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丧假的那几天,已经习惯听见手机传来提示音,反正大多都是那些同事亲戚们传来的安慰,他根本没有放进心里,也没有把手机拿起来看。

那个早上,他是被赛门出国后就没有听见过的专属来电铃声唤醒的。那是赛门好几年前就自己拿他的手机所做的设定,说身为他的知心好友,不能接受来电铃声和其他不熟的人一样。

「God!东声敏!你还肯接我电话啊?你死都不看讯息我还以为你死了!」赛门语气里满是担心,像是已经知道所有的状况。「你现在给我开电脑!开视讯!我要看你的样子!」

「……现在?」从床上爬起,东声敏难得听话地走向电脑。

「怀疑啊!Right now不要再啰嗦了!跨国电话很贵的!」电话那端的赛门听起来声音异常急躁,像是深怕东声敏已经准备自杀。

「开了,等一下……你去美国半年,讲话就没办法都讲中文了。」

「废话,我现在每天都和外国小鲜肉过得可开心了,只有和你们讲话会讲中文啦!开视讯,不要转移话题!」

「好。」才刚登入通讯软体,赛门请求视讯通话的讯息便马上跳出来,东声敏只得无奈地按下同意。

「……你到底有没有吃饭?」看见东声敏的模样,赛门还来不及挂上电话便大声抗议,和有些迟延的电脑喇叭形成微妙的共鸣。

「有,我先挂电话,不然会有两个你。」东声敏把手机丢到一旁,坐在电脑前面望著赛门看起来胖了一些的脸颊,对于赛门的好气色感到放心。「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和你比起来,全世界都过得不错。」赛门紧拧著眉头,没办法接受出现在自己眼中的东声敏模样。「你就已经够瘦了,现在瘦成这样是要当僵尸吗?」

「抱歉。」

「抱歉个屁啊。」赛门握著拳头挥舞,让东声敏庆幸他们现在只是视讯通话,否则赛门的拳头应该会直接落在他肚子上。「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我想也是。听谁说的?」

「关心你的人,比你想得要多。」赛门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拿起旁边冒著热气的咖啡喝了一口,充分展现长期抗战的态势:「这不是重点,你现在状况怎么样?我告诉你,不要给我客观陈述,我连你办完告别式才一个人在灵堂大哭都知道。」

「这样我大概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下意识回话,让赛门在萤幕对面气得牙痒痒地,龇牙裂嘴喊著他的名字。「……不要急,我说。」

在赛门的逼问下,东声敏总算在胡言乱语中,稍微整理出自己从父亲过世到现在的情绪,边说边担心赛门会因为他那不见容于世的卑劣心理切断通话,但赛门并没有这么做。赛门还是和十年前认识他的时候一样,充满耐心且温柔地听他说话,虽然脸上表情异常丰富,还不时可能会出现几句脏话。

 

「东,你知道你最笨的是什么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赛门在喝光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后,轻轻地开口。

「自以为是?」或是自私之类的。东声敏这样想著。

「……不完全是。是你总以为可以扮演不是你自己的人活过这一辈子,却没有注意到,在爱你的人面前,这一切假装充满破绽。」就算隔著太平洋,东声敏都知道赛门正用力地凝视著他的双眼。「东,真正爱著你的人,爱上的都是你原本的样子。」

东声敏听著赛门说的话陷入沉默,思索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他这一辈子最深的困惑──

「赛门,那你觉得,我爸爱过我吗?」

「……我不知道。」赛门深深蹙起眉头,像是想给东声敏一个拥抱,却苦于距离的限制。「可是我爱你。东,我爱你,无庸置疑。我早就知道你是这个蠢样子。」

「谢谢你……」讲了这么多伤入骨髓的秘密都不足以让东声敏的泪水涌出,却为了赛门一句真心的告白溃堤。「谢谢你……」

「笨蛋,我过年的时候会回台湾,到时候记得来接机。」赛门一脸心疼地望著东声敏第一次在自己眼前毫无保留哭泣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憎恨自己身在他乡。「给你一个任务,在我下次看到你之前,把自己吃胖个五公斤。」

「好……你再告诉我班机时间。」东声敏用力地吸著鼻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赛门明明知道他这么多不堪的事情,还是能这么不带保留地,爱著这样的自己。

