻預料到這是一隻大型的犬隻,他回過頭去,仍然被那隻狗狗的體型所震驚了,這隻狗狗的體重至少是芝麻五倍,她和芝麻幾乎貼在了一起,而他身後的出口被他龐大的身軀堵的嚴嚴實實。她的獠牙長的嚇人,只要她用力一咬,芝麻的身軀一定會被咬個對穿。

芝麻的毛髮炸立了,他向後退縮著,嘗試向這位母親解釋:「我不知道你住在這裡,我也是才剛剛來到這兒,我會立刻離開的!」

看到芝麻的正臉後,這位母親的表情立刻變得緩和,她收起了獠牙,神色轉變為震驚:「芝麻?」

7.

寵物店。

倉鼠們被狸花的同黨們裹挾著進行繁重的勞動,他們沒日沒夜的在監視下挖掘植物的塊莖與種子,因為食物來源的大大增多,養殖老鼠的規模也翻了幾番,狸花與他的同黨們過上了喫老鼠喫到撐的生活,當然,倉鼠有時也會被端上餐桌,據說倉鼠喫起來要更甜一些。

作為原住民的貓咪與狗狗們也不得不屈服在入侵者的淫威之下,他們被押送到超市,又搬運著繁重的貨物返回,供入侵者們享用人類的美食。

此時,狸花正享用著倉庫裏的純肉貓糧,奴隸們又帶回來了超市裡的黃花魚罐頭,狸花嘗了一口,口味有些太鹹了,於是他靈機一動,用耗子沾了沾罐頭裡的湯汁,這樣耗子入味了,黃花魚也沒有那麼鹹了。

胖子坐在狸花的身邊,滿意的舔著自己的毛髮。「我真的不敢相信,這麼多隻貓和狗,竟然能這麼聽話。」

狸花冷笑了一聲,故作深沉的閉上了眼睛,剛剛出來的幾分氣場又被一個飽嗝給破壞,狸花揉了揉自己連續多天被美食撐壞的肚子,輕蔑地說道:「失去貓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隨後,他看了看底下正在勞役著的貓咪奴隸們,「文明是一個脆弱的東西,你只需要掐斷他們的希望」狸花對著沾滿醬汁的老鼠伸出了爪子,隨後用力一捏,老鼠便失去了生機「他們便會乖乖的成為你的奴隸。」隨後,他又若有所思地說著:「生存的第一要義,永遠都是競爭,這種脆弱的組織,即使沒有我們,他們也會分崩離析的。」

外出的奴工又回來了一批。

AB在狸花的身邊點頭哈腰,狸花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便把那隻老鼠扔給了他。狸花向二樓的欄杆間走去,注視著樓下小動物的一舉一動。

大廳裏,李斯卸下了背上沉重的包裹,他感覺他的老骨頭馬上就要散架了,卻馬上又被指使著去搬運更多東西,李斯顫顫巍巍的走著,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眩暈,他眼前一黑,即將倒下時,他被一隻狗狗扶住,狗狗警惕的看著入侵者,幸好入侵者沒有發現這兒的異常,在狗狗的攙扶下,李斯喘了幾口氣,他又恢復了力氣。

「你可千萬要小心呀...一旦倒下的話,是會被殺掉的...」狗狗提醒著李斯,說完又瞄了一眼入侵者,此時的入侵者正把人類的美食源源不斷地送到狸花所在的房間裏,所以暫時沒有顧上他們。「你先喘口氣吧,他們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再催咱們去搬東西了。」

李斯沒有正面回答他,他問道「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旺財。」狗狗用疑惑的雙眼看著李斯,李斯卻似乎在奮力的記住他的長相,不一會兒李斯又挑起了重擔,向大廳外的奴工的隊伍中走去。

「越來越有意思了。」看著遠走的李斯,狸花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要不咱們現在就做了他,省的夜長夢多。」AB在狸花的身邊攛掇著,嘴裡還飄著老鼠蘸醬的醬香味,但下一秒,他又被狸花一腳踹飛。

旺財聽到了二樓的動靜,回頭張望,發現狸花正在注視著自己,他的表情露出了一絲慌張,但慌張又很快被偽裝的平靜掩蓋,他假裝無事發生,加快腳步又進入了奴工的隊伍裏。

可是狸花此時已經僵在了那裡,他全身的肌肉緊繃,像是一尊雕像,他看著旺財回到了奴工的隊伍裏。待到他的意識重返大腦,他又露出了笑容,但這笑容卻十分僵硬,完全是緊繃著的。「有意思,有意思啊。」

他從旺財的眼神裏,竟然看出了反抗的火花。

雨滴浸濕了貓狗的毛髮,延綿百米的隊伍在入侵者的驅趕下寂靜得可怕,貓咪和狗狗們機械一般的運轉著,彷彿已經完全成為了被隨意擺布的傀儡。

「芝麻真的還活著嗎?」雪柔稚嫩的聲音打破了這肅殺的寧靜,她焦急的看著身旁的李斯,希望從這位博學多識的老者口中得到答案,這一聲疑問,也解開了命運之神施加於貓狗的傀儡術,儘管他們仍然低頭走著,可是一聽到芝麻二字,他們空洞的眼神便會多出幾分光彩,瀰漫著絕望氣息的隊伍中便會生出一些希望。入侵者們警告隊伍裏的貓狗們老實些,可他們仍然偷偷的瞄著李斯,李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儘管聲音不大,可是對於這些貓狗來說,這一聲「嗯」足以為他們帶來無盡黑暗中似燭火一般的希望。

旺財似乎理解了李斯為何不能倒下。他看了看身邊的同伴,同伴們的眼睛裡有了光芒。

胖子碰了碰狸花,「老大,我這就去殺了他們!」胖子主動請戰,可狸花卻用驚恐的眼神駁斥了他。

「芝麻一定要被抹殺掉。」狸花說著,他感受到了胖子異樣的眼神。

「那我這就帶著兄弟再去找找他!」胖子再次請戰。

原本不同意繼續尋找芝麻的狸花改變了主意,「好的,但是千萬不要讓奴隸們知道你們外出是去尋找芝麻的,此外如果芝麻還說著」狸花的面孔變得更加恐怖了「當場殺掉他,不要讓他回來。」

8.

瓦房內。

「你...認識我?」芝麻謹慎的問道,他仍然保持著防禦的姿態,儘管這位狗狗母親完全放棄了進攻。

狗狗苦笑了一下,自嘲的搖了搖頭:「也對,你每天要管理這麼多隻貓狗,肯定忘記我了。」

芝麻看了看眼前的這位母親,又看了看她身後的小狗,突然,此前的回憶被恍然打開。

「海誓!」芝麻高興的跳了起來,差點摔下正在他背上的妞妞。「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你想起我來了!」海誓也高興的跳了起來。此時妞妞已經搞不清楚狀況了。海誓接著說道:「我離開寵物店後就一直住在這裡。之前還好,不過今天早上突然就有流浪貓來侵擾這裡,我不敢離開這兒太遠。剛剛出去找食物的時候,我看見你一直向瓦房奔跑,以為你是那些流浪貓,所以我就追過來了。」

「你可真的是嚇死我了啊。」芝麻自嘲。

妞妞趴到芝麻的耳朵邊上:「那...那些流浪貓不會是來找你的吧。」聽到這句話,芝麻的笑容突然僵硬了。這片林子裏的瓦房很隱祕,自己在昨晚逃脫,而直到今天早上纔有流浪貓來騷擾這片地方,這很有可能是狸花派來搜尋自己下落的。

看見芝麻突然間僵在了那裡,海誓連忙問怎麼了。

「沒事...我得趕快離開這裡,那羣貓咪很有可能是在追殺我。」芝麻準備起身,卻被海誓一把按在了那裡。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回寵物店?難道......」

「寵物店被那羣貓咪攻佔了,我也是僥倖逃脫......」

海誓正想發問,突然,瓦房外傳出了胖子的聲音。「給我搜!」

芝麻猛地掙脫了海誓的控制,他把妞妞從背上拿了下來,「麻煩你幫我照顧好他。」隨後便跑出瓦房,走到了胖子的視野中。

「我在這裡,你們帶我回去吧。」芝麻對胖子喊道。

胖子冷冷的喊了一句:「殺。」狸花的手下們從四面八方殺來。

芝麻放棄了抵抗,他閉上了雙眼,感受到了迎面的一陣冷風,一定是一隻貓咪在向他高速撲來,正瞄準著他的脖頸。啪的撞擊聲讓芝麻睜開眼來,海誓撞開了那隻正撲過來的貓咪。

「你為什麼要出來!這樣你也會被牽連的!」芝麻大喊。

海誓調整著自己的進攻姿態,「要變得勇敢,這可是你告訴我的!」隨後又撲倒了一隻進攻的貓咪。

胖子不敢相信地看著面前這隻狗,「原來你還沒死。」

「當然,我可是要為你送終的。」海誓的眼神裏充滿殺氣。

此時,芝麻感覺到了自己並非孤身一貓,大雨滂沱的夜裡,阿福犧牲自己才保全了他的性命,他怎麼可以輕易的放棄。勇敢者,誓要保護弱小、保護所愛,他不希望被阿福嘲笑為膽小鬼,還有寵物店的動物在等著他,妞妞也還需要他,憤怒再次充斥到他的心間,這種憤怒源於你本想平靜的生活,卻總是有貓千方百計地破壞你原有的軌跡,他看準了胖子的位置,便直接向胖子奔去。一隻貓咪嘗試阻攔芝麻,他從芝麻的後方向芝麻撲來,芝麻向側方翻滾使得他的攻擊落空,隨後便用利爪揮向他的雙眼,他痛苦的捂著眼睛在地上打滾。此時海誓也從圍攻中解脫出來,她拖住了其他想要向芝麻進攻的貓咪,隨後芝麻對胖子發起了飛撲,胖子沒有站穩,便被芝麻壓在了身下,利爪不斷從他的臉上劃過,胖子閉緊了雙眼,才避免了眼睛被劃傷,反應過來後,胖子翻身把芝麻推開。

「兄弟們快撤!」隨後,胖子便和同夥們落荒而逃。

9.

