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知道這世界我已無處容身,可是你們憑什麼批判我的靈魂」

今天推薦一本文學作品:加繆的《局外人》。雖然在文學作品中是一本十分暢銷的小說,但做為加繆荒誕主義的第一部作品,實在非常值得一讀。

一、寫在前面的番外故事:我們的朋友劉愛民

「我叫劉愛民。根據背尼瑪勒時定律,每個小學班上,都至少會有一個這樣的人:成績不太好,貌不驚人,存在感弱,無聊,冷漠,孤僻,不善交際,但至少循規蹈矩,不至於交白卷,不至於調皮搗蛋。老師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老師,坐在同學中間就能瞬間化為空氣。在我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很不幸充當了這樣的沙雕角色,那是一種處於金字塔底層的角色。每部電影最難受的絕不是反派角色,而是正派和反派大戰時在場的小嘍啰—無辜地被波及,當場去世,當不了英雄,也成不了帶惡人,連被人厭惡的資格都沒有。有那麼多角色,導演扔給我最操蛋的那個,我就這樣扮演一個角色快到殺青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同桌的早飯錢被偷了。

很多小學班上都發生過這樣的事。在那位同學向班主任哭訴那是他可以買一個月的、加兩個蛋和薄脆的煎餅果子和開元米粉豪華早餐錢後,班主任便開始了地毯式搜查——所有同學出教室,老師挨個檢查桌子盒和書包。在搜查無果後,班主任把目光轉向了他的同桌——我。

在我喊出成步堂龍一的異議あり之前,班主任就開始了審判:說吧,錢是不是你偷的。我一臉懵逼,在那個躺槍這個形容詞還沒有被網友生造出來的時代,我只有用發不出聲的唇音說出乾癟癟的「不是「二字,只能在旁任由他們質疑我的靈魂。

接下來,班主任就如同柯南附體一樣開始了他「縝密」的推論:我成績差,我不合群,我不太聽老師話:總之不太像個好孩子,我又是他同桌,我最可疑,不是我還能是誰,被他一說,我都覺得應該是我。「自己承認吧,我們都知道了,別撒謊。「班主任一擺手,彷彿已經對這場荒誕的審判勝券在握,準備用打草驚蛇和虛張聲勢給無辜的我最後一擊。

我驚了,在我驚訝於原來把分數乘法和已知速度時間求距離的應用題做錯竟然就等同於人格低下和靈魂骯髒的邏輯之前,我先驚訝的是撒謊這個詞。我突然想起上午作文課以國旗為題的作業,那導致我站著聽了一上午課——因為所有人都寫的鮮艷的五星紅旗飄揚在操場上方,只有我寫的:鮮艷的五星紅旗耷拉在操場上方。這樣寫絕不是標新立異,只因為今天上午根本就沒有風。於是所有撒謊的人得到了嘉獎,唯一一個說真話的被罰了一上午站。到底誰在撒謊?

這場審判(或者說鬧劇)最後無果而終,丟了早餐錢的人回去象徵性地挨了點罵,重新拿了早餐錢,只是標準從豪華煎餅套餐加米粉降級到了一籠灌湯包加帶絲湯。大家第二天相安無事,生活繼續,但老師和同學之後看我的眼神更加微妙,他們已經無端地默認我就是兇手。好在我即將離開那破地方,無所謂。不過,在小學畢業之前,只要從旁發現誰要搗蛋、要惡作劇、將要打架等等,我一定會上前制止,努力勸說,平息事端——不是因為我想做點兒好事,我是怕誰惹出事來大家又習慣性認為是我乾的。因為只有這種時候,他們才會第一時間想到我。我從不覺得委屈,我只覺得荒誕。「

二、 局外人

「我叫默爾索,我莫得感情,三十多歲,法國南部人,住在一棟廉價小公寓,未婚,不結婚是因為結婚沒有意義,當然要結也無所謂。一家公司的小職員,口頭禪是」無所謂「和」毫無意義「,這是因為我時常感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的剝離感—我彷彿是這個世界的異鄉人。