「东……这世界上不会只有我爱你,筱柔是、小雪是……」赛门像是看穿了东声敏的想法,缓慢但坚定地补充著,只是在说出最后一个人名前迟疑了片刻。「小雷也是。」

没有再多聊这个话题,东声敏只是点了点头,再和赛门说一些不著边际的闲聊,确认赛门在美国真的过得不错之后,才切断这次的通话。走去浴室将狼狈的自己重新整理过一遍,才拿起已经忽视多日、里面充满未读讯息的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给前妻,说等一下会去把小雪接回家。

小雪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充满了主见,不愿意让东声敏和前妻帮她做要跟谁的决定,坚持要自己做主。经过一番讨论,便决定先维持原本的方案,让小雪先继续跟著东声敏住,小六的时候再来烦恼是不是要搬家。

 

在一阵兵荒马乱中,一个学期又结束了。学校的同事体恤他丧父的特殊状况,在公事上帮了他很多的忙,工作上没有因为父亲的事情造成太多影响。

赛门还是像他的家人一样,随时会和他分享许多生活琐事,同时明示他应该主动去找雷殷甲,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在一起。但就像雷殷甲并没有在他父亲过世之后主动联系他一样,他始终无法鼓起勇气破冰。

「你真的是胆小鬼。」赛门每次都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样抨击他,而他总是不置可否。「……东,你再这样胆小下去就要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见赛门今天没有在怒骂他胆小后就结束话题,东声敏惊讶地回复。

「我听说小雷要出国了。」赛门严肃地加重出国这两个字,希望能让东声敏正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去哪里?」原本一直逃避著,认为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去找雷殷甲,结果才准备地零零落落,雷殷甲就要走了。

「不知道,但是小雷说他想出国看看,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

「什么时候?」在过度震惊中,他只能机械式地询问,连他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很呆。

「他还没决定,但大概是过年后。」赛门从东声敏的反应中像是已经看透什么,便继续加重语气试图说服东声敏。

「……你不是过年要回来?」

「但小雷说,他不一定会等到我回来。」赛门把整张脸凑近镜头,像是这样就可以离东声敏比较近一点。「东,你不要再考虑了,想要做什么就快点做,说再见也好、说你爱他也好,不要留下遗憾。」

「……嗯。」切断通话,东声敏望著飘著细雨的窗外排练了好几种可能,却还是想不到和雷殷甲见面时,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过了二十几年,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总是太习惯等雷殷甲追上来找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若换成他要追逐雷殷甲,应该要用什么样的步伐。

但,雷殷甲既然决定要走,应该是已经受够自己,不想要再继续待在这个有他存在的伤心地了吧。他想起自己还藏在衣柜里的木箱,不敢确定里面的东西,对雷殷甲来说,还有没有意义。

光是想像这些东西可能都已经失去意义,他便疼痛得无法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手机在此时响起,上面是他根本不认识的来电者,反正心烦意乱,想也想不出个结论,便接起了电话转移注意力。

「喂?是东教官吗?」电话那端的声音非常熟悉,但他只确定这个声音和雷殷甲有关联,却分辨不出是谁。「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原东寺的小八,你十年前的学生!」

「……小八?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十年前和雷殷甲一起待在原东寺高中的画面历历在目,他甚至记得自己要摇研社通过期中考成绩的考验,才能够继续使用社团教室的事迹。这些都好像是上个月才发生的事情。

「雷老师以前擅自给我们的……欸教官你不要问这么多了,快来不及了,雷老师现在和宁常夏在原东寺,就快要走了!」

「……什么?」雷殷甲那家伙还擅自把手机给学生?而且就要走了?

「宁常夏说雷老师约他在原东寺拍照纪念,不知道详细原因,反正就是现在,教官你快一点!」小八的声音显得非常焦躁,像是东声敏只要晚了一步就会失去一切。

「我……」刚刚还在想要怎么办,结果连个头绪都没有就要做决定了吗?

「我刚好要去接宁常夏,教官,你把你家地址给我,我载你过去!」

「……好,谢谢。」把自家住址用简讯传给小八,东声敏连思考这是不是恶作剧的时间都没有,便随便抓下几件衣服套上。只记得在冲出家门前,和小雪说自己有事情出门一趟,马上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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