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众人所愿,我跟那位未婚妻结婚并搬离故乡到东京定居。

对于不能真正爱上她这件事,直到现在我依然感到很自责。

现在才来说这番话,这样的我实在是太卑鄙了。

真的很对不起,优子。

 

结婚后一个月,朋友把冲洗好的婚宴照片寄给我。

打开包裹,看著照片,我顿时才发现自己的笑容究竟是有多难看。

别人可能看不穿,但是他的话一定会察觉到吧。

回过神来,我已经把其中一张结婚照连同纸卡放进写著他住址的信封里。

「寄出去之后,又有什么用呢?」看著信封,我自嘲著。

打消愚蠢的念头,我把信给丢进空无一物的垃圾桶里。

 

与他分开的二十年间,我完成了大学的课程,到父亲的公司就职。

有著贤慧体贴的妻子,可爱活泼的孩子,稳定的收入跟家庭,简直就是人人所向往的美满人生。

在他人看来,我的确十分幸福。

而我也不求更多。

 

但是,我知道老上天是个喜欢作弄人的老爷子。

因为,他不曾让我的「幸福」长久过。

噩耗在女儿升读小学时降临。

妻子被告知患上了现今科技未能得以治疗的疾病。

然后,她在众人的哭泣声下安详离世。

 

至今,我仍然记得妻子在生前跟我说的一番话:

「我全都知道哦,白凯。」

挂著虚弱笑容的妻子在病床上躺著。

「关于什么事?

我不以为然地继续削著手上的苹果。

「那一年的冬天,追上来的那个男生是你的情人吧。」

出人意表的话令我整个身体为之一震。

妻子对我的表现没有太大的反应,恍如她已经把一切都看透一般。

「我知道哦。因为我一直都注视著你嘛,白凯。当你看见那男生离去的背影的时候,你的眼神中充满著哀伤以及空洞。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啊!那一定是白凯最爱的人吧。』虽然没有证据,但隐隐约约感觉到是这样呢。」

她的脸上依然挂著温柔的笑容,完全没有责备我的意思。

但是,这反而让我的心增添多一层的罪恶感。

「白凯先生,」他用瘦削又缺乏血色的手轻轻搭在我那正在颤抖的手背上。

「虽然我不是你最爱的人,但是能与你结婚﹑共同生活﹑诞下女儿,这些事都全部都令我感到非常的幸福。」

她的脸上依然挂著笑容,那是幸福的笑容。

却刺眼得令我睁不开眼。

「白凯先生,我真的,很幸福哦!

我抓紧妻子的手,心中的激动如洪水般在内心中翻滚﹑冲击。

「不是的!不是的!」我在内心呐喊著。

「和你建立家庭之后,我能从悲伤中站起来,全都是因为你啊!,还有我们的女儿,从很早以前已经占据了我心中好大一个席位。与你们一起的时光,我真的感觉到我是被爱著,我是一个幸福的人!优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话语从心中发出,却全都哽在喉咙里。

唯一能说出来的就只有「谢谢你」这片言只语。

 

「有一件事我希望白凯先生你能原谅我。」

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妻子冰凉的手抚摸著我的脸庞,拭擦著我眼角温热的泪水,缓缓说道:

「那时候的事,我也看到了。」

那时候的?

「你把我们结婚照的相片给进放一个信封里了吧? 但是你最后还是没有把它给寄出去。你本应是想寄给那个男生的吧?那张照片的你,笑容还真僵硬呢。」

她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苦笑。

「看到纸卡上写的字,我就确信了。所以我在没有你的同意下擅自把照片给寄出去了,连同你最喜欢的花。向日葵的花语,我还记得哦。因为我希望能够把白凯的心意传达出去,真的非常抱歉。」

我当时……究竟在纸卡写了什么?

那时候的信,寄出去了?

连同一株向日葵?

复杂的心情就如千万条绳索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我究竟是想信能被接收到,还是不能呢?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答案。

「白凯先生,

柔和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

「在临死前,我希望白凯先生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不要说那种话,你会好起来的!

