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陳宏一

編劇:陳宏一、魏瑛娟

攝影:余靜萍

剪接:陳宏一

 

2016年台灣總統大選投票日當天,女大學生楊婕(張甯 飾)被發現陳屍於租屋處,且雙眼遭人挖出。楊婕屍首的前方,則放有一幅美麗畫像。四個月前,楊婕搬入房東兼畫家江中澤(林哲熹 飾)的公寓,並在一次機緣下被前景看好的立法委員張耀州(鄭人碩 飾)賞識,加入其工作團隊;楊婕的跨性別好友NaNa(Kiwebaby 飾)似乎也找到能接受她的日籍男友,生活看似正在好轉。楊婕對江中澤的認識漸深,發現這位萎靡頹爛、白天畫畫晚上性愛頻繁的畫家,也曾經是有理想的行動派社運份子。

 

一個晚上,楊婕拿著從網路上翻找到的畫作質問江中澤,這些曾經表達他對社會關切的作品都去了哪裡?江只回說「不見了」;再另一晚,台鐵發生臥軌抗議事件,楊婕無法回家,江只能來載她,途中一度無法發動機車,兩人牽車而行至加油站,江被楊婕雙眼中的光芒鼓舞感動,彷彿找回過去的自己。可是眼裡有一片天空的楊婕,卻在不久後一個暴雨的夜晚被張耀州強吻,甚至被迫替他手淫。這場大雨讓楊婕黯淡無光。

 

NaNa在派對上發現日籍男友竟然已婚,自己只是男友趁著妻子懷孕時的洩欲對象。當晚她拿著餐刀找上楊婕,埋怨自己總是遇人不淑的境遇與曖昧不明的身體,酸酸地說起楊婕家境優渥成績優異種種,簡直是衝著楊婕發怒,隨後又懇求楊婕閹割他。NaNa的怒火讓楊婕感到委屈又不甘,對她大吼:「妳知道我爸對我做了什麼嗎?」四個月前楊婕才從家裡搬到外面住,而她死去的時候被驗出懷有四個月的身孕。兩人安慰地擁吻,NaNa卻勃起,驚嚇之餘奪門而出;再回到房間卻看見江中澤強暴楊婕。楊婕用NaNa帶來的餐刀自殺,江中澤見她眼神凍結,死不瞑目,哭著挖出她的雙眼,將她擺成客廳畫像中的姿態。

 

翌日,警方調查命案現場,此時江中澤早已離開住處。他攜著楊婕的眼球,溶進顏料中,在帆布上畫起漆黑無望的世界。然而命案對街公寓的客廳裡,響起悠遠的提琴聲,像在說著未來的故事。江中澤幾件畫作在畫廊展出,一名盲眼的小男孩摸著畫布,面帶微笑。

 

【性別、身體與政治隱喻】

 

 

陳宏一導演自言《自畫像》是部恐怖片,恐怖之處不在怨鬼或鮮血四濺,而是殘暴的侵犯以及希望的泯滅。共同編劇魏瑛娟深耕劇場多年,擅長處理性別、身體與社會議題,因此觀眾不難在《自畫像》發現各種政治隱喻。女主角楊婕可視為台灣八O後段、九O出生的年輕人代表,她在面對社會的不公不義時無所畏懼,眼裡尚且還看得到希望,關心政治,也渴望國家有所改變。楊婕被父親強暴,遂出走離家想要宣示獨立,但母親找上門遊說,告訴她「你以後出社會,靠你父親的地位可以打好基礎」,企圖用經濟利益挽回女兒,探望女兒時手上提的也不是家常菜或日用品,而是香奈兒等名牌貨,看起來更像收買。這裡的「父親」應是指中國。母親遭父親毆打也不吭聲,反而幫著父親要拉攏女兒讓家庭「完整」,這點也十分張愛玲式的恐怖——楊婕要是不離家,非常有可能複製母親的命運。

 

