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擺脫國內“通俄門”陰雲的特朗普,那可真是一點沒閒着,這不,又將目光投向了中東。

當地時間3月25日,特朗普在白宮與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舉行會談,並簽署公告,正式承認以色列對1967年從敘利亞手中佔領的戈蘭高地享有主權。

特朗普表示,採取這一“歷史性的”舉措,是爲了提高以色列“保衛國家”的能力。他說,美國幾十年前就應該做出這一決定。內塔尼亞胡則稱,這是歷史性的一天,誇讚特朗普是“以色列有史以來最好的朋友”。

這廂兩人惺惺相惜,國際社會可炸了鍋。

目前爲止,已有敘利亞、黎巴嫩、俄羅斯、土耳其、聯合國、阿拉伯聯盟、歐盟等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對此強烈反對。中國外交部發言人也表示,中方反對通過單方面的行爲來改變事實,不希望看到地區局勢進一步緊張升級。

什麼情況?

比利時、法國、德國、波蘭和英國發表聯合聲明,不承認戈蘭高地是以色列領土的一部分。

美以關係

近幾十年來,特別是在共和黨執政時期,美國力挺以色列的言論和行爲,早已司空見慣。儘管如此,自特朗普上任以後,在阿以和巴以問題上,一些行爲仍然讓人出乎意料。

先是宣佈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如今特朗普更進一步,宣佈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的主權,更是令世界輿論譁然,也引發了人們對特朗普意圖和美以關係的猜測。

我們都知道,以色列是美國最親密的盟國,也是二戰以來接受美國軍事援助最多的政權。在敘利亞局勢、伊朗問題方面,美、以乃至沙特等美國中東盟國有共同或相似的利益訴求,實質性合作也很可觀。

2017年9月,美國在以色列的首個軍事基地正式投入使用,而就在前些日子,面對敘利亞方向“來自伊朗的威脅”,美國更是將薩德系統臨時部署在了以色列。應該說,爲了以色列的利益,美國已採取了諸多實質性措施。

但問題是,戈蘭高地已被以色列佔領了25年,且當地早已是以色列猶太定居點,這個時候美國承認以色列對此有主權,與實際行爲相比,對局勢現狀的衝擊似乎並不明顯。

特朗普爲了啥?

戈蘭高地 圖源 新京報

戈蘭高地、猶太與以色列

島叔不妨先帶大家簡單瞭解一下,這個戈蘭高地問題的由來和現狀。

據報道,內塔尼亞胡不僅對特朗普的決定大加讚賞,還稱以色列對戈蘭高地的主權毋庸置疑,因爲“戈蘭高地與猶太人民的歷史淵源更深”,並且“我們是在一場‘正義’的戰爭中奪取了戈蘭高地”。

事實呢?自然要比以總理的宣言來的複雜得多。

作爲多文明、多政權的交匯之地,地中海東岸四千多年來沒有亙古不變的主人。論帝國政權,埃及、亞述、巴比倫、塞琉古、羅馬直到奧斯曼帝國,都曾經統治過這一地區。

論地區居民,操閃米特語的迦南人曾經在此建立城邦國家,後來腓尼基城邦可謂盛極一時。同樣講閃語的阿拉姆人、古代以色列人和乃至古代阿拉伯人等,在公元前最後一個千年早期,就在這一地區遊牧、定居並慢慢建立政權。

雖然“戈蘭”曾經作爲約旦河東岸的一座城出現於《聖經》當中,但相關段落在寫作時間和可靠性上仍有頗多疑問。

羅馬帝國曾把戈蘭高地歸於其附庸、改宗猶太教的希律王治下,但隨着猶太人與羅馬帝國交惡,戈蘭高地最終成爲其他民族的土地,如改宗基督教的阿拉伯伽珊尼王國(Ghassanid Kingdom)。阿拉伯征服之後的一千多年裏,戈蘭高地慢慢成爲了不同伊斯蘭教政權的疆域。

尼姆羅德要塞,建於十三世紀,薩拉丁(埃及阿尤布王朝君主)的兒子用以抵抗第六次十字軍東徵

等猶太人再度與戈蘭高地有關,則要等到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錫安主義移民運動了。猶太基金會及羅斯柴爾德家族曾協助猶太移民,在奧斯曼帝國的戈蘭高地購買土地以建設定居點。

隨着一戰後奧斯曼帝國分崩離析,巴勒斯坦和外約旦成爲英國委任統治地,而戈蘭高地和敘利亞大部一起被劃在了法國委任統治地境內,後來成爲獨立的敘利亞的一部分。

而以色列是否又真如其總理所言,在一次“正義”的戰爭中奪取了戈蘭高地呢?

