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夜裡，大約八點多就離開網路，也沒看電視。睡到半夜，惡夢驚醒，一直睡不著，開了廣播，聽到徐生明教練過世的消息，直到天亮，輾轉難眠，很希望那段廣播新聞，是夢境的一部份，只要早晨醒來，一切如常，只要週日傍晚的球賽開打，徐總就會出現在球場。

 

直到天亮，打開電視，再也遏止不住，淚如雨下。

 

遙遠遙遠的威廉波特記憶，其實是從臺南巨人隊開始，當年巨人隊奪下世界冠軍，回到府城，搭乘吉普車遊街，我好像跟著一羣人，在吉普車隊後方狂奔，整條街的炮聲與白霧，像棒球燃燒起來的熱血夢境。

 

我們這一代是跟著徐生明長大的，卻不太記得他在球場投出蝴蝶球的英姿。我們也許記得郭泰源、莊勝雄或郭源治這幾位強投，可是「徐生明」三個字，就是代表「總教練」，代表「火爆教頭」，會在球場脫衣抗議，會站上三壘指導區幫球隊的連敗轉運，會對無聊騷擾跟拍的媒體比出中指，甚至替臺灣職棒捱了小黑道的第一刀，是個鐵錚錚的「漢子」。

 

雅典奧運鎩羽而歸，直到返國的機場，我們才知道徐總忍著腎臟病痛督軍，之後再也無法逞強了，非得進手術房不可，他在鏡頭之前，幾度流下愧對家人的英雄淚。

 

徐生明在臺北榮總接受腹膜透析導管植入手術之後，病情暫時得到控制，也可以在家自行洗腎，也就在他等待配對換腎的期間，參加了陶晶瑩主持的「幸福人100號」錄影，一個小時訪談中，談棒球，談人生，談味全龍解散，談他掛念失去舞臺的球員未來，也談到奧運之前，臨時撤換代表隊成員，知道兩位選手在房內大哭，他也關在旅館自責難過掉淚。

 

因為徐太太在錄影中途意外現身，讓徐生明驚訝不已，眼眸之中充滿深情，也就談起一件往事。

 

多年之前，徐生明在韓國完成碩士學位，加入韓國化妝品棒球隊，某一天深夜，即將臨盆的妻子開始陣痛，獨自在異域奮鬥的夫妻倆，只能彼此扶持，準備了住院的簡單隨身物品，在深夜寧靜的街邊等計程車。為了移轉妻子陣痛的注意力，徐生明握著妻子的手，開始唱歌，唱當時很紅的韓國流行歌曲。這麼多年經過了，上節目的徐太太回憶說，那深夜裡的歌聲，真得很溫柔。

 

從此之後，我只要看見撻伐徐生明的聲浪，就會想起「幸福人100號」，想起這位鐵血教頭內心纖細的情感，那不輕易為外人所諒解接納的率直個性底下，其實包裹著棒球人的真性情。

 

那次節目播出不久，徐生明接受腎臟移植手術，然後回到中信鯨督軍，球隊戰績起起伏伏，球員表現起起落落，洋將來來去去，之中又經歷職棒二次簽賭疑雲，媒體亂箭掃到徐生明，徐生明坦蕩蕩要檢調不要放話，有證據的話，就儘快傳喚他，「別人不相信我沒關係，但是我相信我自己！」他甚至要他的小孩出門都要抬頭挺胸，因為他們的爸爸沒有打放水球。

 

其實，我心底也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別人不相信徐總沒關係，但是我相信他。

 

2005年球季結束之後，遭到解職的徐生明，一改過去火爆作風，直說自己不想探求原因，謝絕安插行政職位，只要走得乾淨就好。

 

2005年12月14日，我在部落格寫了一篇文章聲援徐總，後來那篇文章也收在《完全燃燒棒球部落》這本書，因為採用一張記者拍攝的徐總照片，我透過徐展元主播，希望徵求徐總同意，徐總連文章內容都沒看，就爽快答應。後來我請展元將新書交給他，還加洗了照片附上。

 

2006年3月，第一屆WBC亞洲區預賽，來到東京巨蛋前方，靠近「王Gate」的附近，臺灣加油團成員陸續集結，我們站在進場行列這端，發現排隊人龍另一側的徐生明教練，於是我們大聲呼喊，我們瘋狂跳躍揮手猶如興奮失控的小學生，徐總抬頭在人羣中搜尋，終於發現聲音來源，也向我們揮手，剎那間，加油團爆出掌聲，許多女生都哭了，那眼淚純粹就是真情流露，在異鄉，在棒球的國度裡，發現前國家代表隊總教練的身影，因安定感而來的安心，好似家裡的大人來了，沒什麼好怕的。

 

在東京巨蛋一壘側，我走了好長好長的階梯，拿著淺綠色加油棒，跟徐總相認，請他簽名。當時，他很激動，說他讀了那篇文章，很感動，一直跟我道謝。徐總滔滔不絕，跟我說了許多話，而我當時卻因為太過緊張，只是不斷傻笑，畢竟，從小看威廉波特比賽，一路以來，徐生明三個字，就等於棒球啊！

 

當時聽說卸下職棒總教練職務的徐總，努力學習電腦，學習中文輸入，學習上網，就在2006年3月7日6:52pm，我接到一封主題標示為「感謝」，署名「蝴蝶球」的e-mail:

 

『米果：或許妳不知道我是誰，但這不重要！最主要是要感謝妳對棒球的支持與關懷，也很幸運在日本東京巨蛋碰到妳替中華隊加油。今天是我第一次發電子信件給朋友，希望將來有機會參加妳們的棒球討論話題。最後感謝妳送的棒球部落這本書，謝謝！  蝴蝶球留』

 

七年多了，這封電子郵件，一直保存在信箱內，畢竟，這是徐總學習電腦上網以來，發出的第一封電子信件。

 

從威廉波特的投手丘開始，到臺灣職棒圈最多勝的總教練，面對棒球，他用盡生命力氣，火爆、鐵血、激動、得理不饒人，他為球員好，希望球隊茁壯，他不想讓自己的子弟兵在球場上受到委屈，該爭取的，絕不手軟。

 

徐總帶著他的蝴蝶球，出發去天堂了，搭機座位就在林傑樑醫師的後方，他們都是55歲，林醫師以前也愛打棒球，希望他們往後可以在天堂繼續做他們想做的事情。

 

而我們，也許有好多悲傷，好多惆悵，一整日，看著電視與網路消息就掉下眼淚，我們都不知道，無常與明天，哪一個先來，但是，不要再哭哭啼啼了，徐總一定不希望我們這樣，他應該會說，回球場去，大家加油！

 

作者：米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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