胖子與隨從一路狂奔到了寵物店。狸花從屋內看著他們落荒而逃的模樣以及負傷的面部,就知道這次行動的結果。果然,胖子跑進屋內,直奔向了狸花。

「報告老大,這次是疏忽了,哪裡知道他還有一隻狗作為同伴,下次多帶些弟兄們,一定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胖子的表情似有不甘,桀驁不馴的表情與剛剛落荒而逃的畫面放在一起,有著及其滑稽的效果。

狸花沒有看他,只是看著遠方,他的表情仍然很平靜,只是語氣卻十分沉重「你確定...和芝麻在一起的,只有一條狗嗎?」

胖子一愣,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他踏入叢林時聽見的莎莎腳步聲,可不止來自一隻貓與一隻狗。狸花從胖子的表情中,讀出了肯定的回答。

「加固防禦!」狸花大喊。這幾乎嚇了寵物店裡所有動物一跳。

10.

天空依然陰霾,芝麻看著這片樹林。

「現在怎麼辦,我們已經暴露了,用不了多久,他們會帶著更多隻貓過來。我們快跑吧!」芝麻焦急地說道,他現在擔心的,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還有妞妞的性命、海誓的性命、以及海誓孩子的性命。

「跑?跑到何時?」海誓用斜眼看向芝麻,「當初,我們生活在一個平靜的地方,流浪貓來了,我們跑了。後來,我繼續跑,現在,我們即使生活在叢林裏,他們也會找到我們,我們要跑到何時?」

「可是,我們太少了,雖然你很強壯,但我們兩個也不可能打得過他們所有貓啊!」

妞妞跑出瓦房,他渾身的毛都亂糟糟的,因為他剛剛才被好奇的狗寶寶玩弄了一番。倉鼠可以很敏銳的通過地面感知到環境的變化,妞妞對著芝麻大喊:「我聽到了很多腳步聲!他們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完了!」

芝麻驚恐的看著周圍,樹林的四周,一羣黑壓壓的貓與狗正在向這兒聚集。可是,海誓的表情卻仍然十分平靜。

「各位都看見了!狸花不是不可戰勝的!」海誓大喊。林裏四周的貓咪與狗狗發出了如山般的戰吼。

芝麻反應了過來,「難道他們......」

「沒錯,他們都是被狸花逼得無處可去動物們。樹林是很隱蔽的一片地方,我們藏在這裡,畏懼狸花的到來,可是你卻讓我們看到了,狸花不是不可戰勝的!」

「我一開始都準備投降了,是你出來救的我呀!」芝麻說道,他感受到了,此時難以計數的貓和狗正在看這自己。

「在你到來之前,我們都是為自己苟活著,害怕哪一天失去性命。所有同伴被殺掉,我們也只敢在暗處顫抖。」海誓頓了頓,眼睛裡充滿了光芒:「可是你,卻為了同伴的性命,甘願犧牲自己,也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會挺身而出,因為你讓我感到,我們不再是孤立的,而是一個羣體!」海誓看向了樹林四周的貓狗們,大聲呼喊:「過去,我們為了自己的生命苟延殘喘,今天,就讓我們為命運而戰!」

「他是上天派來指引我們的!」一隻貓咪激動的大喊。

「我們的苦日子到頭了,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一位狗狗父親抱著自己的妻子與孩子,泣不成聲。

「好啊...好啊...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一位老者貓咪顫抖的幾乎昏厥。

芝麻看向了寵物店的方向,此時,陽光像一把鋒利的利刃刺破了雲層,毫無保留地將光明灑向了前行的路途。「和我一起,前進!」芝麻揮手指向遠方。貓狗們再次呼嘯出了戰吼聲,隨後便是無數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向寵物店進發。

幾乎是統一時刻,李斯看了一眼風雲湧動的天空天空,默默說到。

「要變天了。」

11.

寵物店內。

入侵者們沒有告訴寵物們發生了何事,他們驅趕寵物們搬運重物堵在門口,儘管狸花一而再的強調要封鎖芝麻還活著的風聲。可是滿臉傷疤的胖子、突然要加固的防禦,這些似乎都印證著一件事情。

芝麻還活著,而且馬上就要回來了。

狸花在屋頂不停的走來走去,突然,AB連滾帶爬地跑了上來。

「老大,芝麻是不是...還活著?」

見狸花沒有回答,AB又開始喋喋不休「不可能啊,他不可能還活著...就算他活著也無妨,他不可能打進來的...」

寵物店的防禦工程幾乎完工了,入侵者們又押送著小動物們再次進入倉庫。李斯定定的站在門口,出神地望著天空,入侵者要把他關押起來,他掙脫了控制,那皮包骨頭的身軀竟然還格外的有勁,「不用你押我,我自己去。」隨後又補充了一句:「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要出來了。」

「越來越多的小動物被押送進去了,再不反抗就沒法反抗了啊!」旺財向李斯說道。

李斯搖了搖頭:「再等等。」

12.

大軍已經行駛到了寵物店跟前。狸花在屋頂警惕的看著芝麻,芝麻也用輕蔑地眼神作為回應。

「進攻!」芝麻輕聲說道。大軍便如出弦之箭向寵物店奔去。第一道難關是玻璃門,玻璃門內端被重物阻塞著,強壯的狗狗也無法推開大門。「用這個!」芝麻大喊,他指著一塊兒磚頭,流浪狗因為長期與人類社會隔絕的緣故,他們對於工具的使用幾乎沒有概念,但不一會兒,他們便反應了過來。強壯的狗狗叼起轉頭,向玻璃門甩去,玻璃門產生了一道道花紋。屋內的入侵者不自主的向後撤退。又是一下,玻璃門被徹底砸開,狗狗們湧入屋裡,掀翻了堵在門口的重物,隊列後面的貓咪也趕了上來。

「就是現在!」倉庫裏的李斯大喊。他用力一推,牆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洞窟。「各位有序撤離,撤離後立刻投入戰鬥。」這個洞窟很小,體型稍大的貓咪都無法鑽出,更不用說狗狗了。

「這是?」旺財問道。

李斯抬頭望著天花板,「阿福還在的時候,就讓倉鼠們在這兒挖了道暗門,唉,還是他想得遠啊。」

瘦小的貓咪從洞窟中鑽出,從外打開了倉庫的大門。

大廳裏,裝有石塊的袋子從二樓丟下,隊列前面的狗狗不幸被擊中,在血泊中逐漸失去了生命的跡象。其他貓狗們及時躲在了掩體後面,芝麻和海誓嘗試把頭探出,可每次剛剛探出,就有石袋精準的飛來。大軍被壓制在門口無法進入。

「看!是芝麻!」李斯衝到大廳中,二樓的入侵者感到詫異,但迅速的回到了狀態中,他們剛剛準備將石頭投向李斯,樓梯口突然就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打頭的旺財撲向了樓梯口處的入侵者,撕咬住他的氣管,打響了寵物反抗的第一槍,隨後寵物大軍便向入侵者撲來。

「就是你,老是不給老子飯喫!」一隻貓咪壓在入侵者身上用爪子撓著。

「你之前還敢打我,你再牛逼一個試試。」一隻狗狗咬住入侵者的尾巴,將他甩了出去。

入侵者們迅速調整好了狀態,剛剛被打的措手不及,以至於陷入了被動,可是很快,他們開始了有組織的反攻,部分入侵者從二樓跳下,貓咪的肉墊可以使他們在這個高度安全落下,受不到一丁點兒傷害,而後又繞到了寵物大軍的後面,與正身處二樓的同夥夾擊住了寵物大軍。仍然有入侵者在用石頭狙擊從大門口闖入的芝麻大軍,可是因為二樓多數的入侵者都要去應付寵物大軍,所以火力覆蓋的密度下降了許多。

「就是現在,沖!」芝麻喊道。芝麻的大軍們魚貫湧入了狹窄的寵物店,二樓扔下的石子仍然擊中了幾隻貓咪與狗狗,並且二樓不斷有入侵者撲下,由於從二樓躍下能帶來極大的動能,所以健碩的狗狗的常常也會因為受到飛撲而失去平衡,這時再配合其他的入侵者同伴將鋒利的牙齒精準的刺入被攻擊者的脖子裏,他們會一命嗚呼。

戰場再次陷入了僵局。妞妞從芝麻的身上跳下,頭也不回的跑向了倉庫裏,好幾次他差點被搏鬥中的貓和狗誤傷。不一會兒,妞妞帶領著倉鼠大軍加入了戰鬥。在妞妞的鼓動下,膽小的倉鼠也要為了自己的未來而戰,倉鼠雖然體型很小,但是由於數量的優勢,他們也在戰鬥中發揮了作用。

數十隻倉鼠爬到入侵者的身上撕咬,貓咪疼的在地上打滾,不過由於倉鼠可以把身體壓縮的很扁,所以即使被打滾的貓咪壓在身下,倉鼠也不會受傷。在倉鼠的幫助下,局面漸漸被打開。寵物大軍也憑藉數量上的優勢,破除了入侵者的突圍。大廳裡面血流遍地,動物的沾滿了血的毛髮漫天飛舞。

