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的會沖淡許多事情,若問十多年前的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能平心靜氣的跟他閒聊。

聊,有關於他們已然逝去的愛情。

 

十三年前,籃球場,他們大一。

映華知道有很多雙眼睛正悄悄的注意這邊,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對方會在冷戰數日後特地挑在這時候找她說要談談。

唷、好吧,確切而言,不應該說是冷戰,而是她單方面的不理對方。

總之,她現在感覺非常丟臉,頰邊微微躁熱起來。

映華已經忘記他們對話的切確內容,總之在班際籃球賽後那瞬間,他們分手了。

當時她以為一切到此結束,但結果是沒分乾淨。

 

很多事情都需要個交代,例如她就欠他一個交代;同樣的,她認為他也欠她一些交代。

交代過後事情才會真正的過去,缺少點遺憾,也讓她能真正的對於太過年少不經事的過去有個圓滿的回憶。

「我不希望看到妳愧疚的樣子,我寧可你恨我。」

望著男子看來痛苦掙扎的臉,映華卻忍不住地笑了。

是的,她曾經聽過這句話,經過友人的轉述,在十多年前,還是青澀的少年時光。

「嗯,我知道。」映華溫溫淺淺的漾開笑容,與過去嘲諷的笑聲不同。

曾經,她是這樣氣極的說著。「所以,我該感謝他寬厚仁愛嗎?」

她還記得自己在宿舍裡的叫聲。「少在那裡自我感覺良好!」

現在,她不再讓怒火燒紅了眼。

映華的反應或許遠在男子的預料之外,嘴巴開開合合幾次卻又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只能啜了一口手中的酒,熱辣的感覺灼燒著食道順流而下。

「翊祥,你當時是怎樣的心情我真的無從得知,但你真的是因為這點才說出這樣的話嗎?」映華搖頭。「至少我並不這樣認為。」

「我真的只希望妳過的開心。」翊祥狼狽的逃開映華不加掩飾的眼神,卻意外地發現今日陽光的刺目。

如同映華的眼神、語調,清澈透明,讓人無所遁逃。

那是已經放下的眼神,沒有牽掛的輕鬆,反襯的他就像人身後小小的影子,幽黑且只能依附他人。

「我們分開,妳真的過的快樂嗎?」

仍是那抹溫柔的笑靨,這些年來她沒有想過,自己還有一天能這樣對著他笑。「翊祥,記不記得當初你也問過這句話?」


十三年前,花田,他們大一。

 映華拿著相機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已經獨自一人脫隊,朋友們全在花田另一頭閒聊,映華想著自己也拍得差不多,正要收起相機往那頭走去。

「有空可以聊聊嗎?」

突然間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嚇的映華差點飆出髒話。

回過頭赫然是那個最近耳聞很不死心放話說要追回她,然後兄弟們都很相挺的傢伙。

媽的,挺個屁,那些人從來沒搞清楚前因後果只會一股腦的挺自己人。

「什麼事?」

老實說,她真的不知道有什麼好說的,他們兩個之間溝通不良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之後,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室友。「他剛剛突然跑到我身後,說要聊聊,你們又全都不在,嚇死我了。」

「啊,我有看到。」室友點頭,老實的把事情全都說出來。「我們南下前他就有跟我們說要盡量讓他有機會跟妳聊聊,我是覺得妳不會理他啦,所以才隨他去。」室友瞄了映華一眼。「妳會跟他聊才嚇我一跳,我以為妳不會理他。」

「嗯哼,這就是爽快丟下我一個人的原因?」

「啊,我才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一個人在那裡拍的那麼高興,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室友兩手一攤是很無辜。

「算了,無所謂。」映華多少了解室友不愛沾事的個性。「最重要的是我剛剛才知道,阿砲那傢伙也出賣了我。」

「這就是妳現在臉這麼黑的原因嗎?」室友滿頭黑線。

「他死定了!」

「我可以知道詳細情形嗎?」室友嘴角奸險的翹起,大部分的人都愛聽八卦。

 

映華目光停留在翊祥臉上,時光或多或少都在他們的臉上留下點痕跡,但他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

