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木子美、芙蓉姐姐和劉心武放在一起來談,有些人可能會覺得不倫不類,三位當事者本人也未必同意。

  不過,如果將此三人放在新世紀之初中國社會文化轉型的大背景下進行觀照,確實可以看出三者之間存在的相似之處來。

  芙蓉姐姐的招牌動作

  其中最大的相似點就在於,他們各自以自己精心設計的行爲藝術對那些曾經神聖的東西構成挑戰,達到一種顛覆的效果。他們本人也因此而成爲具有時代徵候意義的標誌型人物。

  木子美以無所顧忌的暴露、芙蓉姐姐以一往無前的自戀對那種以含蓄、內斂爲特徵的東方傳統人格進行挑戰,而且充分利用現代媒介,掀起了一場堪稱風暴的社會效應。

  不管贊成也罷,反對也罷,在眼球即金錢的所謂後現代社會裏,這就意味着成功,而且隨着時光的流逝,她們的存在實際上被社會默許了。

  木子美的《遺情書》

  對此現象,已有大量文章進行討論,這裏不再贅述,且說劉心武和他的秦學。因爲劉心武的存在也可作如是觀。

  與甲骨學、敦煌學並稱二十世紀三大顯學之一的紅學,曾經被人們看得十分神聖,進入二十一世紀後,依然熱鬧非凡,當下更是如此,大量論著出版,研究熱點不斷,由此將2005年稱作紅學的大躍進年也並不爲過。

  在衆多的熱點中,毫無疑問,以劉心武和他的秦學最爲引人注目,熱鬧程度已越出紅學界,成爲一個全民參與的公共話題。在紅學史上,能與此盛況媲美者只有1954年的批判俞平伯運動和文革後期的評紅運動。

  爲了劉心武和他的秦學,支持者和反對者劍拔弩張,紅學家們與公衆嚴重對立,已經達到了所謂“羣毆”、“圍攻”和“力挺”的程度。這顯然已經構成了一個需要認真探討的社會文化事件,籍此可以對一些問題重新審視。

  《劉心武爺爺講紅樓夢》

  平心而論,劉心武的出現在紅學史上並非偶然現象。從早期的和紳家事說、明珠家事說到王夢阮、沈瓶庵的《紅樓夢索隱》、蔡元培的《石頭記索隱》,從壽鵬飛的《紅樓夢本事辨證》、景梅九的《紅樓夢真諦》,一直到前些年轟動一時的霍氏姐弟的《紅樓解夢》,索隱式研究一直有人在做,而且頗有市場,並沒有因胡適、俞平伯等人新紅學的創立而銷聲匿跡。

  劉心武的秦學從研究思路、研究方法上來看,和以前的索隱派並沒有多大的區別,只不過是索隱的具體結論不同而已。事實上,對索隱者來說,得出什麼樣石破天驚的結論都有可能。近些年,索隱派的著作也出版了不少,如孔賢祥的《紅樓夢的破譯》、閻肅林的《甄家紅樓》、溫雲英的《紅樓夢作者新證》等。

  何以單單劉心武的秦學會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呢?原因說起來很簡單:一是中央電視臺的影響,二是前輩紅學家周汝昌的支持,三是劉心武本來就是一個知名作家。幾種因素加在一起,使原本很常見的索隱式紅學研究竟然一下成爲公衆關注的熱門話題。

  《劉心武揭祕古本紅樓夢》

  不過事情鬧大了也好,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對許多事情重新審視一番。對劉心武與其秦學的態度如何,其實與評論者的觀照角度有關。

  如果把劉心武的秦學當作嚴肅的學術研究來看,用嚴格的學術規範來要求,他的結論自然是不能成立的,稱其爲胡說八道也並不爲過,因爲他的很多結論建立在沒有根據的猜想基礎上,再以猜想的結論爲前提,進行更進一步的猜想,可謂天馬行空,隨意性很強。

  書雖出了好幾本,如《紅樓三釵之謎》、《畫樑春盡落香塵》、《紅樓望月》等,但所收的文章反來複去就那麼幾篇,光有論點,缺少可信的論據和論證過程,邏輯混亂,這樣的秦學確實是不能稱作學術研究的。

  而且從劉心武的這些著作來看,其學養與知識結構還不足以駕御這樣的題目,儘管筆者這樣說會招致一些讀者的反感。畢竟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學術研究也是有規範和門檻的,你不遵守,就不能稱作學術研究,就像踢足球不能用手、打排球不能用腳一樣。事實上,不少紅學家也正是從這個角度來評價劉心武的秦學的。

  《劉心武揭祕紅樓夢》

  儘管劉心武認爲他的秦學是嚴肅的學術探討,但如果紅學家真的從這個角度來評價,那隻能是牛頭不對馬嘴,嚴重錯位,根本說不到一起去,紅學家們還會因此給人留下學術壟斷蠻橫霸道的壞印象。

  如果像有些評論者所說的,將劉心武的秦學研究看作一種茶餘飯後的消遣,就像看娛樂小報的八卦新聞,不當作嚴肅的學術著作來看,那就不會存在如此激烈的爭論了。對一般讀者來說,他需要的是消遣,是娛樂,嚴肅的學術著作讀起來費心費力,枯燥乏味,遠不如劉心武這種猜謎爆料的書籍讀起來過癮。

  既然有這種市場需求和閱讀需要,劉心武的秦學也就有其存在的價值。連木子美、芙蓉姐姐大家都能接受,又爲什麼不能接受劉心武和他的秦學呢?其《紅樓望月》等著作的暢銷不是很能說明問題嗎?