「芝麻!這裡由我撐著,你去找狸花!」海誓對著芝麻大喊。

狸花在樓頂,如果狸花敗亡,那麼入侵者們必然放棄抵抗。「帶上我!」妞妞向芝麻跑來,芝麻把妞妞放到了背上。要前往樓頂,就必須要通過樓梯前往二樓,可是樓梯處正打的不可開交,芝麻也投入了戰鬥中,他擠入交戰區域,踢飛了一名入侵者,閃避了一次攻擊後又順勢用爪子抓傷了入侵者的雙眼。

「芝麻來了。」寵物大軍裏時不時傳出這句話,寵物們的士氣大振。旺財用前爪支撐著自己的身體,騰起後腿在空中轉圈,掃飛了附近的入侵者,為芝麻打開了繼續前進的通道。「快去幹掉狸花!」旺財大喊,芝麻從空隙中鑽出,入侵者站起身來,又填補上了這個空隙。

有三位入侵者嘗試去截堵芝麻,一位精瘦的入侵者向芝麻撲去,這是入侵者最常用的進攻手段,芝麻一個滑鏟,從他的肚皮下劃過,用利爪剖開了他的肚皮。這時,又有一個強壯的入侵者向芝麻撲來,芝麻借力使用了過肩摔,摔斷了他的脖子。見到芝麻如此能打,一位入侵者拿起了預備好的石頭,向芝麻投去,極端憤怒的芝麻預判了他的投擲時間,左右走位不斷接近,最終一拳使他繳械。芝麻繼續向樓頂狂奔,在主人還在的時候,芝麻曾經和主人打了75分鐘的架,完事了還能再跑三十公里,貓和貓的體質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果不其然,胖子堵在爬往二樓的木梯旁,胖子的體型遠超尋常貓咪,甚至比一些狗狗還要大,他的樣子儼然像一隻狗熊。沒學過格鬥術的芝麻在狹隘的房間裏利用智慧與胖子進行周旋,芝麻敏捷的爬上了木梯,利用木梯的高度,一個迴旋踢,把胖子踢的腦漿流一地......纔怪!胖子格擋住了芝麻的攻擊,順勢抓住了芝麻的大腿,將他向牆壁扔出,芝麻的腦袋撞到牆上,一時有些眩暈,胖子接著上前來,對倒地的芝麻進行毆打,芝麻通過翻滾躲過了幾次攻擊,又一腳踹向了胖子的肚皮,胖子向後倒退,芝麻迅速起身又向前一撲,芝麻再次被格擋,胖子一爪向芝麻揮來,芝麻躲閃不及,臉上留下了傷疤,胖子又是一拳,芝麻開始眼冒金星。胖子用力一推,把芝麻推向了牆角,並露出了尖利的利爪。

「我是真沒有想到,你能活到現在。」隨後,把利爪抵在了芝麻的脖子了。芝麻從未見過有如此鋒利的爪子,他只要稍微動一下,脖子下面就傳來劇痛。「有什麼遺言嗎?」胖子問道。

「你...看...看...」芝麻的每一個字說的都很艱難,因為他如果張嘴長得太大,那麼胖子的利爪一定會直接穿過他的下巴。

「看什麼?」胖子不耐煩的問道。

「你...脖...子...上...的...是...什...麼...」

在芝麻與胖子纏鬥時,妞妞跳到了胖子身上,並藏匿在他深厚的毛髮裏,妞妞對著胖子的脖子奮力一咬,胖子嗷的尖叫了一聲,芝麻立刻起身,向胖子的脖子撲去,落地時,芝麻的嘴上沾滿了鮮血,胖子肥大的身軀還保持著站立的姿勢,接著,噴湧而出的鮮血所帶來的反衝力將他的身軀推到。

「救我...救我...」妞妞被壓在了胖子肥大的身軀下面,芝麻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妞妞拽了出來。

隨後,他們爬上扶梯,來到了樓頂。

「哼,手底下的那羣廢物果然靠不住。」狸花仍然看著遠方的景色,但他卻靈敏的感知到了芝麻的到來。遠處的樓房林立,在陰霾的天空下,像搭建起來的積木。

「你難道不覺得,文明是很愚蠢的嗎?」握緊了爪子,「自然界本身就會淘汰掉不適宜生存的物種,弱肉強食,這纔是唯一的道理,拉幫結派,不過是為了生存服務罷了。你們可笑的文明是為了什麼?一羣貓狗喪失了本性,沉浸在沒有意義的勞動之中。」狸花回頭睥睨著芝麻。

「纔不是!文明是由同類之間的憐憫、包容所形成的,絕非你口中的懦弱。」芝麻一步步向站在樓頂邊緣的狸花逼近。

「憐憫包容不值一提,你的寵物店被一衝即破的,如果他們但凡還有點野性,他們就可以團結起來打敗我們,可是,他們卻成為了卑躬屈膝的奴隸。」

「驅動野蠻的不過是茹毛飲血的慾望,而驅動文明的是希望!希望是我們最需要的財富,他可以幫助我們,建立起和人類一樣繁榮的文明。」芝麻伸出爪子,「你已經沒有了勝算,加入我們吧。」

芝麻的爪子還未完全伸展出去,一陣風迎面吹來,幾乎是一瞬間,狸花已經出現在了自己背後,芝麻感到後背一涼,回頭一看,自己的背上已經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傷疤,向外冒出了鮮血,而妞妞正在狸花手中。

「救命...救命...」狸花的爪子攥的越來越近,妞妞的說話都變得困難。

「我看不到什麼希望,我只看見你的寵物店裡,貓咪竟然需要對倉鼠卑躬屈膝。」狸花露出了尖銳的獠牙。

「你放開他!」芝麻撲了上去,卻被狸花順勢摔出,芝麻落地還未站起,狸花便已經抵達芝麻落地的地點,朝芝麻腹部衝擊,這一陣劇痛使得芝麻幾乎昏厥。

「失去貓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我纔是在為種族的未來考慮,而你,只是躲在人類房屋裡的懦夫。」狸花把利爪嵌入了芝麻的脖子,芝麻感受到了鮮血正從自己的脖頸緩緩流出。「很快就會結束了。」

芝麻閉上了眼睛,眼淚緩緩滑落:「對不起,妞妞,這次沒能救得了你......」

噗嗤一聲,血管爆裂的聲音傳來,鮮紅的血液噴湧而出,沾濕了芝麻的毛髮。

芝麻睜開眼睛,眼前的狸花正以同樣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滿嘴鮮血的AB。

AB殺死了狸花!

鮮血從一開始的噴湧變成了緩緩流出,最後乾涸,但直到血液流盡的那一刻,狸花仍然保持著生前站立的姿勢。

此時,寵物大軍已經攻破了入侵者的防線,來到了樓頂。

AB走到自己眼前,突然跪下,「我不是有意要背叛啊,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饒了我吧......饒了我......」芝麻看著眼前不斷磕頭的AB,視線逐漸模糊,但他仍然尋找著妞妞,直到妞妞踏著血泊跑到了芝麻面前,抱著芝麻的鼻子大哭,芝麻才放心的閉上了雙眼。

「快去就芝麻!」旺財焦急的大喊,隨後便和一羣狗狗將芝麻從血泊中拖出。

烏雲已經散盡,萬丈陽光碟機散了世間的所有陰霾,李斯向太陽伸出爪子,彷彿想要把太陽緊緊攥在手中,他激動地喊著:「變天了。」

13.

又來到這裡了?我不會是死了吧。芝麻想著,此時,他周圍一片漆黑。

「你可還沒死呢。」阿福從黑暗中走出。

芝麻百感交雜,他想要對阿福說的話實在是太多了,他甚至在想,如果有阿福陪著自己一起冒險,結局會不會大不一樣,但最終,芝麻只說出一句:「你可以安心了,我替你報仇了。」

「從今之後,有什麼事情,你還是得靠你自己啊。」

「嗯,我知道。」

這場夢裡,芝麻沒有夢到自己的主人。

隨著貓咪與狗狗已經與人類所在的時代漸行漸遠,寵物們關於人類的記憶也越來越模糊,寵物文明的孤帆在大海中航行著,關於人類的記憶如同天邊的星宿,無需時刻想著它,卻在迷路時需要它的指引。或許偶爾在夜深時刻,寵物才會回想起,曾經的他們是多麼無憂無慮。

14.

「你醒了。」李斯在自己面前,芝麻的傷口被包紮的很好,一定又是李斯研習人類書本所學到的。「有兩件大事,需要你來定奪。」

芝麻搖了搖自己昏沉的腦袋,「什麼事情?」

李斯湊到芝麻的耳朵跟前:「怎麼處理AB以及狸花的餘黨。」

「李斯,您博覽羣書,我希望聽聽您的看法。」

「老臣以為,陛下應該從寬處落。狸花餘黨功夫了得,此時正是用民之時,不可殺戮,應該安撫,至於AB,他雖有背叛之嫌,然而卻拯救陛下,臣以為可以功過相抵。」李斯畢恭畢敬的趴在地上,並且用陛下來稱呼芝麻,看來又是要勸進了。

「李斯您說的很有道理,就依你的。」芝麻默許了陛下這個稱呼。

「好...好...」李斯激動的答謝芝麻,為芝麻的反應有些意外。因為在他的預料中,他以為芝麻是必殺AB的,李斯可不願意再看見同類殺戮了。

「在我去大廳之前,有些事情要跟妞妞說,李斯您先去大廳等候吧。」

「謝陛下!臣遵旨!」

沒過多久,芝麻走到大廳,狸花的餘黨與AB正被寵物們押著,看見芝麻到來,他們紛紛求饒,表示願意歸順。芝麻走上前去,為AB鬆綁,親切的攙扶著AB,AB立刻掙脫,並在地上不斷地磕頭。

芝麻又上前攙扶,「何以至此啊!你可是救了我的大恩貓!來,請起!」

AB露出了不敢相信地神色,但是卻又慶幸自己保全了一條生命,於是又開始叩謝芝麻。芝麻又轉過頭去,對著狸花的餘黨說道:「我會立刻安排厚葬狸花的,至於你們,一切都既往不咎。」狸花的餘黨們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大廳當中異常的安靜。

