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便是『巅』之所在吗?」男子低语自问,但难藏脸上的喜色。耗费不知多少时日,终于,他来到此地,也做好万全的准备。无论生理还是心理。

  男子高约六呎近七,外型高瘦,黑发如瀑,再带上清秀五官以及不同于常人的清脆嗓音,男子看上去予人女性般的柔弱感。但无论举手投足还是身形步法,他都是一位十足的练家子弟,且从那身朴实的贴身衣装也可看出,更不用提背后那根青纹长棍了。

  他踏著陌生的小径,心中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大概,正因为自己逐渐接近巅吧?心里不仅兴奋无比,还带著些许不安。

  巅一字,并非单指山之顶,之所以会令男子来到此地,纯粹是因「那一人」定居于此。看看周围,草木环绕、鸟语花香,予人一种来到仙类之地的错视感。也许,当人年老之后,都会想一尝这养生氛围。换做是男子,他也会有此打算。

  虽然男子漂泊无居已达数年,但心中的另一面却也渴望著寻找一栖身之所。然而,愿望迫使他不得不继续流浪,直到人生最终的目标达成,才能求其次,寻一个归处。

  而男子的愿望,就是成为巅──武学之巅。

  他虽年轻,且抱著如梦一般的志向,但其意志之坚定却是连较其年长者都极为佩服,光是手持长棍就想成巅之心,便可略见一二。

  棍者,无刀剑之锋、亦无枪矢之锐,是件不取人命之器。这便是男子论武的原则,点到为止。

  漂泊数年,拼斗无数,无论光明正大的一对一,亦或是受人以多欺少之计,他都咬牙挺过。而其中最为难能可贵的,就是他虽伤人,但是不夺财、更不夺命。这是持棍者的觉悟,一位带著武力的和平主义分子。

  男子走过满带林木芬芳的小径,大口吸吐著其中的静谧与悠闲。不过,心中仍然忐忑不已,即使尽力想保持冷静,但离终点愈近,他的内心便更为惶恐。

  惶恐靠近巅。

  惶恐接触巅。

  惶恐……落下,从巅之上。

  然而心中的另一面,却是同等雀跃。毕竟,他期待这一次的际遇不知已有多久。是打从接触棍的时候?亦或是更早之前?男子无法记清。

  不过,对于巅──对于那一人,他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一人,来自海外不具名的岛,且携著一柄长刀。没人听过其名、更没人见过其面,关于那一人的身世,根本无从知晓。只不过,那一人却在短时间内名闻遐迩、广为人知。凭他挟著一口霸气,与惊世骇俗的武学造诣。

  而最令人为之钦佩的,就是他只拔了三次刀。

  「无觉悟,无生死拼斗之论;无觉悟,终究沦为杀戮、肤浅之辈。」那人如是说,且贯彻至底。

  拔刀三次,一是与「刀狂」,萧无心的地狱沟之战;一是与「枪无二」,罗意仲的悬心桥之战。最让人为之津津乐道的便是第三次,与「剑贯中原」,张鹤在山径仙道三天三夜的生死之役。其余武人千百余名,皆点到为止,同列高手更是如此。秉著英雄惜英雄之心,拔刀也仅那三次。然而,切磋千百余次,他却未尝一次败果。

  拔刀三次、胜出无数,那年他仅而立,便入十大高手之列。

  直到结束漂泊生涯,亦是如此。

  「恨无敌。」留下这么一句话。从此,他便过著自己的生活,终日等待可与自己一拼高下的对手前来。不过,却未曾有人能让他拔出第四刀。

  也正因如此,他有了「刀霸中原」之名,且无败至今。

  男子吞了吞口水,接下来他便要面对这恍如神话般的人物。他不知自己是否能与十大高手齐名,但这猖狂的梦,他是做定了。至少,也能从巅之上,习得一点指教。

  毕竟在半月前,巅已入百年之龄。凭他那把岁数,未来的日子,难说。

  所以,男子更要抓紧时间才行。

  穿过小径,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清爽的凉风,带著一股清新扑鼻的香味。放眼望去,此地竹林围绕、薄雾弥漫,鸟群的鸣音啁啾不止,如同进入一处隐僻之地。就在正中间,搭著一落黄褐竹屋。

  细看这里,第一眼虽深觉风景如画,但一踏入,身心便觉一股震撼。在这四周,满布著刀光剑影残留的痕迹,有些维细难见,有些却令人叹为观止。在这空间内,到底上演过几百场的比武决斗?

