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渣攻倒贴受,强度虐文。
传统意义上的渣和贱……
不喜者请自行点叉(鞠躬
心情不好时出产的附属品。。。
干干净净两个人的感情故事,没有掺杂太多别的。。
狗血+大俗HE。
不V。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虐恋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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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1
  
  他知道,自己早已被风光的前半生抛弃。
  老了。真的是。
  不管是鲜活的外表,还是高傲的内里……
  都一样老了。被腐蚀得太干净。
  好几年前还能听到别人发自内心的赞叹,像是“柳生不光琴拉得好,长得也这么水灵啊”;像是“天才就是天才,有个这样的儿子,柳大师很引以为豪吧”;像是“就算喜欢男人也没什么的吧,反正柳生你已经成功到这个地步了”……
  像是,很多很多。
  现在已经没有人夸他。
  他曾是众人眼中的天才少年,如今却手指残疾,无法按弦;他曾是养父母的骄傲,如今却只能在画廊打工,沦为累赘;他曾爱过一个人,如今却是色衰爱弛。
  “你用钱绑住我,用家境绑住我,用身体绑住我……”男人怜悯地蹲□来,将扯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可是,柳生,你看看你现在还剩下什么?”
  是的,他老了。什么也不剩下,自然也留不住陆源。
  那个人比谁都要现实太多。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陆源,他执著画笔打量一望无际的碧蓝色海潮,七月晴朗的天空,坐在白色沙滩尽头的身影……组合在一起,本身就是幅无与伦比的漂亮油画。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相差的好像只有“温度”这种东西。
  一个让他温暖到情不自禁地微笑,一个连触碰都冰寒彻骨,让他打心底发抖。
  可是不管哪一个,都是令他疯狂的陆源。
  不管哪一个,都是他想据为己有的唯一。
  “怀才不遇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你想要结识的人。”他曾经对这样陆源说,在某种冲动的促使下:“我父亲认识很多这样的人……我自己也小有名气,所以……那个画展我可以让徐叔叔给你更多的空位。”
  男人没有表态,静静地看著他。大约是不明白一向当做知心好友的人,怎么突然变卦的这么厉害。
  那一瞬间,他想自己是有些后悔的。
  可他根本按捺不住,离陆源这么近,又仅仅只做“好友”……
  不可能的。
  所以后悔之余,他还是把话全部说完——
  “你也可以不听我的,但你必须明白,在这种圈子里,我要打压你,实在是很容易的事。后天的画展……如果你还想放上自己的画,就按我说的,今晚陪在我身边。”
  
  明知道陆源不爱男人。明知道一定会被恨。
  他也一头走了下去,在所不惜。
  没有人理解,那种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情……
  没有人理解,对于某些人来说,那真的比什么都来的迫切。
  比如他。
  他的一生一直都被上天安排得好好的,那么顺利,那么无趣,没有任何东西需要他拼尽全力去争取。
  可是遇上陆源,他孤注一掷。
  他用自己的钱替男人办过画展,用自己的人脉替他换来名声,他在自己的演出上替男人做过宣传,还不惜廉耻地用年轻的身体勾引他。
  是的,他曾经什么耻辱的姿势都愿意做。
  就这样威逼利诱著这个男人,给他钱与名的甜头,帮他一步步爬得越来越高。
  毒瘾一样的,他戒不掉。
  
  可是终于有一天,他老了,且双手残疾。
  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
  给不了那个人想要的一切,于是被当作废品扔掉……
  多么顺理成章。
  反正现在的他,也再造不成男人的任何顾虑。
  只是他没办法继续拉琴了。
  养父母嫌他残疾,又怕丑闻给家里抹黑,和他的联系愈发稀少。只每个月固定给他寄点生活费,双双搬去了欧洲居住。
  他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当初从孤儿院被领养出来,本身就是为了继承柳大师那一手绝世的琴技,将他们柳家的名声发扬光大。
  他没有做到,浪费了人家的一片心血,还能收到生活费,其实是该感激的。
  除了音乐,他什么也不会。
  最贫困的时候身上只剩下十块,不得不低下头去祈求一份工作。最后是一家画廊收留了他。
  多么讽刺,他和陆源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行。
  验票,给画框拂灰,扫一扫地上的尘土……都是很简单的下等活计。
  可是他手指受了伤,他连握住鸡毛掸子都很难。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卑微地活下去了。
  只是夜里常常会想起陆源恶毒的话语,说他是小人,说他一个男人怎么能淫-荡至此,有一夜甚至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几乎窒息。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窗外漫漫的星光里,男人俊美的脸容居高临下:“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很奇怪,触摸到他颈间的肌肤是滚烫的,他对他,不是没有欲念。
  那时候竟还觉得很安慰,觉得至少他们之间,每夜都有零距离的接触。胸膛紧贴,心脏的跳动声有力,且十分悦耳。
  那之后过了几年?
  到现在,已经很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和冰冷空荡的床铺。
  
  偶尔在电视上、报纸上能看到陆源的名字,他现在已是国际著名画手了,前两天去过义大利参展,和许许多多知名人物的名字摆在一起,混得风生水起。
  可是柳生这个曾被誉为天才的人,却活脱脱从世上消失了。
  属于他的最后一篇报导,他记得很清楚。
  ——青年提琴手柳生滚落山崖,左右手各有不同程度的神经性损伤。专家表示,日后恐难继续演奏……
  报导发出后第二天,他再也联系不到陆源。
  
  ——有些人在你生命中占有了非同一般的地位。
  那时候,他也如此认定。
  所以不到最后的绝境,他不想放弃。
  明知道是自取其辱,也不想放弃。
  那是陆源,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平淡生命中唯一的亮光。
  就算失去了所有事物,他也不想承认自己失去了陆源。
  
  那天之后,他疯狂地找寻陆源的踪迹。
  结果只是耗尽了仅剩的钱财而已。
  
  终于在宾馆房间的门口等到了男人,好像是喝了酒从外边回来,浑身都是风雪的味道。
  他并没有得到进去的允许,只好站在柔软的地毯上,低声乞求。
  “……我不知道还要去找谁。这些年来,除了拉琴,我没有任何亲人。连朋友也没有……”他低头平淡地陈述,语调听上去好像真的没有悲喜——
  “不要离开我什么的,我说不出口。但是,陆源,你别忘了我对你也有恩情,你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敢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么?”他坚持拽著男人的衣襟,不肯撒手:“我只求你给我个藏身之地,不过分吧?这几年我对你怎样,你心里也算有数……”
  男人一动不动地看著他,明亮的眼睛在灯光下眯起,显出几分醉意。
  
  “我不会烦扰你……随便什么地方都好……”
  真的。他只是希望能一直看得见眼前的人。
  
  “呵。”陆源冷冷地扬起唇角。
  只是一声浅笑,就让他从胸口深处开始揪紧。
  这个人是知道的,什么样的方式最能令他难堪,他的随便一句话都能切开他的血肉,让他痛彻心扉,无地自容。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养条狗怕是都比你有用。我说过我不喜欢男人,你逼迫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也有今天?”“柳生,你有些自知之明好么。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这辈子活得太顺利,老天总会给你应有的惩罚。”
  “这三年我借你上位,对你言听计从,不要以为是我心甘情愿要和男人上床……光看到你的下-体,我都忍不住恶心……还要把自己放进去?哈,简直是透顶的折磨。”
  “好在曾经的你,长得还算漂亮……”
  “而现在,你凭什么?”
  陆源精致的薄唇微微笑著,恶毒的话语却把他的面容衬得绝情至极。
  “这是我最后一次客气地对你说话。”
  “柳生,滚出我的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出了那所宾馆。
  傍晚时分,落霞瑰丽。他经过一所商场,巨大的镜面映出他现在模样。
  竟让他幡然醒悟,方才陆源的那一番话。
  原来他最引以为豪的外表不知何时荡然无存。
  ……他的样子,已落魄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2

2、Chapter2 ... 
 
 
  2
  
  Air On The G String,G弦上的咏叹调。
  他的感觉现在变得很不敏锐了,常常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对音乐也是一样。
  但这首歌的旋律,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记得陆源曾经说过:“你只有在演奏这首歌时,整个人才是活著的。”
  而柳生却知道,是因为陆源喜欢听,他才会愿意赋予这曲调生命。
  
  他本身的激情和生命就趋近于凋零状态,如果再分去给音乐,恐怕不久便会消耗殆尽。
  音乐于他而言,一直是种事业,或说手段。
  他真心爱的却是别的事物。他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一个人。
  所以哪怕拉琴的技巧再娴熟,他也吝于给它色彩。
  他拉出来的曲子总是冰冷的、沉寂的。名声最显赫的那阵子,有人叫他“冰蓝色的琴师”。
  
  他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刻。
  
  比现在的称呼好上太多。
  “喂”、“那个人”又或者“那个打杂的”……现在大家都这么叫他。
  他没有正式的名字,也无人关心他的名字。
  只要地扫得干净,画完美无瑕,也许人们连他的样子也不记得。
  他只是画廊里总是弓著背的一个打工人。也许面容还算清秀,只是过度的疲倦和担忧,让他整个人都蒙在灰色的光线里。
  
  弯□给油画裱框时,他偶尔会听到有人叫“柳生”这个名字。
  回过头去,却只有光线下飞舞的尘埃。
  
  是啊,谁会在此处唤起“柳生”呢?想想都觉得可笑。
  明明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被嫌弃的人。
  被亲生父母嫌弃,被养父母嫌弃,被陆源嫌弃,被社会嫌弃……
  从不被任何人需要。
  
  有时也会隐隐生出难以启齿的期待。
  比如那个叫他名字的人,可不可能会是陆源。
  可不可能会是……伤他到鲜血淋漓也没办法去憎恨的陆源。
  这样不对,他比谁都知道。连他自己都放弃了“柳生”,怎么还能奢求别人记得?
  他只是没办法控制。
  这种无上可悲的期待,早已在很久以前,便缠入了骨血深处。
  
  “柳生。”
  那个声音又在耳畔回响,他已很习惯地不再回头。
  
  毫无盼头的日子简直与死了无异。
  倒不是没想过死亡。却总找不到一个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去死。
  就这么没有勇气地矛盾著,充满矛盾地苟活著。
  也许灵魂很早就死了,等他发现,已然太迟。
  便也习惯于这么挣扎著活下去。
  其实想想看,剩下的也不过是一具懦弱的肉体,摧毁不摧毁,意义实在不大。
  
  “……本台日前……名画家陆源……”
  玻璃柜台上的黑色收音机信号不太好,午休时用来打发时间却也够了。
  听到这些关键字,他死水般的心竟还是止不住地颤动。
  静静地走过去调好了频道,虽然不知听到了又可以怎样。
  “……9175次航班……空难……47人丧生……7人得以脱险……”
  
  吱吱啦啦的干扰音波,令他微微皱起细秀的眉。
  报导的最后一句话出奇地清晰流畅,好像是命中注定,故意让他听清楚——
  
  “……陆源目前在紧急救治中,尚未苏醒,有关医院表示恐有失明之虞……本台将会持续跟踪报导。”
  
  听到这里,他静静地把收音机关了,什么表情也没有。
  只是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机器时,怕痛似的瑟缩了一下。
  
  很想去问问陆源,现在有没有一丝后悔。
  失去了眼睛,也不能继续画画,接著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离开……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慌张,应该比任何疼痛都来得直接
  就和当初的“柳生”下场一样。
  
  半夜里又在噩梦里沉沦,铺天盖地都是陆源的影子。
  那个人恶毒微笑的样子,冷酷沉思的姿势,有时候香烟的烟灰从唇角落下来,察觉到他在看,就强制他翻过身去。
  一遍遍地从背后侵入体内的硬物,好像要把人切开成两半。
  那个人不喜欢在做-爱时被看到表情,所以总是令他背对,他无力地哀求著“慢一点”,也知道那个人从来不听。
  节奏太过激烈,他终究忍不住回头。
  视线所及处是陆源俊美如刀刻的脸容,往上看,竟挂了双空空无神的眼睛。
  再也不复光明的眼睛。
  “陆源!你的眼睛……”他惊呼出声。
  男人依然面无表情地挺著腰,强硬地侵入。
  
  ……好痛。彻骨的痛。
  本以为,早就不会痛了。
  
  身上陡然生寒,他忽地醒来。
  窗外的冷风卷著秋雨,冰冷地拂过脸上。
  陆源也会沦落到他现在这副样子么?
  想到这里,便有浓烈的绝望缓缓漫过心底。
  他不知所措,却止不住地颤抖。
  
  脑中隐约闪过那年七月的海滩。
  光与影之间手执画笔的年轻人,转头冲他一笑,双眼明亮,意气风发。
  他弦下流淌的咏叹调戛然而止。
  ——那是他少年时憧憬过的陆源。
  
  他不恨陆源,若没有遇到过这个人,他的生活会是完全的黑白。
  宁可想起来时痛彻心扉,也好过行尸走肉。
  很奇怪,他也认为。
  
  骨子里的那个“柳生”,从来就没办法不看著陆源,也从来没办法……弃之不顾。
  
  ****
  
  租住的阁楼太破旧,走下楼梯时还要特意放轻脚步。
  总觉得那嘎吱嘎吱的木板承受不了一个男人的体重,好在他现在比两三年前清瘦得多。
  
  清晨的城市生机勃勃,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潮。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奔波。不像他,一辈子都被别人操控著,到了这个年纪落得残疾,也早就毁了。
  眨眼间已是深秋。今年的秋天格外绵长。
  阳光在干燥的空气间穿行,他微微眯起瞳孔,推开医院的玻璃门。
  消毒水的气味扑鼻而来,压抑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哭。
  
  “我是陆源先生的朋友,前来探望他。”他对护士这样解释。
  眼前是个斯文清秀的男人,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护士只是很惊讶,竟然有人来看陆源。
  “除了他父母亲人,都没什么人来呢。”女孩子摇摇头:“人情冷暖啊,画家没了眼睛,还有谁会来巴结呢?”
  情有可原。
  那个人本来就目空一切,想来也不会有真心的朋友。
  
  不管怎么说,女孩还是给他指了路。
  “陆先生昨晚打了镇定,还在休息,您进去时最好轻一点儿。”
  
  一切仿佛都那么顺利。
  唯有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朋友。只是个晚上拿来方便的男人。
  他费尽心思地倒贴上去,要说朋友,恐怕还不配。
  
  推开病房的门,满眼惨白,除了病床上睡著的人。
  他眼中唯一有色彩的那一个人。
  刻意把脚步放得很轻,临到床边,男人却还是惊觉了。
  “谁?”这句话是皱著眉质问出口的。
  他突然间不敢说话,也庆幸陆源看不见自己。
  
  三年了,他还是没有长进。
  只是被皱眉质问,就会真的觉得伤心。
  可是,他是知道的,眼前的人那么恨他,视他如某种了不得的病毒,这几年甩掉了他的纠缠,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结果他一来,却又皱起了眉。
  他只是想来探探情况,原来却是大错特错。
  
  是的,陆源自尊心那么强,怎会接受别人的施舍。尤其是他。
  
  “……你要好起来。”压低声音,他的眼神灼灼逼人:“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就让我仔细地看一看吧。”
  男人半倚床头,手上连著吊瓶和针管,听到这些话,微微露出迷惘的表情。
  “你的声音好熟悉。你是……”
  没有听出来的话,就真的不必当面戳破了。
  他清浅地勾起唇角:“再见。”
  
  倒退著离开了属于陆源的病房,就像当初走出那间宾馆。
  那么艰难,那么缓慢。
  一直以为离别是最难的事,可是现在却发现不是。
  ……再会才是。
  
  经过门边时被门框磕到后背,他吃痛地后退,正好撞到什么人身上。
  “对不起……”下意识就张口道歉。
  一抬头,却是陆妈妈熟悉的脸。
  
  “咦,你不是柳……”
  “不,您认错人了。”
  他飞快地鞠了一躬,转头匆匆地离开。
  
  再见,陆源。
  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送我一次新生,我还你一双眼睛。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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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3
  
  在合同上签下“柳生”二字后,陆源的律师又公式化地检查了一遍。
  “柳先生,是吧?除了不对陆先生透露你的名字,还有其他的要求么?”
  他轻轻地摇头:“没有。”
  “请核实一下钱的数目。”
  不在意地扫一眼,他又点点头。
  “有二十万先汇去您的户头,剩下的数额会在手术成功后的三日内,陆续给您打过去。”
  
  还算是相当顺利地结束了手续的部分。
  
  走出医院的时候,雨一直在下。
  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大衣,一头扎进了雨帘里。
  用那二十万在城郊盘点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店,又租下了附近的房子。
  若不乱挥霍,陆源给的钱足够他清闲地度过下半生。
  但他依然想找点事做。
  
  早早买好了盲人手杖和墨镜,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好像进行著世界上最平静的告别仪式,心里面却没有丝毫的悲伤。
  其实看得见与看不见,对他而言没有太大区别。就算看得见,陆源也从未在这两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手术的过程没有想像中漫长,闭上眼也不过数年一梦。
  醒来迎接他的,只有无边际的漆黑。
  可是这样的黑暗里,他竟出奇地感到安心。
  好像那些纷乱斑斓的曾经,都真的已离开身体很远很远。
  原来一到黑夜就忍不住想起的陆源,现在一直见不了光,反而很少念及。
  
  人的爱与恨,原来都是这么容易被钱收买。
  
  冬天到来很久了,他也早就不再沉湎于回忆。
  光是日常生活就耗费掉他大半心力,自然无暇去想曾经的人和事。
  一个盲人很难自己生存,他不得不掏钱请了钟点工。至少前一天不小心碰倒的东西,有人能帮他放回原位。
  最难熬的时光常常是清晨。
  他睡眠一向不深,楼下稍有人走动走动,就能被惊醒。
  醒来之后习惯地想小解,每一次都要摸索著披上件衣服,极其缓慢地走出去。
  过上好久,才能解决掉这么简单的问题。
  解决的时候也在担心,担心是不是洒到了外面,会不会让人家不好清理……
  他还没有心安理得到可以给别人添这类恶心的麻烦。
  所以对于钟点工,他总是心存歉疚,给价给得也比别家高些。
  
  之前盘下的店面,他做了一家小小的书屋。附近的好心人多,没有人欺他眼盲,拿了书却不给钱。
  就这样勉强工作,一个月挣的钱,刚好够糊口用。
  额外的开销,便从卖掉眼睛的那一大笔钱里扣去。
  
  只是不知道陆源现在一切怎样。
  回复了光明,应该有更加锦绣的前程了吧。就像他现在瞎著,也得战战兢兢地过自己该过的日子。
  不想再听任何的广播节目,电视和报纸也早就看不成了。
  陆源这两个字,似乎已在他的生命中越发淡去,淡到黑暗中拼命伸长了手臂,也再触摸不到。
  然后总有一天,这两个字的刻痕会消失不见。
  也许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遗忘”。
  
  ****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
  日复一日,平淡如斯。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眼盲后的细枝末节。
  “一成不变”可能比较贴切。
  因为他唯一能体会到的变化,就只是慢慢老去这一点。
  可笑的是,明明还不到说“老”的年纪。
  
  这一天,书店里来了位很奇怪的客人。
  如往常一般,他听到脚步声,便微笑地抬头打了个招呼。
  那个人却一言不发。由此可以断定不是熟客。
  他并不介意,回脸继续按摩手指的关节。
  
  这个人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店看书的意思。
  一种被人灼灼盯住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安。
  “请问……”花了些力气才摸到手杖,他慢慢站起身:“先生?还是小姐?您不进去看看么?”
  奇怪的客人沉默不语,好像竭力控制著什么。他听见那客人的呼吸渐渐地急促,脉搏和心脏,应该也是同样急促的频率。
  
  “柳生。”
  
  低沉的男音有如一道惊雷,劈亮了他整个黑暗的世界。
  哪怕五感尽失都无法忘却的声音。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印在脑海深处的声音。
  
  “……总算让我找到了你……”
  
  没有错……这个声音……
  他几乎是仓皇失措地丢掉了手杖。
  
  想过很多次再遇时的心态,却从不曾预料到,自己会这么害怕。
  是陆源……一定是陆源。唯有陆源,他不会弄错的。
  陆源来是干什么的?
  知道了是他的眼睛,所以前来羞辱?还是容不下和他呆在同一个城市?就算他改写了陆源的人生,活该被恨,可他都已经瞎了。
  放过他一次又能怎样?
  想要转头逃走,却猛地意识到自己眼盲,跑不了多远。
  这才想起来用手去遮脸。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太迟。
  
  “您认错人了。这里不姓柳……”
  
  半年多的时间,他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感到手指分明的骨节,应该是瘦得很难辨认当初。
  “这里真的不姓柳。”好像是自欺欺人一般,一遍遍地重复说著。
  已经没有解释其他的力气。
  他根本不会给任何人带去任何麻烦,不过想找个安身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逼他?为什么每个人要对他赶尽杀绝?
  