「陛下聖明!」李斯打破了這個寧靜,在大廳中大喊。隨後,狸花的餘黨、AB、以及其他寵物們也跟隨著一起山呼萬歲。

芝麻沒有理會這羣喧囂的臣民,他微笑著引領AB,「可否和我一起敘敘舊?」

AB連忙答謝道:「可以可以!」激動的打著哆嗦。

芝麻把AB領進了自己的辦公場所,大廳仍然淹沒在臣民的讚美聲中,李斯察覺到了一絲異常,於是連忙闖入了芝麻的辦公室。

鮮血濺撒在辦公室的牆壁上,躺在地上的AB已經失去了生機,芝麻清理著自己滿嘴的鮮血,而妞妞正在指揮倉鼠們分解掉AB的屍體。聽見李斯破門而入,芝麻頭也沒回。

「李斯,您來了。」

「陛下不是答應了要放AB一條生路嗎?」李斯悲憤的喊到。

「放他一條生路,那是為了籠絡狸花的餘部,現在正是缺少臣民之時。」芝麻冷冷的說著,仍然在清理著自己口中的鮮血,「反正現在殺掉他,又沒有貓會知道。」

「不能再有更多殺戮了!」李斯大喊。

「哦?想讓朕原諒他,把阿福還回來啊!」芝麻說這句話時,幾乎沒有任何感情,像是一個冷冰冰的機器。

李斯像是不認識眼前的這隻貓,失了魂一般的跑出門去,不斷地嘟囔著一句話。

「都一樣...都一樣...到誰手裡都一樣......戰爭從未改變,戰爭從未改變......」

然而喧鬧的大廳中,李斯的聲音便被迅速淹沒了。

第五章:新帝國

1.

在之後的一場大會上,芝麻舉行了正式的登基儀式,李斯從史書中發現,人類歷史上也曾有一個叫做「新朝」的朝代,於是便建議以「新」為國號,建立屬於寵物們的國度,芝麻自然是應允了。新帝國裏,芝麻不再以「寵物們」稱呼大家,而是改為了「公民們」。寵物這兩個字正被有意無意的從歷史中抹去。同時,新帝國的紀年方式與人類的公元紀年法相同。

由於最終之戰對於寵物店造成了大面積的破壞,以及大量新公民的湧入,寵物店已經無法容納下全部的公民了。公民們勇敢的走出大門,探尋著們外面的世界,在他們的心中,他們已經不再是單純為了生存而苟活的動物了,他們是新文明的初創者,他們堅信他們的犧牲,會為自己數以百計的同伴以及數千萬年後的子孫後代帶來福祉。貓咪和狗狗們開始定居在寵物店附近人類修繕的房屋中,而倉鼠們則在妞妞的帶領下,建立起了龐大的城市,他們仍然是新文明的一部分。芝麻以及部分重要職位的公民仍然居住在寵物店內,此時的寵物店已經由公民們的居住地轉變為了政府駐地,每當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宣佈時,芝麻會召回公民回到寵物店開會。當然,寵物店現在也已經改名了,名字就叫皇宮。

芝麻曾極力邀請妞妞留在皇宮裡,可是妞妞已經變成了倉鼠中實質的領袖,倉鼠的雖然名義上屬於新帝國公民,但他們社會的運行卻一直獨立在芝麻的掌管外,所以,妞妞不便離開倉鼠們建立的新城市。

海誓離開了新帝國,她還要繼續去尋找自己的丈夫。但她把她的孩子託付給了芝麻。

在此後的幾個月裏,芝麻將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了平定叛亂中。狸花的餘黨因「不服從命令」而被誅殺者,數量過半。

「陛下,這隻貓不聽命令,給他安排的任務他沒有達標完成,當斬不當斬?」旺財押送著一隻皮包骨頭的貓咪來到芝麻面前。

「陛下,聽我說啊,我每天做那麼多工作,卻一口吃的都不給我,陛下要替我做主啊......」這隻貓曾是狸花的同黨。

「斬。」芝麻冷冷的說道,自始至終,甚至都沒有看那隻貓一眼。

「慢著!」李斯攔住了正欲殺戮的旺財,「旺財,你不是這樣的人,狸花施加給我們的痛哭,難道你也要返還回去嗎?」

旺財畢恭畢敬的向李斯鞠躬,「這可是陛下的意思,臣不敢違旨。」說完,又用挑釁似的眼神看著這個老古董。李斯的臉漲得通紅,但只得在芝麻面前跪下。

「陛下,這些貓咪勞務繁雜,又沒有足夠的糧食,因為飢餓而死亡者已經不計其數,陛下不要再殺戮了。不然陛下與狸花有何異啊!」李斯聲淚俱下。

芝麻終於抬起了頭「我與狸花有何異?要不是我,你們現在早都死了!你現在質問我和狸花有什麼不同?」

「沒有陛下,臣確實已經喪命,但臣不忍看到陛下如此荒亂無道。」李斯的語氣開始變得強硬。

芝麻眯上了眼睛,用可怕的眼神打量著李斯,「來貓!李斯老先生看來是老糊塗了,送他回去養老吧。以後不得再見我。」

粗壯的貓咪正要駕著李斯離開,李斯卻甩開了他們。

「臣自己會走!不需要攙扶。」

走之前,李斯看了一眼阿福曾在的位置,芝麻一直留著阿福的位置,不讓別人破壞。李斯對著阿福的座位一拜,隨後又向芝麻跪下:「恕臣不能再和陛下同行了。」

李斯走後,旺財興奮的殺掉了手中的那隻貓咪。又對芝麻鞠了一躬:「謝陛下,臣一定會好好的清算那些狸花的同黨。」

2.

「陛下!」一隻倉鼠連滾帶爬地跑進了芝麻的宮殿。

「什麼事情?」芝麻看著這隻倉鼠,又想起了妞妞來。自從芝麻登基後,妞妞和芝麻所要處理的事情都太多,以至於他們都沒有再見過面。

「妞妞快要不行了!他要見陛下最後一面!」那隻倉鼠悲慟的喊道。

「什麼?他現在在哪裡,快帶我去!」芝麻這纔想起,他現在連妞妞在哪兒都不知道。

報信的倉鼠緩了緩,「請陛下跟我來。」芝麻卻一把抓住他,把他放到了自己的背上,能讓皇上親自背著自己,這確實是一種奢侈的禮遇。

「你帶著我走要走到什麼時候!你指路,我背著你一塊兒走!」芝麻焦急的喊道。

在倉鼠的指引下,芝麻一路上心急如焚,儘管烈日普照,芝麻卻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昏暗的,天空似乎有了裂紋,搖搖欲墜向他倒塌,芝麻在這種氛圍中喘不過氣,卻又一絲不敢懈怠的向著指引的方向狂奔。

抵達了倉鼠的城市,這裡的建築錯落有致,倉鼠們依託地形建立起了自己的巢穴以及糧倉,可是芝麻卻無心欣賞,見到芝麻,所有的倉鼠全部跪下,山呼萬歲。芝麻焦急的找尋著,直到他從嘈雜的萬歲聲中聽到了一聲蒼老的「陛下。」

芝麻循聲而去,眼前的妞妞毛髮已經失去了光澤,變得亂糟糟的,原本肥碩的身軀幾乎只剩下了骨頭,他全身蜷縮著,不斷地發抖。

「妞妞,你怎麼生病了?」芝麻匍匐在地上,泣不成聲。

妞妞卻看淡了這一切,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芝麻的問題,「我和陛下,已經有半年多沒見面了,呵呵......」最後笑的時候,妞妞咳嗽了幾聲。

「你的病會好起來的,我這就去給你找醫生,等你病好了,我會經常來找你玩......求求你堅持住......」芝麻對著身後隨從的貓咪大喊,「快找醫生。」

「沒用的,我沒有生病。」妞妞這句話打斷了芝麻,「倉鼠的壽命很短很短,只有兩年,很多兄弟姐妹,已經在我之前就走了......」

芝麻怔在了那裡,這句話澆滅了芝麻心中最後僅存的一絲希望。

「我只是想再看看我的老朋友......謝謝你能過來。」妞妞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我來了,我哪也不去......我就在這兒陪你。」芝麻嘗試用身體暖熱妞妞,他現在冰涼的可怕。

妞妞頓了一會兒,說道:「你說,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芝麻哽咽的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我猜,在那邊,我們還可以一起冒險,對嗎......」妞妞的身體突然顫抖的更加激烈,芝麻想要回答,但每次張嘴,出來的只是哭泣的聲音。

最後一刻,妞妞的身體停止了顫抖。芝麻蓋上了妞妞的眼睛,用力從哭泣中擠出來了幾個字:「會的,我們還可以一起冒險。」

3.

芝麻坐在空落落的皇宮中。他回想起自己的一聲,後悔因為任性而害死了阿福、後悔因為事務繁多而怠慢了妞妞。

權極一時的他曾因為殺伐過重而逼走了李斯——這個能讓芝麻感受到溫暖與安全的老者,李斯講課的講臺已經落滿了灰塵。如果可以重來,芝麻一定會聽從李斯的教誨,放棄殺戮,但是為時已晚,狸花的同黨已經盡數殺戮,他們多數死於繁雜的勞動中,少數死於各項欲加之罪。

原先寵物店的溫暖和睦已經沒了,公民們在平時會歡聲笑語,但是一旦芝麻出現,他們便會立刻露出畏懼的神色,趴下山呼萬歲。這樣嘈雜的萬歲,對於芝麻來說是一種折磨。

「李斯。」芝麻沖大殿喊著,可是隻傳來了迴音。

宦官怯怯的說道:「陛下,李斯已經走了。」

「我知道,你們去找找他,就說是朕想他了。」

宦官們在城內四處尋找,但都找不到李斯的蹤跡,直到在一家書店當中發現他時,他的身軀已經僵直,身後疊滿了厚重的紙堆——李斯把生命的最後全部用來修史。如果以人類的視角來看,這篇史書的文筆幼稚到可笑,但它卻成為了新文明的文化壯舉。

芝麻翻看著史書,史書以芝麻來到寵物店為起點,詳細描述了之後的種種事情,翻到最後一頁,芝麻看到李斯對於自己的評價:

芝麻有創史之功,固一時之英豪,然殺掠無度,自矜功伐,與狸花何異?

