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爲到了一定的年紀，才能開始體會現場演出的美妙，話劇、歌劇、音樂會、演唱會、音樂節，那些沉浸其中的體驗是聽錄音看視頻完全無法取代的感受。不光是表演本身，演出的環境，周圍的觀衆，前中後的喫喫喝喝都爲每次經歷刻上獨一無二的記號。尤其是旅行的時候，在陌生的城市看一場演出更加刺激，如同一次blind date，你也不知道面對的會是什麼樣的人和事。

　　拉格教母音樂會

　　以我的標準沒有像樣兒演出的城市連都市都算不上。因爲看現場一般來說還是本地市民的文化消費，表演的水平和觀衆的水平都代表了城市的文明程度。最近的幾個觀劇經歷讓我對去的那個地方有了更多的瞭解，印象大大改觀。

　　昌迪加爾的木偶戲

　　昌迪加爾這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才從平地興建起來的城市的誕生就充滿傳奇色彩，更不用說它的整體規劃和大量的地標建築都是出自大師勒柯布西耶之手，一路上心心念念就想早一點看到這個城市。從機場一出來卻心裏咯噔了一下，那北方特有的霧霾，中間被燈杆隔離帶分開的八車道寬馬路和滾滾車流，我這是回到順義京密路不成？

　　大師規劃的理念很北京，城市橫平豎直地被分割成六十幾個街區，每個街區大約有一公里長，由幾個單位大院組成，大院都被紅磚圍牆圍着，牆外是綠化帶排水溝窄窄的步行道，然後就是大馬路。路邊沒有商業，只有幾條街道被分成餐館一條街燈具一條街汽配一條街等等。17 區和一個三十幾區是消費娛樂區，城裏沒有高樓，最高的也就十幾層，城外倒是新建了洋氣的大型商城，被比商城用地還大的停車場環繞着。扔下行李興沖沖地叫了個uber 往最有名的柯布西耶建築羣中央政務區開去，那裏有議會大廈、高級法院和著名的幾十米高的手掌雕塑。

　　印度就是印度，有人的地方就有着無限的生機。高等法院外的停車場跟集市一樣熱鬧，擺攤兒的閒坐着的各種各樣裝束打扮的一片暴土揚塵，就差出現大象了。一片喧囂之中立着一塊廣告牌，寫着國際木偶節，大概一週的時間每天有一場來自不同國家的木偶劇，還是免費的。正在困惑這個摸不着頭腦的地方是城市還是村鎮還是部隊大院兒，立刻就爲晚上的節目做了決定，甭管它演什麼都去看看。

　　昌迪加爾泰戈爾劇場入口

　　演出在泰戈爾劇院，建築是柯布西耶欣賞的印度助手、後來成爲著名印度現代派建築師的Aditya Prakash設計的，得到了柯布西耶的讚賞。因爲是政府文化交流活動，劇院的院子裏張燈結綵還鋪了紅地毯。停車場停了不少好車，第一排中間的位子被幾個部隊幹部樣子的男女佔着留給領導們，我們坐在幾百個家長和小朋友們中間。印度小孩還都蠻乖的，沒有一個大呼小叫地上打滾。

　　木偶劇在藝術形式裏有一定的地位，薩爾茨堡有個幾百年的劇院專門演木偶歌劇，木偶本身的造型製作工藝和舞臺設計都有很多歷史故事。以前在拉賈斯坦看過印度的木偶戲，不過是在客棧庭院裏給遊客演的那種摺子戲。旅遊景點附近也到處都有小攤子賣提線木偶的。這晚的演出團體好像是個印度大師級的班底，演出的劇目是《Shravan Kumar》，梵文史詩羅摩衍那裏面一個孝子的角色。

　　故事發生在印度應該是像白蛇傳在中國那樣家喻戶曉，實話說這些背景都是看完了才速速用手機查的，看的時候一臉懵只能大概猜出故事情節。開場燈光聚焦在兩位坐地上打鼓拉風琴吟唱的敘事者身上，旋律如泣如訴到人物紛紛出場才漸漸活潑起來。故事講的是一對盲人夫婦老來得子，當兒子希拉萬庫馬長成翩翩少年的時，老兩口想在有生之年走遍四十個聖地朝拜，但是兩人身體虛弱又是盲人無法長途跋涉，孝順的庫馬於是用扁擔挑着二老風餐露宿踏上朝聖之路。

