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故事中,詹宏志來到瑞士登山旅行,他被旅行指南書上所描述的徒步路線所吸引,踏上了一條不同於一般觀光路線的徒步健行之路。正所謂無限風光在險峯,讓詹宏志意想不到的是,這次的旅程遠沒有自己預想的那麼輕鬆愉快,尤其是他看到雪坡、巨石與險峻的羊腸小路後,這場冒險纔剛剛開始……

  比起觀光景點打卡拍照

  我更喜歡不期而遇的風景

  以下內容選自《旅行與讀書》

  詹宏志 著

  中信出版集團 2016.08

  面對右有雪坡,左有落崖的羊腸雪徑,我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以及腳下的平底皮鞋,躊躇再三,不知該不該落腳。此刻突然想起剛纔游完高山植物園後,火車站旁有家鞋店提供租鞋服務,那是登雪山的專用靴鞋,靴底有固定釘的那種,而且強調可以在此地租,在下一站還你無需回頭,現在我可終於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但千金難買早知道,此刻回頭到出發點又要一個鐘頭,來回兩小時,我的六小時健行不就要變成八小時了嗎?眼前這條路看來雖然驚險,但未融的雪地僅限於山的背陽面,也許就是這麼一兩處,既然乘興而來,何不就隨興而爲呢?

  何況導遊書上說得一派輕鬆,應該不是什麼真正困難的路線吧?想到這裏,我的精神與勇氣都恢復了,就決定上路了。陡坡雪地上的“路”,就是一個一個的“腳印”踩出來的凹陷。我小心翼翼把鞋底印在“前人的腳印”上,走了兩步,發現很困難,因爲那雪早已踩成冰塊,又硬又滑,只要腳底一滑,我就得滾下那幾百米的深淵了。

  我改變策略,面向山壁,把手扶在雪坡上,積雪時日已久,此刻也變成冰了,抓起來尖銳刺掌。但我們也顧不得這許多。雙手緊抓雪壁,兩腳戰戰兢兢,一步“一腳印”,試着穿越這條攔着山腰的雪路。

  途中有幾次感覺到腳底打滑,一顆心像要從口中跳出來,但幸好另一腳是踩穩的,手上也傳來抓緊雪地的刺痛,總算一步一步,有驚無險地穿越了一片山坡。當我們走完雪路,重新回到碎石與草地的路上,我覺得自己緊繃的身心都鬆弛了下來,回頭再看那一片陡峭的雪壁,驚心動魄,簡直不敢相信真的已經渡過了這一關。

  往前看,前方我們已經完全看不到任何健行客的身影,視野又變得開闊,只見遠方的連綿山峯,棕灰的地面和散落其間的綠意與小白花,心情重新又感到快慰愜意,忍不住想吹口哨。

  約莫又走了半小時的棱線,我們又走進一片涼蔭處,山路似乎又下坡轉進一個山谷,再一個轉彎,我們又傻了,一整片比剛纔更大、更陡峭的雪壁出現在眼前。我們再度走到了山的背面,另一大塊未融的雪坡擋住我們的去路,雪壁仍然是有路的,也就是那沿着雪壁腰上刻出來的一個個“腳印”。我們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不走的話,我們就要回頭,就算放棄,也要再走將近兩個鐘頭,才能重新乘坐齒軌火車下山,更重要的是,你還是得穿越好不容易纔通過的第一片雪壁回去,那片雪壁有比眼前這一片雪壁容易嗎?這一片雪壁帶你“走向”目標,另一片雪壁帶你“放棄”目標,我應該走哪一片雪壁?

  我和同伴商量,她聳聳肩說:“都已經走到這裏了。”說的也是,我們已經走了兩個多鐘頭,如果“照書本上說的”,我們應該只剩三個半小時路程,就算前方還有兩片雪壁,咬一咬牙,也就撐過去了,不是嗎?