芝麻看著李斯在生前對自己最後的評價,又陷入了萬分的悲痛之中。

4.

隨後多年,新帝國擴張到了整個城區,貓狗倉鼠們的文明變得異常的繁榮。

他們終於認識到了人類知識的寶貴,辦學之風興起,幾乎所有公民都會送自己的孩子們去到學堂。倉鼠們已經掌握了一套完整的農業體系,在倉鼠的引導下,貓咪和狗狗也進入了農耕時代,雖然貓和狗不喜歡喫素菜,但是農產品可以作為飼料,去餵養老鼠和麻雀。基本的社會分工體系已經形成。

他們共同開闢了城市中央的那片樹林,作為城市的廣場,無論貓狗還是倉鼠,都會時常進去放鬆遊玩,城市廣場中樹立著芝麻的雕像。

芝麻在皇宮中很少出來,他把自己淹沒在繁雜的政務中,各項政務無論大小,都要親自過問,他不想成為李斯口中的昏君。芝麻也有了自己的家庭。皇宮門口,樹立了一座雕像,雕像的內容是芝麻、妞妞、阿福三者共同佇立,巡視著城市。

倉鼠的城市裡也立滿了妞妞的雕像。

狸花則已經完全被遺忘,像是從來都沒有來過。

雖然艱辛,但是新文明在眾多貓狗倉鼠的努力下,已經向遠方啟航。

終章:一切之後

強壯的狗狗撬開了緊閉的大門,大門裡面的,是芝麻曾經的家。

地板和傢具上落滿了灰塵,但芝麻仍然從這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芝麻踏入家門,仔細地看著家裡的一切,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彷彿昨日才從這兒離去。

妞妞的籠子還在那兒立著,一瞬間,他恍惚間彷彿看見了妞妞正在裡面嗑著小瓜子。主人的房間裏仍然掛滿了主人的衣物,他跑到主人的牀上,舒服的蹭著牀上的被子,被子上似乎還有主人的氣息。窗外的艷陽照射了進來,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在舒適的溫馨當中,漸漸的,芝麻睡著了。

「懶貓!快給我起來!」主人提著耳朵把他拽了起來。

芝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生氣,而是撒嬌的往主人懷裡鑽,他想要傾訴自己做了一個何其可怕的噩夢,但他卻發現,他不會說話。

主人放下他,又回到了電腦前打字,芝麻看了看自己,還是小貓的模樣,他看了看妞妞的籠子,妞妞還在裡面嗑著小瓜子——或許這一切真的是一場夢。

芝麻剛想要踏出臥室的門,主人突然說道「家裡來了一隻新貓,你可別跟他打架啊。」他仍然在電腦前啪啪的打著字,頭也沒回。

新貓?難道?......

芝麻忐忑不安的向客廳走去。眼前的那隻,正是阿福。

阿福看了一眼芝麻,眼神並不意外,彷彿正用眼睛說著:「原來是你,你終於來了。」


彩蛋:

芝麻和妞妞的原型都是筆者養過的寵物,最後有點私心,讓自家的喵主子當了一把皇帝

妞妞在筆者的寫作過程中壽終正寢,在此沉重緬懷


最重要的是,下回預告!

芝麻的冒險到此已經結束了,但是新生的寵物文明卻剛剛啟航。本小說的下半部分預計將在10月前一次性放出,故事將交代芝麻死後寵物帝國發生的巨變,以及寵物帝國在未來發展出來的現代文明。

同時,不要忘了寵物文明是被一個極度內卷的外星文明創造出來的,寵物帝國的繁榮又會帶給9883A怎樣的啟發?我們拭目以待


《王德發的狩獵之道》

———— 一隻貓的中二江湖。

1 初遇

湖南的夏天,乾燥且炎熱,烈日的毒辣程度,就如同發狂的蠢狗,讓人煩躁

我用舌頭散熱,儘力感受悶熱空氣中的水蒸氣,不出意外今天下午會有一場暴雨,我一定要撐住,記憶中的母親形象已經模糊了,或許我死在這裡,這個世界也不會有貓記得住我,畢竟母親生了很多兄弟姐妹。

突然一陣水迎面撲了過來,我本想起身躲開,卻發現四周都是鐵絲。

雖然,被淋透的感覺很不爽,但是好歹又能多活幾個小時。我舔著毛髮上的水,看著眼前的肥胖的巨大兩腳腳獸,如果沒有這個籠子的束縛,我倒是挺想用我尖銳的爪子滑開他那脆弱的脖子。

我舔了一下尖銳的爪子。

突然又新出現了兩隻巨大的兩腳獸,似乎是一公一母。

他們和和那個肥胖的兩腳獸交流著。發出一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好像在交談著什麼。

隨後,一公一母兩腳獸,給了肥胖兩腳獸某種東西。

肥胖兩腳獸打開了籠子。

看著那個兩腳獸把爪子升了進來,其他的貓嚇的瑟瑟發抖。

等等!如果她有心傷害我們,不需要要爪子近距離接觸我的,因為這種愚蠢的生物應該知道,我們喵喵一族,天生就帶有武器!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他是要救我們其中一隻!

機會來了!我一定要討好她!

我想起了那幫蠢狗討好兩腳獸的方法。

兩腳獸很喜歡被蠢狗們舔,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我羞恥的用舌頭舔了一下兩腳獸的爪子。

她突然發出了一聲,我聽不懂的叫聲。

該死!我忘記我舌頭有倒刺了!不會傷到她了吧?

她的爪子突然抓住了我,我拚命掙扎!

這是個誤會!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聽我解釋啊!!!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這隻貓好奇怪哦,剛剛還舔我的手,怎麼一抓它,就反抗的這麼激烈!」

「可能膽兒小吧,既然它一開始願意舔你的手,說明它願意被帶走,就它了!」

突然,我被關在了一個小盒子裏。

上下顛簸,我知道這是在移動,我拚命的把頭從盒子裏鑽出來,並發出警告和嘶吼。

換來的居然不是攻擊,而是溫柔的撫摸

她在摸我的頭

雖然很羞恥,但是這很舒服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摸這邊!!還有這邊!!!下巴也摸一下啊!!

這待遇???

我突然明白了。

前幾天,一些被單獨關在籠子裏,每天大魚大肉伺候,自稱加菲喵和布偶喵的蠢貓跟我說起過。

他們說,喵喵一族,分為高貴的品種喵,以及低賤的田園喵。

因為我是田園喵,所以註定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似乎是因為兩腳獸更加喜歡他們的毛髮。

兩腳獸,真是種奇怪的生物。

毒辣的太陽,此時也變得溫柔起來,沒有了先前的燥熱。

她把我從漆黑的籠子裏取了出來

我躺在她的後爪上,柔軟且舒適,或許,兩腳獸裏,也有善良的吧。

「師傅,你空調倒是開大點啊!又沒少給你錢!」

新的領地

母的兩腳獸把我抱在懷裡,然後我們來到了一個新的領地。

比起籠子,這裡真的是一片新天地紅色的土地非常柔軟,特別適合用來磨爪子呢!

白色的土地,冰涼且舒適,嗯。

躺下來感覺渾身都不熱了。

我巡視著我的新領地,看著高大的兩腳獸。

我不禁笑出了聲

這麼大的兩個兩腳獸,居然只有區區這麼小的領地。

看來,兩腳獸們之間的競爭,還是非常激烈的。

我還沒來的及多走幾步

這個該死的兩腳獸居然把我抱起來撫摸?

真把我當成寵物??

我沖它發出威脅,他依舊不為所動

可是,可是,真的摸的我好舒服喲。。。。

不管了,先睡一覺吧

睡飽了,再來收拾他。

一覺醒來,母的兩腳獸給一個圓形的盒子裏,倒上了滿滿的一盆肉。

這是!這是鳥類的味道!

我狼吞虎嚥,公的兩腳獸好像要來和我搶食!

不管了!雖然你摸的我很舒服!但是誰也不能從喵口奪食!

我發出了威脅。

你要是在敢靠近!我就要讓你爪子開花!

「我得法克!它居然護食!」

「小貓是這樣的,還沒給它取名呢!你覺得它叫啥好?」

「不如,就叫王德發吧!」

我叫王德發 !

「王德發!你過來下!」

兩腳獸好像在叫我,不想動,一點都不想動,這個紅土地躺著真的好軟好舒服的。

突然,一股肉香傳來,哦!

母的兩腳獸回來了!

我麻利的起身跑了過去。

換來一陣撫摸。

看來,兩腳獸的世界裡,是母的負責捕獵啊。

公兩腳獸在討好我,想讓我分他一點喫的。

算了,算了,反正每次一大盆,我也喫不完,看在你討好我的份上,我就分你一點吧。

「耶嘿,今天王德發居然不護食了,這是好事呀!」

第一次覺醒

我真的非常難受,體內有一股殺意不受控制。。。。

我感覺總想傷害別的生物,我看著腳下還在掙扎的蟑螂,稍微一用力,它的屍血,就濺了我一身。

切,真噁心,真弱小!

我想擁有更強的敵人!