  “柳生。”
  那低沉的声音却一直萦绕耳边,肯定的语气令他绝望。
  “……”便不再徒劳地挣扎,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挡脸的手。
  “为什么这么做?”
  “……”
  “为什么要把眼睛给我?”
  
  他早就知道了实情。陆源。
  知道了这双眼睛是柳生的,所以前来报复……
  是的,事情一定会这样发展。
  
  还想著可以躲到这个人看不见的地方去,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不留痕迹地交出自己的眼睛,原来也只是自作主张。
  傻子也想得到,除了那个不要尊严的柳生,还有谁愿意做这种交易。
  牙齿格格打颤,也不知因为痛还是冷,他竟弯下腰去。
  
  “是碰巧……我不知道那人是你。当时……也确实想通了……”
  他别过头去轻轻地咳嗽。
  “手指都废了,要眼睛又有什么用呢。反正已经半残了,不在乎多残缺一点……能换一笔钱,那也很好……”
  “……”
  “像是……现在这样……就很好……”
  
  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说不下去。
  发生事故之后,他患上了心律不齐的毛病。
  有时半夜被雷声惊醒,都会心悸头晕,难以呼吸。
  平缓的生活让症状稍微缓解,可是今日又有发作的倾向。
  
  “你怎么了?”看出他脸色不对,陆源上前一步,抓住了那细瘦的胳膊。
  他当然是挣脱不开的。陆源只用几分气力就能握紧他的胳膊。
  只感到附在臂间的手指一震,而后愈发加大了力道。
  
  “竟然瘦成这副样子……”
  似乎那冰凉贫瘠的触感触怒了陆源。
  
  但他却想不透,为什么这一点小事也能触怒到他。
  自己确实瘦得太过分。
  其实一直以来,也是很容易清减的体质。
  为了让陆源赏心悦目,他曾下了番苦心去锻炼,东西也强逼自己多吃一些。
  可是那毕竟都是原来。
  现在他已没有任何去讨好的必要。
  
  “柳生……”
  耳边的声音似乎极力隐忍著什么情感,而后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面颊。
  掌心温暖,指尖冰凉。
  他触电般地往后缩,却立刻被拉了回去。
  只好闭著眼忍耐这种安慰般的抚摸,眼睫不住地抖动。
  
  “这半年来,你一个人怎么过活……”
  
  明明是陆源的声音,他却觉得无比陌生。
  不该陌生的,可是陆源从不懂怎样温柔。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简直像是一场梦。
  
  原来遗忘不过是表面性的借口。
  关于陆源的梦境,每一场都能让他痛彻心扉。
  
  忍不住想恳求陆源不要如此,如果只前是来侮辱,直接践踏过去不是更好?
  真的不必要……伪装到这个地步。
  刻意用温柔让他卸下心防,然后又是穿心的一箭……
  他老了,早就没有少年时不依不饶的劲头,也承受不了这么重的冲击。
  
  “可不可以就当做没看见我……”
  那令人心惊的手掌还在游走,他终是侧脸闪避。
  “我很快就能搬出T城,给我一点时间,我真的可以彻底消失……从你的生活里……”
  “……”男人没有说话,抚在他脸上的手微微一顿。
  “放过我好吗,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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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4
  
  听不到陆源回答了什么,只是心脏越来越不受控制。
  手脚冰凉,终于晕厥过去。
  “你……”身边的男人一惊,伸臂接住了他。
  
  不能离得这么近啊,会让陆源觉得不舒服吧……
  
  心里面明明这么想,意识却不受控制地飞散。
  已经太久没有好好地睡一下了。
  黑暗里等待他的只有噩梦和寒冷,就算浅浅入睡,也总是心神不宁。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坍塌,而他只是随之沉眠。
  希望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是孤身一人。
  如果陆源对他还心存一丝慈悲,就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各自离开。
  可是陆源怎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想到就有种淡淡的绝望从心底泛起。
  
  冗长的沉寂和黑暗漫延了很久。
  
  “病人的身体非常虚弱。因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多发性贫血,还有心律不齐引起的窦性停博和窦房阻滞……”冥冥中听到有人说话,语气平静,却隐含责怪之意:“你朋友既然眼盲,就该让家人多注意一下。营养都跟不上,怎么能不造成休克?”
  那人停顿片刻,缓和了生硬的语气:“所以,以后不能拖到症状这么严重才来医院,会增加我们的治疗难度。”
  “……”
  “尽量让病人补足营养,平时不要给他太多刺激,保持开朗的心情。”只听那人刷地撕下了一页纸:“这是处方,你去下面的药房拿一下药。”
  有人一言不发地走掉,脚步声在回廊一层层漾开。
  
  鼻腔慢慢接受了消毒水的味道,他突然想到,这应是医院。
  怎么会突然跑到医院里来……
  他慢慢撑起身,摸索到身上,已不是出门时穿的那件衣服。
  
  “你醒了么?”忽然有人在不远处发话。
  他一震握紧了衣襟,勉强将脸转去说话人的方向。
  
  “不要那么紧张吧?我是医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听声音是和善的人,他微微放下心来。
  好像自从陆源出现,他就很容易被身旁的任何事吓到。
  “医生……”忍不住低声问出口:“是谁送我来这里的?”
  “嗯?”对方有些惊讶:“说是你的朋友啊。现在去下面拿药了,估计一会儿就会回来。”
  
  朋友……是指陆源?
  光想到这个名字,就使他心脏悬起。
  下意识地蜷起双腿。
  
  “我那个朋友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倒是没什么……”白大褂似乎觉得这些问题有点奇怪:“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还对我发火来著。唉,担心成这样,早该送你来医院才对啊。”
  
  突然间无话可说,他点点头,冲那边浅淡地一笑。
  “谢谢。我明白了。”
  察觉到他没有对话的意愿,医生也笑了笑:“你好好休息。”
  
  他一直不喜欢闻消毒水的味道,总是病得很重了,才想到来医院。
  还在陆源身边的时候,他也硬著头皮,独自来过几次。
  当时小有名气,多少要乔装打扮一番。然后鼓足很大的勇气面对医生,告诉他们自己难以启齿的部位有了怎样程度的撕裂伤。
  偶尔附加不退的高烧,可这些都不能让身边人知道。
  唯有自己悄悄来开些药物。
  
  值得庆幸的是,医生都很有职业操守,没有当面给过他鄙视的眼神。
  但回来补单时,偶尔能听到某些护士在窃窃私语。
  去医院是种折磨。
  但晚上无法睡在陆源身边,对他而言更是种折磨。
  
  每次都用药物强制自己好得快些,下一次被粗暴的动作弄伤,便不得不又来医院。
  痛苦的回忆一再重复,到现在他已感觉不到怎样才是真正的疼。
  因为更剧烈的疼痛他也早就承受过。
  心脏这一点小小的不适,实在不算值得来医院的理由。
  
  有人推门进来:“医生,我拿好了这些药,你看是不是……”注意力被床上半坐的他吸引过去:“柳生?你醒了。”
  他惶恐地抬起头,又一语不发地垂下。
  陆源的声音渐渐接近:“现在好一点没有?可以下地走路吗?”
  他还是不答,摸索著掀开被子,手臂立刻被人扶住了。
  
  “慢一点。”
  耐心的语调让他有些迷惑地皱眉。
  “对不起,还要麻烦你送我过来。”
  “……”
  “帮我垫的药费……我等等会全部还你。”
  
  身边的人深吸一口气,突然把他拉近,然后用双臂牢牢箍住。
  “柳生,为什么要逃?”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在男人肩头抬首,脖颈间微热的呼吸让他瞬间茫然。
  
  “没有在逃。”于是也只淡淡回应:“只是你说过,不想再看见我。”
  
  耳畔的人轻轻叹息,然后稍偏过脸来,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
  嘴唇柔软的触觉令他浑身发冷,且无比愕然。
  陆源的嘴唇总是带著湿润的热度,曾几何时,让他无比迷恋。
  也曾妄想过哪一天能用同样的部位辗转贴合。
  可是他们之间连单纯的拥抱都几乎没有,也从不亲吻。
  
  一切都因陆源嫌恶。
  
  “跟我回去,柳生。”
  “……”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才好,他空洞的眼睛看向上方。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但复明之后我便发誓,一定要找到你。”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进了他的脖子:“然后……好好地待你。”
  “……”
  “当所有人都放弃我的时候,是你给了我机会,让我活下去。”
  
  陆源在哭?
  他一时无措,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伸开不再灵活的手指,轻触向颈间肌肤。
  源源不断又失去温度的水滴让他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柳生,跟我走,好不好?”
  
  可是陆源,这又代表什么。
  他现在已经瘦得这么可怜,病得这么无力,随便什么人,都能用一只手制服他。
  为什么还要来征求他的同意。又为什么要哭呢。
  已经多少年了,他的走与留,从来就不是自己决定。
  
  想不出任何话说,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管你是不是原谅我。柳生,让我对你好一点。”
  男人稍许平定下情绪,后退一步离开了他。
  然后轻轻地解开他的病服,替他换上保暖的衣服。
  “以后每个星期,我都会送你来医院检查。”
  他一直迷迷糊糊地,任凭对方摆弄。
  已经瘦得如同一副骸骨,身上还余有些不小心磕出的淤青。
  被指尖碰到时,下意识地吃痛皱眉。
  
  “很疼吗?”陆源关切的声音远远近近。
  他摇了摇头,轻轻挡开陆源的手:“……我自己来。”
  男人便默默地退到一边,等他摸索著系好纽扣,又将皮带调至适合的长度。
  “要下地的时候,就跟我说一声。我给你配好了红外线手杖……”
  “谢谢。”他低低地答,内容和刚才无异:“钱我会想办法还你。”
  
  “不用。”语气里有些不甘,也有些怒意,那个人现在,一定是蹙紧了眉的表情:“这些事情不该你操心。”
  
  他沉默地将鞋子提上,扶著床沿一点点向外走。
  既不要钱,也没提任何的要求……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陆源?他甚至开始不确定了。
  
  手一下子摸空,险些跌倒,却立刻被人架住。
  “小心。”
  “……”没有错,声音和气息,都的确是那个人。
  可是说出的话,他却听不懂。
  
  “还是我扶你吧。”不留余地的陈述句,握住他手臂的力度也隐约加大了。
  没有拒绝。因为知道拒绝也没有用。
  跌跌撞撞地被陆源塞进一辆车里去,他也并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
  只是应该回不去了,眼盲之后生活了半年的地方。
  想到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哀伤,连留恋也没有。
  他已经太久不曾大喜大悲。
  
  车子平缓地在公路上行驶,能感到陆源就坐在身边,看他坐得太拘谨,便往这头又坐近一些。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来不及说“好”或“不好”,下巴已被用力掰了过去。
  他瞎的时间算不上很久,眼瞳虽然无神,察觉到手指抚上,还是条件反射地闭眼。
  “就这么给我了,难道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心?”喃喃地说著,男人好似不能理解:“那时候死也要缠著我的柳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选择消失?”
  
  他心底轰然,忍不住淡淡一笑。
  笑起来的样子他看不见,不过想必太过凄苦。
  要不然陆源也不会突然沉默,又猛地把他抱紧。
  
  “现在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陆源发誓的语调听起来很痛:“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会一直照顾你……”
  “……”
  “你为了我情愿盲掉,不留在身边,我怎么放心。”
  
  他在那强硬的怀抱里一颤,陡然晃神。
  好似多年的梦境终于实现,却无端端想要叹息。
  时至今日,他是不是还应该高兴?
  高兴不起来,连欣慰都说不上。只觉得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倒影,稍微用手碰一碰,就全部消失。
  真的等了太多年。等得太辛苦。
  
  眼盲那日,他明明已决定要分道扬镳。半年漆黑的岁月在眼前流过,原来竟只是荒唐。
  也许他和陆源,一生都会有所纠缠。
  好像过程中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叫做“期待”的东西。
  而他从不想回头去找。
  

 


5

5、Chapter5 ... 
 
 
  5
  
  车子在公路上开了很久。
  他觉得头脑有些晕沉,很想靠在后面瞌睡一会,但毕竟在别人的车里,想想还是作罢。
  突然有人提醒:“到了。”
  
  便听到陆源低声说:“别动,我去给你开门。”
  
  车门从外打开,木叶混合著鲜花的清香,随风扑上面颊。
  是庭院了。他想。
  不大确定地把脚放到路面上,鹅卵石的触感无比清晰。
  还没有完全站起身,就被陆源拉进了怀里。
  “小心不要跌倒了。”
  在这种地方跌倒,恐怕也会给陆源丢脸吧。
  他叹了口气不再挣扎,却也不敢放心地完全靠上。
  脸颊边是陆源暖洋洋的体温,还有他常用香水的清淡味道。
  这么多年了,陆源还是没变,连香水的品牌都不曾置换。
  老去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去把轮椅拿过来。”陆源转头对什么人嘱咐。
  
  好像真的被当作宝贝保护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谁又在乎多施舍一个落魄半生的盲人。
  “陆源……”有点尴尬地叫出声来。
  “嗯?什么?”男人立刻倾身过来,似很高兴他终于肯主动说话:“想要什么尽管说,不要紧的。”
  “我……可能走的比平常人慢些。但是,保证不会再跌倒……请给我手杖吧,盲了半年多,还是知道要怎样一个人走路。”
  “……”
  “你们可以先进去。大家都很忙,不必为我停下来……”
  实在是耽误了太多人的时间,他打心底过意不去。
  
  沉默良久,没有听到男人回话。
  他隐隐有些担心,却觉得应该不是在生气。
  “如果轮椅已经拿来就算了……对不起,提了无理的要求。”
  
  依稀听到陆源压抑地叹气。
  “不要再用这种方式谴责我了……”
  谴责?他不禁迷茫地抬起头。
  “我从没有这样不知所措过……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简直让我愧疚到想死。”男人的声音极力隐忍,仿佛深深按捺著不为人知的情感:“我不知道怎样做你才满意,不如你来告诉我……柳生?”
  
  话说到最后,他的膀子被陆源狠狠抓住。
  不至于让他疼,可是非常的用力,那充盈的恼怒之意,甚至让他觉得是不是快要挨打。
  陆源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男人,他知道的,从来就不是。
  
  安静了半晌,空气里传来陆源低落且微微发颤的音色。
  “柳生,能不能不要这么防备我。”
  他低下头,心里面十二分的怅然。
  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其实他们都很清楚。
  这根本不是防备,而是本能,可陆源却不肯承认。
  
  “……我去坐轮椅。”他拨开膀子上陆源的手,轻声说。
  如果这样能让所有人都好受一点。
  
  没费多少力气,他被人搀上轮椅。能感到陆源在背后沉默地推。
  偶尔说一两句话,也没了刚刚的激动。
  好在陆源总算平复下心情。
  
  “我记得你喜欢蓝色,这个房间正对著大海,打开窗就可以感受到海风。”陆源伏低身子在他耳边解释:“地上也全部铺了地毯,不用担心跌伤……对了,床头有一个电子按铃,晚上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按响它……”男人顿了顿,拉过他的手:“你摸摸看,就在枕头旁边,很方便的。”
  
  指尖碰到金属的凉滑质地,他有些无力。
  更多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心酸。
  早就没有利用价值,难为陆源还为他做这么多补偿。
  就算他曾给陆源一双眼睛,也只因为那双眼睛不是他在乎的东西。
  何况陆源也已用钱交换。
  他们之间,根本不应存在谁欠谁一说。
  
  “累了吗?柳生。”在轮椅边蹲□,陆源温言询问:“要不要放水给你洗澡?刚刚在车上就看你有点想打瞌睡。”声音渐渐变得无奈:“硬撑著我也能看出来,柳生以前只要发困,就会露出像猫一样的表情。”
  “……”
  “为什么不敢睡呢?是因为我坐在旁边?”
  
  用这种温软的语气说话,陆源好像怕吓到他一样。
  简直变成了天底下最贴心的情人。可他却不敢接受。
  手指还被男人攥在掌心,他轻轻挣脱了两下未果,便也随它去。
  “陆源,可不可以让我自己静一静。”
  “……”
  “再过二十分钟,请帮我放水吧……我想洗洗身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
  “还有,谢谢你……这么费心。”
  
  身侧的男人顿了两秒,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好。我这就去叫人。”
  居然没有对他指使般的话语大发雷霆。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
  本想把轮椅摇得离窗户近些,但手指使不上力,唯有放弃。
  迎面吹来的微风果真有海的味道,耳畔隐约听见浪涛在拍打礁石。
  奇怪的是陆源竟记得他喜欢海。
  可惜他已看不见这一片蔚蓝。
  
  在轮椅上发了片刻的呆,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柳先生,水已经给您放好了。陆先生让我来问您,是不是可以去浴室呢?”
  其实他并不很习惯被这样对待,迫于无奈,还是回应一句“麻烦了”。
  便有人过来推走他。不久一扇房门打开,整个人都笼罩进腾腾的热雾里。
  
  “前面就是浴缸,您注意一下。”说话的人声音很恭谨:“有需要的话就按墙壁上的铃。”
  他伸手摸到浴缸的瓷质边沿,感谢地冲那人点头。
  温暖的蒸汽缭绕,他慢慢脱掉衣服,露出贫瘠的身体。
  一条腿跨进池子里,温水细腻地包围上皮肤,他却怕冷似的一颤。
  不知是身体太冰,还是忘却这种感觉太久。
  完全沉溺在舒适的感觉里,竟也会让他不安。
  
  一手摸索到旁边的塑胶凹槽,里面摆放的瓶身上,都有特地刻上的字迹。
  洗发精,沐浴乳,还有各类必需的用品。
  突然听到门口有放轻的脚步声,他敏锐地停手不动,却感到有人越走越近。
  
  “……谁?”忍不住低声问出口。
  “柳生。是我。”陆源清澈的音色飘入耳中:“你这样太辛苦了……还是我帮你。”
  他握著沐浴球的左手僵在原处,很快就被男人接了过去。
  蹲身在他旁边,然后从手指开始,细细地擦洗。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稍微蜷起腿来,把陆源认为最丑陋的部分悄悄遮住。
  
  “怎么会弄得满身都是伤,只不过半年而已。”
  “对不起,很难看吧。”他有些抱歉,陆源从来都厌恶自己的身体,看在眼中,会不会很恶心。
  “没有的事,只是……”男人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
  
  察觉到沐浴球游移在平坦的胸口,他猛地一颤,伸手握住。
  “不用再帮忙了,接下来我自己洗就好。”
  使劲拽了拽,却没有拽动。
  陆源好像莫名其妙地和沐浴球较上了劲,就这么僵持著,不肯给他。
  
  “陆源……?”
  小声提醒著,他把早没有视力的双眼吃力地侧过一点。
  唇齿间突然有柔软的东西欺上来,下巴也被人用力箍住。他一惊,下意识地奋力挣扎,那只手却越箍越紧。
  “别……”只含糊说了一个字,便感到陆源温热的舌头强撬开他的牙关,发狠似的深深地吻他。
  他被吻得晕头转向,不停地颤抖。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接吻,竟是这样的暴虐、愤怒、不顾一切。
  裸-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他这才感觉到寒冷。
  陆源似乎站起身来,细腻的衬衫布料蹭上他的肩头,水滴迅速地晕染开,到处都充盈了湿漉漉的触感。
  随后便感到不属于自己的手指在身上狂热地游移。
  隔著滑腻的水膜,陆源的指腹却能直接刺激到肌肤,那些不愿想起的夜晚,就这样突然在脑中鲜明。
  
  “陆源……别……不要……”
  他不禁惊恐地扭头躲闪。
  下巴却被死死地固定住,由不得自己。
  好像永远都在被这个男人压制著,永远只能承受他冰冷的羞辱。
  
  彼此都过于熟悉的身体,一旦点燃就渐成燎原之势。
  男人咬出他的嘴唇不肯松口,手指放肆地挑-逗,仿佛想要证明什么。
  他伸出细瘦的胳膊推拒,力量却太过悬殊。
  终于绝望。
  
  太久不见,他竟还天真地相信,陆源真的变了。
  怎么可能呢,那个人做的所有事,本来就只会让他受伤而已。
  
  如果说年轻时还能让陆源拿去他的身体,现在除了羞惭,他已什么都不剩下。
  这么单薄而丑陋的躯壳。
  而陆源只挑美丽的东西喜欢。
  
  不知过了多久,陆源在他肆虐周身的双手微微一震,陡地停下。
  用力贴合的嘴唇也动了动离开。
  这就算完了么?
  他后背被浴缸硌得生疼,还是迷糊地坐起身。
  是不是因为看清了这具躯壳,所以决定放弃?
  
