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洪雷是劇不驚人死不休,他把人們從鋼七連從老A的訓練營里拉到了南天門,他嫌逼真的演習不過癮,畢竟,再逼真的演習也無法模擬實戰的殘酷,他要人們直面死亡的恐懼與戰爭的嚴酷。他嫌人們不夠瘋狂,像許三多那樣繞上三百三十三個腹部繞杠,像伍六一一樣為了進老A把自己整成殘疾,這些還不夠瘋狂,不能僅是把自己扔過去那麼簡單。於是團長來了,龍文章來了。

龍文章絕對夠上瘋子的水準,與日寇拚命如童稚遊戲。他把狗和兄弟一樣處,他看見日軍如同打了雞血,他可以在兵敗如山倒的潰退中著一褲衩兒組織反擊,撤退中為了讓人們不掉隊他可以終日不睡眠,沒有命令他能主動拒敵於南天門,為了偵查他可以鑽進漆黑難聞的地道里。即使是後來明擺著被拋棄在南天門上,他也照樣能嬉笑怒罵。不過,在整個大潰敗中,個人的力量如同洪流中的稻草。他又太愛惜兄弟們的生命,他不會像虞嘯卿一樣動不動就大義凜然地讓別人成仁。所以,他又在南天門大叫逃命,他答應過要帶他們回家的。第一次在南天門,龍文章沒能把自己的瘋狂堅持下來,在內心裡他一直渴望再來一次,於是他把他帶出來的炮灰們又拉回到南天門。這回他們徹底沒有了退路,所有人都瘋了,瘋的忘記了飢餓,忘記了恐懼,忘記了生死。

虞嘯卿其實也是個瘋子,他可以每天只睡四小時,永遠把自己綳得像根弦,可是在最後一刻他放棄了。他的顧忌太多,他的家族,他的名望,他的實力。虞嘯卿終究是沒能衝上南天門殺身成仁。他心裡最痛苦的怕還不是出賣炮灰的愧疚。對面山上,張立憲打瘋了,何書光打瘋了,他卻沒有,他卻愈加正常,正常的像唐基一般,他終沒有成為那個敢於直搗黃龍的岳飛。《團長》是個瘋狂的世界,因為在那個瘋狂的時代里,人要想活下來,活得像個人,就得像團長一樣瘋著,雖然都是終歸虛妄。

《團長》有《二十二條軍規》一般的荒誕。命令是堅守樹堡兩天,而炮灰們守了三十八天。打仗最勇敢的團不是精銳團而是炮灰團垃圾團。沒有一個川娃子的部隊卻稱為川軍團。阻擊日軍的功臣要上軍事法庭。真團長撤了,假團長卻在戰鬥。英國人寧可投降把物資給了日本人,也不願給了只有一條中國褲衩兒的到緬甸來支援他們的炮灰們。本來是要把日本人趕出緬甸,卻被日本人追得四處逃竄。《團長》里有太多的不合理,不合理多了,反而成了合理的。不合理的成了合理的多了,這個世界就顯得很荒誕。「你說你公道,我說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團長是兵渣子軍需官冒充的,機槍手是投機倒把的好手,軍醫是從來治不活人的獸醫……

《團長》有很強的黑色幽默感。黑色幽默無疑是應對荒誕現實的強有力的工具。迷龍傷心地背著業已僵硬的李連勝,團長罵「你扛了門山炮啊你,能弄死小日本嗎?彪啥玩意兒你,彪啥玩意兒你?該幹啥你知道不?拿著機槍去殺人啊!」

煩了在戰鬥間歇總結日軍戰術:「千年王八萬年龜,說一萬年不變的小日本,就知道步兵沖,炮兵轟,步兵沖完炮兵轟,炮兵轟完步兵沖,我們竄上來打吧,步兵撤,炮兵轟;我們不理他吧,炮兵轟完步兵沖——你說一輩子就這麼個,死板不帶變的打法,也能把你中國吃一大半,你說氣不氣人。」

虞嘯卿命龍文章成仁於南天門。煩了一馬當先:「沖啊沖,沖的上,楊六郎!」被團長一腳踏倒:「沖死啊你,沖死啊你!——逃命,撤!」

團長龍文章無疑是個荒誕派的大師,他即使在潰兵如潮的渡口不忘顯示一下自己的學問:「爭渡,爭渡,引起一攤鷗鷺。」他會在禪達人的敬意中用「上祭戰死的英靈,下敬塗炭的生靈,中間敬人世間的良心」將一碗酒潑掉一大半。他會在嚴厲的虞嘯卿前擺出一副小鳥依人狀,反過來就把炮灰罵個狗血噴頭。這是個集瘋狂與荒誕於一身的人,讓他終死於虞嘯卿之手的結局我無法承受。我很欽佩導演的手筆,就像當年金聖嘆腰斬《水滸》,讓活下來的炮灰像梁山好漢一樣一個個死去或離去,太過於殘忍。康導最終用一個溫和的鏡頭結束了《團長》的追問——我想要事情是他本來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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