這個新的領地,除了一些弱小的蟲子!什麼也沒有!

好難受啊!我,我,我想

我想狩獵!

母兩腳獸發現了我的異常,並發出了奇怪的吼叫

「王德發是不是想磨爪子啊,貓抓板要明天才到呀!」

它試圖過來像平常一樣撫摸我。

可是,可是!

你不要過來啊!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沖她炸毛,希望她離我遠點。

可是她沒有,她溫柔的把我抱起來

我強壓著利爪,試圖告訴自己,千萬要冷靜,不能攻擊她。

忍不住了!我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想抓人!

我的心裡,特別癢。

我只是輕輕的一抓,準確的說,是劃了一下。

母兩腳獸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叫

把我丟了下來。

呵,這就是你們兩腳獸的攻擊方式嗎?太弱小了!太弱小了!

我輕易的就落地了。

突然公的兩腳獸猛的竄來出來。

我不得不說,這個衝刺,還是有一定的攻擊性的。

不過我依然可以從容的躲開。

遠遠的看著公的兩腳獸安慰著母的兩腳獸。

看著她滴在地上的血,是那麼的鮮艷。

我似乎清醒了過來,是啊,我為什麼要傷害她呢?

我剛剛做了什麼!!

公的兩腳獸向我靠近,我不想躲閃,因為我

不該傷害對我好的生物啊!

我準備接受報復了。

公的兩腳獸把我抓起來

來吧!摔死我吧!這樣我們就兩清了!誰也不欠誰!

但是他似乎冷靜了一下,將我放了下來。

隨後,帶著母的兩腳獸出門了。

「也許,王德發不適合做寵物貓呢,因為它似乎很喜歡攻擊」

「是啊,它喜怒無常的,前一秒鐘,還很乖,後一秒,就會抓狂」

「會不會是我們限制了它的自由,所以它並不喜歡這樣呢?」

「要不,明天給它送店裡去,放倉庫吧,倉庫大,剛好,倉庫老鼠也挺多的讓它去做它想做的吧」

倉庫管理員——王德發!

當他們回來的時候

我想上前去安慰一下母的兩腳獸,確實我做錯了。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因為我需要保持警惕,如果她試圖攻擊我,我一定要馬上躲開。

她的爪子慢慢伸了過來,我有點害怕,更多的是愧疚

我眼睛一閉,來吧!攻擊我吧!

令我意外的是,她只是溫柔的撫摸我的頭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包容,第一次被感動。

但是我真的不想在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了,我不想再傷害他們了。

公的兩腳獸拿來了帶我回家的那一個盒子,我又被裝了進去

這一次,我沒有反抗,也沒有把頭探出來

我很冷靜

我可能又會被裝回籠子?

或者我會被拋棄?

不管怎麼樣,比起像個瘋子一樣傷害最親近的生物

這兩個選擇,似乎也不錯。

比起肉體的痛苦,我更加害怕心底的愧疚。

等箱子再次打開,我被放在了一個更大的環境裏

比起兩腳獸的領地,這裡似乎大了7.8倍不止

或許,或許

我是被隨意拋棄了吧。

我看著兩腳獸慢慢離去,我跑了過去,擋住他。

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想最後記住被撫摸頭的感覺。

他蹲了下來,摸了摸我的頭。

我的心願了了,轉身離去

他似乎還在背後叫我。

不管了,再見了,兩腳獸!

「我跟你說,王德發好奇怪,剛剛我把它丟倉庫,它立馬追了上來,讓我摸它,我當時就心軟了,想把它帶回來,結果它轉身又跑了。」

地盤上的新勢力,格林家族!

兩腳獸走後,王德發慢慢悠悠的準備劃分自己的領地。

「小貓咪,你是不是迷路了?」

王德發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羣老鼠!領頭的體型居然比他還大!

他們將王德發團團圍住

王德發上前一個俯衝,為首的老鼠,一點躲閃的意思都沒用,反而猛的跟他對撞。

貓頭碰鼠頭,僅僅一個照面,王德發被撞的倒坐在地上。

「不自量力,你以為你是狸花老大?聽著!我們是格林家族!我,是首領,格林霸天!今天我不殺你,你給我記住了,人類給你的食物,你必須分我們一大半,否則,你會死的很難看!」

王德發從地上爬起來

腦袋裡像是一團漿糊

老鼠們圍著他,充滿了嘲諷

歡聲笑語中,他的殺意,居然被瓦解

「我這是怎麼了?」

王德發渴望更強大的敵人,為什麼如今敵人出現了,他卻展示了自己最懦弱的一面,他不甘心的對著水面,問自己。

王德發跳上了一個高架上

看著格林家族們在我底下走來走去,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或許,此刻他便是貓族的恥辱吧。

後院垃圾堆

「聽說了嘛?那個房間的人類,養了一隻貓在格林家族的地盤上,被格林家族的修理了一頓」

「真是丟貓族的臉,這個垃圾堆,我們只要從這裡走過,還格林家族?哪怕後院最強的吱吱一族,都不敢從這裡過!」

「閉嘴!它的弱小,會嚴重影響我們在老鼠們之間的地位!我得去找找它」

一隻健壯的狸花貓話音一落,四周的貓都安靜了下來。

王德發膽戰心驚的躺在高架上,他不敢睡過去,因為他並不確定那些老鼠會不會爬上來。

四周突然安靜

就如同格林一族從未出現

「你睡的挺香啊」

一股無形的殺意蔓延開來,這種威壓,王德發竟然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

這就是頂級獵手的威壓??

恐怖如斯!難怪格林一族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面對這樣的敵人,王德發連逃跑的力氣都消失了。

「不用害怕,我要是想殺你,你早就已經是釘板上的爛肉了」

「為什麼,我現在動彈不得?」

王德發喘著粗氣問道

黑暗中,一雙殺手的眼睛出現了。

「哦?這叫王霸之氣!弱者不配站起來!」

第一次獵殺

「這裡的人,都叫我狸花老大」

「你好,我,我叫王德發!」

「王德發?什麼蠢名字!」

「我不許你侮辱這個名字!它是我最親近的兩腳獸給我取的!」

那一瞬間,王德發咬牙爬起來,這股威壓雖讓他喉嚨感受到了一股甜味,但是,王德發!這個名字,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依賴了!

王德發瞬間炸毛,向那個身形撲了過去

僅僅是一秒,準確的說,是一秒不到

剎那間,狸花貓騰空而起

王德發就被重重的踩在了腳下,狸花貓爪子都沒有伸出來,如果他用了利爪,那一刻,王德發一定會被秒殺。

狸花老大有點震驚

「不簡單啊,王德發,你可以從我的王霸之氣下,爬起來。你給我聽好了,明天,我要看見一隻老鼠的屍體。獵手的威嚴,是需要生命做祭奠的,如果你做不到,明天的這個時候,你要麼離開這裡,要麼,死!」

冷酷的聲音中,帶著絕對的威壓。

一夜無眠。

第二天,公的兩腳獸居然回來了!

他帶著慢慢的一盆雞胸肉。

王德發狼吞虎嚥,昨天晚上的兩次戰鬥,他真的身心俱疲。

兩腳獸溫柔的撫摸著他。

久違的溫暖,讓他渾身都舒展開來。

突然,格林霸天出現了。

它沖王德發發起了撞擊!

兩腳獸再旁邊冷漠的看著。

隨後,發出了王德發聽不懂的聲音,但是他能感覺到兩腳獸在責備他。。

到了下午,格林家族的老鼠,依舊肆無忌憚。

其中,一隻自稱是格林家族三太子的老鼠,爬到王德發的頭上,還拉了泡屎

老鼠們鬨堂大笑

「原來貓族都是這種垃圾,明兒,我們就叫上吱吱一族,把狸花老大從王座上拉下來!」

「我不希望再聽到我族人再說這樣的話!貓和老鼠之間已經和平相處了,逆子!你是想引發新的戰爭嗎!」

「呵,真可笑,原來我王德發居然是個垃圾,我引以為傲的殺手血統。我能在這裡苟延殘喘,居然是為了讓兩腳獸給我餵食的時候,能夠順便喂一下老鼠。」

王德發看著這一切,心裡一股殺意,擴散。

與其苟延殘喘,不如死的痛快!

一爪子抓住三太子,手起爪落

鮮血染紅了他的臉,同時也灑在了格林霸天的頭上。

「我要讓你血債血償!」

吱吱吱!

兩腳獸聽到了聲音,聞訊趕來

老鼠們一鬨而散。

兩腳獸看著地上老鼠的屍體

似乎很高興,立馬摸了摸王德發的頭。

那天,兩腳獸走之前,給了他許多雞胸肉。

殺手之道

這一晚,出奇的安靜

格林一族居然沒有一個出來行動,更談不上報復。

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冷

「我殺了一隻老鼠了!我做到了承諾!你如果執意要殺我,你就放馬過來吧!」

「是啊,你做到了承諾,可是你殺的是格林一族的三太子,從現在開始,你不想死的話,就出來跟我學習狩獵的技巧吧」

王德發似懂非懂

不管了,能夠學到真正的殺手之道,也許我就能保護好兩腳獸了呢?畢竟,他們這麼笨重

「吶,我跟你學狩獵,這是我的學費!」

王德發叼著一塊最美味的雞胸肉,放在了狸花老大面前。

雖然狸花老大試圖強行保持高冷的形象。

但是,它的口水,還是出賣了他。

狸花老大狼吞虎嚥,他已經很久沒喫到新鮮的雞胸肉了。

「好,你現在就是我的徒弟了,殺手之道,第一道,消滅自身恐懼!」

隨後,王德發被狸花老大帶到了樓頂,他要王德發跳下去。。。

開玩笑吧!這麼高,我要跳下去???