  “柳生……你哭了?”
  男人懊恼的声音响起来,夹杂著微微的喘息。
  
  哭?
  谁在哭?
  
  他茫然地仰脸向天花板,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然后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再慢慢捂住了左眼。
  手心下面源源不断地有水滴掉落。
  咸涩的液体顺著脸颊流至下颌,最后滴在陆源僵在胸前的手指上。原来是他在哭。
  可是他怎么会哭。
  已有多久不曾哭过,再沉痛的打击,也仅仅是让脑中空白几秒。他还以为当眼睛变成没用的摆设,泪腺也早该干涸。哭泣对他来说,只是字典里一个苍白的词语。
  现在他为什么要哭?
  
  连不能再见到世界的任何色彩,他都掉不出一滴眼泪。
  而不能拒绝一个吻,竟让他无意识地哭了。
  ——为什么哭?
  短短一瞬间,他就找到了答案。发觉此处,眼泪却流得更加汹涌。
  
  到底是无可救药。
  最后的最后,他竟还是爱著陆源。

 


6

6、Chapter6 ... 
 
 
  6
  
  和陆源相互折磨的数年光阴里,听过最多的话,无非“废物”二字。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天演出归来,一进门,就被陆源强制用皮带绑了手腕,推到镜子前面。
  他有些不知所措,掉过头去,眼中映入男人唇边讥讽的笑意和白皙指间漫不经心夹住的小礼品盒,心里煞时冰凉。
  “陆源……”
  “这是你送给我的?”男人冷笑的样子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
  “我……”他无从解释。
  “嗯,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了。”男人顿下一拍,动作粗暴地撕开包装纸:“让我看看是什么……哦……?领带夹……真是有心。”
  陆源有自己的品味,从不喜欢别人乱送这一类东西。何况送的人是他。
  明知如此,看到这个领带夹,他还是忍不住买下了,因为觉得太适合,太漂亮。
  心怀侥幸地觉得也许有一丝可能,陆源会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收下。
  心怀侥幸地想让陆源喜欢——
  
  可他看到的景象却是领带夹被人慢慢地慢慢地丢在地板上,就这么一脚碾碎。
  “啪”的一声脆响,他心尖随之微颤。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陆源的唇角依然维持著俊美的弧度,弯腰捡起了地面上飞溅的碎片,然后朝他走近。
  毫无预警地,他颤抖的分-身被那人狠狠地握住,领带夹的碎片,若有若无擦过腿间细腻的肌肤。
  “陆源,你要干什么?”仿佛预料到接下来的酷刑,他那时的惊恐,现在回想起来仍记忆犹新:“不要……”
  挣扎著想要爬起来,却又一次跌倒了。男人微笑著用一只脚踩住他的脸庞,强制他以跪倒的姿势贴紧地面,眼底尽是黑暗的冰冷。
  “不……”这个姿势下,能看到的只有镜子里自己高高翘起的臀(和谐—____—)部。
  西装裤被残忍地剥掉,上身却完好地穿著演出时的衬衫,多么讽刺。
  不能再看下去,只好闭上眼睛。
  耳朵却关不掉,身体却关不掉,那些东西被陆源硬生生推入了身后,一块一块,极其缓慢。
  他痛得惨叫。
  可任凭他怎么求饶,陆源也只眯起那双恶毒的眼睛,不屑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只是这样就有感觉了?叫得这么响,该说你天性淫-荡好呢,还是太想男人?”
  直到全身无处不痛,痛得眼前发黑,痛得说不出话,亦哭不出来。
  “呵……”过了很久,男人才总算放开了他:“连哭都不会了?真是废物。”
  废物……
  他无力地瘫倒在地,鼻子里、唇角上都有血液渗出。
  却依然没有泪。
  视野里是陆源渐行渐远的裤脚和皮鞋,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楚。
  每次都是这样,哪怕他最后狼狈不堪,那个人却连皮鞋都不会弄脏一丁点。
  
  原来又是废物啊……
  他维持著趴在地板上的姿势,破碎地干笑起来。
  第几次了呢?被陆源骂成废物。
  这世上唯一一个看过他全部真面目的人,觉得他是废物。
  可不是废物还能是什么?他只剩一个会拉琴的空壳,除了装了陆源的那颗心在跳,他还有什么?
  谁能料到那个音乐界风光了十几年的“天才琴手”,甘愿舍弃自尊,在个年轻画家的身下辗转承欢……
  
  不知是被什么执念缠住了,那时的他,竟也甘之如饴。
  现在想来,都是多么无谓的坚持。
  口口声声打著爱的旗号,其实他的动机只是自私。
  自私地想拖陆源一起落入背德的深渊里去,自私地想让陆源和自己一样痛苦彷徨……
  一切咎由自取,而已。
  对陆源是爱是不爱,都不应有再多眼泪给他。
  
  “……柳生?柳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弄哭你,我只是……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并不是自己想像得那么不堪……”陆源懊恼的声音一个劲地在耳边回响:“我……不会像以前对你那样——柳生,你说句话好不好?你吓坏我了……”
  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麻木地坐在浴缸里,不说也不动。
  “柳生……”
  被谁声音一直轻唤,被谁用浴巾小心地裹起来,又被谁一路抱回了卧室里……
  他统统懒得深究。
  只记得后来大床舒适的感触,绵软地包围了整个疲惫的身心。窗外的海风轻抚过脸颊,耳朵里还能听到纱帘卷动的细微响动。
  这些,这些,那些,那些……
  对于一个没法不活在曾经的人来说,全部都,太不真实。
  
  醒醒睡睡,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蜷起身,还是冷得发抖,把被单再裹紧一点,体温也没有继续上升。
  身后的床铺突然下陷,耳畔传来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随后有人把手指按上他带了褶皱的眉心,既轻既缓地抚摸。
  “柳生为什么总是露出苦恼的表情?”
  是么?他迷迷糊糊地想,不经意间舒展开眉头。
  毫无预兆地,有柔软双唇印上额头,微微带著呼吸的暖意。
  “那时候也是的,看到柳生这样的表情,就忍不住想欺负你……不想被强迫,又不想承认抱过你……你对我越好,我越觉得是一种束缚……”
  所以才会心烦意乱。
  所以不惜用一切低劣的方法去贬低、去伤害……
  为那一点点无谓的自尊心。
  “我啊……我那几年,不太懂事……”深深吸了一口气,男人的手指轻绕他额前的碎发:“只要看到柳生低头乞怜的样子,就莫名地觉得高兴。可是你很少流泪吧,对不对?”
  就连不能让他哭,都像受了天大的气。觉得怎样变本加厉,都是自己的权利。
  “那时候,还真是被柳生宠坏了。”
  之后填满心房的,却是一如既往的愤懑和空虚。
  
  床边的男人沉浸在睡梦里。
  他睡眠一向不沉,有些朦胧的意识,却宁可相信这一切都是幻觉。
  听到这诱哄般的温柔语调,竟怕痛似的又蹙紧眉。
  “……现在的柳生,到底想要什么?”
  “还是已经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以前只要我在身边就够了,不是吗?”
  “我只是想补偿而已……难道真的这么难……”
  
  不要说了……
  不要说了,陆源……
  
  一滴泪沾湿了他的睫毛,顺著眼角流进枕巾里。
  明明被陆源更过分地对待过,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容易哭。
  他很少哭,如陆源所说,真的很少。
  就算偶尔流泪,也不是在梦中。
  死水般的心,日复一日的黑暗……这些固然让人绝望。
  陆源赎罪般的温柔,却是真正的利刃。
  
  ——有什么可补偿的。又有什么值得懊悔。
  ——所有选择,根本都是他自己决定。
  
  清凉的夜风穿透纱帘,似有蔷薇花瓣般柔软的物体飘落在眼睑上。
  旋即被陆源用手指拈去。
  “柳生的体温,终年都这么寒冷……”
  手指顺著脸颊的轮廓,向下流连到颈间。
  “皮肤……也一直都比平常人苍白……”
  羽毛般轻柔地来回抚摸著,让血液里都涌起甜腻。
  “如果不是在睡觉,一定……要在这里抱你……”
  湿润的嘴唇也靠上来,不餍足地舔-吻,他颈侧发青的脉络隐约从肌肤下透出来,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透明感。
  
  被粗 暴对待过太多次,记忆反而不甚清晰。
  只觉得是很可怕的事,于是拼命地扭过头去,手指亦紧抓床单。
  潜意识叫嚣著要逃开,身体却一直发抖,无法自主。
  “……柳生?”身边的人猛地停下动作:“你醒了?”
  “……”他陡地睁开空洞的眸子。
  
  好像……已经无法再过平静的日子了。
  原本只想找个世人遗弃的角落,孤独地生,不知为谁而活,最后默默无闻地死……用一辈子,埋葬掉自己这段卑微的爱。
  如果命中注定他从头到尾都不能挣脱。
  为什么不让他自暴自弃到底呢。
  
  “我做了个梦。”他自语一般,仿佛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在。
  那样安静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什么梦?”陆源似乎笑了笑,然后随意地把手伸过来,握住他的:“好梦还是噩梦?”
  “……好梦吧。”他尽量不被察觉地缩回了手,也微微笑了。
  
  梦里面,那个叫柳生的男人,刻骨铭心地憎恨著陆源。
  
  如果是那样……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该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被领带夹爱死爱慕的文弱青年你伤不起!!!!!只点击不出水的霸王你更伤不起啊有木有!!!!!!!!

PS:一发出来就被JJ自动敏感词锁定的狗血文是最伤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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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7
  
  海边的清晨来得格外早,清风和暖阳交杂一处,不得不承认很是舒适。
  不似他原先住的地方,终日充斥著令人不快的阴冷。
  他早习惯每天醒来的安静和黑暗,对于现在的日子,谈不上要多努力去适应,小小的不知所措仍是有的。
  下床摸索到窗台边上,他稍扬起脸,极力感受阳光的垂怜。
  
  不知不觉,已在陆源安排的房子里住了两周有余。
  开始时那些稍嫌激烈的插曲,亦在规律的生活中归于平淡。
  可他在这屋簷下依旧放不开手脚,连佣人帮忙叠了被子都要道谢,陆源在一旁看了,只是沉默。
  就算看不见,他也知道那人应该是不高兴了。
  可要他高兴又有何用。
  以前不惜代价地想看陆源的微笑,结果到头来,一样是场虚无。
  
  如同现在的生活一样……没有实感、无从触摸的虚无。
  
  自从他流泪之后,陆源在生活细节上便很少逆他的意。偶有不满,也顶多保持沉默,不会在举止上太过冲动。
  
  有人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力道轻柔,仿佛怕吓坏了他。
  “想什么?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这里。”
  陆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不再抗拒这个人突如其来的拥抱,甚至于其他的肢体接触,也变得更加自然。
  会有这种变质,也许因为被突袭的次数太多,早就见怪不怪。
  人为什么总是如此,可以适应任何常理解释不了的事情……
  
  他轻轻歪过头去思考,问题没想透,倒被对方在嘴唇上重重压了一下。
  “在想我的事吗?”
  声音里带著清朗动人的笑意。
  没有承认亦不否定,他有点茫然地又转回头。
  “果然是我的事么?”搂住他的手臂紧了紧,那人的笑音明显几分:“柳生和原先一样喜欢我,对不对?”
  他被陆源的直白和大胆惊住,有些无措,更多的是窘迫。
  
  “请放手……”他浅浅地挣扎著,却不意间被对方越箍越紧。
  “你这样子是在诱惑我吗?”在耳畔逡巡的声音带著陆源的气息,不怀好意地缠绕过来:“我真的要亲下去啰。”
  他大大地一颤:“别闹……”话音未落,下巴已被人强硬地掰过去,结结实实封住了嘴唇。
  
  再怎么硬著头皮推拒,陆源也不许他躲,舌尖细细地探询口腔里每一寸,最后逮住他同等的部位,技巧娴熟地轻吮。
  他脑子里过电似的空白。
  从来也不知道,接吻能让人这么乱掉阵脚。
  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他已不懂得如何应付。
  呆呆站在那里让对方辗转深吻,直觉压在腰间的手臂开始发热,透过薄薄的睡衣,一点点融化他冰冷的体温。
  
  他几乎要在黑暗中沉沦,恍恍惚惚,呼吸困难。
  “陆……”刚在变换角度的间隙里发出一个字,下唇便顷刻被陆源轻咬。
  “……嗯……”于是出口的只能是呻吟。
  仿佛得到了某种鼓励,陆源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攀上去,解开他的睡衣带子。
  
  “陆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啊!!!”
  冒冒失失冲进来的佣人吓了一跳,手上的盘子也应声落地。
  “……对,对不起陆先生!我我我——”
  
  他如梦方醒,一把推开在唇上肆虐的男人,满脸通红地别开头。
  
  “进来之前都不知道敲门吗!”陆源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对不起,陆先生,对不起……我,我没想过……”
  “你脑子里想过什么?!”
  “我……我……抱歉……”佣人支支吾吾,都快哭了。
  “陆源,算了……”他心神尚未平定,下意识地说出口。
  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在提要求,立马后悔地噤声。
  
  房内沉默了片刻,陆源温和的声音才悠然响起。
  “既然柳生都这么说了,这次便不追究。”
  咦?
  他不安地抓紧衣襟,却在下一秒被人拖住了手。
  
  “走吧,我们下去吃早餐。”
  
  掌心的温度到来得稍嫌迟缓,他安静地随著陆源走,不安却并未平复。
  从没有感受过陆源的“妥协”是什么样子的,刚刚罢手,难道是因为他么。
  陆源……刻意在向他示好不成?
  
  想到此处,刹那恍惚。
  他不过是大千世界里一个无足重轻的人,摆在平常,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又谈什么为他著想、为他妥协。
  更何况那人是陆源。
  被他毁掉了一生的陆源。
  
  陆源一定很想报答。
  这些天的厚待,亦已太够太够。
  当初不该留下蛛丝马迹,让他知道手术的事。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便有某个地方错得很离谱。
  
  从来就不该奢望,陆源对他好有一秒钟是因为爱。
  
  “……小心台阶……”
  悉心提醒他的那个人,温柔牵引他的那个人,和几年前不惜一切代价伤害他的人……
  都是眼前同一个人。
  可这些断不是因为爱他。
  能让陆源忍著厌恶把他留下的,唯有愧疚而已。
  他一早就告诉过陆源不必可怜他残疾,但陆源并不放过他。
  原因是什么,他现在不很清楚,只是心中陡然敞亮,好似一直想不通透的大事茅塞顿开。
  
  抬起无神的双眼,他冲身边人微微地笑了。
  “陆源……今天阳光似乎不错,我等等想出去走走。”
  “好啊。当然可以。”他一说“想要”怎样,陆源的语调便显得很高兴:“不如一起去画画?你以前说过想跟我学的,我还记著呢。”
  是了……那时候……
  
  确实提出来过的,因想多了解陆源一点。
  不过不出意外地,被耻笑得不轻。
  “不过是条摇著尾巴的狗,玷污了音乐,还想玷污美术么?”男人薄薄的双唇中,好像总能吐出最令他不堪的话语。
  于是他只好知难而退。
  
  可现在陆源竟弥补性地又提起。
  不论他提怎样无理的要求,都能被满足。
  
  “……嗯。”他的微笑却刹那变得有些凄凉:“随便你吧。”
  
  早餐的香气在鼻尖缠绕,他默默坐下,低头舀起勺燕麦粥。
  “陆源……要是哪一天,你觉得补偿已经足够,直接告诉我……也没关系。”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又抬头:“我会自己走的……”
  对面的人似是呼吸一滞,旋即伸出手来握住他的。
  “傻瓜,说这些干什么?也不想想我听了多难受。”
  “不。并不是刻意要说……只是你从来也不喜欢男人……”他慌忙摇头:“对不起,如果让你不舒服了,请忘掉吧……”
  陆源长长地叹气,把握住他的手掌用力收紧。
  “原来在你心里,我变得那么没信用了么……”
  “……”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柳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想对你好,一辈子……只求你不要时时刻刻想著离开……”
  “……”
  “我知道现在补救,为时已晚……但是,我会努力……”
  “……”心终于浅浅地颤抖了一下,他掩饰一般地把头埋得更低。
  “整天在黑暗里游荡的滋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陆源顿了顿,用手指抹掉他唇角的痕迹:“于是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这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柳生更爱我的人了。”
  “……”
  “学著让我宠爱吧,柳生。我不可能那么不负责任,让你自生自灭……至于离开,你也可以就此死心了。”
  
  可是……责任什么的……
  他抬头想要反驳,微微张口,终究作罢。
  罢了。
  若任由陆源对他好,便能让这个人心里好过,那么他依言留下,也无所谓。
  反正他早已痛得这么习惯。
  奇怪的是,以前只要陆源在身边,他就非常满足,如今却希望陆源不要对他更好。
  
  这种温柔,只会让他愈加贪婪,愈加让本性暴露无遗。
  然后最终,一定,又一次被厌倦。
   

作者有话要说:╮(╯▽╰)╭陆源,你上辈子一定是折翼的佐伯克哉啊……

 


8

8、Chapter8 ... 
 
 
  8
  
  本以为,再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心生波澜。
  可早餐之后,仍免不了对“一起作画”的事情忐忑了一番。
  不同于以往的忐忑,这一次夹杂了淡淡的欣喜。
  他突然发觉,这种心情……竟然叫“憧憬”。
  
  对于如此无能的自己,谈不上恨之入骨,厌恶多少还是有的。
  被陆源笑著指出“柳生好像很兴奋喔”,其实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可是,真的很想看看……陆源作画的过程。
  
  年少时他对陆源倾心,皆因惊鸿一瞥间,那人对著画布的表情。
  那么投入而专注的表情,他看到了他的世界里不可能存在的执著和热爱,
  那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个人可以为了画画,献出自己的一切。
  海天相交的湛蓝落入那人深深的瞳孔,一望无际,比什么美景都来得迷人。
  注意到他一直在看,那人回过头,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不是他身边圈子里应酬式的笑,而是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的笑容。
  只一下,就照亮了他整个视野。
  
  “你……你画得很好。虽然我不懂画,但是、但是……”他坦率地赞扬出口,却不知怎地,控制不住地脸红。
  头脑一热就和陌生人搭话,对他而言,未免有点太大胆了。
  简单的一句话,说得是磕磕巴巴。
  好在那人并没有在意,依然勾著唇角,礼貌地说“谢谢”。
  “在这种地方赞扬我,还说自己不懂画?”年轻的男人愉悦地冲他伸手:“初次见面,我叫陆源。”
  他就贪婪地看著那样的微笑,再也挪不开眼。
  
  情不自禁地假设,自己可以像陆源一样,把音乐当成生命……
  如果自己也像陆源一样,可以对一件事如此认定……
  那样的人生,才算是充实完满的吧。
  
  所以,不是一种人也没关系了。他努力地在自己和陆源之间寻找著共同点,利用友情和陆源走得越来越近……
  不知不觉间,却把陆源当成了生命中唯一想追寻的亮光。
  说是飞蛾扑火好呢,还是作茧自缚好?
  那时候的自己,多么傻啊。
  
  那之后又过了几年?
  总之很久很久,都没看到陆源作画时的样子。
  在一起的时光,满载著恶毒的话语和冰冷的神情,甚至于夜深人静时,那个人折磨他的所有方式……
  一样样刻在记忆残片中,不曾远离。
  陆源就这样费尽心思地、不厌其烦地报复著被他毁掉的人生。
  
  就算如此,那一天在他心中,也一直不可取代。
  晴空下的海滩,午后三点的阳光,年轻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仿佛触手可得,摸索过去,又那么遥远。
  而今一遍遍重放的往事真的要在眼前发生,而今他就坐在陆源身边。
  却已失去了视力,什么也看不见。
  
  他尽力侧过耳朵,听著画笔在画布上游走,沙沙的声音毫不迟疑,每一笔都有陆源的影子。
  鸥声和海浪声突然飘渺,天地间好似只剩下陆源在旁边作画。
  “……在画什么?”终忍不住轻轻问出口来。
  陆源手中的画笔一顿:“你吧。”
  “我?”他诧异地问,须臾才恍然地笑了:“不要开玩笑了,告诉我真话吧。”
  旁边的人似乎比他还诧异:“为什么觉得是假的?”
  “因为……”他犹豫地皱眉:“我没什么可画的啊。”
  “……”
  “你一直说,能留在画布上的,都是最美的东西。”沉入了很久远的回忆一般,他微挑起眉:“我有什么地方值得画呢?又老,又瞎,还一定瘦得很难看……”
  “……怎么会。”
  说完这句话,陆源便一把拉过他放在膝上的右手,猛地贴紧自己的胸膛。
  
  “陆源,做什么……”他惊慌地想要缩回,却被对方强硬地拽著,不留任何回旋余地。
  “你摸摸看,你自己感觉一下这里。”低而沉痛的声音,几乎让他不敢相信那是陆源:“这都是因为画你害的……”
  掌心下那一下一下力道分明的鼓动,让全身的血液都开始灼热——
  “除了柳生,我不会对任何事情这么失控……”
  好像受到了感染,他的情绪也开始紧张。
  从连结的十指一点点蔓延到心脏,越跳越快。
  “很想用一生的时间,画完这张柳生……”
  现在又是什么?是他在黑暗中行走太久,出现了幻觉么?
  “如果柳生看得见这张画,一定会知道,自己不是想像中那个样子的。”
  想像中的样子……?
  啊,是指他刚刚说的……又老又瞎……么。
  
  心里一凉,差点掉下泪来。
  他慌不择路地抽出自己的手,阻止随波逐流的情绪。
  为什么只要和陆源在一起,他就很容易躁动……再也没办法故作麻木。
  可是不故作麻木,又很危险。
  要让他相信两情相悦这码事实在太难。
  陆源那么恨他,他怎会因为区区一幅画,就自以为是到这个程度?
  