母親在養老院—許多人因此認為我不孝,但考慮到我的微薄收入、母親沒有養老金以及父親很早就去世,她在養老院會更好一些。

昨天我接到養老院的電報,得知母親去世。於是我跟老闆請兩天假,老闆露出了十分不快的表情,看錶情彷彿他才是死了媽的那一個。

趕到養老院,便是按照流程:入棺,殯儀館葬禮,下葬。周圍是人們虛偽的問候和對我這個把母親扔在養老院的人的議論。蓋棺時他們問我要不要再看最後一眼,我回絕了。葬禮時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一切結束後我徑直回了家。

葬禮第二天,我偶遇了前同事,瑪麗,我曾經挺喜歡她。我們一起游泳,吃飯,看電影,晚上她來了我家,以下省略三千字——還能做什麼,難道是來我家下飛行棋和看金魚嗎。

我默爾索跟吉良吉影一樣,只想過平靜的生活。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些突然:

一天我一位叫萊蒙的鄰居拉著我上家裡嘮嗑,得吧得的吧的balabalabala像個怨婦一樣拉著我說了倆小時,敢情拿我當樹洞了。無非是他包養的情婦跟別人在一起,他認為自己被綠了,便打了情婦,而情婦哥哥替她報仇找他麻煩。我聽了只有「嗯啊這是」地點頭捧哏,心裡覺得毫無意義。翌日萊蒙打電話叫我和女友周末和他們一起去海邊度假,我答應了。

冤家路窄,我們海邊度假的時候,萊蒙前情婦的哥哥找了倆阿拉伯的社會你龍哥來報仇。我們在沙灘上打了一架,龍哥有刀,萊蒙受了傷。萊蒙找來槍,我怕他衝動,把槍拿了過來。再往後的,我便覺得記憶模糊,恍恍惚惚,陷入了一種知覺的荒誕,毫無真實感,炫目的眼光照得我太陽穴發疼,所有有的沒的麻煩事兒堆在心裡,我感到噁心,天旋地轉,阿拉伯龍哥挑釁的哨聲刺痛我的耳朵,龍哥指向我的刀身反射的光刺得我頭暈眼花。那一刻,我彷彿不受控制地扣動了扳機,開了數槍,龍哥倒在海面。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看押了。整個事件的高潮也來了。

我的律師告訴我,我的案子很簡單,在這時的法國,這種情況一般都歸於一種處於危險下的、自衛的、情有可原、過失性行為,可以減刑,最多兩三年勞役就可以了。但接下來律師說的話讓我費解,他問我是否愛我的媽媽,為何調查顯示葬禮上我沒有哭。我很震驚,我說我很愛我媽媽,但這和葬禮上是否流淚沒有關係。律師告訴我必須這樣告訴法官「我是因為過於沉痛以至於流不出淚」。我拒絕了,這樣太虛偽,我絕不願意說謊。我不想說謊。

法庭開審。十分奇怪,法官等人並沒有針對當時案發的情況、矛盾細節、兇器等提問或調查,他們只是只不斷地問我為什麼在母親葬禮上沒有哭,為什麼母親葬禮第二天就和女性去看喜劇電影尋歡作樂啪啪啪。接著請出一群證人,給出實錘,證明我是個冷漠的人。

然後法官給我立下幾大罪狀:

1、 在母親的葬禮上沒有流一滴眼淚。

2、 母親葬禮第二天就亂搞男女關係。

3、 結交不良的朋友(萊蒙的職業是皮條客)

法官說,由此便完全可以推論出你是個莫的感情的殺手!殺人犯!道德泯滅、滅絕人性、精心策劃預謀殺人的邪惡的罪人,你他娘的就是個純粹的帶惡人!

接著每一個人都義憤填膺地拍案而起指責我,認為我骯髒齷齪罪惡滔天,罪不可恕,十惡不赦,應該千刀萬剮。我站在法庭中央,周圍每一個人都在評判我的靈魂。他們研究我的靈魂,最後的結論是我的靈魂中空無一物,他們的結論是我間接謀殺了我的母親!

而奇怪的是,這場關於我的審判中,我竟然沒有發言權。我像是被整個排除在外的局外人,置身事外,眼睜睜地任由他們審判我的靈魂,任由他們擺弄我的命運。而我只想趕緊結束回牢房睡大覺。

最終,法官大義凜然地宣布:我將以法蘭西人民的名義,將你斬首示眾!

人們鼓掌歡呼。

有人問我後悔嗎,我說不。

行刑前夜,神父想讓我懺悔,我拒絕了,我不需要上帝,我以前有理,現在有理,今後也有理,我不需要上帝,而且我已經沒有時間去對我不感興趣的事情再產生興趣。他竟然還說他是我的godfather,去他娘的,我自己有father,他想當父親找別人去!