「師傅,你想殺我,就直說吧,你要我自殺是幾個意~~~思」

王德發話還沒說話完,狸花老大就已經把他踹了下去。

在空中,求生的慾望,夾雜著本能的覺醒

王德發居然一個扭動,穩穩的雙腳落地。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居然沒死,甚至沒有受傷!」

「沒死的話,就上來吧,咱們得去那棟更高的樓!」

黑暗中,一隻瘦小的老鼠,看到了這一切。

它迅速的跑到了格林霸天面前,轉告了一切。

「狸花!你想開戰是嗎?!!!」

格林霸天一聲怒吼!

談判

在狸花的教導下,王德發的身體一天天強壯,且敏捷。

今天晚上,狸花卻並未像往常一樣出現。

後院垃圾堆

「狸花老大,我叫你一聲老大!是給你面子!如今你幾個意思?」

格林霸天挺直身板,質問狸花老大。

「這好像,沒有你格林一族說話的份兒吧!這是後院!你以為是你們那個破倉庫?」

一隻大橘冷笑著回道

「他沒資格,我有沒有?」

話音剛落,一股威壓傳來,胖橘往後退了一步,撐著牆,避免自己的腿軟被對方發現

一隻巨大的老鼠,被其他老鼠團團圍住

「喲,原來是吱吱一族的吱無道,霸氣不減當年啊」

狸花老大爬上垃圾堆的高層,俯視著吱無道

周圍圍住他的老鼠,也開始散開

「狸花老大,事兒不是這麼做的,格林一族,是我族的分支,我們既然約定,互不干涉,和平共處,那你如今培養殺手,殺他兒子,你是想重新開戰嘛?對,沒錯,你們喵喵一族,的確強大,但是上次的戰爭,你們也沒少死貓吧。」

「吱無道,說實話,我現在就可以把你的頭擰下來,如果我想開戰的話,我現在能跟你們談判,就是為了避免戰爭!」

「好,既然我們兩族都不希望發生戰爭,那麼我們就和平解決這件事。你要麼交出那隻王德發,要麼,你現在擰下我的頭,明天!整個後院街道,就將成為戰場!這件事,沒得談!」

「你說沒得談,就沒得談?王德發,我不會交給你,如果格林一族能殺得了它,我無話可說,但是,你給我聽好了,吱無道,我不參與這次戰爭,你們吱吱一族也不準參與對王德發的獵殺!自己兒子的仇,就自己去報!要是格林一族可以殺掉王德發,我無話可說,但是要是你們敢參與!那就,不死不休了」

「好一句不死不休!行,我吱吱一族,不參與對王德發的獵殺,狸花老大,你也不許袒護它!」

「我得接班人,不需要袒護。」

平淡的語氣,讓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黑暗中,一隻黑貓舔了舔爪子

「狸花,你居然覺得我不配當你的接班人?」

殺手之道,最終之路

王德發爬上最高的樓,雖然師傅今天沒來,但是他想挑戰一下,這最高的大樓!

「怎麼了,這麼著急去死嗎?」

「師傅,你今天怎麼才來!」

「別問了,今天我要教你最後一課,我的時間不多了」

「最後一 課?」

王德發的話還沒說完,撕裂風聲的爪子就已經襲來

他全身的毛都豎起

這是毫無保留的攻擊!如果他遲疑哪怕0.01秒,他的脖子都可能被劃開!

他盡量脫離戰鬥圈

遠遠的看著師傅,這個熟悉且陌生的喵

「再跑快點!懦夫!帶著你的蠢名字,和你的主人好好待著吧!」

狸花老大再次猛衝過來

這次王德發沒有躲閃

他閉上了眼睛,風聲,泥土散落的聲音,落葉滑落的聲音,一切都這麼清晰

全身的每一根毛髮,似乎都在竭盡全力,感知一切。

眼看狸花老大,充滿殺氣的利爪,即將撕裂他的喉嚨!

王德發也伸出了他尖銳的爪子。

「或許,師傅真的來殺我的呢?」

他心裡來不及多想。

利爪出擊!

狸花柔軟的肉墊,觸碰到王德發的喉嚨

而王德發出擊的利爪,已經劃開了狸花的咽喉。

鮮血如同泉水噴湧而出,月光下散發出冰冷的光芒。

狸花捂住噴血的喉嚨

一字一句的說

「真正的殺手之道,就是每一次進攻,都抱著必死的心!乾的漂亮,徒弟,你出師了!」

「師傅!你為什麼不躲開!這樣的勝利,有什麼意義??」

「我沒時間了,我不小心喫下了你主人投毒的食物,我活不過今晚了,我想選擇一個獵手該有的葬禮!而你,就是最好的送葬者!」

復仇?

王德發,背負著狸花老大的意志,肩負著仇恨。

兩腳獸嚮往常一樣,給王德發準備了雞胸肉

他低下身體,撫摸著他的頭。

王德發強忍著憤怒,用腳踹翻了滿滿的一碗雞胸肉,跳在了高架上。

因為,他需要一個絕對的俯衝,才能準確的撕開兩腳獸的喉嚨

就像,他撕開那隻狸花老大一樣。

用兇狠的眼神,死死的瞪著眼前的兩腳獸。

只要王德發想,可以隨時跳下來給他致命一擊。

然而,這個兩腳獸卻找來了一塊木板,原來他只是擔心王德發被困住了

「我上來是為了殺你!你居然還擔心我???!」

喵喵喵喵喵喵喵

「哈哈哈哈哈哈快過來,王德發這個憨批,自己跳閣樓上下不來了!」

兩隻兩腳獸遠遠的看著我

他們似乎很著急。

看著他們關心我的樣子,王德發實在下不了手。

他跑進了倉庫的最深處。

狩獵

窗外的陽光,今天格外的明亮。

王德發走到昨天和師傅決鬥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的屍體。

他從來沒有在白天看到過狸花老大的身體

額頭有的傷痕,似乎沒來的及被毛髮覆蓋,他圍著屍體轉了一圈

狸花老大居然渾身都留有戰鬥的痕跡。

也對,他是後院之王,高高在上,一路爬上王座,難免少不了廝殺。

「呼~」,王德發的爪子撕裂風的聲音

又解決了一隻噁心的蒼蠅

看著一地的蒼蠅

自從親手殺掉了自己的師傅以後,他彷彿繼承了某種力量,周圍的事物,都變得非常的緩慢。

或許,是他太快吧。

王德發真的不希望曾經的王,被玷污。

夜幕降臨,王德發餓了。

他回到了那個倉庫,雞胸肉已經被兩腳獸撿回了碗裏。

也許,是因為兩腳獸擔心師傅傷害我,所以毒殺了師傅呢?

他喫完雞胸肉,又匆忙往回趕,避免噁心的蒼蠅落在師傅的身體上。

遠遠看去

格林一族正在啃食師傅的屍體!

王德發出奇的平靜,因為他的理智在喪失。

格林霸天抬頭看著王德發,嘴裡正叼著狸花的內臟

「王德發??你師父都成了一堆食物,這麼著急來送死嗎?」

「狸花老大,是我殺的」

王德發只是淡定的說出了這句話。

淡定的聲音,彷彿一道炸雷,讓眾多老鼠呆住,他們停止了進食

格林霸天嚥下了一塊肉,低頭看著狸花的喉嚨處的利爪痕跡。

「你,你已經完成了,傳承?」

格林霸天一臉震驚,顫顫巍巍的詢問

他當然知道這意為這什麼,狸花老大名震整個後院,哪怕隔著幾個街道,誰人不知他的威名。

連狗族,都得給他面子。

這是絕對的實力!

王德發慢慢靠近。

格林一族的一個殺手向王德發衝來

王德發只是輕輕一抬爪,他柔軟的肚皮,被撕開

就如同破掉的垃圾袋,裡面的五臟六腑噴湧而出。

他的犧牲,甚至沒有阻止王德發前進的步伐

「絕殺,鼠目寸光!」

王德發承認,格林家族的大當家,確實有點實力。

凌厲的破風聲,夾雜著一絲光亮,原來是它的爪子啊!

利用眼睛反射月光,隱藏爪子的攻擊?真的挺有趣的。要是一個月前的王德發,可能會被當場秒殺吧。

但如今。。。。

「你還是太慢了,大當家!」

王德發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能感受到氣流,甚至毛髮,都變得隨我他操控。

大當家引以為傲的速度,在王德發眼裡,是如此的遲鈍

「你的頭,在這裡啊!」

王德發輕蔑的笑著,利爪伸出,月光下,反射著寒光。

大當家一頭撞了上去

王德發把爪子,從他頭顱裏扯了出來。

冷眼看著格林霸天。

「你不是要殺我嗎?來啊!格林霸天!今天就讓你族之血!來書寫我的殺手之道!」

「怎敢,啃食我的師傅!不殺你全族,何以平我心中之怒!」

「王德發!如果我死了,你能放過我的族人嗎!」

「不能,除非你殺了我!!」

喵嗚!

月光下,獸血已經沸騰,不死不休!