  不动声色地转过脸,他露出的微笑毫无破绽。
  “陆源,海风太大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当然是好的,现在那个人对他感恩,什么都可以言听计从。
  只是,临走时将他凌空抱起之类的事情,他万万没有想到。
  
  “哇!”他下巴撞到男人的肩头,不禁惊呼。
  “柳生真是轻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对方却不在意地轻笑:“以后每周都要这么测试一下,再轻下去,就要被惩罚啰。”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悬在空中,惊魂未定地搂住男人颈项。
  屁股下面拦著的两只手,更让他无地自容。
  
  “陆源……别这样吧……”
  “不舒服的话,我横过来抱也可以。”
  “不、那个……”他一个激灵:“还是……这样子就好……”
  “现在的柳生,很容易害羞哦。”陆源有点打趣地说著,十指收紧,又将他往怀中靠近几分。
  “……很、很奇怪吗?”这么大把年纪的男人,害羞什么的……听起来就让人不快。
  “傻瓜,是在夸你啊。”像是突然认真起来,一个轻如羽毛的蝶吻落在他绯红的面颊上——
  
  “很可爱。”
  
  “……”他被“可爱”两个字吓得不轻,一时张口结舌,想不到更好的辞汇应对。
  “不要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了。”男人低低地说,又轻啄他烫热的耳廓:“会让我……想抱你到不行的。”
  每句话都是超重量级炸弹,他本就负荷力不强的心脏差点当即崩溃。
  好像做什么都很危险,他只好僵硬地停在陆源怀里,不敢稍动。
  
  就这样维持著奇怪的姿势,一路回到家。
  陆源衣领上一贯有薄荷的味道,画画之后,还混了浅淡的颜料味。
  这种味道让他觉得安心,被轻轻放到地板上,指尖还残有余味。
  连陆源身上味道,他都那么中意。
  他是命中注定要被这个人所吸引。
  
  恍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如果下一秒时光便逆流,他再次回到年少时的夏天,也许,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陆源。
  哪怕知道之后是无尽的痛苦,哪怕和现在一样心如死灰。
  他会选择陆源。
  因为那个人身上,只有那个人身上,承载了他此生所有的倾慕。
  

 


9

9、Chapter9 ... 
 
 
  9
  
  时间的概念渐渐变得模糊。
  他像一只被陆源豢养起来的猫,终日待在大得可怕的房子里,只需要讨一人的欢心。
  那人在家时,便总是和他形影不离,甚至不允许他离开身畔一步。
  不在家时,他也一定在等那人回家。
  如果这世上真有人住的笼子,他想,自己应该会被陆源牢牢地锁进去,戴上量身定做的项圈和脚镣。
  然后就这么慢慢地死去,也说不定。
  
  ——陆源在害怕。
  眼盲之后,他对周遭的环境和其他人的情绪敏感许多。
  不知为何,每次在陆源身边,都有他在害怕的感觉。
  害怕什么呢?难道和自己有关?
  
  偶然一次问起,气氛立刻变得很沉默,而后便被紧紧地抱住了,男人有力的双臂,似乎微微颤抖著。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差劲……”
  “把你关在身边,简直像囚禁一样,这种事情……一定会让人不齿。”
  “可是,我不敢让你见到其他的人,去其他的地方……”
  “我以前做了那么多错事,在你心中,一定对我绝望了吧……我没有留住你的自信,你会觉得想逃,再当然不过了……”
  “对不起,柳生,对不起……”
  “我还是不能放你走……”
  
  黑暗里男人的声音低沉清澈,细细流过耳畔,显得那么伤心,那么怕。
  他不知所措,只好缓缓伸出双手,反抱住男人的双肩。
  但觉那高大的身躯在掌心下一震。
  
  “柳生……”
  “我是一个瞎子,能去到哪里呢。”他轻而浅地勾起唇角:“你担心得太多余了。”
  至于陆源为什么这么怕他逃走,好像已不能用单纯的“报答”解释。
  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答案,真要说爱什么的,只会显得荒唐。
  便也作罢。
  反正陆源的心思,他没有一次能揣摩透彻。
  
  “对不起……”男人沉痛地一遍遍道歉,他却听不下去更多。
  他们只是被自私绑在一起的两个人,注定一同步入地狱,彼此之间,早不存在谁欠谁的。
  又值得什么道歉。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罢了。
  
  微凉的月光洒入室内,铺散在他安静仰起的脸容上,回抱陆源的双手使不上劲力,又一点点地放了回去。
  钳制著他的双臂却愈发地勒紧。
  “一直喜欢,柳生看我时的样子……”
  额头上随著话语印下蝶吻,接著又是眼皮。
  “眼睛亮亮的,还带著惊慌,好像怕自己做错了事情。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看更多,就这么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浮于表面的亲吻渐渐沾染了情-欲,一路游走下来,在锁骨间流连不去。
  “还有这里……也是。”
  “每次碰到,你就会颤抖地缩起身子……”
  
  “啊……”一瞬双膝发软,他止不住惊喘开去。
  
  虽然看不见,但却想像得出。
  陆源在星光下潋滟的眸子,还有漂亮得出奇的脸容,满满满满,写的都是渴求。
  “我现在想抱柳生……可以吗?”
  他的双眼沉在黑暗中,也像被蒙上了水雾,听到这种要求,根本无话可说。
  你想让我怎样回答你呢,陆源。
  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合适的应答,只好站在原地,垂下眼帘。
  
  仿佛得到了默许,陆源伸过手来,小心地解开了他的衬衫扣子,动作轻柔,犹如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却还是惧怕的。偶尔被指尖碰到肌肤,便忍不住瑟缩。
  他的身体那么冷。
  而陆源的指尖烫热如斯。
  
  不厌其烦地挑逗著他,也会悉心观察他的反应……这样的陆源,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本应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却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照顾到所有细节。
  终于被迫打开双|腿,缓缓推进的压迫感让他胸腔窒闷。
  但也仅止于此,唯一一次,他没有感觉到彻骨的疼痛。
  “痛么。”他听到陆源隐忍地询问。
  张了张嘴唇,还是什么也没说。
  
  原来竟可以不痛。
  身体纠缠了无数次,他从不知道也可以不痛。
  被温柔对待的感觉更胜似煎熬,他漫无目的伸出手,触摸到那张思念了多少年的脸。
  手指一点点勾勒出对方俊秀的五官,细密的汗水交织在指间,他不知怎地,心头刺痛。
  
  “如果怕我跑掉的话,就给我一个项圈,把我牵在手心里吧。”
  
  但觉上方的人所有动作一顿。
  片刻突然被箍住下巴,不由分说地落下了深吻,恶狠狠地辗转过唇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绕了一圈,他们还是回到了那个用情-欲维持关系的原点。
  不论如何,释然都大于不甘。
  
  就这样真正成为了陆源的一只猫。
  无处可逃,也并不想逃。
  他的罪孽那么深,逃到哪里,都不会给他安宁。
  日子过得越来越慵懒,甚至想不起原先的人生究竟以怎样的轨迹,往前运行。
  假若明天就死去,也不会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也许他本身就没有所谓的价值可言。
  
  “柳生,我回来了哦。”
  
  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稍回过头,鼻尖上立刻落下一个轻吻。
  “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乖乖的?”
  他默然不语地任陆源扳过身去,点头点得自己都觉得茫然。
  “想我没有?”吻又挪到嘴唇上,力道加重,只一下,旋即离开。
  “陆源……”他终是忍不住推拒:“不要天天都这样吧,别人会说闲话……”
  “谁?”略微不满的语气下,陆源收紧胳膊,让两人的身体完全贴合:“让他出来说给我听。”
  “……”
  “好了,不要再谈那些煞风景的事情了。”男人笑著敲了敲他的脑门:“今天有人送了我一箱上好的红酒,我带回来和你一起庆祝。”
  “庆祝……?”他轻轻地质疑出声。
  “嗯。”陆源的手挪到他柔软的发丝上:“今天是柳生的生日啊。”
  
  他的生日……
  早就不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身也不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从小就被人抛弃著长大,早就磨光了所有的梦想。
  现在连活下去的目标都没有,还谈什么生日。
  
  苦笑著勾起唇角,他深吸一口气:“谢谢你,还为我记著。”
  “说什么呢。”男人立刻怪责:“我第一次帮你庆生,不要再说丧气话了。”
  
  他被人带到庭院里去,和陆源面对面的坐下。
  仲夏夜总有蔷薇的香味弥漫,连发梢都浸染在这般气息中。唇间的红酒浓厚醇美,又将那若有若无的花香掩过。
  看不见海与天的界限,也不知是不是身在梦中。
  陆源的声音亦分辨不清,飘在耳边,醉人地低沉。
  
  “柳生,你还恨著以前的那个我吗?”
  他本就不胜酒力,开头几杯喝急了点,面色已微微发红。听到这话手下一抖,把剩下的大半杯全倒进了肚子里。
  恨么?
  早就不恨了吧,或者说,从没有恨过。
  若当初的他是个更优秀的人,也许不会毁掉彼此的一生。
  至少不会用那么激烈而可耻的方式。
  所以,陆源那种厌憎到遏制不住去伤害的心情,他比谁都能理解。
  
  “……我……”
  酒劲冲得脑部发晕,仿若充血。
  他摇了摇头趴下,嘴唇似乎不受意识的控制,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我这一生,只有一个很想抓住的人……就算他对我再不好,我也……还是很爱。”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他平静而断续地说下去:“我那么爱他,却只给他留下了难受的回忆……”
  似乎两道视线射过来,灼灼钉在他身上,他在恍惚之中,只是不停地说,不停地说。
  
  ——“我离开他,他应该很高兴,因为……再没有人对他纠缠不休……但是我又自作主张地给了他眼睛……害他不得不……不得不对我负责任……不得不……对自己的良心负责任……”
  
  原来如此。
  原来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做了那么多多余的事情。
  “是我害了他,他一辈子也甩不脱我……可这不是我的本意……”
  “……本来,我只想让他幸福而已……”
  而那个人的幸福里,从来就不该有他的影子。
  他代表了那一段最不堪的历史,有他在,那个人怎会觉得幸福?
  为了自己的爱,他果然还是太自私。
  
  好累。从没有这么累过。
  抓不住纷飞的意识,他就这么依酒劲睡了过去。
  朦胧中感到有人在耳畔轻语,却只捕捉到凤毛麟角。
  
  “……不是的……”
  “我现在……幸福……”
  
  听不清楚啊,具体在说些什么。
  他终于彻底放弃,任无边际的黑暗淹没了自己。
  

 


10

10、Chapter10 ... 
 
 
  10
  
  “我已经很多年不听小提琴曲。”
  “因为在我心里,柳生拉出来的琴声无可取代。”
  
  睡梦中断续传入耳中的字句如消融的水墨,痕迹并不切实可循。
  他眉头紧皱,愈加睡得不安稳。
  “像现在这样,我只要有柳生在身边,就很幸福……”
  
  幸福……么……
  可笑的幻想,可笑的梦……
  假若陆源的幸福是他给的,现在的痛苦,又是从哪里衍生而出。
  早就明白的,他和陆源,不过宠物与饲主。陆源大可以养很多只宠物,他却不会再认定其他饲主。
  甫一心惊,他张开空洞的眼睛。
  摸索到身边,陆源已不在了。
  
  最近不知是不是有画展,陆源每天都走得很早。
  他睡眠一向不深,许是昨夜喝了酒,才没能察觉陆源离开。
  失落感交织著虚无感,打指尖蔓延到胸口,他叹了口气,慢慢坐起身来。
  
  不知不觉间,竟又依赖陆源至此……
  
  离别的时候连一秒钟都嫌太长,在他心中,陆源已是阳光,为黑暗冰冷的世界带来唯一一丝温度的……不可或缺的阳光。
  可对于陆源来说,也许他只是装饰。
  摆在房子里造不成太大影响,碎掉亦无所谓。
  原本留下来,是不想连累任何人为他背负愧疚。
  时至今日,却发现自己索求的东西越来越多。
  
  可是他连只言片语的抱怨都没有资格,再被其他人看穿这种贪婪,一定会被骂做“不知好歹”吧。
  不知被怎样的力量驱使著,他摸到枕边的电铃,迟疑片刻,还是按了下去。
  佣人很快就来到门边,礼貌地叩了两下,方才进房。
  
  “您醒了?要不要放热水沐浴呢?”
  “……麻烦了。”他用手捉紧衣襟,顿了一顿:“请问……”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的。”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太蠢,他的表情窘迫起来:“陆先生他……最近总是回来得很晚……”
  “啊,那个的话,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呢。”佣人恍然大悟地答:“陆先生一向不喜欢别人过问私事……”
  “对不起。”他一下便感到抱歉:“让你为难了。”
  “不会。”佣人连忙否认,好似在掩饰一些什么:“我先送您到浴室去吧。”
  
  他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愈发地放不了心。直到吃完早餐,都无法平静。
  又叫来其他下人旁敲侧击,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有事隐瞒,支支吾吾的,蛛丝马迹也不肯透露。
  他不禁觉得,是不是陆源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本想等陆源回来再说,无意间路过书房,却听里面传来窃窃私语。
  
  “呼,吓死我了……我差点说漏了嘴呢。你不知道柳先生有多敏锐……长得那么文秀,问话的方式可真厉害……”
  “别提了,我还不是一样。咳,幸好没有,不然一定会被炒鱿鱼的啦。”
  “可是……我看柳先生那个样子好可怜啊。他真的是好人耶,我们这样瞒著他……很过分吧?”
  “你无聊啊,同情别人干什么!给我们钱的人是陆先生,他说的话你也敢不听?”
  “……还不是因为……柳先生看上去,真的很离不开陆先生嘛……”
  
  嗯?听内容……是在谈论自己么?
  他在门口稍微一愣,有些犹豫,还是抬步走近。
  因怕他跌倒,整个房子都铺著厚厚的地毯,所有人的脚步声都非常轻。
  他亦很少过来书房,眼都盲了,能读些什么?
  所以,佣人大约常在此处,谈论不想让他听到的话吧。
  
  “你说,陆先生和柳先生,是那个关系……没错吧?”
  “去,不要乱猜!”
  “小欣你一定也觉得奇怪对不对?陆先生明明都定下婚约了,结果突然间找回一个男人,就干脆俐落地取消了——”
  “所以他最近才为了任蓝小姐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啊!”
  
  任蓝……
  他站在门口,努力回想这个还算耳熟的名字。
  想起来了,陆源之前不止一次地说过,很欣赏某个女孩的画作。
  那个女孩子是他在美院的学妹……对他十分崇拜,且是为数不多的,真正懂得欣赏他的才华的人。
  当时还很担心过一阵子,于是厚颜去求陆源,求他不要动心。
  结果,反遭到那个人不轻不重的嘲讽——
  
  “你有什么资格吃学妹的醋?如果不是你这么无耻,我会娶她也说不定……是啊,我本来就喜欢女人,她又是我的理想型……”
  “不要,陆源。”他惊恐地抓住男人的袖子:“我也可以的。她能给你什么,我也一样能给你……我……我什么都能做……”
  隐约中看见陆源冷笑起来,那样的笑意,把俊美绝伦的脸容都微微扭曲。
  
  “你还真是贱到了骨头里。”
  
  旋即他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掌压上后脑,强制地跪在地上,眼前充满了放大几倍的皮带扣。
  陆源优美的手指落下来,缓慢地按在皮带上,仿佛有意要让他恐惧。
  突然跳出的东西打在他脸侧,他受惊地想要跳起,却被压住脑袋,动弹不得。
  “不是说什么都能做吗?那就张嘴,给我全部……含进去。”
  “……”极度的耻辱,让他颤抖,虽闭上眼睛,嘴唇还是不受控制,开开合合,重复著不安:“你……你不要去找她……”
  “她?”陆源的轻笑忽远忽近,故意一般:“哪个她?”
  “任蓝……”
  “……”
  “陆源……你不要去找任蓝……”
  “……哦?”男人的笑意变得难以捉摸:“我就真的对你这么重要?”
  “说出来,可能会恶心到你吧。”他垂下长长的眼睫苦笑:“你对我来说,已经是阳光和空气……”
  
  但觉居高临下的那个男人掌心一震。
  “对不起……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
  “……”
  “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是不想你去找别人……”
  
  陆源再没有说话,也不曾动作。
  猛然间,却好像不能再忍,后脑上的手指挪上他的双颊,猛地使力捏住。
  “吞进去。”压抑的声音含著热度,好像很不耐烦。
  他便顺从地张开嘴巴,努力将那膨胀得很可怕的物体,一点点地依言含入。
  ……
  …………
  ………………
  
  是了,那个女孩,名叫任蓝。
  后来在报纸上看到的、广播里听到的,也是那个“任蓝”无疑。
  陆源和她确实曾有过婚约。
  任蓝出身显赫,对于陆源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其时那个叫柳生的名字已然没落,不能扶持陆源,没有一丁点的价值。
  所以陆源找到了自己新的靠山。
  
  ……任蓝,原来是她。
  身体僵硬在书房门口,血液好似不再回流,直到书房里的声音愈发肆无忌惮,他才少许回复清明——
  
  “听说这次,任小姐闹得很大喔……怎么都不肯放手的感觉……虽说之前陆先生盲掉,是任家先把婚约取消,后来复明,人家不也道了歉嘛!这事和任小姐没关系,她一心只想要嫁陆先生的……不然干嘛等到现在!”
  “啊,你说陆先生会回去和她结婚么?”
  “我觉得会吧?他们两个好配的……不过柳先生要怎么办?”
  “唔……柳先生确实是好人,可能陆先生会一边结婚,一边照料这边呢!对于陆先生来说,这边反而更没价值吧!”
  
  已经没必要再听下去。
  恍惚之中,他扶著手杖离开,步伐缓慢,仿佛已是垂暮老人。
  其实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也十分明白。
  他和陆源的关系太过病态,太易动摇,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便会让彼此分道扬镳。
  可他从没想过,这个契机会是任蓝二字。
  本就让陆源心存好感的任蓝。
  还有被陆源刻骨恨过偏无法放手的他。
  
  是他输了。这一场仗。
  输得太绝望,输得太惨烈,一败涂地,什么也没有剩下。
  甚至不想正式的交锋,他甘愿就这么退出。
  因为不管在回忆里,还是在现实中,多余的那一个人,都一定非他莫属。
  没有任何悬念。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请假一天~后天9点准时更>.<要去看牙o(╯□╰)o……【实则是存稿也用完了……】
所谓的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尊要命……【还是上天在提醒我要对自己儿子好一点呢……】

 

 

11

11、Chapter11 ... 
 