  且最让人惊讶的,是此处氛围的静谧,浓厚、沉重,压得男子几乎透不过气,但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在这里,男子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那股压迫猛袭上身。

  忽地,感觉消失了,好比一场浓雾突然失去了踪影一般。

  「受到这种感觉还不离去,看样子并非动物。」一名伛偻老人慢步而出,身穿布衣粗袍,大把大把的白须几乎覆盖整张脸与胸前。不过,苍苍白发后的双眼却如鹰一般,锐利如剑。

  男子一见,立刻赶忙拱手行礼道:

  「晚辈赵岚天,特此向前辈拜安!」

  「呵呵呵……拜什么安?远道而来肯定辛苦你了,要不要喝口茶先?」说完,老人慢慢步回屋内,似乎正打算忙著欢迎为客的岚天。他也不敢迟疑,带著紧张的心情快步入屋。

  视野所见,屋内的摆设与农家无异。几套陈旧的务农用具、简单的家具摆设、还有几篓存放角落的米粮作物。这里,岚天不见任何习武之人应有的兵器,要不是先前已看过屋外的惨烈痕迹,他可能真会认为自己来错地方。

  「来,请用。」

  「啊……谢谢,麻烦您了。」接过粗糙的陶杯,阵阵竹叶的清香自杯内传来,让岚天倍感心安。稍吹几口气,饮入杯中热液,那顺口无比的甘甜滑入喉咙,留得满齿清香。

  「虽然晚辈不懂品茶,但这茶真是好喝极了!」

  「这茶名竹心,在这附近略有名气。瞧你一脸满足,我这好茶也算泡值得。」老人微微一笑,却换来岚天一脸惊慌失措。

  「没、没想到这茶如此有名……真是劳您烦心啊……」

  「哪地话?待客之道,本应如此,我也只是尽主人应有的责任而已。再说我也说过了,这只是小有名气,而且──你也不是单冲著一口茶而来,对吧?」

  老人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四周的空气随之凝结,且微微振动,因岚天不安的心跳。不过,他很快便振作起来。

  岚天今日来此,可不是为了紧张,而是自己荒唐的梦想。

  「前辈说得是,晚辈之所以前来,是为挑战刀霸中原的威名,并测试自己离中原之巅还有多远。」

  「果然啊……」老人微叹一口气,对他来说,这已成常态。岚天见状,连忙改口道:

  「可能前辈您已经对此厌烦,亦或是打算无事终老,但前辈您声名远播,即便年届百龄,其名声依然亘古不变。晚辈今日来,求得只是一个指教,虽然可能有仗年轻力壮之嫌,但晚辈想……」

  突然,老人高声大笑了起来,其声音之宏亮与豪迈真非百年老人所有,反倒令人忆起他壮年时的豪壮神情。岚天在旁看得傻眼,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见老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才挥手道:

  「我说你……会不会太看不起我了点?」

  「这、这晚辈哪敢呢?」

  「『仗年轻力壮之嫌』……你这句话,是讽刺我老了、没用了吗?」

  「不,您误会了,晚辈只是……」

  「没关系、没关系,最近这几个星期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我也已经习惯了。不过,我刚刚叹气,并不是因为不堪其扰,而是单纯的一个小抱怨而已。」老人放下茶杯,又叹了一口气道:

  「从年轻时便已是这样,人们只记得我的名号,并以名号称呼之。然而,却从没有人直接以我的名字称呼我过……要知道,名号虚无飘渺,谁能保证自己不败之名能永远流传?可是,人名不一样,虽不是跟著从娘胎出来,自己的墓石上却注定要刻著它。不是吗?」

  「这个……抱歉,原来是晚辈一时糊涂了,请原谅我──天草狂志前辈。」

  「呵,还是这名听得顺耳。」狂志大笑,接著道:

  「还有,要是被我这外表给骗了,等等别说指教,搞不好什么都不知道,妳这小子就昏死过去了,懂吗?」

  岚天当然知道,一踏进竹林的范围里,那浑厚的气势对他来说记忆犹新。虽然狂志是百龄之身,但其霸气却不曾削减,反倒随著岁月更加炉火纯青。

  「晚辈仅记在心。」

  「那么,还等什么?」望著岚天,狂志收起笑容,鹰一般的眼神再度显现。

  「时间是不等人的。对我来说,更是如此啊!」

  双袖一振、腰身一挺,原本弓著的身躯顿时打直。狂志往背后一抽,那把如传说中亮脸的细长刀身便从背后直拉而出。原来岚天之所以在屋内看不见任何兵器,正是因为狂志刀不离身之故。

  刀鞘漆黑如墨,微弯的刀身恰如艺术品般,仿佛一折即断,却又同时予人刚直的印象;金黄的刀锷亮眼夺目,雕刻著繁复的细致花纹;刀柄颇长,却裹覆著略为残破的黑色缠布。从武器便可看出,狂志不曾遗忘过刀锋交际之时,更是分秒盼望。

  他,惜刀成痴,且拼斗成痴。年过百岁的他,依然日夜等待一个能将之击倒的对手。

  岚天也迅速解下布囊,将青纹棍握至手中。他不能就此示弱。

  「晚辈随时候教。」

  「精神不错,希望待会儿也是如此。」

  虽是在微笑,但这逐渐膨胀的气势却逼得岚天冷汗直流。

  握棍的右手正发著抖,一半因为恐惧──

  ──一半,则因为期待。

 

◆            ◆

 

  微风肃然,变得冷冽无比。是因为接近傍晚之故?

  ……还是,因两人对峙的气氛之故?

  分立两头,十步之距。望著不远处的狂志,岚天难以按耐住胸口的悸动。明明还没有任何动作,岚天却紧张得难以自己。

  在他漂泊的岁月中,也曾有过不少次同样的感觉,那是种身陷危机中的颤抖,无论是面对更为强大的高手、还是毫无退路的处境,岚天都只能强忍住打颤的牙齿,然后勇往直前。最终,他总是能取得属于自己的成就感。

  然而今天,虽是面临同样的境地,岚天却是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毫无自信。对方是狂志,那刀霸中原的天草狂志。

  比起屋里,现在的狂志散发更为强烈的气势,仿佛以他为中心,在四周卷起一股逼人胆怯的强风。只要岚天稍不注意,自己便会被其吞噬殆尽。他提起神来,对此,他以虚无之气应对。

  岚天不去反抗狂志的霸气,而是试著去顺从,恍如随风摆动的草叶。与其做为一棵可能拦腰而断的大树,倒不如化身低矮的小草。这也是岚天之所以予人柔弱印象的原因。

  再者,释放杀气一直不是他的强项。

  「……喔?你这小子倒有意思,普通硬是承受这般气势的人,老早握不住自己的兵器了。」

  「前辈您过奖了,晚辈只是尽力去做而已。」

  「持棍者的柔顺之气吗……那么,我们看看你对棍的造诣又是如何吧?」

  轻笑,一步蹬出,登时爆起满地片片竹叶。

  「当!」地一声清脆,漆黑的剑鞘被一棍挡住。岚天的双手微微颤抖,剑鞘只离他的额前不过三个指距。

  「不错的反应。」狂志双眼瞇起笑道,岚天则一脸惶恐。

  「……真的,要是小看前辈您,什么时候昏倒也不知道。」

  看看这个距离,十步之遥,狂志却只蹬下一步,其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好一个缩地的功夫。

  「有意思!」狂志再往前趋近半步,他不打算抽回刀,而是一个使劲将岚天顶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岚天定是无法招架。

  一声清响,这道力量令岚天差点站不住脚;狂志抓紧机会,再次逼近,笔直的一刀,由下至上──铿!

  没想到,岚天的反应比预期更加敏锐。既然站不住脚,他干脆弓起双腿,再度以棍挡刀,借力使力来个后空翻之后,安全落下。虽说落脚时有些慌忙。

  「哟──你的反应比我想像得还要好,最近的年轻人都像你这般优秀吗?」

  「呃……不敢当,真的……」

  「不过,光是一直被动,就谈不上切磋了。还是,这是你的习惯?」

  「不,只是我还没调整过来……」岚天吐吐舌头苦笑道。调整好呼吸,再度摆出架式。

  「准备好了?」

  「前辈,请赐教!」

  「好!」

  接下来,又是一阵阵刀棍相击的场面。

  岚天倾尽全力,舞出一段段华丽流畅的棍影,青纹棍在他手中恍如一条巨大无比的青蛇,展现毫无死角的防御,比起刚才,已不见稚嫩的凌乱;反观狂志,则是挥出一刀刀凌厉无比的斩击,每一刀虽单纯无比,却蕴含难以招架的恐怖力道与速度,要不是尚未拔鞘,否则狂志的钢棍很可能被一刀两断。