「鼠神之奧義!狂爆血鼠!」

格林霸天用爪子插進了自己的大動脈,它的血液急劇升溫,身體竟浮現一層薄霧。

「首領!」

「父親!」

它身後的老鼠們悲憤欲絕

「我已經是個死鼠了,格林,你要保護好族人,帶著他們快跑,王德發已經繼承了狸花的殺手之道,你一定要告訴吱無道,新的戰爭,要開始了!」

「跑得掉嗎?」

「來啊!王德發!沖我來啊!」

電光火石之間,格林霸天的爪子已經插進了王德發的胸腔

王德發低頭看著他

「你為什麼不躲?」

「因為,我要速戰速決,殺你全族啊!」

兩隻爪子插在王德發胸腔的格林霸天,已經沒有絲毫防禦的機會。

王德發張開大嘴

嘎嘣,它的腦漿,在王德發嘴裡蔓延。

格林一族全部老鼠,被眼前的一幕嚇破了膽

長期的和平,讓他們遺忘了動物最原始的殺戮

而如今,這股原始的恐懼,在他們每一隻老鼠心中蔓延。

「這是鮮血的味道!!!!好美味啊!!!」

王德發興奮的怒吼。

那一晚上,他不知道進行了幾場戰鬥。

他像一臺絞肉機,一刻也停歇

反抗的,逃跑的,他一個都沒放過

清晨的陽光,灑在王德發臉上。

看著自己滿身的傷,他爬回了,兩腳獸為他準備的窩

「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腳獸了啊」

哪怕,他毒害了他的師傅。

可是,殺手是無情的,只有生存纔是王道!

「王德發昨天怕是被老鼠圍攻了!你看你看,它今天好多地方都是傷,下午要送醫院了!!」

王的隕落(前序)

談判日後。

狸花老大,走在花園裡,愜意的享受陽光。

「別想著偷襲我了,獨眼」

一隻眼睛被抓瞎的狗,從花叢中走出。

「狸花,你是不是走錯了地盤!這是我們狗族的領地!」

「我的命,不長了,我已經喫了人類投毒的食物,想來這片花園,最後睡上一覺。」

「那你抓瞎我一隻眼的賬,找誰?話說回來,你狸花老大,後院之王,居然飢不擇食喫人類投毒的食物?你們後院就這麼寒酸?」

「別鬧了,打了這麼多年了,你還不膩嗎?我故意的,因為我的接班人,需要成長,我把我的命,賭在了它身上!」

「聽說了,你家那小子,殺了格林一族的三太子,吱無道要替格林一族出頭,它想用戰爭,來威脅你」

「我需要怕它的威脅嗎?我只是不想開戰,一旦開戰,人類會為了消滅老鼠,大面積投毒,到時候,你,我,我們的種族,都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狸花將身體躺平了,用爪子拍著獨眼的頭

獨眼一屁股坐在了狸花的臉上。

狸花艱難的推開它。

「老夥計,這麼做,值得嗎?」

「當然值得啊,王德發需要成長,需要仇恨,需要覺醒,它成為新的王。能夠改變整個貓族的命運」

「此話怎講?」

「只有王德發成為了新的王,它能告訴所有的人類,老鼠的天敵,就是我們貓族。不需要投毒來解決鼠族問題,只要交給我們貓族就可以了。而王德發,就是這個思想的傳道者!」

「到底什麼是殺手之道?」

「哪有什麼殺手之道,不過是一個中二少年隨口編出的臺詞而已了。好了,我要上路了,再見了,老夥計,我死了可別喫我的屍體喲,你夠煩人的了,就別來黃泉路上煩我了。」

后街秩序重啟

自從狸花老大,從王位跌落

后街陷入了混亂,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為了地盤,為了食物,大打出手。

以黑貓為首的「零」組織,在急劇擴張

鼠族的吱吱一族,吱無道也在籠絡貓心

雖然狸花老大的殘餘勢力傾盡全力,維護后街的秩序

但是,每天依舊會有貓,或者老鼠的屍體在烈日下發出陣陣惡臭。

王的倒下,註定了新王必須上任

再此之前,流血和犧牲,是不可避免的。

我王德發站在後街的最高處,看著底下的廝殺

一隻小老鼠被兩隻貓圍在一個易拉罐裏,瑟瑟發抖

或許,這隻老鼠的生命,在他們眼裡,不過就是一堆碎肉罷了。

「吱!」

慘叫過後,是骨頭咀嚼的聲音

底下兩隻貓,大快朵頤之時

下水道里,突然竄出了一羣老鼠

它們視死如歸,一隻又一隻的沖向了那兩隻貓

毫不意外的,這只是單方面的屠殺

其中一隻貓大吼一聲

「來!!再來更多!!!今天晚上加餐!!」

每一次的揮爪,都會帶走一隻老鼠的生命。

這兩隻蠢貓已經殺紅了眼

絲毫沒有察覺到,包圍圈已經形成。

只一會兒功夫

這兩隻貓,就氣喘吁吁

背靠背,臨著牆,一隻老鼠爬到垃圾桶,一躍而下,狠狠的咬住了其中一隻貓的耳朵。

「喵!」

一聲慘叫。

越來越多的老鼠,爬在了他們身上

月光下,他們的慘叫,夾雜著老鼠的吱吱聲,在這後院,形成了一首標準且動聽的歌。

「停下來吧!」

一聲令下,老鼠退散

緩緩走出一隻油光發亮肥碩的老鼠。

隨著鼠羣的退散,兩隻貓已經渾身是血,月光下,毛髮散發著詭異的紅光。

「兩個選擇,歸順或死」

吱無道緩緩的說。

「歸順?搞笑吧你!我們的老大,可是狸花!你?就你?吱無道!你怕是忘了,當初像我們老大跪地求饒的窩囊樣了吧?」

「狸花已經死了!」

吱無道話音剛落,一隻爪子,已經插進了其中一隻貓的眼睛。

「都是死貓了,還想著嚇唬老子??」

王德發看著眼前的一切,原來,這兩隻貓,是狸花的手下

他從三樓一躍而下

王霸之氣,瞬間釋放

周圍的小老鼠四散逃離,有些來不及逃離的,當場昏厥。

吱無道渾身顫抖,他想起了這些年,被狸花老大支配的恐懼。

「狸,狸花?」

「要是是狸花,你頭已經沒了」

吱無道用盡渾身力氣,回頭看著王德發。

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不管是不是狸花老大,但是能夠掌握王霸之氣的,實力都不是它能染指的存在。

畢竟是一族之長

吱無道很快冷靜了下來。

「王德發!你忘恩負義,弒師奪權!狸花的殘餘不會放過你!鼠族聽令!今天要是王德發殺了我!我們不死不休!」

吱無道一字一句的述說著,他雞賊的很,想讓王德發在有愧於貓族,

王德發看得出,他是在強撐,他怎麼可能不怕死?當年狸花只是從他面前走過,他便嚇的跪地求饒。

「嘴還挺硬」

王德發突然化做一道殘影

吱無道還沒看清,一道利爪,已經出現在他脖子上了。

「就是你,殺了狸花?」

王德發回頭看著那兩隻渾身是血的貓

「狸花,我殺的,那又怎樣?」

「那就血債血償!」

破風聲從他耳邊傳來

不愧是狸花老大曾經的部下,哪怕深受重傷,依舊有著不可小覷的戰鬥力。

王德發放開吱無道

反爪就是一踢,他的爪子從王德發後背劃過,在空中,王德發一個漂亮的轉身,險險的躲了過去。

「你為什麼用肉墊踹我?你要是用爪子,我已經死了」

「你們想為狸花報仇,就好好活下去。。。」

趁著王德發分神的功夫

吱無道已經逃進了下水道。

王德發跳上了垃圾桶,一路爬到到了樓頂,瀟灑離去。

奪權

「你可真狼狽啊」

吱無道被幾隻老鼠抬著往下水道跑。

背後的聲音讓他們停下了腳步。

殺戮領域的擴張,讓吱無道旁邊的護衛瞬間暈倒

「黑貓,你想拿著我的頭,去交給貓皇,領個賞,奪得後院的?」

「連你這種垃圾,都知道貓皇的存在?」

黑貓有點喫驚

實際上,狸花的死,本該有黑貓來執行,貓皇,作為這座城市最高統治者,同時也是最隱祕的存在。

整個後院,除了狸花知道它的存在,就只有黑貓知道

因為,狸花一直不願意讓後院納入貓皇的統治。

實際上,狸花最大的敵人,從來就不是鼠族!而是來自貓族。。。。。。

「後院?你覺得我想做後院的統治者??不!我要的是這座城市!」

一聲驚雷

吱無道楞在了原地。

「你想,推倒貓皇??」

話音還沒落下,昏厥的一隻護衛老鼠,艱難的爬了起來。

「呼!」

一條黑線閃過,吱無道乾淨利落的把那隻護衛的心,掏了出來。

「這事兒,不能讓任何動物知道」

吱無道冷漠的看著那隻哪怕受到重創,也依舊想保護它的護衛。隨手,就把還未冰冷的屍體丟到了黑貓面前。

黑貓微微一笑。

「這麼說,接下來我們可以談合作了?」

「後院歸我,菜市場,垃圾站,超市,都必須屬於鼠族領地,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幫你引見,鼠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吱無道!我好像找錯夥伴了!為了族人的榮譽嗎?你為什麼不把王座上的鼠來寶拖下來,自立為王?你就這點本事?」

黑貓猖狂的笑著

吱無道有點手足無措,鼠來寶,有恩無整個鼠族,它一己之力,將糧倉打開,挽救了無數的老鼠,其中包括它的父母。

仁義?

不,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仁義可言。

「那麼,你有把握殺了鼠來寶嗎?」

吱無道小聲的問道,生怕別人知道它的想法。

「我這次來後院,就是為了殺狸花!你覺得狸花和鼠來寶,誰強?」

「成交!麻煩你把現場清理一下,這麼多族人,如果死在了下水道,我不好跟族人交代。」

「出來吧」

黑貓輕描淡寫的話音剛落,突然竄出幾隻獵手貓。

一陣陣慘叫聲中,一地老鼠化為爛肉。

「老夥計,你應該慶幸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不然,你也不過是我們的一堆肉而已」

一道利爪劃過,吱無道後背瞬間鮮血湧出。

「做戲要做全!」

平常下水道里涼爽的風,如今卻冰冷刺骨。

吱無道扶著牆壁,艱難的回到了族羣。

今晚,是它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有人看,就繼續更——————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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