 
  11
  
  夜晚到来得很快,陆源依旧没有回来。
  他可以理解,如果是和任蓝在一起,一定有很多话说。
  大学时代时,他们是人人称羡的才子佳人,光站在一起,就是幅赏心悦目的画。
  不像他,耻于和光彩照人的陆源并肩,贫乏到近似空白,连怎样好好地微笑都不会。
  
  他张开双手,让深夏的海风从指缝中滑落,却没有感到丝毫重量。
  比坠落到底的心还要轻。一遍遍地穿透,像在嘲笑他半世的不堪。
  是时候承认了吧,连宠物也不配做的事实。
  走到哪里,他都根本只是累赘而已。
  又怎能奢望陆源为了个累赘,放弃既定的姻缘。
  
  想到此处,反而释然。
  ——既然任蓝出现,也许他离去的时机已到。
  
  不想问陆源的想法,更不敢去问。
  答案早就明显地摆在他面前,为何还要自取其辱?年轻时那股愈挫愈勇的冲劲,早在他身上找不到了。
  喉头突地涌起一阵腥甜,他掉过头去,猛烈地咳嗽。
  
  “风这么大,你们还让他站在庭院里?!”陆源怒不可遏的声音远远响起,随后大步流星地走近——“都不想干了是不是?!没有听医生嘱咐过他不能受寒吗?!”
  “啊,陆先生!”身后佣人惶恐地解释:“我……我们劝了柳先生的,可是他——”
  “是我要站在这里等你。”他抚著胸口调整呼吸:“不要怪她们,与她们无关……”
  “我都说了最近比较忙,晚上会迟些回来……”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他细瘦的胳臂:“你真是……赶紧进去,下次不要再这样胡闹了。”
  
  为什么要用那么疼惜的语调呢,好像真的担心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这样不对啊,陆源。
  总是给他造成各种各样的错觉……进而觉得是被需要著的……
  够了吧。不要再让他痴心妄想了,善意的谎言,到此为止就好。
  
  默然地垂下头,他把声音放得很低。
  “陆源,最近你天天……到哪里去了?”
  “嗯?”对方语义含糊:“工作。”
  “不是被什么麻烦缠上了吧?”
  “……”握住他胳膊的手微微一颤,随后才传来男人故作轻松的回答:“怎么会。你是听谁乱说了什么吗?”
  “没有……”他不为人知地苦笑了一下:“只是,觉得你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
  留他一人被豢养于此,然后,再也不回来。
  
  走在前头的男人忽然停□,握住他的双肩,仔细地盯住那苍白的脸容。
  “柳生,你有心事?”
  “不,”他微垂著双眼:“可能是一个人太孤单了……”
  “乱想。我不是好好地陪在你身边吗?”
  
  是么,陪在他身边……
  多么漂亮而且温暖的谎话啊。
  他眼不能见物,要骗他估计也很容易。
  听在耳中几乎以假乱真的语气。是不是也该感谢陆源,愿意给他这一场梦。
  可是现实却无比明了——他是独自一人的。
  因为从出生到现在,他就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任何人,愿意做他的同伴。
  奇迹又怎可能在陆源身上发生。
  
  “跟我在一起,你能得到什么呢?”他茫然地抬头,表情一定是一无所有的空洞:“你以前明明……那么希望摆脱掉我,过正常人的生活……”
  “傻瓜。”下巴立刻被男人抬起来,轻轻地吻在唇上:“不要为没用的事情担心。”
  
  这么一个看似简单又错综复杂的问题。
  而陆源选择了不去正面回答他。
  就和当年面对任蓝时态度一样,含糊不清,语焉不详,为了看到他弃犬般的哀求和挽留,一遍遍用这个美丽的名字让他不安。
  
  “任蓝。”
  终是忍不住说出口。音量几不可闻。
  连默念这两字都会让他自惭形秽。在他的印象中,任蓝的形象近乎完美。
  面前的男人呼吸一滞,而后猛地伸出手,捉住他的肩膀。
  力道之大,骨头深处都泛起微痛。
  
  “你……是谁告诉你的……”
  “果然是她的原因。”平静地一笑,他又因肩处的疼痛皱眉:“你早有婚约,中途解除过一次,现在重又复合……真好,陆源,你要结婚了。不必顾忌我什么,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人生,所以……”
  对方一直紧握著他的双肩,沉默得可怕。
  虽然有点尴尬,他也还是接著把话说完。
  
  “恭喜你……”
  心头细细的凉意不留痕迹地滑落。
  艰难地说出恭喜二字,气氛却完全与之无关,漫长而凝重的沉默里,他看不见陆源的表情,只知道自己脸上,应写满了空白和茫然。
  
  “你……恭喜我……?”晌久,陆源后退一步放开了他,用不可置信的语调,缓缓问出。
  他不知怎地嘴唇颤抖,连呼吸都困难。
  只好默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对任蓝……”极力抑制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了一口气:“她是你理想中的另一半……以前……你也总是这么对我说……”
  “理想中的另一半……”男人低声重复,语调陡然冷淡:“所以你认为,我和她在一起,再自然不过,是么?”
  “……”
  “我说的要照顾你一辈子,也只是随口玩笑罢了,是不是?”
  “陆源……”轻声制止,他已听不下去更多:“我当然知道你说的照顾,只是因为愧疚和同情……”
  “……”对方又奇妙地沉默了,目光锁在他侧开的脸孔上,辨不出喜怒。
  “我很感激你,可是,现在我不需要这些……”
  “……”
  “趁著还能把我赶走的时候,让我离开吧。否则总一天,你会后悔的。”
  
  鼓足勇气说完,他的胸口起伏得很激烈,一直低著的头,也终于抬起。
  “……有意思。”
  听声音,陆源似乎扯起唇角,笑了一笑。
  满含怒意的冰冷语调,令他一个激灵。
  
  “你还真是宽宏大量啊,那我这么多天的好人,是做给谁看的?!”
  话说到后面,震怒的意思越发明显,他细瘦的手腕被陆源用大得可怕的力气扯过,狠狠地一把,甩到了墙上。
  “唔……”撞击的痛感让他低吟出声,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气息欺上颈间。
  
  河蟹爬过爬过爬过爬过……………………………………………………………… 

作者有话要说:又黑了=__________,=【陆源:在你那污浊的渣攻控世界里……本大爷就没有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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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12、Chapter12 ... 
 
 
  12
  
  就这样将那个卑微的、家猫一般的男人留在身边,用如此强硬而不堪的手段。
  陆源本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离开时他把男人的一只手用手铐绑在床头,全身上下,单著一件睡衣。
  如此,便让他想逃也逃不掉了。
  
  男人顺从地接受了这些暴虐,却再不和他说话。
  一直躺在床上,用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被做了再过分的事,也只是闭上眼睛,认命地别开头。
  一天天地过去,他能吃下的食物越来越少,也越发消瘦。
  
  每晚回来都会激烈地抱他,似乎变成了一种习惯。
  如果不再抱他,会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也不奇怪。
  陆源喜欢一遍遍将自己的欲望埋入那温度稍低的躯体里,无止尽地索求,喜欢看那个人因为自己的进入而隐忍地皱眉,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
  就这么耽于悲哀的快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想要什么?是想要那个人像以前那样,痛苦地拽著他的衣角,求他不要离开?还是想让他伤心地流泪,毫不掩饰地告诉自己,其实根本不希望他和任蓝再续前缘么?
  
  这样的心情,陆源实在说不出口。
  每日都给男人端来精心安排过的食物,却往往没有动过的痕迹;每周定时请医生来检查,得到的回应都不甚乐观。
  ……不后悔么?
  陆源转过头,窗外已飘起淡色的雪花。
  纯净得让人不忍凝视的洁白,却掩饰不住心底的黑暗和肮脏。
  从那天开始,他已把柳生囚禁了多久。
  那时候,他辗转多少日夜,才想通了把男人找回身边……以为只要下定决心,就能让那个随时随地都在等他的男人回心转意。
  却从没想过有一天男人也会不再要他。
  
  不再要他……
  想到此处,揪心的悲伤和愤怒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揉碎。
  
  日复一日的还是那么忙,任蓝的事情也依然没有解决。
  可是每晚他都必须回到这里,解开柳生手腕上的桎梏,要不够般地侵犯他的身体。
  言语无法沟通,那便用行动说明,如果一直都这么沉默下去,干脆就沉默到底。
  裹著一身风雪的气味推开门,他看到床头铐著的男人下意识地瑟缩。
  “……”
  心里莫名地柔软下来,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想要摸一摸那松软的头发。
  手在半空却停住了,视线扫到柳生被铐住的手腕上,有大面积的淤青和血迹。
  ……一定很疼吧。
  转而拿出钥匙将男人解放,陆源在床边坐下,不做声地轻触那累累的伤处。
  
  “还想著离开?”
  
  男人不说不动地坐在原处,被单滑落,露出两条光|裸的长腿。
  连绝望都不存在,唯有寂静和麻木。
  甚至让人有种错觉,如果不用什么东西将他牢牢栓住,他就会彻底地灰飞烟灭、消失在空气之中。
  陆源心尖一痛,伸手攫住他的下巴。
  他的头发稍微留长了,软而细的发丝,若有若无地遮住白皙的脖颈。
  那秀丽的下颌瘦得尖尖的,用手捉住时,条件反射地朝后一躲。
  
  “今天又没有吃东西么。”看一眼旁边明显没动过的汤盅,陆源加重手里的劲力:“只是因为一个女人,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怎样的话也再刺不伤他。
  “装作吃不下东西,以为我会放你一马?”不知怎地心中怒火陡起,陆源唇边的笑意变得冷冽而黑暗:“别傻了,你的去留是我决定的事情……你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个权利。”
  
  说毕,他一手夺过尚有余温的汤盅,用勺子喂进口中。
  然后猛地拉近男人的下巴,狠狠贴上那两片无血色的嘴唇。
  不顾一切地把舌尖送进去,鲜美的汤汁从唇角流出来,便辗转著用口唇再返还回去……男人痛苦地转过头去咳嗽,他却不依不饶,掰过那苍白的脸容,继续施虐。
  “……蓝……”
  过程中,恍然听到男人微不可闻的声音。
  “什么?”
  皱起修眉,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男人胸口起伏,被折磨得嫣红的嘴唇,抑制不住地颤动。
  “……既然选择了任蓝,为什么……”
  “……”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说了要一辈子对他好,却一次次被狠狠地推开吧。
  如果迁就和宠溺从来都不能留住眼前的人,还不如让他亲手葬送一切。
  所有的一切,这虚假的幸福。
  
  “原来你不是为了补偿。”
  男人低低地说完,唇角绽放出无声的苦笑。
  “我也在奇怪……那样对待过我的陆源……怎么会想起来对我赎罪……”
  “……”
  “你只是比我想像中,还要恨我。”
  “……不……”陆源下意识地反驳,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接受了我这种人的眼睛……该有多不甘心呢,陆源?”
  “……”
  “我的卑贱,我的纠缠,还有我硬生生打乱的你的一切……”
  “……”
  “你有这么恨我,谢谢你让我明白。”
  
  不是的……
  不是……不是这样……
  陆源的心脏狠狠地被愤怒掐紧,却不知为何,不想开口解释。
  总是自以为是地曲解他的意思,最终便真的朝那个方向发展……
  已解释了太多遍,每一次,都不被相信。
  
  “说完了吗。”
  用面无表情遮掩内心的狂躁,他伸手按住男人单薄的胸膛,稍稍使力,便将其朝后推倒。
  既非打心底想要伤害,也非单纯地渴求男人贫瘠的躯体。
  而是难以言喻的、比那二者都更深刻的不安——
  
  毫不犹豫地倾身压上,他的额发掉落下来,遮住漆黑而沉痛的眸子。
  “本来除了我,你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现在却连他自己都被排除在男人的视线之外。
  那么爱他,把双眼都奉上给他,临到现在,却被告知不再需要他。
  
  明明眼前的人不再说任何话,陆源的耳畔,却一直响荡著他气若游丝的声音。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
  “如果有一天你报复得够了……”
  总是一遍遍地在提醒,不管是还在交流以前,还是沉默无语的现在……
  那清秀的脸容在陆源眼前重叠,怎么样都无法彻底消去。
  “如果有一天……”
  “请告诉我……我可以离开……”
  
  “不会有那么一天……”
  几乎是低声地在嘶吼,他带出自己体内的灼热,挺进男人早已习惯的身体。
  而那个人,只是静静地待著。
  无神的眼,麻木的唇……仿佛只差一秒,就会完全沉入空气。
  

 


13

13、Chapter13 ... 
 
 
  13
  
  “……”
  陡地睁开双眼,他看向床头。
  方才发觉自己看不见时间。
  身边的陆源已然不在。
  乏味而漆黑的日常生活,几乎没有了痛觉的左腕……他安静地起身,用那只还可以活动的手按下床头的响铃。
  
  “柳先生,早。”总是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的管家叩了叩门推开:“是可以沐浴了吗?我去给您备水。”
  很奇怪,无人对他终日囚禁的状态表示疑问。
  这栋房子里所有活著的生物,都以出人意料的平静情绪,接受了这一切。
  而服侍他的人,已不是刚来时那些年轻的小姑娘。
  好像是陆源聘来的管家,叫做林琛的男人,年纪虽没有很大,声音却更稳重、更谦恭、也更冰寒。
  “那么,我帮您把手铐解开。”
  
  昨夜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情事,全身布满了淫靡不堪的痕迹,林琛却像什么也没看到一般,熟稔地解开他的手铐,又将他扶上轮椅。
  诡异的情境,诡异的人。
  “……你不问么。”
  任由那人推著他走,临到半路,终是唐突开口。
  默然两秒,才听到林琛淡而清冷的音色——
  “问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逃走……又为什么每天都弄成这样。”
  “以前没有问过,以后……也不会特意去问。”男人语调平平,并不意外:“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他垂下眼帘,略微想了一想。
  “你和陆源……是不是认识很久?”
  “……陆源?”林琛有点烦恼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似的,蹲□帮他脱下松散的睡衣。
  顿了顿,语意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再沟通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吧。
  但是,他又想从林琛身上打探点什么?
  他对这个人一直有微妙的违和感。从认识的第一天,就能感到那不经意散发出的敌意。
  训练有素,态度却不卑微,有时候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这个人不言不语的顺从下,究竟隐藏著怎样的心机?
  
  眼盲后,他的第六感更加敏锐,直觉告诉他,林琛这个人很不简单。
  可他并不想和陆源说。
  他不打算和陆源交流任何心情,头一回悟到那个人恨他如此,心灰意冷早就没有,只有点意料之中的失落。
  哪怕每次被林琛靠近,淡淡的惧怕都会泛上心头。
  不光因为目不能视,还有一种并非同类的危险气息。
  ……还是他想得太多。
  
  一切杂事完毕,林琛又寸步不离地把他押回房间,重新扣上手铐。
  “请稍等,我去拿吹风机帮您吹干。”
  他没有说话。
  不,并不是自己多想……
  这个人确实不对劲。
  在陆源面前隐藏得很好,发觉他不愿和陆源交流后,又在他面前变得肆无忌惮了一些……在他面前和在陆源面前,林琛真的有表现出了稍显不同的人格。
  那他为陆源做事,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服务他,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不多久男人便折回原处,手指按在他的头顶上,动作轻柔地帮他吹头发。
  吹风机的热气和湿意混杂,渐渐有了种蒸熏之感,让人打心底不快。
  “几号了……林琛?”他恍然地抬头,轻轻地问。
  “1月21。已是深冬。”
  “……窗外,还在下雪?”
  “嗯。”
  
  很多记忆叠加在眼前。
  他一向不喜欢雪,纯白而冰凉的东西,握在手上简直像有了生命般——每年下雪的季节都充满了和恋人同渡的节日,可他却总是孤独。
  越是在有特定指向的节日,陆源越不愿意待在他身边。
  简直像是故意在宣称和他没有那一层关系,要他好自为之一样。
  
  那年也是漫天飘落的鹅毛大雪,交通不畅,去到哪里都是走路更快。他本想去商店给养父母买耶诞节的礼品,却吃了好几个闭门羹,死了心准备回去,又在街头遇到了陆源。
  大概是美院的校友会,一群打扮得亮眼的人,嬉笑著从饭店里走出来。
  
  耶诞节期间、元旦节期间、情人节期间……
  非万不得已,陆源绝对不在他眼前出现。
  没想到竟能在平安夜偶然相遇。
  “那个,陆……”几乎是带著惊喜叫出声来,可音节却瞬间噎在喉咙里。
  他看到了那个叫任蓝的女孩子,那么漂亮,那么神采飞扬,正缠在高她一头的陆源的身边,问东问西,笑容甜美。
  他怎么也学不来的……那种女性独属的动人。
  而陆源脸上,充满了他所不熟悉的温和,眉梢轻扬,唇角勾出很淡的笑意……
  这种表情……
  他不禁看呆在了原地。
  那群人走到他身边,跟他擦身而过了,女孩银铃般的音色,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学长,好像是认识你的人耶。咦,有点面熟呢,长得像……以前爸爸带我去聚会的时候,那个柳家的……”
  陆源瞥了他一眼,又冷冷地把目光转回去。
  “……认错了吧。”
  “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
  
  究竟是不认识他,还是羞于去认识他,那一瞬间,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寒风和柔软的雪让他恍惚,等反应过来,已摇摇晃晃地走了好几条街。
  ……咦?
  稍微愣了一愣,才发觉自己不知在往哪里走。
  最终只好打电话回家求助,描述了半天标志性建筑,司机来接他时一脸不快,显然是不满难得的节假日还有这类麻烦。
  “少爷啊,我当时说开车送你过来,你非坚持要走路……走了嘛又不认得怎么回去,我老婆孩子都等著我回家吃饭……啧,下次还是别一个人逞强了。”
  “……嗯。”他淡淡地看著窗外,应了一声。
  那时的他,不大习惯给下人道歉。
  心里生起的一丝愧疚,却也不是假的。
  本以为走路比较快,这条街他也算熟识,没想到一时晃神,乱走到了陌生的地方。
  
  那之后,他很少在下雪天出门。
  只因下雪的时光对他而言,并不甚美好。
  他所中意的一直是七月的海风。也唯有七月的海风。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对你那么独占,又忍不住一遍遍地伤害你。”
  头顶上突地有人喃喃地自言自语。
  便一下回过神来:“他?”
  林琛将电吹风关掉,似是嘲讽地笑了一笑。
  “……陆源。”
  他“啊”了一声,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今天林琛已直呼两次,陆源的本名。
  怎么回事,以往的林琛并不多话,而且小心谨慎,绝不直呼他和陆源的姓名……
  
  “给你一个忠告吧,柳先生。”
  林琛不著痕迹地弯下腰来,喷在耳朵上的吐息,让他一个激灵撇过头去。
  究竟是什么时候,与他离得这么近的?
  “如果你想今后过的好一点……就不要在别人面前,毫不设防地露出刚才的表情。”
  “……”他睁大了无神的眼睛,因为震惊而久久不能言语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琛?”
  男人并没有直面回答他,只是一如既往为他盖好蚕丝被,动作轻柔。
  
  “何必著急,反正很快你就会知道。”
  
  话音甫落,他便听到楼下玄关处的门铃,急切而刺耳地鸣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渣2登场,不算无关紧要的人,可也不算攻=_=••••
一个芳心暗许他人的腹黑的渣••••••••

 


14

14、Chapter14 ... 
 
 
  14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与任蓝再会。
  她身上依旧带著年少时那股淡淡的甜香,迫不及待地按了门铃,然后就这样闯入。
  属于她的熟悉味道,与其说是冰雪,更近似于香草。
  
  “林琛……”女子的声音比几年前沉著了一些,咬牙说起话来,还是压不住愤怒的意味:“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在陆源心中的位置究竟足不足以威胁到你。”男人似乎是笑著说的。
  “然后呢?你得出什么结论?”大小姐有点气急败坏。
  “如你所见。”男人稍作停顿,真的轻笑出声:“事态真的很严重,不然我怎么舍得打电话告诉你。”
  “哼。”任蓝嫌恶地从鼻腔里轻嗤。
  “残酷的消息,是不是?”林琛走到床边,替床上的男人拉好敞开的衣襟:“你要想好,就算他就此消失,陆源也未必肯和你结婚。”
  “住口!你知道什么!”
  
  先前总是柔婉说话的那个任蓝,突然激动地扬声打断。
  坐于床头的他吓了一跳,旋即感受到两道毫不掩饰鄙夷的目光,露骨地在周身逡巡。
  
  “……不过是他缠著陆源罢了……死活不肯放手……”她颤抖著从牙关中挤出字句来:“在美院的那阵子,陆源也和我提过……被麻烦的人缠著脱不了身,所以不能和我交往……”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稍微平定下心绪:“只是因为一双眼睛的话,我也可以给他……可是怎么可能?!你以为,陆源是会被一双眼睛收买的人吗?!这该死的同}性}恋,他——”
  他既看不见她在哪里,也不知她在对谁说话,茫然的间隙里,那声“啪”的脆响,格外突兀。
  等反应过来,左颊已被人用手掌撤去一边。
  “恶心!肮脏!不知廉耻!”
  “任蓝。”不远处的林琛懒洋洋地提醒,“不要太过分了。”
  却并没有认真要出面制止的意思。
  听到他的话,任蓝的情绪陡地比刚刚更激加动:“过分的是谁?!是谁让陆源这么为难……让他做不了正常人的?!”——她转脸向床头那一直保持安静的男人——“若不是陆伯母在病房门口碰到你,怎么会逼他来找你!怎么会流著眼泪要求他对你好!你以为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争来的么!告诉你,不可能!没有陆伯母的话,你想也不要想!”
  