  我們再度走上雪壁,手腳並用,又爬又走,走在驚心動魄的硬滑冰地上。沒有穿戴手套的雙手,已經因爲抓着雪壁而多處割傷了,現在手心隱隱作痛。但我心中仍有不真實的感覺,此刻是七月的盛夏,我的頭上因爲日曬而冒着汗,我的手掌卻有凍傷之虞,而踩在冰壁的休閒鞋擋住足底傳來的寒意,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情況?

  用了也許是半小時,但感覺像一世紀一樣長,我們又越過了這片雪壁,吁噓了一口氣,一面暗稱僥倖,再度走在景觀美得不似人間的壯麗山景,清風徐來,空氣中充滿香氣,心情也跟着又愉悅起來。

  好消息也不久長,再一個轉彎,第三片巨大的雪壁冒出眼前。我們對望了一眼,搖搖頭,但我們已別無選擇,也不用討論了,我率先又踏入冰壁上“前人的腳印”,我們已經不是“健行”,而是“爬行”,手掌心傷痕累累,手背上卻被曬得發紅發燙。

  已經爬過兩片雪壁,卻也無法降低心中的恐懼,每當向下看着腳下幾百米的溪谷,聽到轟隆隆的溪流聲,還是忍不住一陣腳軟,手上冰雪抓得就更緊了。

  幾乎轉一個彎,就出現一片雪壁,愈來愈頻繁,我也數不清我們到底走了幾片雪壁。我開始感到飢腸轆轆,看看錶,此時已是下午一點多,我們已經走了四個多鐘頭,也難怪餓了。

  我翻找揹包,沒看見半點零食,只找到一罐前一天在路上購買未喝的啤酒。越過一片雪壁後,我把它放進冰壁裏冰一冰,坐在路邊石塊上就分着把它喝了,權充一個簡單的午餐。吃完克難午餐,精神恢復過來,我一面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一面也覺得這是人生不可預料的奇遇之一,何不苦中作樂呢?

  我們再度抖擻精神,大步向前走了。沒有再走太久,就在我們穿越另一片雪壁之後,我們遠遠看到有民房,心裏不覺一振,不由加快腳步,內心一面揣摩,這究竟是哪裏?猛然想起書上說的,在健行路線上,有一處賣咖啡和香腸的所在,雖然簡陋,卻是登山者休憩補給的好去處。想到有熱騰騰的咖啡可以充補,心裏更加興奮期待起來。

  但走得愈近,愈覺心疑,因爲看不出一點人氣。走近看清了,一間小木屋被積雪掩蓋,屋外有一些不辨形體的木桌木椅,的確“曾經”是個營業的咖啡店。但看這副積雪深埋的模樣,不營業應該已經很久了,書上的數據顯然是過時了。

  熱騰騰咖啡的盼望落空後,我有點感到泄氣,也覺得有點累了,我們撥開木桌椅的積雪,先就坐下來休息。但我有點納悶,我們已經走了五個小時,這個地點究竟是哪裏,離我們要去的地方還有多遠呢?

  突然間,遠方傳來一陣笑聲喧譁,我擡頭看見雪路上走來三個人影,他們一面喧鬧,一面也看見我們,揮手向我們打招呼。這倒是第一次我在這個路線見到對面有人走來,如果此地離纜車不遠,他們可能只是上山走走,隨即原路下山,但也意味着路途不遠了。

  等人走近,發現他們是三個衣着簡便的年輕人,身着 T 裇、牛仔褲,腳踩球鞋,手上也沒登山手杖之類的東西,和我們一樣,他們是一隊訊息不足、裝備完全不對的健行客。

  “Hi, there,你們是從施尼格普拉特來的嗎?”爲首的一位年輕人問道。

  “是呀!”我說。

  “還有多遠?”

  “我們走了五個鐘頭。”我說。

  三位年輕人抱着頭髮出慘叫。但我有同樣的疑問,我問:“從這裏到纜車有多遠?”