我说著欺骗自己的话。

「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听我这个请求——」

妻子的嘴微微开合,从口中吐露的话语,令我的脸上的泪痕再次增加。

 

十年﹑二十年,时间的流逝快得惊人。

「时光荏冉」,经过时间的洗礼,换来苍颜鹤鬓后我才了解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四十六年间,我与他相遇﹑相爱﹑分开。

四十六年间,我与她相遇﹑结为夫妇﹑生下女儿﹑生离死别。

慨叹人生的苦短,回想过去的片段,换来的只有苦涩的一笑。

往昔,我终日埋怨老天对我不公平,尽是对我残酷。

此刻,我终于明白到不是祂对我不公平,而是我没有去抓紧属于自己的幸福。

真正残酷的不是老天爷,而是我。

我辜负了他,也辜负了她。

对他,我未能作出任何补偿,也没资格作出补偿。

对她,我只能用心照顾我们的女儿以作弥补。

深知我不应再奢求任何东西了,但是内心的我仍然想再一次与他相见,想知道我究竟在那张纸卡上我写了什么,想知道他对我最后的话语的回复。

 

那个春天,我带著快要到大学读书的理香重游旧地。

从小她就嚷著要回来看看。

跟他母亲一样,女儿理香也有碧绿色的大眼睛,也继承了我黑发,但就是不知道那份活泼跟好动是从哪来的。

「老爸我想去那里看看!

话音刚落她就朝刚刚所指的地方跑过去了。

「都快做大学生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无奈地苦笑著。

也许,带理香回来,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寻找他的借口。

这样想著的同时,我的脚停住了。

停在那片种满向日葵的花田前。

停在他向我告白的地方。

那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可是他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想到这里,我不禁锁紧眉头。

 

在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田中,并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果然不行吗?

我苦笑著。

回头转身之际,我却步了。

那抹直到现在还深深刻印在我心中的身影,正站在离我不足十米外。

虽然在那抹棕色中已夹杂著不少银丝,但我不认为自己会认错。

不远处的他侧身对著我,欠身对著一株向日葵微笑。

即使脸上增添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然不减眉宇间的那份稚气。

是他。

想叫出他的名字,想拥抱他的身躯。

内心顿时只有这些想法,但是能做出来的行动却连一件也没有。

不安阻挡著喉咙所发出的声音,自责成为限制自己行动锁链。

「我」正阻挡著我。

 

忽然,一阵强风袭来,像有一股力量在背后将我推向前,鼓励我前进。

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听我这个请求——」

脑海中无故地响起已故妻子的声音。

「请你一定要幸福。」

声音成为朝他踏步的动力,哽在喉咙的名字冲破阻隔在空气中回响。

「小枫!

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立即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而当目光对上的时候,换来的是他诧异的表情。

仿佛不能相信眼前的所看到的的事物一般,他用力揉著自己的眼睛。

我毫不犹豫地抓起他的手,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

「小枫,对不起!对不起!……

止不住的颤抖和内心的激动,千言万语却都只能化作一句「对不起」。

我还是真没用呢,到现在还是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

就算他不明白也好,不原谅我也罢,我都想告诉他。

告诉他自己从以前到现在仍不变的感情。

「真没用呢,到现在还是不懂怎样表达自己。」

意料之外的话语传达到耳边。

小枫没有推开我,反而抱紧了我。

「你啊,什么都不说就只会说对不起,那样我怎会明白啊……傻瓜!

哽咽的声音刺痛著我的心。

与此同时,我也终于想起当时我在纸卡上所写的讯息了。

看来传达到了呢,最后的话语﹑最后的花语。

「小枫,我还可以爱你吗?

我捧起他的脸,直视著他蜜色的眼睛。

「我等你这句话等了二十几年了。」

脸上淡粉色的红晕衬托著他灿烂的微笑。

闭上眼,然后相吻。

温热的泪水描绘著我俩脸上的轮廓,彼此心跳声在此刻同步。

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从以前,到现在亦如是。

 

我和小枫牵著手并肩而行,享受著微风扑面的清爽。

这个时候,理香迎面跑来。

小枫看见理香便立即把手抽回去,并把脸埋得低低的。

「真是的,只是走开一会老爸你就不见人了……这位是?

理香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毫不犹豫地伸手把他的手再次紧紧握著并向他微微一笑,仿佛说著: 「没关系的。」。

面对著女儿,我缓缓开口问道:「理香,虽然现在这样问你可能会有点奇怪,但你愿意有多一个父亲吗?

 

微风吹拂,向日葵随风微微摆动,却不曾把目光从太阳移开。

它们笔直地向太阳站立著,为它绽放最灿烂的笑容。

如同歌颂我们的恋情一般,向日葵灿烂地盛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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