  他毫无反应地承受著侮辱,奇怪的是,竟连一丝心痛都没有。
  何必再来提醒他,这些早就明了的事情。
  这么说来……确实有印象,看陆源那日不小心被善良的陆妈妈撞见的情景。
  “好了,任蓝。”终于再次发话,林琛走到床边:“你先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可是,为什么是带著笑意的音色?
  比起突然出现的任蓝,他更在意身边的林琛。
  难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对这个人来说都是很有趣的事情?
  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他默不作声地转脸面向林琛。
  “可不可以给我解释一下?”
  虽然心底已大致猜出一些。比如这个人为任蓝做事。
  
  “柳先生想听怎样的解释?”很细心地为他擦去唇角的血迹,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没关系,怎样的话我都能说。只要你想听。”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加上一句:“甜言蜜语也可以喔。”
  语调波澜不惊,他由衷地感到恐惧。
  只好歪头避开,那令人不快的吐息。
  林琛轻轻解开他手腕上的镣铐。
  “戒备也没用的……反正从今天开始,你的好日子就过完了。”
  
  好日子?
  啼笑皆非地仰起脸,他突然没有了反抗眼前人的动力。
  如果这日复一日的囚禁,在林琛眼中算是好日子的话……
  “走吧。”娴熟地替他穿好衣服,林琛一把将他拉下床:“离他们远远的,藏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他淤青的手腕被大力抓握,痛得蹙眉,又没有习惯走路的状态,险些跌倒在地。
  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林琛……还有任蓝……
  
  “你做这些……是为了她?”踉跄跟著那并不温柔的领路人,他迟疑地问出口:“任蓝,是你的什么人?”
  男人没有回答,只将指甲一翻,用力扣入他伤痕累累的皮肤。
  麻木的痛觉被唤醒,他呼吸为之一滞。
  “我的脾气不比陆源好到哪儿去。”林琛淡漠的声音响起,比之前的哪一次都更无感情:“如果你想活得舒坦一点,就不要问没用的事。”
  
  “……呵。”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笑声,他旋即低下头去。
  “怎么?”男人敏锐地反诘。
  “你爱她吧。”几乎是怜悯地在嘲讽,他平静地陈述:“原来如此,原来你爱她……”
  原来大家都一样狼狈。一样可悲。
  
  “……”
  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的怒意,从那愈发用力的手掌间。
  “进去。”
  没有挣扎的余地,他被粗鲁地揪著头发扔进一辆车。
  
  林琛随后坐了进来,两指塞住他的耳朵,对前面说了个什么地点。
  车子的引擎启动,很快就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
  很想告诉林琛,就算他听到了地点,也不会设法通知陆源,更不会逃走。
  以他现在的状况,去天堂抑或地狱并无区别,只要不呆在陆源身边。
  如果怎样都是被别人施加痛苦,他宁可那个人不要是付出大半生心力的陆源。
  
  林琛的指尖从他双耳中拿开,玩味地笑了。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刚刚的怒意仿佛昙花一现,已然不见踪影。
  他甚至不想转过去看身边人一眼,哪怕双眼早已失明。
  “大概知道。”淡漠之极地回应著。
  “哦?”男人漫不经心地反问,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那么我猜你,一定不知道这个。”
  
  劈里啪啦地按下一串数字,林琛将手机放至耳边。
  “喂?陆先生么?是我,林琛……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告诉你一声,柳生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顺便提醒你最好尽快完成任蓝小姐的心愿……半个月之内,如果我再听不到你们完婚的消息……”
  似乎瞥了他一眼,林琛的声音冷静到可怕——
  “每过一天,我就拔了柳生一片指甲。”
  听不到电话那头陆源的反应,只有林琛温和的音色——
  “先是手……再是脚……接下来便是身体各个器官,这种没有亲朋好友的人,最适合卖到黑市……呵,我也知道那是犯法,可是你得相信,我总有手段做到天衣无缝……嗯?我么?我从小就在任家做事,谁叫你从不关心任小姐的私生活?……不要对我吼嘛,分贝再大一倍,我也不会乖乖把他送回给你啊……啊啊,对了,他就坐在我旁边,您要听他说两句话么?”
  
  车子突然颠簸起来,应是走上了小路,林琛的话飘入他的耳中,却仿佛只是不真切的幻觉。
  在给陆源打电话,以他作为威胁……
  可是陆源不会被威胁到吧,如果是他的话……
  来不及细细想清接下来的事,耳垂一凉,已被手机的萤幕压住。
  “……林琛!你给我听清楚,如果柳生——”电话那头慌乱而愤怒的话语被他清浅的呼吸声从中阻断:“柳生?是柳生吗?你现在在哪里?他要把你带去哪里?”
  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事实上也没有特别想说的话。
  便平静地对著手机,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林琛在旁边笑了一笑,优雅地将手机拿了回去。
  
  “你大可以去报警,陆先生。但是我想……先做出违法监禁这种事的人,似乎是你。”
  
  说完林琛便干脆俐落地切断了通话,抠出手机里的电池,随意地丢到座位上。
  车后座游走的氛围令他身上生寒,下颌一痛,已被林琛捏住。
  就算不愿意,还是被强制扭向旁边,接受那人细致入微的打量。
  前段日子沉默守礼的那个“林琛”,好像完全变成了一个笑话。
  眼前这个游刃有余微笑著的林琛,才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真让我惊讶啊,只是这样的货色,竟能让陆源这么神魂颠倒……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饥不择食的男人啊。”用著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恶劣音调,林琛的话语中仍听得出笑意。
  随之而来的内容,也更加不堪——“也是,你晚上一定很淫|荡吧?天天被陆源绑在床上,还老做出副欲求不满的无辜表情……”
  “若不是我对不干净的东西不感兴趣,真想尝尝你的味道……到底是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厉害……”
  
  再听不下去那接连而至的侮辱,他撇头甩开对方的手。
  “你是在报复我吗?”
  “什么?”男人满不在乎地笑问。
  他不再说话,低头慢慢地整理弄乱的衣襟。
  林琛一定知道的,那个人的话,一定知道自己的意思。
  何必还要故意问一遍“什么”?自己已不会再拆穿,他对任蓝的爱。
  某种意义上,他们也许是同一种人。
  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求而不得”的滋味,爱上永远得不到的物事,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手指使不上力,连整理衣襟也成了困难,半晌,他感到林琛冰凉的指尖伸过来,娴熟地替他打理好一切。
  就如同以往每一个早晨。
  “你不问吗?”只是这一次,发问者变成了林琛。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问什么?”
  “我要把你带到哪里去,又会被怎样过分地对待……”
  “像我这种人么。”好笑似地轻嗤,他闭了闭眼:“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旁边的人沉默地坐回去,这一次,没有再对他做更多为难的事。
  他也再不发一言,只是不知为何,脑中闪过圣经中约伯记的句子。
  ——愿我生的那日泯灭。
  从幼时到今日,从来没有信过神,自然也得不到神的眷顾。
  现在竟莫名地想起这样一句话。
  对于这世界来说,真的已可有可无的他。如果生而灭没,未尝不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愿我生之日泯灭>.<最近很萌这句话,因为游戏神学校的关系~~~=v=。。。这游戏的剧情真的很牛掰,一定要推一个=v=
by荒废了4天才走了两条线的人

 


15

15、Chapter15 ... 
 
 
  15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到更加不堪的地方去。
  要真是地下室,倒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他的脚下竟不觉寒凉,进房间之后,也仍有暖气。
  虽然不像陆源提供的地方那样尽善尽美,对于他来说,却已然足够。
  
  “林琛?”尝试著叫出口,他微微偏过没有视力的眼睛。
  男人已不在身边。
  把他送到此处后,林琛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似是在车上接到了任蓝的电话,找他仍有要事相谈。
  便静静坐在冷硬的床沿上,不争气的胃部又开始抽痛。
  
  这里应该没有人照料他吧,止痛药更不必说。摸索著起身走动,指尖所及,唯有墙壁而已。
  林琛给他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
  他慢慢地坐了回去。
  被陆源囚禁太久,自己好像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有时须臾就是数日,有时却好像地老天荒都无法等到下一个天亮……朝朝夕夕,怎么都望不到尽头。
  由林琛来画上一个句号,这样也好。
  
  只是对陆源的心情在哪个瞬间,变得很淡漠。
  强制被林琛带离那栋房子,也许和陆源算真正地永别了。
  可是他心静如水。轻松,抑或是难过,甚至是淡淡的心慌……都没有,什么也没有。
  恍然间想起,给出眼睛的那一天。
  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事,却不知为何埋在记忆深处,遥不可及。
  那时候,也曾下定决心不再见面。也会暗自觉得伤心。
  现在他记不得伤心的理由。
  
  直到第二日清早林琛才又出现,像是怕他饿死,拿来一堆品种各异的食物。
  “先去洗漱。”以命令般的口吻说,男人蹲□为他穿鞋。
  和在陆源那里做的事无异。
  随后便迷迷糊糊地被牵了出去,按照男人的要求打点自己。
  冰冷的自来水尚残余著铁锈之味,他默默地含入口中,一个激灵,顷刻清醒许多。
  是了,林琛已不受陆源管制,亦不是前来照顾自己。
  不能再在这个人面前,露出破绽。
  
  回房后,林琛打开塑胶袋,从中掏出了什么,伸手递来。
  “吃吧。白粥。”
  光听到食物的名字就很想吐。
  他犹豫地将纸碗接过,却只捧在手心里,低头不语。
  大概是他太久没动,对面的男人察觉出一丝异样。
  
  “你又胃痛?”
  “……对不起。”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为什么道歉?”男人有点觉得好笑似的:“昨晚受凉了吧?”
  这么说来,确实。
  昨夜独自蜷缩著入睡,可是林琛连床被子也没给他留下。
  醒来时头重脚轻,虽说房内有暖气,应该还是受了寒的。
  
  “昨天一时忙起来,没有顾得上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林琛说完,走到他身边坐下:“你不能逃,也不能死,有任何需要,只管对我说。”
  “……”他只是淡淡垂眼,用半残的手指按住胃部。
  如此还好受一些。
  “幸好我带了药过来。”林琛的手掌间传出药片碰撞的声音:“来,暂时没热水,将就著吃了它。”
  旋即矿泉水的瓶口堵住他苍白的唇,猛地一口灌进去,差点呛进气管。
  大概因不必再装管家,林琛的动作不似以往般轻柔细致。
  
  “你知道吗。”顿了顿提起另一个话题,林琛用手指揩去他唇角水渍:“你的陆源失去了理智……已经快疯了。”
  他脑子里嘣的有一根弦,干干脆脆地从中断掉。
  惶惑地抬起头,秀致的脸容上写满茫然。
  林琛玩心一动,张口就来:“骗你的。”
  不要怪他说谎,那样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种诱惑,忍不住想要去欺负一下。
  
  话音落下,男人便松了口气一般,淡淡转回脸去:“就知道不可能。”
  一句简单的玩笑,居然真信了。
  林琛不禁打心底替仍在焦急的陆源觉得悲哀。
  
  斜眼再看向床边的男人,瘦到可怜的细白手腕,总是微蹙的眉,唇边好似随时都会泄出叹息……
  还有那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眼睛,安嵌在他的脸上那么宁静,那么合适。
  林琛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也不知怎地升起一股冲动,飞快地靠过了嘴唇去。
  轻浅至极的吻,落在那双微垂的眼皮上。
  
  “你……”
  受了惊的男人一下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捂住一只眼。
  明明早就成年,却意外有种少年的纯净,直指向他人的心脏。
  林琛懒散地勾了勾唇角。
  也许就因为这种纯净,他对任蓝埋藏了数年的爱情和痛苦,才能被轻易看穿吧。
  本来没打算和任何人说,也从没露出任何马脚。
  却被这个叫柳生的男人一语道破。
  他一直看不起没有自我的人,这男人也自然被划归做可有可无的存在。他接近他们只是为了最后的要胁,本以为这人只是陆源的一只猫,一个用以消遣的玩具,却从没想过,别人的猫也能悄然侵入他的内心,别人的猫也能肆无忌惮地说出他的秘密。
  当时的一瞬间,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愤怒。
  很想立刻用力拗断那弱不禁风的手腕,临下手的时候,被理智阻止了。
  这个人,在还是人质的状态下,轮不到他来制裁。
  
  “疯了的人,是你吧。”男人不知何时已回复平静,坐离他稍远一些,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呵。可能吧。
  那又怎样。
  林琛没什么所谓地微微一笑。
  “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出格的事。”
  “……”对方沉默不语,表情却显然说明,他不是很信。
  “我对男人没兴趣,不过。”顿下一拍,林琛转头,深深看了一眼身边苍白而病态的人。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无法再忽略下去。对这个人。
  “如果我是陆源,一定会更加珍惜。”
  他把话说完,旁边的男人却皱起眉头,有些不解。
  “什么?”
  “会更加珍惜。”林琛并不介意地笑了笑重复:“你除了他从来就看不到别人的心情。”
  “……”男人又陷入沉默。
  
  无从揣摩他的想法,林琛起身,捡起白粥放回男人的膝盖上。
  “晚上我再来看你。记住把东西吃完。”
  “过两天我会给你手机,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联系。”
  “只是不要去拨派出所的电话,不过,你应该不会。”
  “我记得你说过,天堂或者地狱,对你而言,不过是同一个的地方。”
  “在我面前,你说话倒是相当坦然。”
  
  这么多句话里面,男人只在最后一句时,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可是,谁又何尝不是呢?
  除了真正在意的人,每个人对他人都可以很坦然。
  他也不例外。
  他无所忌惮地给了柳生一个轻吻,不含任何欲望,也不存在所谓特殊的意义,仅仅想这么做罢了。
  代替陆源。
  替陆源把这个吻,还到他亏欠的那个男人身上。为了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那个男人怕是消耗尽了一生最美的年华。
  一样的无望,一样的困扰……他们所经历的,原是同一种煎熬和蜕变。
  所以今天,便由他来替陆源……完全还上。
  

 


16

16、Chapter16 ... 
 
 
  16
  
  窗外响起零落的雨声,他才发现,已是梅雨季节。
  雨水连下了一周,哪里都充斥著令人不快的湿意。
  眼前不可见物,却总有雾蒙蒙的水汽花一般地绽放出来,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林琛的态度愈发冷漠,常常问一句话,就被轻易激起怒火。
  开始几天,两人的关系还算平和,如今,却越发恶劣。
  最严重的一次被一巴掌打飞出去,整个人如同落叶,轻飘飘地撞到墙上,后脑疼了将近四天。
  那一次,他是问了什么来著?
  是关于任蓝的婚期吧?没错,就是任蓝和陆源的婚期……
  然后呢,林琛有没有回答他?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那一巴掌甩过之后,男人冷笑著丢下一句话,便即离开。
  
  ——“不觉得很可笑吗?任蓝现在所谓的‘幸福婚姻’,竟然是靠你这家伙在维持。”
  靠他维持?那是什么意思?
  他静静地从墙角滑坐在地,闭上双眼,拼命地想。
  
  之后林琛心情不好时,也会说些恶毒的语言。只是没再动手。
  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稍微碰一碰,就有些吃不住劲。
  后脑肿起血块来,还发起了低烧……第三天无法支撑,终于倒下。
  倒把林琛吓得不轻。
  “轻轻甩你一把而已……别给我死啊。”一进门,男人便匆匆赶到床边,担忧地把手放在他额头上:“又不是豆腐做的……”
  嘟囔的声音颇像个慌张的小孩子。
  ……死么。原来如此。
  他有气无力地躺著,头一次发觉,原来死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知何时,开始有了睡意。
  朦胧中,似乎听到林琛若有若无地在说话——
  
  “你不能死。陆源也只有被你的事情胁迫,才会像现在这么听话。”
  “……其实不能怪你……我也知道……”
  “但是昨天……我真的控制不自己……”
  “你算什么东西?一无所有,还残疾了……任蓝哪点比不上你?陆源才是瞎掉的那一个吧……”说到此处,男人似乎微微苦笑:“可是她竟不惜仰仗著你……也要留在陆源身边。”
  “既然他不让她好过,那么,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雨一直在下。
  令耳畔愈发宁静的澄澈的雨声,白茫茫的一片,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他不禁颤抖著卷紧了单薄的被子,贪恋其中残留的一丁点温度。
  任蓝……林琛……还有陆源……
  结婚……事业……美满的家庭……
  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脑海里凌乱,停不下来。
  发生了太多的事。
  那个人以前向往的一切,被他毁掉的一切……如今,真的都已实现……
  真好。真的。打心底这么觉得。
  
  “陆源……”他唇角微微上扬,只有笑,没有泪。
  尘封了太久的名字,唯有在梦境中,才敢喃喃唤出口。
  “……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从自造的业障中解脱。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轻声地叹息,随后有几根温度适宜的手指,试探著按上他的额头。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优美形状,这是——
  “……陆源……”
  眼帘依然无比沉重,沉浸在昏沉中回不过神。
  就这么放肆地仗著半梦半醒,一遍遍地唤著那个早不属于自己名字。
  “陆源……陆源……”
  “……”那人没有回答,手指顿了顿离开。
  “是你吗……”
  “……”
  “我想忘了你,但是,要怎么做……”
  “……”
  
  “陆源,我现在很难受……”
  “不知道哪里难受,也许是全身都在生病……差点就想要你帮帮我,可是不可以……”
  “你结婚了,不能再和我纠缠……所以……不要再辜负另一个……如此爱你的人……”
  过高的温度烧灼著喉咙,后脑炸裂似的疼,却还是停不住地大段大段地说。
  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胸腔里那沉到要压垮他的痛苦——
  “这世上还有别人能那么爱你……其实是件好事,我早说过,我不介意……任蓝……她很适合……”
  “并不是同情,而是觉得她很可怜……”
  是的。被任蓝所憎恨,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就算她做法有误,也只是因为太爱陆源。
  他之前的做法,又哪里比任蓝值得称道?
  
  “所有被卷入此事的人,都很可怜……你无须责怪他们……因为我……和她,和很多人一样,都……可怜到了极处……”
  
  再说不下去,他喘息著停了下来。
  从后脑压迫的肿块上,传来剧烈的钝痛。
  身边那人沉默著,又把修长的手指贴上他的额头。
  “你还在烧。”
  对方的音量压得很低很低,只听得清内容,却无法辨别来自何处。
  “你答应我……不要怪她,好好珍惜她……”
  “……”
  “这才是你最需要的……被我缠住的时候,一直……追求的幸福……”
  “不要再说话了……”像是不能再忍,身边的人气息稍许慌乱。
  “陆源……你答应我……”
  “……”
  “答应我,你一定会……好好地对任蓝……”
  
  额上温暖的手指陡然攥紧成拳。
  “……嗯。我答应你。”
  声音微微颤抖著,微妙地和陆源的音色有哪里不同。
  但他却无心在意那么多,终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那就好……”
  他脸色愈发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滚下来,嘴唇却愈发地干燥。
  忍不住深深地呼吸,胸腔里的炽热,简直要将人焚烧殆尽。
  恍惚中感到有人挨近他的脸庞,手指一点点拂过眼睑,带著舒适而略低的温度。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对你……”
  那样懊丧的低哑的嗓音,仿佛随时压抑著快喷薄而出的情感。
  “可是时间紧迫……我必须用这种手段……最近心情很不好,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不留神,就迁怒到了你的身上。”
  这一次可以很清楚地听出来,说话的人,并不是陆源。
  那么,又该是谁?
  他迷惑著颤动了一下眼睫,想要睁开。
  额上的手掌却挪动下来,以刚刚好的力度,轻盖住他的双眼。
  
  “任蓝她,两年前就被查出,得了很严重的病。”
  咦……?
  眼前充斥了比平时更暗的浓黑,却莫名不觉害怕,只觉安心。
  竟让他在神志不清的疑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完了接下来的话语——
  
  “陆源一直拖著她的事情,既没答应婚约,也不忍心拒绝……”
  “明明比谁都想对你一心一意,却不得不施舍自己的时间给她。”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比刚刚苦涩沉痛许多。
  “虽然我讨厌他,但是……我没资格指责。因为我自己,也是个自私的人。”
  “请原谅他吧,柳生。”
  原谅……
  如此陌生的,让他不知所措的一个词。
  “如果可以的话……”
  “也请务必……原谅我……”
  
  又是原谅……吗。
  说话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之前倾听他梦呓的,难道一直不是陆源?
  他脑中空白一片,只有雨声在耳畔渐渐变大,遮掩了所有其他的动静。
  “……睡吧。”那个声音突然变得很柔和。蒙著双眼的手掌也随之离开。
  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他终是放下心中坚守的一丝紧张感,疲倦地陷入沉眠。
  这一回,不再有梦。 

作者有话要说:使劲儿奔奔奔奔奔结局,卧勒个去啊大纲明明显示还有不到两万字了!!!!!!!!!怎么觉得这么遥遥无期啊!!!!!!!!坑爹了!!!!!!!!!!!!