  但,狂志手中的长刀本就不轻,套著刀鞘更是吃重,可握在狂志手里,那长刀却有如羽毛般轻盈无比;挥起刀来虽单纯,但再大的动作,看在岚天眼里却毫无破绽。

  ……这就是狂志的实力吗?

  「不……这只是……」岚天的双唇微微颤抖,当他意识到此时,心已凉了半截。

  ──对刀霸中原的天草狂志来说,这,只是场游戏。

  就像热身运动一样,狂志抱著愉悦的心情享受其中,丝毫没有拼斗应有的紧张感。然而,对岚天来说,他却已经竭其所能,身心都蒙受无可比拟的庞大压力。

  只要一刀,岚天就很可能当场昏死过去,但自己却连一棍都无法击出,仅有防御的份。

  赵岚天,别说是成为巅了,连挑战的资格都无能具有。

  刹那间,岚天忽然觉得狂志的身躯高大无比,自己有如佛祖掌上的毛猴,自以为能逃出手掌心,却只是在其掌中自以为是的撒尿罢了。他便是如此可笑的存在。

  想著,舞棍的速度猛然顿下。

  「……恍神?」

  刀身转手,狂志逆剑而持,这赫然的变化令岚天来不及反应。

  平地而起的升天黑雷,直袭岚天的下颚。

  一声沉重响彻整颗头颅,岚天微微飞起──

  ──重重落下。

 

            ◆

 

  风,吹得脸庞舒服不已,像是女孩纤细的手指般,拨弄著发梢。

  「……呃?」岚天微微睁眼,视线是一片朦胧,以及阵阵天旋地转,还有下巴恍如脱臼般,难以动作。定睛一看,他猛然自床上弹跳而起,张望一阵。竹屋内昏暗无比,一盏灯微微晃动著火光,像是被岚天的举动吓到一般,忽大忽小。

  这里,仅他一人……狂志哪去了?

  「前辈?」安静、无人回应。岚天步下床,藉桌前的铜镜一望,下巴留下一道锐利的细痕。真不愧为刀霸中原,即使仅凭刀鞘,也能斩出如同刀刃劈砍而过的痕迹。不过,那瘀血倒是顿物重击的证明。

  只是,狂志究竟哪去了?

  竖耳倾听,屋外似乎有某种不知名的物体正在动作,流畅、规律……会是狂志吗?岚天再探寻一阵,才发现青纹棍正倚立门边。提棍,岚天走出屋外。

  此时已是夜晚,皎洁的明月高挂于天,徜徉于星光闪烁的夜幕之中。即便屋外点起了数根火把,岚天还是难以望见竹林边界,只听晚风吹动竹叶声沙沙,黑影却状似蠕动、左右摇摆不已。

  比起这些,方才岚天所感应到的某物更加强烈。一阵、一阵,从一固定方向传来,震动著空气,且愈发强烈且快速。顺著方向走去,就在竹屋后方,岚天终于找到了答案。

  之所以如此,正因为天草狂志。

  光著上半身,他正卖力挥著手中的长刀,且单只做直劈的动作而已。然而,那气势之庞大却无与伦比。狂志虽已过百岁,但从袒露的身材来看,虽然不算壮硕,却是毫无半点赘物的精悍,也满布大小伤痕。这身材,绝非寻常年过百龄的老人所有。

  再看那挥刀之势,每一刀贯注了全身的力道与精神,挥下,大气中似乎便被劈出了一道缺口,强风正因此产生……这种基本练习,狂志都做得如此炉火纯青吗?