我躺在監獄看著星空,第一次向這個冷漠的世界敞開了心扉,我感到我以前是幸福的,現在也是幸福的。我想到了母親,想到她曾跟我說過的話,她度過了只有她能度過的一生,我沒有權利哭她。

明天我的生命即將結束,而我只希望行刑的時候,那些看熱鬧的人們能叫得更大聲一些。「

gay little speech time

加繆用《西緒福斯神話》闡述了荒誕主義,用《局外人》表達了荒誕主義,最後用《反抗者》給出了應對荒誕世界的方法。

荒誕主義的基本問題也是當時二戰時和戰後迷茫民眾所經常思考、也是現在的人們經常思考的的一個問題:我的一生是否值得過?如果不值得,我又該何去何從?所以加繆在《西緒福斯神話》開篇就提到:自殺是唯一嚴肅的哲學問題。加繆認為,雖然人生就像西西弗斯不斷把滾石推上山頂又落下周而復始循環往複永不停歇般荒誕而又無意義,但如果西西弗斯是憑藉自由意志不停對抗巨石,有意識地征服山頂,那麼他就是幸福的,他是自己歲月的主人。而不是像俄狄浦斯一樣順從命運,在得知預言的那一刻起悲劇就開始了。而後,加繆又在《反抗者》中寫道:「面對這個荒誕世界最好的辦法是「反抗「,反抗是不斷自我面對和呈現,就是要無希望地活著,絕不閃躲和自殺,反抗者雖然確信命運是一場徹底的慘敗,但絕不屈從命運,是反抗賦予生命價值,反抗者將會對自己的命運感到贊同,並對這種只因反抗才有價值的的存在感到滿意。」反抗的人是自由的。一種相當悲壯的觀點,也因此加繆成為了戰後西方社會幾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導師。

說回《局外人》。

我知道有許多人都感覺到自己是這個世界的「異鄉人」,他們時刻感到自己與世界格格不入。他們一直堅持獨立地思考和生活,按自己的方式和意願過這一生,卻不斷被許多無端的聲音所評判、圍繞,他們都認為你喝醉了,但你想的是到底誰才是喝醉的那一邊。

我們從小就被質問: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然而我們卻常常不被允許成為我們自己。在成為自己的道路上,我們不斷在他人的地獄中掙扎,被標籤、偏見、刻板印象和扭曲的觀念所埋葬,感受著來自世界的惡意,你卻只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遠遠看著,任由他人來決定你的命運,擺布你的人生,無法插足,我們想要喊出聲來時又常常因無人能聽到而放棄。這一切就像是一場鬧劇,但世界或許本就是一個大劇場,而鬧劇的場次比較多。

但是,即便這一生不值得,即使他人是地獄,即使世界是圍欄較大的監獄,好在我們還能竭盡全力讓自己的思想保持自由,讓靈魂保持自由。就像《局外人》里寫的:一個人只要學會了回憶,就不會孤獨,哪怕只在世上生活一日,你也能毫無困難地憑回憶在囚牢中獨處百年。的確,牢籠關得住身軀卻關不住靈魂。這樣的「生存「本身就是對荒誕的最有力反抗。

無論如何,別讓別人來審判你的靈魂——當然,也別審判別人的。

最後,希望你在審視自己的人生時,都能像書中的默爾索那樣:「現在我面對著這個充滿了星光與默示的夜,第一次向這個冷漠的世界敞開了我的心扉。我體驗到這個世界如此像我,如此有愛融洽,覺得自己過去曾經是幸福的,現在依然是幸福的。「

最後摘錄書中幾句有意思的話:

1、一個人30歲死還是70歲死並不重要。

2、我的靈魂與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 而我的存在卻如此真實。

3、我們很少信任比我們好的人,寧肯避免與他們來往。相反,我們常對與我們相似、和我們有著共同弱點的人吐露心跡。我們並不希望改掉弱點,只希望受到憐憫與鼓勵。

4、不被愛只是不走運,而不會愛是種不幸

5、人生在世,永遠也不該演戲作假。

晚安,祝你在不自由的世界裡擁有自由的靈魂。

歡迎來我簡陋的小花園-公眾號「薩利公園」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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