戰爭的正義性是個極爲主觀的話題。對於二戰後的新興阿拉伯政權而言,或許列強在阿拉伯世界腹地扶植錫安主義政權本身就與正義二字關係寥寥;而在以色列人眼中,奪取戈蘭高地的1967年戰爭,卻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自衛戰爭”。

他們會說,埃及關閉西奈半島和沙特之間蒂朗海峽是戰爭的導火索。而在宣戰之前,以軍便先發制人轟炸了埃及空軍,讓阿方完全喪失了制空權。

孰是孰非難以判斷。不過,不論是歷史淵源還是戰爭的“正義性”,都不如實際佔領本身更具有說服力——當然,說服力不等於正當性

而圍繞着戈蘭高地、特朗普法令的爭議,也就恰恰與此有關。

爭議與現狀

1967年中東戰爭以色列大獲全勝,佔領了西奈半島、加沙、約旦河西岸以及戈蘭高地大部等諸多阿拉伯地區,以色列社會沉浸在強烈的優越感當中。對於某些人而言,《聖經》中“大以色列”似乎近在咫尺。

不過國際社會並未認可佔領行爲。聯合國安理會的242號決議,明確要求以色列軍隊撤出在此次衝突中佔領的土地,並要求各方停止敵對行爲。六年後,阿拉伯聯軍決定在戰場上收復失地,以軍措手不及,不敗神話破滅,其中戈蘭高地就差點被敘軍奪回。

儘管戰後以色列將西奈半島歸還給了埃及,但其餘被佔領土仍然由以方控制,最終上世紀80年代初期,以色列正式吞併了戈蘭高地,將行政機關建立在高地上

應該說,聯合國的相關決議,是國際社會對戈蘭高地問題的共識,也是人們質疑特朗普法令的根本原因。

如今,高地的三分之二被以色列吞併,猶太定居點遍佈。而儘管數以萬計的敘利亞人在戰後被以軍逐出戈蘭高地,仍然有兩三萬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當中大部分屬於德魯茲教派。

和以色列內部親以政權的德魯茲人不同,這些阿拉伯人大部分並不支持以色列政權,也未申請以色列國籍。

當地德魯茲教派,一種基於伊斯蘭教的宗教,大部分信仰者在黎巴嫩、敘利亞、以色列。

島叔於去年一月份造訪了戈蘭高地的阿拉伯村莊,一位正在看敘利亞新聞的餐館老闆,面對島叔的詢問斬釘截鐵地說:“這裏是敘利亞,我們都是敘利亞阿拉伯人。”

一位三十幾歲的路人看見我是中國人,更是連聲感謝:他的侄兒生病,以色列醫院卻無能爲力,最終是在中國治好了病。他告訴我:“這裏是敘利亞的土地,只是被佔領了。”令人感慨的是,英語不佳的他只能用“佔領者”語言,即希伯來語,來告訴我這句話。

影響與動機

然而對以色列而言,戈蘭高地的戰略意義不容小覷。

沒有戈蘭高地,加利利湖就成了邊界,而俯瞰加利利的高地一旦重歸敘利亞,那麼以色列的水源和防衛都會受威脅。另一方面,戈蘭高地距離大馬士革僅幾十公里,將它據爲己有也給以色列帶來了地形優勢。

儘管如此,我們也很難說特朗普的行爲會對這一局面有什麼根本影響。畢竟,以色列佔領這一地區已經幾十年,並不需要美國的認可去鞏固。

除此之外,雖然伊朗在敘利亞的軍事力量,以及敘利亞世俗政權本身對以色列構成一定威脅,但以色列早已多次對敘利亞本土進行攻擊,而美方的主權認可本身,並不會左右雙方在戈蘭高地實控邊界附近的軍事行爲。

這麼說就很明白了,和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一樣,這件事真正值得關注的恰是其象徵意義。

美國的做法是對聯合國決議、國際社會共識的公然挑釁,其內涵也與242號決議要求撤軍、“佔領不等於主權”的原則背道而馳。

一方面,這自然是特朗普政府一系列單邊主義行爲的延續;另一方面,以《國土報》分析稱,以色列右翼勢力表示,該“先例”有利於推動對其他以色列“在自衛戰爭中”所佔領土的承認。而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位於巴勒斯坦西岸地區大量定居點,也就是奧斯陸協議中的“C區”。

耶路撒冷地位、被佔領土和定居點問題,恰恰是巴以問題的重要癥結,有人甚至認爲,特朗普任內也會否認巴勒斯坦難民的迴歸權,徹底在巴以新斡旋的開始讓“障礙”完全“消失”。

此外,以色列4月即將舉行議會選舉,而美國大選也進入了實質準備期。兩位右翼領導人的這番互動,對各自的選情很可能有所裨益。

美國承認以色列對佔領土地的主權,顯然會提升內塔尼亞胡在以色列右翼選民中的聲望。而美國國內親以勢力,如部分猶太團體和大量福音派基督徒,對特朗普這一做法也會持肯定態度。國際輿論包括美國中東阿拉伯盟友的潛在抨擊,對於選舉的影響就相當微小了。

而這一切,體現的是美、以精英利益的高度融合。

以色列是美國利益在該地區的代表,而美國的猶太政治團體則是以色列利益在美國的延伸。只要這兩個精英集團在,從耶路撒冷到戈蘭高地,這樣撩動世界輿論神經的事件,恐怕還會繼續上演。

文/梅華龍

美國哈佛大學近東語言與文明系博士候選人

德國萊比錫大學訪問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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