跨性別的NaNa男身女心,是台灣主權與曖昧不清的國際認同之隱喻,NaNa自認是女生也希望自己是女生,但周遭總是會有不友善的眼光,也不乏因為好奇而靠近或只想利用她來滿足自我需求的人。「結交日籍男友」讓人聯想到日台的殖民統治關係,男友與NaNa相處愉快但遊戲一場,他還是要回去妻子身邊。NaNa在派對上近乎崩潰,在女廁裡又遇見男友的妻子,她向NaNa展示自己的孕肚,終於壓垮NaNa的理智。她能懷孕而她不能,她是名正言順而她只能偷偷摸摸,她是女身而她不是。NaNa自覺只是贗品——相對於一個「身體功能健全的女人」,一個「擁有自主權的國家」。與楊婕擁吻時NaNa勃起,她的自我認知與身體本能在此產生衝突(或許可推測為「性別意識的覺醒/對台灣的認同」與「無可控制的生理反應/台灣與中國過去密不可分的文化血緣關係」的衝突);後來在警局做命案筆錄時他回復男裝,表示目前也只能讓自己「保持現狀」,暫無去勢(脫離男性身份)的打算。

 

再談江中澤。江中澤的公寓收留楊婕,在她交通不便無法回家時解救她,並讓楊婕進一步從自己的畫作中認識他過去懷抱的熱情——從這角度而言,江中澤既讓楊婕有棲身之所,又是楊婕的「啟蒙」;然而就另一層面來講,江中澤也是壓垮楊婕的最後一根稻草。隨著劇情推進,原本雙眼炯炯有神的楊婕漸漸走向「衝社運衝過了頭,結果衝進精神病院」的江中澤之路,如果連曾經有理想抱負的江中澤都變得如此鬱鬱寡歡,沒有任何期待,那她還有什麼希望可言?如前文所述,《自畫像》恐怖之處在於「希望的泯滅」,當希望走到路的盡頭處而絕望迫不及待地向她招手,親眼看見無望的未來,的確會讓人崩潰發狂。

 

【符號性強於敘事性】

 

 

編導在處理《自畫像》時埋了許多線索和隱喻,據說在鹿特丹影展首映後,有許多國際影人針對片中揭露的台灣政治議題提出問題,不過台灣觀眾觀影時應該對片中的指涉看得很清楚。《自畫像》的確是一部符號性過於強烈而敘事稍嫌薄弱的作品,主要角色們各自所代表的涵意,必須是熟悉台灣政治局勢的觀眾才有可能明白背後的意義,劇中的主要發生事件之間並無因果關聯,而是著重於呈現台灣目前的社會氛圍。《自畫像》的切入角度多從楊婕出發,楊婕作為一個觀察者,儘管觀察到許多值得探究與批判的情事,電影卻並無再做更深入的剖析——太陽花學運、馬習會、臥軌事件、新住民議題等等,點到了卻未下重筆,略嫌可惜,若要塑造時代氛圍,也會差了那麼一點;對於不熟悉台灣的觀眾而言,劇情也會顯得斷裂,且難以理解角色心中的矛盾與衝突。

 

【何謂女人,何謂藝術】

 

 

NaNa是個很值得好好發揮的角色。NaNa有她的痛苦,她的寂寞與不被理解似乎更應該被強調、有更多發聲的機會,但她在電影裡有更多時候是態度輕浮、享樂的戲份,這樣的安排對於角色厚度的塑造有點不利,難以讓觀眾產生認同。另外必須提的是,片中有一場戲是楊婕拜訪NaNa上班的內衣店,剛好一名女客在試穿內衣,NaNa比女客知道更多穿內衣的技巧,也比楊婕更注重內衣款式,她對楊婕說「這樣穿(指著正試穿漂亮內衣的女客)才是女人」。後來想想,覺得奇怪:何以不穿漂亮內衣的女人就不是女人?NaNa或許比起一般女人更想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女人,但是她對於何謂一個女人的定義,未免過於狹隘。

 

楊婕曾經問江中澤為什麼現在(不再投入社運後)要畫「這種」(不反映社會現況)畫作,言下之意似乎是說過去江中澤「警察打人」與太陽花學運等創作的價值更高。然而藝術之所以為藝術,是因為藝術並無義務替任何人事物服務,包含政治,優劣之分並不在創作的主題涉及政治與否。若將江中澤視為台灣當代藝術工作者的縮影,楊婕/觀察者/編導透露出的訊息是否是在委婉控訴某些創作者的創作並無反應社會現實?假若這真是編導本意,其實並不需用如此方式來激勵民眾的關注社會議題。

 

圖片來源:網路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