  「怎么,身体好些了吧?」就像背后有长眼睛一样,狂志正声问道。岚天敢忙肃然起敬,极为恭敬的回答道:

  「是,感谢前辈的关心!后辈深感荣幸!」

  「没事就好,客套话就先搁在一旁吧。」

  「是、是的。」

  狂志停止挥刀,并穿起上衣。拉了张凳子,他便靠著竹屋坐了下来。

  「……你也坐吧?」

  「啊……好!」岚天也连忙找了张凳子坐下。不过,他可不像狂志坐得如此轻松,反而正襟危坐。眼见岚天如此,狂志不禁笑道:

  「活得这么拘束,会不会太累了点?」

  「不,晚辈认为,这只是一种对前辈的礼貌罢了。」

  「喔,是吗?」狂志定睛看著岚天好一会儿,才慢慢叹道:

  「那么,在决斗中恍神,也算是对前辈的一种礼貌吗?」

  岚天一听,心中为之一震。他惭愧的低下头来,不敢直视狂志如鹰一般的双眼。良久,他才怯声道:

  「非常对不起,前辈……」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不过,对于你这种心境随遇而安的人来说,会在决斗中恍神倒真令我有点意外。特别你还是个练棍的,与持刀剑之人比武要是恍神,后果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也晓得吧?」

  「晚辈自然理解。不过,今天晚辈之所以无法专心于决斗之上,是因为体认出一个事实。」

  「事实?」

  「对……我与前辈您的实力,根本就是天地之遥。今日,我还不配论巅。」

  「此话怎讲?」对于狂志的疑问,岚天苦笑道:

  「如果晚辈无法让前辈认真,又如何论巅呢?」

  狂志先是愣愣,随即大笑了起来。他一直笑、一直笑,活像听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故事一般。直到他笑出泪来,他才稍为克制下来。

  「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原因让你恍神……哈哈,关于这点,我向你道歉。」

  「不,前辈何错之有?晚辈技不如人,无法让前辈您尽情发挥,反倒是晚辈自己的错……这……应该是晚辈向您赔罪才是!」二话不说,岚天连忙叩头跪下,令方才还哈哈大笑的狂志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赔罪啊,前辈!」

  「起来!傻小子,给我起来!你老子我已经百年大寿,哪还承担得起你这么一跪?」狂志一把拉起岚天,对于他的死脑筋,狂志只能叹气。

  「你这小子,看不出来还挺死板的……」

  「抱……抱歉……」

  两人沉默不语,火光在他们严肃的面孔上闪动。最后,狂志这才忍受不住,无奈喊道:

  「你真想知道我的实力?」

  「……啊?是……是的!要是晚辈真有这荣幸,还请前辈这回认真与晚辈过一次招吧!」

  「……嘛,也可。不过,我希望你能有所觉悟。」

  一听到觉悟二字,岚天勃然变色──「无觉悟,无生死拼斗之论;无觉悟,终究沦为杀戮、肤浅之辈。」──这句由天草狂志所说过的话,岚天无时无刻都仅记在心。既然狂志当下提到觉悟二字,难不成……他打算来场生死拼斗?

  ……难不成,他愿为了赵岚天一人,拔出生崖中的第四刀?

  「虽……虽然不是很愿意,但如今若能在死前见识巅之极意,就算丢了性命,晚辈也……」哪知道,感人的话还没说完,狂志就先很不领情的噗哧一笑。

  「前、前辈?晚辈哪里说错了吗?」

  「呵呵……我想,你是会错意了。但你要真么认为倒也无所谓,因为……」收起笑容,浑身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迎面扑来。

  「……如果你小看了对手,自己变真会丢了性命喔。」

  「……晚辈了解。」

  抬起青纹棍,岚天同时收起心中的不安正声道:

  「还请多多赐教!」

 

◆            ◆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距离。只是,现在的视野无法如同白天那般宽阔。

  这会对战局有多少影响?岚天自己也不清楚。他曾在身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解决掉数十余名山贼。但现在他的对手并非泛泛之辈,这种经验对于刀霸中原的天草狂志来说,理应不少才是。

  然而,战局才一开始,岚天便对自己所看见的景象感到一阵错愕──狂志没有拿刀?

  「呃……前、前辈,请问您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狂志一脸茫然问道:

  「这样有何不妥吗?」

  「请问您的刀上哪去了?」

  「原来你的问题是这个。」狂志笑道,但眼神却保持无比锐利。他比比自己的胸口喊道:

  「刀,不就在这吗?」

  「前辈,我不懂……」

  「开始之后,你便懂了。准备妥当了吗?」

  「您不拿刀,晚辈就不算准备妥当!」岚天显得有些愤怒。也对,方才还说要认真比划,如今连刀都不带,对方岂不是根本瞧不起自己?