　　當庫馬獨自去森林裏的湖邊爲二老取水的時候，被正在打獵的王子誤當作動物射中，奄奄一息的庫馬請王子在他死後將水送給年邁的父母，告訴他們他被誤殺的經過。王子滿懷內疚地找到正在期盼着庫馬的兩位老人，並向他們懺悔了自己的罪過。傷心欲絕的庫馬父母無法原諒王子，臨死前詛咒他也要遭受喪子之痛，後來王子成爲君王以後果然要親自放逐自己最愛的兒子羅摩，那就是羅摩衍那的開始。

　　雖然劇中也不乏熱鬧的歌舞，但是幾個主要人物都橫屍舞臺的結局還是讓我們看慣了積極向上正能量接班人無比震驚，這麼傷感的故事給小孩看真的可以嗎？裏面也沒有壞人沒有階級敵人卻造成了悲劇該恨誰呢？這大概就是印度的宿命教育。小朋友們看完也都蠻憂鬱的，我們一起靜靜地離開了劇場。這五十分鐘之後，昌迪加爾於我便不再只是個無聊的官僚功能性城市。後來去了一個奇人民間藝術家用幾十年用撿來的垃圾搭建的岩石花園，以及柯布西耶設計的國立美術館、自然博物館和建築博物館，更加印證了這片印度烏託邦的奇妙。

　　孟買皇家歌劇院

　　孟買是印度的上海，城市有點兒像二十年前的廣州上下九和沙面。比起北方霧霾嚴重暴土揚塵的德里，即使飛行距離多了一個多小時，我們也更喜歡把孟買當成深入印度的大門。除了漂亮時髦的小店、咖啡館、畫廊越來越多，文藝活動也挺豐富。每年二月初靠近印度門的卡拉寇達藝術區都會舉辦藝術節，美術館、博物館、圖書館會組織各種各樣的展覽講座，還有免費的高水平文藝表演。

　　孟買皇家歌劇院外景

　　我們曾經偶然在美麗的黃昏路過一個公園結果聽了幾個小時的拉格教母的音樂會，也在一個專門經營印度各地手工藝設計產品的藝廊聽過一位將悉塔爾琴和夏威夷吉他改良結合的音樂家的演奏會，現場用色彩豔麗的莎麗和波斯菊大麗花裝飾得簡潔又熱烈，將古典印度韻律襯託得特別優雅。

　　悉塔爾吉他

　　今年在孟買就從網上查到他們剛修復了兩年的皇家歌劇院有一場英文的話劇演出，票價才一百多人民幣。演出的劇目是印度的所以並不熟悉，但是出於對歌劇院建築和話劇觀衆的好奇，我決定去一探究竟。

　　孟買皇家歌劇院標誌

　　孟買皇家歌劇院咖啡廳

　　歌劇院是一幢歐式的殖民地風建築，臨街的大門開了家設計精品店，側門是個庭院加停車場，有家咖啡館和蠻漂亮的餐廳。不像在北京看演出好多人踩着點兒慌慌張張地衝進劇場，孟買的觀衆跟歐洲的習慣很接近，都精心打扮早早就到了劇場，在外面喫喫喝喝聊天看人。話劇觀衆的主力是中老年，而且女性偏多一點，看她們的漂亮民族風衣服就十分有娛樂性。

　　孟買皇家歌劇院舞臺

　　孟買皇家歌劇院側門

　　孟買皇家歌劇院觀衆取票

　　新整修的劇院正在慶祝重張兩週年，裏面令人意外的漂亮。紅絲絨的座椅，泥金的裝飾圖案，大廳裏的大理石雕像水晶燈，嫩綠的牆面，以爲整個劇場是縮小了從奧匈帝國搬過來的。

　　孟買皇家歌劇院燈飾

　　孟買皇家歌劇院內景

　　劇目叫做《Kanyadaan女兒的婚姻》，印度著名的劇作家Vijay Tendulkar的作品，講的是七十年代在他的家鄉Pune 的一個開明的政治家家庭，父母是不同政黨的領導人，女兒執意要嫁給一個低種姓的鳳凰男。儘管得到父親支持，發現鳳凰男有家暴傾向的母親和哥哥卻都反對，固執的女兒還是結了婚，婚後不快樂還跟孃家搞僵了。

　　孟買皇家歌劇院當日劇目

　　故事把錯綜複雜的印度社會現象通過一樁婚事表現出來，流暢風趣。演員的表演也功底深厚，是一場高水平的演出。散場之後隔壁的餐廳瞬間滿座，欣賞完精彩表演的觀衆們交杯換盞將美好的夜晚延續到了午夜。

　　圖文/ 北京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