  “我們走了四個鐘頭……”

  “嗄—!”聽到三位年輕人說離纜車還有四個鐘頭,現在輪到我抱頭髮出慘叫。他們面色不安,繼續探問:“前面的路和我們來的地方一樣恐怖嗎?”

  “我不知道你們那邊什麼樣子,但我們來的路上是夠恐怖了。”我一面比手畫腳把我來時的冰天雪壁描述了一下,爲首那位年輕人蒼白着臉,回頭以詢問的眼神看着他的同伴:“我們要回頭嗎?”

  另外兩位穿 T 裇的年輕人立刻發出悽號,好像天塌下來一樣:“No !!!”

  我們互相祝福對方幸運,動身前往不可知的前程。我和同伴不再像剛出發時那樣一路上有說有笑,我們各自悶着頭走路,愈走愈快,只希望那三位年輕人的情報有誤,我們還有希望可以趕上末班纜車。

  一面快走,我內心一面也有點抱怨起那一本一路伴隨我的旅遊指南書來。爲什麼沒有絲毫線索提到夏天可能仍有積雪?爲什麼也沒有提醒讀者,這不是一般的健行路線,你需要一點雪地的裝備?

  我們繼續前行了很久,隨後我發現山的坡度愈來愈緩,雪地也面積變小,水聲愈來愈大,處處有湍流,草地又開始大片大片地出現。不知何時,我發現我們已經完全走回到平地上,處處有流水綠地,偶爾看見牛隻,又是一番田園景象。我猜想我們的噩夢已經過去,我們應該是回到“人間”了。

  這個意外反而成了這次旅行最難忘的經驗,我記住了我一路上的“頓悟”,卻忘了一本旅行指南差點讓我命喪異鄉的危險。

  直到很多年後的有一天,報紙上說有一位澳洲青年來臺灣自助旅行失了蹤,他的父親追來尋找,從青年的旅行計劃和他生前行蹤分析,他可能使用某一本旅遊指南,試着要走臺灣中央山脈的一條古道,但那條古道荒廢已久,書中卻還畫出可以行走的地圖。

  山友救災團體組隊協同父親上山搜索,在山中找到青年的登山揹包,部分衣物,那本誤導青年上山的旅遊指南也還在包中,書上還有青年在古道數據上畫線的痕跡,但這位年輕人是再也沒有回來了……

  順便一提,這位澳洲青年用的旅遊指南和我用的是同一個系列。所以我說,盡信書不如無書,你旅行時隨身攜帶的旅行指南,不一定每次都安全護送你抵達彼岸,有時候還把你送進死亡或災難。

  但我們又有什麼選擇?這不就是書本的力量,我們因爲讀書而觸動某一場旅行的動機,我們也因爲讀書而規劃了某條合情入理的或曲折詭異的旅行路線;我們更選擇了書本(在這裏是旅遊指南)作爲行動時的錦囊,一舉一動都向它探問,並且乖乖地遵從它的各種建議。

  這也還不是終點,我們的閱讀並不因爲旅程結束而終止。事實上,我們還可能繼續閱讀,也繼續閱讀和我們旅行地相關的書,或者說,我們對我們去過的地方可能閱讀興趣還會增加許多,因爲我們對它有了某種親密的理解,也在親身接觸中建立起《小王子》裏狐狸說的那種“馴養關係”……

  阿信說

  事實上關於旅行地的閱讀,我們是從旅行結束後才真正開始的。在旅行之前,我們對旅行地的閱讀是一種“想象”;在旅行之際,我們對旅行的閱讀則是一種“摸象”;只有在旅行完成之後,或者“一再完成”之後,纔是我們真正對旅行地瞭解的開始。

  你閱讀過那些與旅行有關的書?後來有機會前往那些令你心動的目的地嗎?

  在留言區和我們分享,幸運讀者將獲得中信好書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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