PS:尼玛游戏害死人啊!!!!!!!有木有!!!!!!!!!!!!!

 


17

17、Chapter17 ... 
 
 
  17
  
  他开始信神。
  之前的人生无外乎锦衣玉食,从来都不知道除了陆源,还可以有别的信仰。
  那一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林琛的态度在那之后转变不少,但他却不大在意。
  眼盲了太久,心也盲了。现在林琛和他说的话,甚至传不进他的耳朵。
  对此他很抱歉,其实有在努力倾听。
  只不过一坐在那里,就老是走神。
  
  他们两之间已不太交流,就算林琛挑起话题,他也很少做出回应。
  那个人开始给他读书解闷,是从什么时候?
  到现在,林琛每日都会抽出时间,为他读一读圣经。
  “……这是你的上帝要求你的,只有这些:公正地行,温柔地爱,谦卑地和你的上帝走在一起……”
  男人低沉的声音缓慢地流淌在空气里,他不知怎地,怔怔掉下了眼泪。
  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也许都不会再听到,这么悲切而仁慈的语句。
  那一天起,他全心全意地信奉起耶稣。
  
  “……今天就到这里。”
  林琛合上圣经,好像害怕惊吓到他,轻轻拉过他一只手,将书放进那单薄的掌心。
  “你要挨著这个睡觉吧?我先走了。”
  “……”
  “晚安。”
  “……”男人只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眼帘微垂。
  除了信仰的主,他已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林琛叹了口气,说不上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又待了一会儿,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门边。
  
  将柳生折磨成这样的人,除了陆源,还有自己。
  那个雨水倾泻的天气里,他听到本不该被听到的祈求。男人气若游丝的梦呓,竟让他也跟著揪心起来。
  从未看见过,如此执著而痛苦的爱。
  他无法做到,也没见过其他人做到,可是柳生做到了。
  那个温和得近乎没有存在感的男人——他完美地做到了。
  恍然间,觉得很对他不起。
  和柳生比起来,陆源,任蓝还有他,都是多么低劣的人。
  男人的一生只是一个简单的愿望,却没有人想为他实现。
  为了一己之私,所有人都在随心所欲毁掉他。可是竟然没被责怪过,就连柳生自己,也没有任何怨怼之意。
  他们这些人,大概都亵渎了世间最纯净的灵魂。
  他和陆源犯了一样的过错。他的出现,亦只会让柳生惊恐。
  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补偿。一点也好。
  
  已是次年春夜,几点星光在天边孤寂地明灭,吹来的风也更加刺骨。
  分离太久,柳生好似忘记了属于陆源的细枝末节。
  他对陆源的爱,仿佛是以生命作为代价。失去这段回忆,也许更好。
  林琛拉紧大衣的领子,加快脚步往驻车场走。
  最近柳生又见清减。
  明天是不是该遵从医嘱,给他带一点营养液来……
  思索著走到车边,却发现早有人等在那里。
  
  “我妹妹让我来这里找你。”说话的女人神情傲慢,将手中的烟蒂扔到地上踩灭:“她要见一见被你关著的家伙。”
  任曦……她来干什么?
  林琛戒备地站定在原地。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不会产生任何威胁……”片刻,他才缓缓开口:“何况,任蓝不是如愿以偿地有陆源陪在身边吗?”
  夜风从女子艳丽的唇边滑过,笑容随之浮现——
  “少见啊,你竟也会对任蓝说‘不’……”顿了顿,讥讽的笑意更深:“你有多久没去看过她了?每天每天地待在这儿……挺上心嘛,对这个恶心的男人。他就真的这么大本事,不光是陆源,把你也迷得团团转?”
  “你说话给我注意一点……”难以忍受般地闭了闭眼,林琛语调冷漠:“别忘了,我并不受雇于你。”
  “任蓝要见他。”听到他生硬的语气,任曦也摆出了自己的态度:“别说你没有回绝的余地,就是有,我也非让她见到不可。”
  “……”
  “……不要太残忍,林琛。她不剩多少时间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任曦走上前来,轻轻拿走手中的钥匙。
  “我替我妹妹谢谢你。”
  “让她在最后的最后,了了自己的心愿。”
  喉头猛然抽紧,他竟无话可说。
  那一刻,突然有种背叛柳生的感觉,从血肉里迸裂出来,四分五裂。
  本来想要补偿他的……
  结果还是亲手将他出卖。
  
  “……让我带著他去。”
  半晌,他陡地转头,追上已走出一段距离的任曦。
  女人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回过头。
  “这件事,让我来办。”林琛面无表情,夺过之前的钥匙:“放心,一定让任蓝见到他。我说过的话,向来不会反悔。”
  “别妄想带著他私奔喔。”任曦唇角又扬起令人不快的笑容。
  “……不放心的话。你大可以在这儿等著。”
  
  复合式的公寓有些陈旧,可是依然干净整洁。
  当初把柳生转移到这里,也是为了让他过得舒服一点。
  三楼左转第二道门,以成年男人的步子,跨进走廊大约再走个四五步就到。
  和平常一样熟练地开门……动作尽量放轻,以免吓到里面安静的人。
  吱呀。
  林琛探出身子,慢慢走进黑暗的房间。
  
  柳生双手叠在胸前,睡得很沉静。
  星光零落在他苍白的脸庞上,枕边的圣经被风吹翻了几页。
  那种感觉,好像一朵即将枯萎却不至于凋谢的蔷薇。
  “……”并不忍心叫醒他,林琛只沉默地伸手握住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
  骨节细瘦,温度冰凉,就在他温热的手心里,微微颤抖著。
  “柳生……”他蹲□来,低低地唤起。
  男人睡眠很浅,眼睫抖了抖,立即张开条缝。
  “我们走吧……”
  “……”
  “来,坐起来,多穿一点衣服……”
  “……”
  “最近又降温了……”
  
  说著毫不相干的话语,事实上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对方听进去,他只是用外套把男人牢牢地裹起来,然后手臂用力,半搂半抱地迫使对方起身。
  “慢慢地走……”
  好像在照顾一只,生命力无比孱弱的小动物。
  
  下楼遇到任曦,不出意料是惊讶而讥讽的扬眉表情。他无视地绕过女子走掉,柳生却在此刻,完全清醒过来。
  
  “……林琛……?”
  “嗯。”
  “去哪里?”
  
  他不知道要怎样回答才好,过了很久,才低低地应道:“医院。”
  与此对应,男人也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坐进车里时,怕冷似的缩紧了身子。
  “终于定下黑市的买家,要做移植手术了吗……?”
  “……不……”
  “也是。我身体太差,器官应卖不到好的价钱……”
  “……”
  “几月份了,好冷……”
  柳生的声音在他耳边纷散盘旋,那么清浅。
  车窗外的星光渐渐变得黯淡。
  余光瞥见柳生的侧脸,祈愿似的抬起一只手,捂住左边的心房。
  咚咚。咚咚。
  仿佛听得见,那掌心下愈加放大的鼓动之声。
  夜色中宁静而清秀的五官,还有他微垂的失神的眼睛。
  ——咚。
  好像某种不可能发生的偶然,林琛的心脏也痉挛似的停跳了一拍。
  
  “到了。”身后的任曦突然开口。
  就算不情愿,他也不得不踩下减速,缓缓将车靠边。
  从驾驶座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帮柳生开门。
  依稀看到一旁的任曦,满脸不屑的冷笑。
  
  “……一个两个的,难道都疯了。”
  
  他只装作没听到,扶著柳生的肩膀走上医院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哎,又不可救药地狗血了一把= =
啥?要看陆渣?急什么嘛,下章再放……
后三章每章3-5000,陆渣大量出场有,狗血男女配被炮灰有,20章准时结尾=v=
不出意外应有2个番外,陆渣番,日常生活番和林渣番其中一个,看我到时候对哪个更感兴趣吧=v=
所有渣都得好好虐之才行啊……扭啊扭那个五月病(殴

 


18

18、Chapter18 ... 
 
 
  18
  
  雪白到刺眼的墙壁,走廊中匆匆穿行的医护人员……普通医院该有的景象,却让身边的男人格外不安。
  他为什么总是害怕著医院?
  作为人质的这一年中,也是如此。每每来检查身体,柳生的反应都很排斥。
  明明是个为人排忧解难的地方,看起来却比任何病痛都让他难以忍受。
  ——为什么呢?
  林琛不禁转脸凝视。
  柳生雪白的侧脸被头发盖住,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夜里的走廊比平时更冷,角落里传出值班护士切切低语的声音。
  男人柔弱细瘦的身体,不为人知地打了个寒战。
  
  “放心……不会拿走你身上任何器官……”林琛把唇贴近他的耳侧,竟是哄骗小孩子的温和口吻:“很快就会结束的,我保证……”
  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柳生只是机械地朝前迈步。
  走了一段,想起什么般地平静地回头。
  “会见到陆源吗?”
  本就不大的声音在病院里响起,更显凄清。
  “……什么?”林琛的心像被谁重重捏了一下,愣在原地。
  “你不用瞒我。就算是废人,也猜得出刚刚来的女孩子……和任蓝有关。”柳生淡淡垂下眼帘:“她不放心就这么离开陆源……所以是时候给我最后一击了?”
  “……也许吧。”
  “嗯。”
  柳生了然的神情,让他心底猛然揪紧。
  很想骗他说,不是这样。
  可以自己对任蓝的了解,实在无法否认。
  如若任蓝真的要让柳生消失……他能怎么办?还要违逆不成?
  不可能吧。做不到的。
  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不会反抗任蓝了。
  虽说和柳生呆著的日子里,他对任蓝的心情,已没有之前疯狂。
  说是被净化了也好,被感染了也好……就算不再爱,却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拒绝。
  毕竟这个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划下过不可磨灭的痕迹。
  
  走走停停,终是不可避免地到了任蓝的病房前。
  任曦不知何时已没有跟在身后。
  病房里的人好像一直等著,听到了动静,立即拉开了房门。
  “你来了?小姐让你一个人进去。”
  
  开门的人是个魁梧的中年男子。
  林琛不知为何,紧了紧搂住男人肩头的手臂,无法放开。
  “……干嘛?”中年人用质疑的眼神看了一眼他,生硬地重复:“没听到我说话吗?他一个人。”
  手掌底下感觉到柳生些微的挣动,几根柔弱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臂,轻轻地使力,将他的五指剥离。
  “去吧。”
  男人特有的清浅微笑,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被莫名的愤怒团团包围,后退了一步,目光不可置信地追随著前方单薄的背影,一直没有挪动。
  
  “……不……”
  察觉到自己声音的一瞬,房门重重地关上。
  “任蓝……!”回神扑上去,他在值班护士诧异的眼神里重重敲门:“喂,让我进去!”
  冰冷的门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值班护士吓得赶紧跑开,过了片刻,便出现了好几个人,在背后警告他。
  “开门!柳生……!”他又狠狠地一拳砸上。
  身后的人开始动手把他拉开,他试图挣脱,终究徒劳。
  如果今天真的是最后的见面……
  那么也是他自己,亲手把柳生送到任蓝手中。
  说什么想要补偿,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有改变。
  为任蓝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次一次,直到失去自己的所有。
  
  ****
  
  “……就这么,乖乖地来了……?”
  遣走了刚刚的中年人,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方才开口。
  声音虚弱,却依然有她特例独行的轻慢。
  他轻缓地叹了口气,好久,才抬起无神的双眼。
  “你还好么。”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还好么?”她恶毒地反问,旋即轻轻笑了:“呵,我忘了你是个瞎子。”
  “……”
  “怎么?现在是不是得意的要死,觉得我的恶报来了……?”
  说话对她而言,仿佛已是很困难的事情。
  可她的吐字那么凌厉,那么清晰。哪怕到最后,都不愿服输于人。
  ……输?他为自己的判断吓了一跳。
  任蓝她,输了什么?
  真正一败涂地的人,难道不该是他才对?
  
  “……陆源……还没有原谅我……”突然换成疲倦的音调,病床上的人缓缓地开口:“我早知道,他最不喜别人逼他,却还是走了你的老路……但是,我和你在他心里,又不一样……”
  “……”他微微一惊,抬起头来。
  “他怪我关押住你,到现在了,连来医院看我一眼也不肯……过去他不忍心同我一刀两断,都是因为怜悯……只是我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不。”他终忍不住默默摇头:“他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在我面前,他提起你的名字,是最多次的。”
  “用不著同情我!”任蓝好似一下激动起来:“尤其是你!我告诉你,他越这么对我,我越不想告诉他你在哪里!我能让林琛对你为所欲为,也能让你就此消失!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是么。果然。
  他淡淡地扯了扯唇角,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我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任蓝从床头坐起,一把扯掉手臂上的吊针:“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找到多么绝望吗?!你知道他天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夜一夜合不了眼吗?!”
  墙边的男人先是一愣,而后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温驯地垂下了眉眼。
  又是这副表情……!她加紧几步,摇摇晃晃地走到男人面前。
  然后抡起骨节嶙峋的胳膊,仿佛要在那清秀的脸颊上,落下狠狠一掌。
  片刻之后,却还是黯然地放下。
  
  “……我没办法让他幸福……只让他恨我,可是为什么呢,我明明只要看到他快乐的样子就好了啊……”
  他沉默不语地听著任蓝的话,就好像倾听著某段时期的自己。
  可是除了悲悯,他做不出其他任何表情。
  “我没办法想像,他一直恨我到死去……你明白吗?”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靠著墙壁,静静地听著。
  “一直到我死了很久很久,他想起‘任蓝’这个名字,还只是怨恨而已……”女子捂著漂亮的脸庞蹲下,让失声的痛哭从指缝间流泻:“我没办法想像,没办法啊……”
  “你……”他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突然站起来,任蓝深吸一口气,手指攀上他的脖子。
  像要做掐断它的准备一样,冰冷地在喉管处游移,轻轻地加力,而后又放松。
  
  “真恨不得你死。”
  “……”男人只是垂著面庞,神情无比悲伤。
  “可是,你是这世间唯一的解药……解得了陆源对我的恨意……”
  置于颈间的手指陡然失力,他感到温热的眼泪流进了脖子。
  “我要你替我解开陆源的恨,我要你用我的眼睛,牢牢看住他的后半生——”一字一句地说出口,任蓝压低的音色,简直如厉鬼一般:“只能用我的眼睛去看……若你让我失望,若你不能使他开心,我即使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用她的……眼睛……
  “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
  仿佛是当头一棒,他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依偎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一下减轻了。
  女子柔软的身体滑落在地,重重的,“砰”的一声。
  “任蓝……!?”
  没有人回答他。
  
  “……来人……快来人……”
  听不出那颤抖的音色竟属于自己,他慌乱地摸索到门边,差点滑倒——
  “医生!医生!!有人昏倒了!!”
  ……
  ……
  多少年了,他不曾大声说过话。
  其实,也并不习惯太过激动的情绪。
  所以喊完医生,他连心脏都在隐隐作痛。
  好在立即有人过来,不光抬开了任蓝,也把虚脱在地的他一同带走。
  之后发生的事情,他无法用语言很好地表述。
  莫名地就被人按到了病床上,冰凉的器械在他同样冰凉的眼皮上划过。熟悉的感触,熟悉的流程……
  还有这似曾相识的手术台。
  他在鲜红和黑暗交错的世界里,不断不断地下沉。
  依稀听到陆源焦急的声音,在唤他“柳生”。
  是不是错觉呢?他和陆源,明明已不再会见面了。
  他离开之后,任蓝又撒手人寰,那么陆源……会变成怎样?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为陆源担忧。
  两人共渡的每个瞬间,如同清晰的胶片,在脑中依次闪过。
  
  口口声声说著永不原谅他的陆源。
  握紧他的腰,一遍遍从背后侵入的陆源。
  沉痛地抱紧他,求他不要离开的陆源。
  给他光明和希望,又把他的自尊和自由一手捏碎的陆源……
  风拂过海面,手握画笔的年轻人发丝飞扬,眯起眼眺望的样子,显得那么高兴。
  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微笑——
  
  回忆好像纠缠而至的荆棘,就从那些荆条上,开放出无数朵暗夜里的花。
  长长的荆棘捆住他的身体,让他无处可逃。
  本以为自己很容易随遇而安,诡异的悲切,还是止不住地涌上来。
  “你要用我的眼睛去看……”
  陡然出现了任蓝的脸孔,女子绝望的呼喊,又在耳边淡淡响起。
  “不要!”他失声惊呼,猛然坐起身。
  刹那刺入瞳孔的光烟,缤纷溢彩。便有一种彻骨疼痛的感觉,在眼球里爆裂开来。
  “……啊……”下意识地,他伸手遮住眼睛。
  在黑暗中适应了晌久,他一点点地回忆著刚刚刺眼的光明。
  怎么?什么?难道说……
  
  他几乎是仓皇失措地放下手来。
  模糊的影像开始重叠为实物,远远近近,包括病房里单调压抑的白。
  ……白……?
  愣愣地低下头去,映入眼帘的是过于细瘦的指尖,往下看去则是包裹著手腕的病服,好像是略过宽松,深蓝色的纹路分外明显。
  他心脏停跳一拍,登时忐忑不安。
  
  被囚禁后,他一天天更加自闭。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可是这一次,却显然不是幻想。
  不是梦……
  是林琛带他去见任蓝,任蓝又说,要把眼睛给他……
  全部都,不是做梦。
  
  “……嗯,好。我明白了……”
  走道里有声音由远及近,可以判断出,来者正打著手机。
  “……我正要去看柳生……回去再和你说……”
  他下意识地转脸,等待一般地盯紧了房门。
  “……他?手术很成功……但身体还有点小状况……没事……医生说了,就这两天……”
  嚓。锁头轻微地朝外转动了一下。
  然后房门应声而开。
  “……嗯,那我这就挂……”
  若无其事的说话中止在一半。耳边听到什么东西轰鸣而过的巨响。
  他就这样和打开门之后就呆立在原处的男人,四目相对。
  
  本以为分离的日子,已经久到让他记不清陆源的脸。
  如今看来,却丝毫不觉得陌生。
  漂亮的眼瞳,挺秀的鼻梁,抿成一条线般薄薄的嘴唇,比年少时愈发清俊的轮廓……
  陆源只是成长得更加光彩夺目了而已。
  
  阳光从窗外淡淡地斜射进来,不绝的巨响里,仿佛有列车碾过他的身体。
  “……陆源……”嘴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门口的人只是瞠目结舌。
  然后修长的指尖一颤,手机应声掉地。
  啪的一声,两人都回过神来。男人慌不择路地弯腰去捡,捡完屏住呼吸,又抬头去看他。
  他被这直接的凝视弄得有些尴尬,先行转回目光,淡淡地开口。
  
  “任蓝……怎样了?”
  “……呃?”
  愣在门口的人有点出乎意料地眨了眨眼。
  “嗯。我是想问,任蓝……”他垂目看著自己的指尖:“她还好吗?”
  陆源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三天前突然大出血,抢救无效……”
  “是吗。”
  
  虽然这也在预料之中。却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他再次抬起清澈的双眼,平淡地直视向陆源。
  “所以,你现在没人陪在身边了?”
  “……什么?”男人的眉梢微微蹙起,一副琢磨他话中真意的模样。
  “可以啊。如果要我陪著你的话。”
  “你……”陆源大吃一惊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他笑了笑,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地重复:“陪著你。”
  “……”
  “我对任蓝做过承诺。”
  “……”
  “只要我还活著,就用她的眼睛,替她陪在你的身边。”
  
  陆源的脸上并不见半分惊喜,反而愈发阴郁。
  “这么久没见,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
  “……”他说错了什么吗?
  还是说,果然只有他不配呆在陆源身边。
  男人一步步地走近病床,脸上的表情过于沉痛,竟让他隐隐心惊——
  “让你留在我身边的理由……只是因为……你和她做过约定?”
  “……嗯。”他觉得问题有些奇怪,可还是淡淡地回应了。
  “你连恨都不屑于恨我了……是么。”
  怎么突然……说起恨来。
  从何而来的恨?他用沉静的目光追随著男人逼近的身影,任由手腕被攫获,捏到生疼。
  “不要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猛然将他拉进怀里抱紧,陆源的呼吸烙在颈间,绝望而愤怒:“被林琛带走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柳生,告诉我……”
  
  他麻木地越过陆源的肩头,看著天花板,轻轻摇首。
  “我忘记了。”
  一切,什么都……
  依稀感到抱著他的温暖身躯一震,更加用力地将他箍进怀里。
  骨头咯吱咯吱的作响,他甚至怀疑,自己会被这样捏碎。
  
  “我忘记了。你,林琛,很多很多的人……”
  真的很 
 18、Chapter18 ... 
 
