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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34年,蜀漢建興十二年八月,諸葛亮病逝於五丈原軍中。丞相屍骨未寒,蜀軍向成都撤退過程中,便爆發了前將軍魏延與長史楊儀之間的內訌,魏延衆叛親離,被殺。

 

魏延被定性爲“叛逆”,有楊儀的表文,還有侍中董允和相府長史蔣琬對魏延的不信任——“琬、允鹹保儀疑延”(《三國志·魏延傳》),於是後主劉禪命令蔣琬率領“宿衛諸營”北上討逆。

 

包括《三國志》作者陳壽、史學大家呂思勉在內的很多學者爲魏延辯誣,認爲他沒有謀反,只是與楊儀的個人恩怨。

 

其實,魏延內訌事件撲朔迷離,爭論的重點偏向“魏延是否被冤殺”,而事件背後更深層的意義和影響仍需要挖掘。

 

2


《三國志·魏延傳》記錄了諸葛亮病逝前在魏延缺席的情況下發布的撤退命令:“令延斷後,姜維次之;若延或不從命,軍使自發。”

 

顯然,諸葛亮已經預料到魏延很可能不服從命令,而魏延接到這個命令後的態度證明瞭諸葛丞相的判斷。

 

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自當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爲楊儀所部勒,作斷後將乎!

 

魏延冠冕堂皇的所謂不“廢天下之事”,其實是給自己取代諸葛亮、做蜀軍最高統帥找“天命”的理由,而且當時便抗命不從,理由竟然是不願給楊儀斷後。

 

此時的魏延已經把自己凌駕於楊儀、費禕、姜維等人之上了!這與魏延在諸葛亮生前便目空一切、功高震主的表現是一致的。

 

《三國志·魏延傳》還挑明瞭蜀漢朝野對魏延的態度:

 

“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除了楊儀,沒人敢與魏延爭鋒。

 

“平日諸將素不同,冀時論必當以代亮。本指如此。”輿論猜測魏延日後會取代諸葛亮,魏延本人也是這樣認爲的。

 

而這一切都逃不過諸葛亮明察秋毫的冷眼。

 

3


《三國演義》中描寫魏延腦後有反骨,並沒有史實依據。但事實上,諸葛亮對魏延的防範應該與小說一脈相承。

 

原因很簡單,後漢、三國時期是“武人政治”甚囂塵上的滄桑百年。從董卓進京到李傕、郭汜犯長安,從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到司馬家族篡魏,軍閥割據的時代,強人橫行,武力當道。

 

董昭勸說曹操晉升魏公、魏王時一語中的:“有今日之功,未有久處人臣之勢者。”(《三國志·董昭傳》)呂思勉評價說,“此乃明白曉暢之言,勢之所迫。”(《呂思勉說三國》)

 

顯然,時局隨着軍閥、權臣地位的強弱而發生變化。魏國、吳國的政治領域充斥着以武人爲代表的權臣與中央政府的紛爭、對抗,甚至改弦更張、另立門戶。

 

曹家篡漢、司馬氏篡魏都是武人政治的極端體現。

 

就連諸葛丞相本人接受劉備託孤重任時,也被昭烈皇帝多了一句嘴:“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三國志·諸葛亮傳》)

 

在那個戰亂紛擾的年月,諸葛亮的實力和地位堪比曹丕、司馬昭,作爲強權人物篡奪蜀漢的基業似乎也順理成章。

 

4


諸葛亮沒有篡位的舉動,卻要防止內部的強人取而代之。

 

在去世前,他指定了蔣琬、費禕、姜維順序接班,卻並未把“勇略”過人的魏延作爲權力的繼承者,正說明諸葛亮擔心魏延的囂張、跋扈會演化爲篡奪蜀漢的戾氣,至少會製造矛盾、引發內亂。

 

另外,可以推斷,病入膏肓的諸葛亮意識到,自己的離世將宣告蜀國興復漢室、一統天下的夢想徹底破滅,蜀漢只能割據一方、但求自保。

 

因此,延續蜀漢的霸業需要忠臣,而不是權臣。而握有重兵、自命不凡的魏延,此時對於蜀漢而言,更大程度上是個潛在威脅。

 

再有,政治敏感度極高的諸葛亮,在處理權力更迭的問題時尤爲謹慎、周全。

 

在《三國志·劉封傳》中,有這樣的記載:“諸葛亮慮封剛猛,易世之後終難制御,勸先主因此除之。”

 

在關羽兵敗失去荊州、孟達投降丟掉東三郡的問題上,作爲劉備義子的劉封,固然犯了嚴重錯誤,但罪不至死。而諸葛亮的眼光已經投射到未來,劉封會不會成爲劉禪(嫡子)繼承皇位的絆腳石、從而造成內亂呢?

 

從史書上看,並沒有劉封反叛的證據或跡象,也許完全是諸葛亮一廂情願、甚至子虛烏有的猜想。但出於劉氏集團長遠利益的考量,諸葛亮寧信其有,並抓住這個節點進言殺掉了劉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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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上述分析,我設想諸葛亮在臨死前可能會有這樣的考慮和規劃——

 

諸葛亮沒有在軍前斬殺魏延,主要是擔心自亂陣腳,被魏軍突襲,損失蜀軍主力部隊。

 

他在魏延不在場的情況下宣佈撤退,巧妙地利用楊儀與魏延之間的矛盾,借楊儀之口向朝廷發出魏延謀反的信號。

 

朝野上下本來對魏延就心存不滿,一定會相信他的“大逆不道”,並派兵剿滅。

 

諸葛亮正應了《呂思勉說三國》中的結論:

 

誰能駕馭武人,誰反被武人牽着走,這是時局變動之際,居於領袖地位的人的試金石。

 

諸葛丞相將魏延控制於股掌之間。充分利用魏延的驍勇爲蜀漢衝鋒陷陣,鞏固割據地位;之後,爲保證政局的平穩,又用計離間魏延,借刀殺人,除掉蜀漢的潛在威脅。

 

而事實上,魏延在諸葛亮去世後的不可一世證明瞭自己性格上的弱點,他在逃往漢中時的慌亂和狼狽說明瞭自己能力上的缺陷。

 

魏延最好的定位是軍事將領,而不是三軍統帥,也就是說,魏延在蜀國興風作浪、染指最高權力的可能性很小。

 

但諸葛亮卻要求自己在權力交接的過程中做到萬無一失,不給後主劉禪留下隱患。魏延之死看似冤案,實則是諸葛亮從戰略出發的主動捨棄,確保了此後二十九年間蜀漢政局的穩定,與吳、魏兩國同時期此起彼伏的內患形成了鮮明對比。

 

 

* 相關史料引自:

《呂思勉說三國》呂思勉著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年1月第1版

《三國志》陳壽撰裴松之注崇文書局2010年3月第1版


作者簡介:趙剛(Andrew)

國際教育知名觀察員,北京城市廣播特聘教育專家,英國格拉斯哥大學MBA,獲評網易號“2018態度風雲榜年度耕耘作者”、騰訊教育“2017年度最具價值自媒體”、搜狐“2016年度留學類自媒體人”,撰寫出版《留學的邏輯》《到英國去》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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