  然而,狂志却不这么认为。他一脸严肃,比起今早更显威严。但,说也奇怪,现在的狂志,气势与今早相比反而……丝毫感受不出任何魄力?

  ……他当真瞧不起岚天吗?

  「前辈,您到底在……」

  「你我准备妥当,就即刻开始吧。」狂志心平气和答道,可是岚天却无法轻易苟同。

  「前辈,您不拿起武器,要晚辈如何出手?」

  「只要我拿起武器,你就会出手?」

  「对,这是当然的!」

  「很好。」狂志右脚跨出,轻轻一句,却令人无法反抗。

  「就让战斗开始吧。」

  「……前辈!」

  不管岚天如何喊叫,狂志都只愿空著两手。看岚天没有进攻的打算,狂志选择率先攻击。就像早上一样。

  ──只不过,这回,他是以散步一般的步伐往岚天走去。

  手无寸铁、不见其势、再加上悠闲无比的脚步,每一点都使岚天不知做何是好。如今眼前的狂志究竟是认真?还是装疯卖傻?他已经无法分辨。

  只知道,对方只离自己不过五步的距离了。

  要出手吗?要出手吗?同样的问题在岚天脑海中盘旋不去,就看狂志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真能出手攻击如此手无寸铁之人吗?能吗?

  而正当他心烦意乱之际──狂志一刀挥下。

  岚天看得一清二楚。狂志手握长刀,闪亮的刀身反射著吊诡的月光,蓝冷的令人心里发麻。然而,那俐落的一刀已让他看见自己的心。几两鲜红喷洒而出,岚天还叫不出半声,五脏六腑顿时倾泻而下,连同一大滩的红艳。

  一个眨眼,岚天手中的青纹棍不翼而飞,只留下满身的冷汗与恐惧。他跪倒在地,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他为自己的存活感到庆幸。

  「……幻觉吗?我刚刚好像看到自己被前辈痛下杀手……」转过身,岚天低声问道。只见背对著自己的狂志,手中正握著属于他的长棍。

  「不,我是真的砍了一刀。」狂志转头笑道:

  「不是在你的身体,而是在你的心。」

  伸手,他将青纹棍递还给岚天。岚天见状,以颤抖的双手接过长棍,低下头,文字连同泪水同时涌流而出。

  「……晚辈彻底的败了。」

 

◆            ◆

 

  「感谢前辈您的指教。」隔天,岚天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这片竹林。狂志也只是笑笑回应,自顾自喝著热茶,闲情逸致的模样与一般老人无异。不过就在昨晚,他仍身为刀霸中原,并在岚天的心上留下无可抹灭的一刀。

  从前,岚天不断自问,武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条路的终点,又会是什么?对他来说,这一直是个无解的题。

  但就在昨晚,他从天草狂志,也就是巅的身上,他稍微领略了一些。

  武,强人,并非强身,而是强其心。人身脆弱,锻炼也有其界限;然而,人心却是无限的存在。

  狂志比武之所以无刀,因为刀已与其心合而为一。心,即为刀,所以无刀。其身所动,每招每式,刀之所在,无远弗届。

  且到最后,气势一词,也变得可有可无。人可保有气势震慑他人,但却远不如专心致意的一刀。那一刀,才是真的伤人,其他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话虽如此,岚天可能还是无法完全参透。武林之中,他只是一些地方小有名气的游侠,高手之名他真是沾不上边。不过,又有多少高手参透此意呢?

  也许,天草狂志也只是无意间摸透的吧?

  这么一想,也真好笑。

  在这其后十年,刀霸中原的天草狂志陆续击败百余名自命高手之人,然则无人可令其拔出第四刀。就在一百一十七岁高龄,狂志孤独终老於竹屋之中,刀霸中原一名也正代表无人可撼其一分。

  武林友人的协助之下,狂志一墓葬于其生前竹屋旁,且下达武林禁令,严禁任何有心之辈扰其墓石,违者必当遭受武林中人之缉杀。

  然而,其禁令颁布不过三日,已有人脚踏其禁闭之处。

  他没有伤其墓石一分半毫,反倒留了只钢质青纹长棍。

  就在隔年,一名响彻武林。

  ──「捣青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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