「還記得我怎麼說的嗎?」映華不意外地看著對方眉間打起細細的褶痕,預料中的事,他永遠只聽他想聽的話。

她將被風拂開的髮絲勾回耳後,不吝嗇的重複著與十多年前同樣的話語。「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但我想以後會很好。」

剛嚥下肚的酒精正在發酵,習慣跑夜店的他第一次覺得腹中的熱燙令人如此難受。

「翊祥,我現在過得很好。」映華輕聲說出口。

可以離開了!對話到這裡結束就好。

他想離開了,離開這該死的彷彿看透他一切女人。

臉皮的熱燙讓他覺得自己飽受羞辱。

如同經過陳年釀造的酒被潑翻,濃烈的味道陡然衝入脾肺。

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

重複的念頭讓翊祥頭昏腦脹,如同醉酒的暈眩感,讓他無法移動腳步。

「翊祥,或許愛情是你生命中的重心,但我不是。」映華沉靜的瞇起眼眸。

十多年,時間真的算很長了,太多的細節早已隨著時間過去而遺忘,剩下的只是一些片段的回憶。

「我並不是沒有你不行、沒有愛情不行的人。」

喉間的乾澀喝多少酒都無法抵銷,翊祥只能困難的吐出一句像似辯駁的話。「我不是覺得你沒有我不行,我當時只是想挽回我們的愛情。」

映華淺淺的呼出一口氣,不曉得是嘆氣還是有其他意涵。「那現在的你,重提這件事又是為了挽回什麼嗎?」

像是突然被踩到痛處卻又無從發洩,他緊捏著酒杯、指節泛白。

「翊祥,我可以理解你當時的不明所以,畢竟我確實沒有交代清楚為什麼要跟你分手,這是我唯一的愧疚,請你原諒,當時我的真的不懂得如何表達我的感受。」映華看著翊祥,但卻又不像在看著他。

「你說你知道我愧疚。」她的眼神很遠,感覺像是在對十多年前的翊祥講話。「但你真的知道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愧疚嗎?」

「不是因為辜負了你的好。」隱隱地,映華覺得自己似乎過於殘忍的扒開翊祥一直以來的自我滿足與調適。「事實上,你所謂的好,不是我所需要的。」

「我做盡一切!」翊祥微微的低吼,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映華慶幸他還有些理智保留著那頭的熱鬧喧嘩。

「但你從沒問過那些是否是我想要的。」映華深呼了一口氣,覺得記憶慢慢地又回籠一些,儘管知道自己也有過錯,但要當面承認確實需要更多的心理建設。

「我也說過我不喜歡那樣,你聽進去了嗎?」

「到底那裡不好?」

映華緊盯著翊祥手中的玻璃杯,隨著他次次加重音調的話語,她非常有理由懷疑那杯子若不是在他手中化為碎片,就是在她身上碎裂。

「我不需要只知道用物質來滿足我的人、我不需要一個沒辦法傾聽我聲音的人。」映華目光重回翊祥身上,她不斷告訴自己這次一定要說出他自己的想法。

別再在乎是否會傷到他的自尊。

說她自私也好,她只想為過去做個結束也是事實。

她厭惡再從任何人口中聽到,他倆分手以後,他變得如何放浪直至今日。

她有潔癖,無法忍受自己成為別人推拖的藉口,她沒有這麼偉大的能力可以支使一個人選擇人生的方向。

她或許是契機,但選擇要走哪條路的永遠只能是自己。

映華現在唯一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所以我愧疚,我抱歉的是我沒有好好的與你談談我們哪裡出了問題,我很早就放棄了與你溝通的機會,因為我累了。」映華搖頭。「我當時對於我們的相處真的只有疲乏。」

偶爾想到就會沉沉壓上胸口的大石,一瞬間如同灰般的消逝,映華鬆口氣,又淺淺的漾起了笑容。

如此一來,感覺自己似乎也已經不太在意當初那個幾乎要磨去自己性命的一句話。

他們會反目並不是因為分手,而是一段短短的文字、一句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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