 
  多。给他留下刻骨铭心伤害的人。
  就算会立刻死在陆源手上,他也依然一字一句地说下去——“上帝给我一次新生,我必须感恩,并好好地活下去。”
  必须得这样不可了。
  忘掉所有痛苦,宽恕所有的人,然后,就以今天为起点,重新开始……
  陆源不肯放松的手臂中,他缓缓闭上虔诚的双眼。
  ——主啊,请务必恩赐于我,这一切所需要的勇气与动力。
   

作者有话要说:还两章!!!!!!!!!!!!!!!(摇头丸

 


19

19、Chapter19 ... 
 
 
  19
  
  柳生出院之后,陆源把他带回原先的别墅。
  男人的身体稍微养好了一些,走神的毛病也没开始时那么严重。可能从未期待过可以重见光明,意料之外的惊喜,给了他无形中的信心。
  原来不是所有事,都如他想像中那样绝望。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巧合,出院那天,正值七月。
  ……竟又是七月。
  
  陆源很清楚,在他无法参与的那一年当中,柳生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现在每个周日,他都会陪男人到附近的教堂做礼拜。
  他虽然是艺术家,却是无神论者,不管前方的唱诗声多么动人,他所注意到的,唯有身边低头祈祷的男人而已。
  现在才发现,越是强迫对方,事情就越适得其反。所以,只要男人留在这里,对他来说就很足够。
  可柳生的神情却一直平淡,有他,抑或没有他,似乎完全变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记忆里的柳生,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人的脸上,应总是带著疲倦而悲伤的表情,做.爱的时候反应生涩,苦恼于不能按他的要求,表现得再好一点;那个人应总在求他不要走开,著迷地看著他,把他比作自己的阳光和空气……
  可现在他只是男人兑现诺言的幌子,若非不得已,连对视的机会都没有。
  好像在某段时间,原先那一个柳生已彻底死去。
  让心脏很疼痛的愤怒,藤蔓一般地缠住了他。
  以前的柳生,只要他就够了。而现在,他根本猜不出男人想要的东西。
  
  “愿主保佑。阿门。”
  最前排的牧师缓缓吟诵著礼拜结束语。
  “……阿门。”
  耳朵里听到男人清浅的声音。
  人群零星散去,周围的一切都鲜活起来,他站起身,笑著冲柳生伸出一只手——
  “我们也走吧。”
  “……嗯。”
  男人垂下双眸,瞥一眼他摊开的掌心,迟疑片刻,才轻轻地把手放了上去。
  他收拢五指,感受到男人过于纤细的骨骼,冰凉地卧在手掌中央,简直像是没有实感。
  “冷吗?”不禁问出口来。
  男人用清澈的眸子看过来,摇了摇头。
  以前从没有好好地看过他的长相,如今才发现,柳生的眼睛,原来是这么的明亮和美丽。
  “现在是八月底。”柳生垂眼看向脚尖,轻轻地提醒。
  “啊,是啊。我怎么给忘了。”他苦笑了一下,也转回目光。
  不确定,柳生对自己还是不是原先的感觉。
  甚至于更暧昧一点的话,也说不出口。
  再会之后,他们两人便完全陷入了这种怪圈。
  ……也许烦恼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走出教堂,澄澈的天空立刻将整个人包围,耳畔听到海浪的声音,在不远处拍打著沙滩上的礁石,还有光脚玩耍的孩子们,每捡到一个稀奇的贝壳,就会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这应是柳生……最中意的风景吧。
  想到此处,他用余光瞥向身边的人。
  男人微微眯著眼,远眺著蔚蓝色的海面。
  
  “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和这里很像。”
  “嗯?”他没想到柳生竟会主动搭话,心头一颤,握紧了手中的指尖。
  “我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和你初遇的那天,我曾在想著,要怎样自杀。”
  “……”他摇了摇头:“没有。”
  一次也没有过。
  这段感情刚开始时,心中除了愤怒,自然还有疑惑。
  他搞不懂为什么才见了几次面的男人,就可以爱到这个地步。
  后来两人的纠葛越来越深,渐渐地,这个问题也淡化了。
  
  “我想过无数遍,要怎样结束掉自己这段枯燥的人生。从八岁一直到八十岁,我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不同……可是,如果要死的话,我有那么大的勇气自行了断吗?……就想著这些无聊的事情,一眼看到了海边画画的你。”
  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男人顺了顺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荒唐?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因为想死的话,自己去死掉不就好了。害怕鲜血流出的那一瞬间,所以不敢死……被谁听到,都会觉得‘这个人真是懦弱’吧。”自嘲地低头笑了笑,柳生沉静的脸容有一点怅然:“但是,后来对你放不了手的心情却都是真的……看到你之后,我重燃了活下去的信念。不,不光是因为你,而是我对你的人生,深深地著迷了。”
  
  终于一口气全部说完,男人的表情如释重负,显得很轻松。
  陆源只感到胸腔里有苦涩的东西越涨越大,压抑著心脏的搏动,一阵阵抽痛起来。
  “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
  “本身对你就不公平的事情,说出来岂非让我更显得卑劣……”深吸一口气,柳生缓缓地抬眼:“我开始对你,并不是纯粹的爱情……”
  “……”
  “我那时爱的,是你的生活和色彩……我不想一个人在黑白的世界里活下去,我想要改变,又害怕被自己猜透的一辈子……所以,便强把你拖在身边。”
  “……”
  “结果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变。”男人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的价值观太消极,结果把你也连累了,真对不起。”
  
  真相在心底压了太久,一旦下决心挑明,竟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柳生略微歉疚地叹了口气:“我……太啰嗦了。”
  “怎么会。再多说一点,也不要紧……”陆源听到自己极力压制的声音,怎么努力,还是有些微的颤抖:“你这些天,都不怎么开口说话……我……其实是我先对不起你……”
  现在的他,也只剩下这类忏悔的语言,可以去说。
  以前从没有想好好了解过柳生。
  原来男人想要的,不过是他那点微不足道的色彩。
  那些流淌在他日常生活里的东西,只要那个人愿意,他可以全部给他。
  
  “你还想要吗?”难以平复的心潮下,他压低声音问出口。
  “咦?”旁边的男人仿佛被惊吓到。
  “我说……你还想要我的人生吗?”
  “……”男人的惊讶愈发严重,大大睁开清秀的双眼,忘了回话。
  “……跟我来。”实在等不下去,他一把拉过对方,大步流星地掉头离开。
  
  沿途的风景如同一张张油画,匆匆掠过,又迫不及待地朝两侧散开——他捏著柳生细瘦的胳膊,用一种刻骨铭心的力度。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的名字永远被记住。
  临到庭院里,他陡然停下了脚步。
  安静地跟在身后的柳生,就这样撞上他的后背。
  “抱歉……”
  习惯于听到男人动不动就出口的道歉,他转过身去,按住对方瘦削的肩。
  极度认真的眼神,只一瞬,就牢牢捉住那双清可见底的眼睛。
  “陆源?”男人疑惑的样子,和猫非常的相似。
  他深深地吸气,又轻轻地吐出。
  “本来不想给你看这些……”
  “?”
  “感觉像在炫耀自己的真心一样……一下子,目的就不对了。”不管对方是否听懂,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开始……只打算画给自己看,然后一生珍藏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
  就和柳生那时的心情一样。
  捆绑住所爱的人,再把真相作为一个秘密,永久地埋藏。
  他深深地看著眼前的人,抬起下巴,在那白皙的额头上烙下一个轻吻。
  “这是我现在拥有的,最缤纷的色彩。”
  “……!”男人清浅的呼吸,好像猛然屏住。
  “只要你想要,我会把它……全部给你。”
  
  他取出钥匙打开画室的门,零乱在地的画笔和调色盘,争先涌入室内的阳光,还有……满室的画。
  一张一张色彩各异的油画,墙壁上的,画夹里的,被风吹在半空中的——
  无一例外,都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他睡著的姿态,眺望的神情,还有弯腰从庭院里拾起一片花瓣的瞬间……
  全是他,都是他,只有他。
  四周一片安静。
  奔涌的色彩鲜明而温暖,将跳跃的阳光层层包围。
  就好像这三年所有的不真实,倒退著变淡,直至无色。
  剩下的唯有眼前无数张飘舞的画作而已。
  
  “……”柳生被太过热烈的情景惊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
  任蓝竭斯底里的叫喊,似乎就在耳畔。
  是了,那时候,她是这样说的。
  ——他天天都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夜一夜地合不了眼。
  画室……是指……这一个么。
  心脏的跳动不受自己的控制,愈发激烈。他伸手捂住胸口,蹲□细细地端详脚底的一张。
  
  每一个细节,每一点用色,都能读出强烈的感情,直指向他尘封已久的内心。
  “陆源……”动了动嘴唇,冲著眼前极亮的阳光,吐出微弱的字句:“你这是……”
  “还要我说的多明显呢。”那个人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是个不会表达的人。可是,我却很清楚……”
  很清楚?
  “就算再怎么痛苦,我和你也会一生纠缠下去。”
  顿了顿,陆源微微用力地重复——“是一生。”
  所有的伤害,所有的折辱和不原谅,都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眼前的忽明忽暗过了好久渐渐消去。他放下手中的画纸,一点点站起身来。
  以前做那些的梦,原来不全是空想而已。
  一直以为是恨让陆源失去了理智。
  却从没想过任何一点相反的可能。
  他那卑劣到尘埃里的爱,原本只配得到黑暗的惩罚。
  怎么会得到回应,又怎么会就此开出花来?
  完全傻掉地蹲在原处,旁边有淡淡的暖意靠过来,像要支撑住他身体的重心,轻轻搂住他的肩膀。
  
  “不用著急回答我。我可以等你到慢慢接受为止。”
  “……”
  “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的色彩……请一定说出来,让我知道。”
  “……”他沉默不语地挪开了眼神。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今天那么坦率的柳生。”陆源低下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明亮到刺眼的笑容,猝不及防,撞入他的心脏。
  他突然发现,如果自己身上真的有奇迹发生,那一定不是指双目复明。
  而是重新爱上。
  固然,目前的状况还无法算是爱,但是死水般的心中,的的确确,泛起了久违的涟漪。

 

 


20

20、Chapter20 ... 
 
 
  20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流逝,转眼间,已是惊蛰的节气。
  午后两点三十,这里久违地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庭院里充斥著冰蓝色的水意,层层泛滥开去,熏得人头脑晕沉。
  他盘膝坐在窗口微敞的房间里,摊开手掌,让饲养的金丝雀啄食手心里的菜籽。
  照料许久的郁金香,昨日也开花了,淡淡的水汽里,整个空间都萦绕著令人迷醉的芬芳。
  他这半年来,脸色已比之前稍显红润。可体态依然瘦削,隐约看得到手腕上突出的骨节。
  有人轻轻地推门进来,不用回头,他也知道一定是陆源。
  “比赛,结束了?”
  最近被请去给全国性设计大赛做评委,陆源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那个人只是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在他身后弯折了双膝跪下。
  属于陆源的熨帖体温,隔著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后背的肌肤。甚至能听到对方胸膛里的心跳,一下一下,那么用力。
  然后,陆源便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把脸庞埋入他的颈项。
  柔软的发丝蹭得他发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好累……”陆源低低的声音吹拂过耳边。
  “……”他稍微转过眼去,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容,微微笑了笑。
  都是成年人了,压力大起来,竟还会跟他撒娇。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变了,陆源也变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黑暗里唯有陆源的废人,陆源也不再想尽办法地伤害他。
  捆绑著他们的东西改变了。
  从畸形的欲望和爱,到现在的……
  现在的……什么?
  他低头扫过搂在腰间的陆源的双手。
  这难道也算是爱情么。
  恐怕……不算是吧。
  只是就像陆源那天讲的,不管怎样,他们的一生都会有所纠缠。他们之间爱与不爱,似乎早没有那么必要。
  陆源很久没有抱他。
  说是奇怪,却也不尽然,说实话,他并不习惯情事里火热的感觉。
  每一次被迫打开身体,承受陆源强势的进入,却很少主动地对这种事情有所渴求。
  偶尔看到影视作品里,情侣间纵情的亲吻和爱抚,也觉得相当不能理解。
  仿佛不是个正常的青年男性,他的欲望近乎于零。
  也许,他更喜欢现在的肢体接触方式。
  
  “柳生……等工作告一段落了,陪我放松下好不好?”
  “什么时候?”他轻轻地问。
  “下周……你做完礼拜之后。”男人的脸依然伏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我们去游轮吧。”
  “咦?”
  “我买好了票……只有三天而已。”
  “很贵吧?”他微微睁大眼睛。
  “……你不要管那些。”
  
  说是没什么理由反对,其实也没有拒绝的机会。他低头去看地板上蹦跳的金丝雀,不再说话。
  “柳生养的郁金香开了,好香。”没有放开搂著他手,陆源突然淡淡地道。
  “温暖的房间比较适合养花。”
  “……”
  他放松身体,把重量交托给身后的人,低低叹了口气。
  “怎么了?”
  “希望这场雨下得不要太久。”
  “嗯?”
  “你总忘记心血来潮时没完成的画,到处乱丢,很容易受潮。”
  陆源紧了紧手臂,下颌又搁上他的肩膀:“最近天天看你去画室,是在帮我整理作品?”
  “嗯。”他点点头:“不然的话,很可惜……”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里,泛滥的雨声让人想安静地闭上眼睛。
  他们之间,仿佛没有更激动人心的话题可说。
  但是多了许多许多,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细节。
  “还想听巴赫的音乐吗?”
  昏昏欲睡的温暖中,他听到陆源微笑的声音。
  “什么?”
  “……柳生以前经常弹奏的那一首。”
  “啊……”
  他恍然地应声,却没明白地表示想或不想。
  陆源眼睫微垂,深黑的瞳孔好似两潭湖水,就在这么一个极近的距离里,认真地看紧了他。
  “柳生……”
  散漫的声音在耳边飘渺,一直被无缘故地呼唤,他忍不住稍微迷惑起来。
  “今天是怎么了?总是在叫我的名字……”
  “唔……”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的,别别扭扭地转开了目光:“我……”
  “真的没事吗?”自然而然地开始担心。
  “……”急切的雨点敲打著窗玻璃,陆源沉默了好久,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道——
  
  “林琛……来找过我……”
  “呃?”他僵直脊背,愣了。
  “他觉得我无法照顾好你以后的生活,想试图联系上你,把你带去美国……”
  “他要去美国吗?”手中的菜籽不知何时被小鸟啄光,他转过头,脸上带著安静的惊讶。
  “他辞掉了任家的工作,也收到了美国企业的聘用通知……”陆源声音小小地解释著,忽地用力摇了摇头:“不,问题不在这里。……唉,我就知道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让自己后悔。”
  他的惊讶没有褪去,只清浅地问:“那,为什么还是跟我说了?”
  “我不想你因为痛苦和束缚呆在我身边。你的人生,应让你自己决定……之前想对你完全掌控,是我失去了理智……可是,我又害怕,怕你真的答应他……”
  身后的胸膛微小地颤抖起来,他一惊想要回身,眼前一黑,已被陆源的右手牢牢蒙住。
  “……不要看。”
  “……”
  “这么丢人的样子,我不想让你看见……”
  “……”
  “我算不上温柔,也不能说体贴。以前的几年,又对你实在太差……那时候我还能仗著你喜欢我的资本,可是现在,我完全没有信心。”
  “……”
  “他和我说,当时虽然把你带走,可大部分时间,他都没有亏待过你……”陆源的音色压在喉咙深处,愈发低沉:“你后来,也慢慢对他很是适应……所以,你如果答应他,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个在他心里无所不能的陆源,口口声声地在眼前说著“害怕”。细微的不可思议,便藤蔓一般地打心底生长出来。
  夹杂著难以言喻的情感,啪地在胸口绽放出淡白色的小花。
  林琛……?
  他歪著脑袋,努力思索了一下,因实在想不起那张脸,只好作罢。
  说起来,他从没有用心观察过林琛的模样。在他心里,林琛一直是个特例独行的奇怪的男人。
  带他走……?为什么?
  乱七八糟的思绪让他头脑一片混乱,半晌,终是轻声地说——
  “我以为,他讨厌我。”
  “哈?”陆源有点愕然地抬头,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四目相交。
  “嗯……”突然不好意思和他对视,柳生挪开自己的双眼:“我让任蓝那样痛苦,他也许想带我离开,好好地折磨我一番吧。”
  “……哈?”陆源脸上,旋即浮现出更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我倒觉得他对你……”说到一半,脸色阴沉了一下:“算了。我干嘛帮那家伙说话。”
  “不会去的。”像要安抚身后人不安定的情绪,他伸出细白的手掌,轻轻搭在腰间的手臂上:“我不会和他走的。请相信我吧。”
  “……”
  
  看不到陆源的表情,也不知那个人有没有好过一点。
  只是搁在自己肩处的下巴又沉了几分,想跟他连细胞都黏到一起似的,用力地用力地贴紧彼此的每一寸肌肤。
  “……柳生……”
  从鼻腔里发出的,简直不像陆源的沮丧音色。
  “嗯。”抚摸著腰间的手臂,他尽量放柔了声调:“我在这里。”
  “可以吻你吗?”
  “……”正来回安抚的手掌一顿,他僵在原地,数次张口都没有说出话来。
  又不是听到了什么爆炸性新闻,淡泊如他,却因为一句话紧张成这个样子……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很好笑吧。
  可是陆源熟悉的气息从颈后柔软地吹拂过来,来到面颊,侵入唇齿。
  身后的热度离开,是因为男人跪直了身体,然后他的下颌被一只手捉住,力道不大地捏往旁边——
  “不要走……”
  眼盲时听过同样的措辞,可如今深深看著他的陆源,脆弱和不安全都暴露无踪。
  薄薄的两片唇旋即压下,重叠在他同等的部位,温柔到让人想要哭泣的一个吻。
  
  冰凉的雾气散去,窗外雨声淅沥。
  “……我爱你。”
  比任何经文来得更虔诚的表白,不知为何听起来如此沉重。
  哪怕再一次堕入地狱,那些绝望的感情也比不上这句话的万分之一。
  手被拉过去,贴紧陆源紧致的胸膛,那个人胸腔下的心脏,仿佛跳动在他冰冷的掌心里——
  
  只是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陆源的脸。
  悲切、自责、痛苦、还有爱意。
  原来……他们都一样。
  无声地张开双臂,回抱住眼前的男人,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锁住心房。
  之前刻意忽略掉的那些情感,一旦开闸,竟疯了似的奔涌进血液。
  “陆源……”
  恍惚中,他回应般地叫出口。
  好像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却一瞬间找到了丢失的五感。
  雨一直在下。
  手心底下,陆源温暖的后背抑制不住地微颤。
  
  ——我爱你。
  竟能从那个陆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字句。
  巴赫幸福的曲调悠扬地在远方响起,他情不自禁,浅浅微笑起来。
  
  “周日……陪你一起去游轮吧。”
  “……嗯。”
  没有再多语言,之后可能也会一直平淡下去。
  可是突然间有什么改变了,不是以往灰飞烟灭的执著,也不是今日愈发鲜活的心跳。
  而是,想和这个人在一起。
  
  ——经历了所有的伤害和束缚,除了和你在一起,我别无选择。
  ——就算不说,你也知道我一直是爱你的吧。
  ——感谢上帝,让我在最美的年华,遇见过你。……陆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终于写完了,出长气。。。
为了找回写文的状态才开了这篇,没想到到最后写的自己郁闷到几乎骂爹。。。。。
写完的一瞬间发誓以后绝不再虐(不可能)!当然决心也只持续了三分钟= =
嗯?为啥没有H?昨天才听说郑州3月份跨省抓了32个写爱蛐蛐的腐女,不敢顶风犯案…+_+

PS:新文猎奇欢乐向,奇幻+猫耳……心血来潮,所以开了=____,=捧场也可,兴趣不高也罢。。总之,欢迎围观吧=v=

 

——正文到此完结,陆渣的心路历程番外待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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