  對一些紅學家來說,面對這個日益複雜、多元的社會,確實應該轉變一下觀念了。因爲對不少人來說,學術研究早已失去原先的神聖感,他們喜歡那些能讓他們感到刺激和快樂的東西,至於觀點是否正確,是否符合學術規範,倒還在其次。

  《揭祕與猜謎:劉心武秦學透視》

  紅學家既不要幻想用自己的研究來指導作家們創作,也不要一相情願地把自己認爲正確的東西灌輸給公衆。學術研究本來就應該冷清和寂寞,處於社會的邊緣,如果全體國民都來關注紅學研究,這個社會的運作機制肯定不正常。

  20世紀50年代以來,這方面的教訓實在太深刻了。文革後期,全民上陣評紅樓,結果評出了什麼呢?紅學家們看不慣劉心武的秦學,大可以不看,誰喜歡看由他去,自己埋頭做自己的研究,各行其道,這不是挺好嗎?

  這次圍繞劉心武的秦學的爭論有一個最爲成功之處,那就是把相當成功地紅學家們醜化和妖魔化了。

  筆者注意到,不少紅學家對劉心武秦學的批評還是很有說服力的,頗能擊中要害。但是,從公衆的反應特別是網絡上的情況來看,支持劉心武的聲勢遠遠超過那些紅學家們的聲音。在不少人的心目中,紅學家們成了狹隘、嫉妒、迂腐、愚蠢、蠻橫、霸道、無所事事的代名詞。何以如此?這確實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劉心武紅學之疑》

  紅學家們的被醜化自然與劉心武的策略有關。他打着平民紅學的旗號,拉近自己和讀者的距離,刻意將紅學家們與公衆對立起來。

  這幾年,由於學術風氣不正,抄襲、腐敗之風盛行,嚴重損害了學者在人們心目中的正面形象,加上在媒體上紅學家們嚴謹、呆板、不討喜的形象,這些因素結合起來,紅學家們很容易招致公衆的反感。他們無論是開口說話還是保持沉默,都會受到批評,可謂動輒得咎。

  如果保持沉默,要麼被認爲是認可了劉心武的觀點,要麼會被認爲是理屈詞窮。如果開口說話,則會被認爲是學術壟斷,壓制新說。

  這樣一來,紅學家們越是批駁劉心武,就越容易招致公衆的排斥,結果形成了一個怪圈。紅學家形象的被醜化和妖魔化說起來還是很讓人憂慮的,從長遠來看,它對紅學研究是十分不利的。

  《誤解紅樓:劉心武之秦學》

  當然,對紅學家們來說,這次圍繞劉心武的秦學所進行的討論也是有不少教訓可以汲取的。時代已經變了,人心也已經變了,如何在這個複雜、多元的社會中進行學術研究,與公衆進行愉快、順暢的溝通,這確實是個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

  自然科學需要普及,人文科學同樣需要普及,這是沒有問題的,但關鍵是採取什麼樣的方式,如何藉助媒體來成功地達到這一目的。畢竟樹立良好的社會形象對研究者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總的來看,劉心武與其秦學的出現十分正常,不必爲之大驚小怪。我們能容忍木子美、能容忍芙蓉姐姐,爲什麼就不能容忍劉心武猜謎紅學的存在?

  相信過不了多少時間,一切都會恢復平靜的。無論是支持者還是反對者,都不妨靜心等待。我們應該相信時間,相信中國人的智慧。

  附 記

  這是一篇舊文,寫在劉心武和他的秦學大紅大紫之時,一起走紅的還有木子美與芙蓉姐姐,不管指責也罷,寬容也罷,都必須承認,這三位是網絡時代到來的產物,具有風向標的意義。

  如今木子美、芙蓉姐姐早已被人們淡忘,但劉心武和他的秦學則時時有人提及。

  之所以被提及,全拜《紅樓夢》所賜,這部小說在中國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儘管很多人並沒有認真閱讀過。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如今已進入大數據時代,紅學依然是社會文化熱點,劉心武之後,前赴後繼地冒出了一大堆橫掃一切、信心爆棚的紅學民科,他們迫不及待地拋出一大堆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紅學驚人發現。

  可惜那個僅僅靠眼球就能爆款的時代已經過去,再怎麼鬧騰,也吸引不少多少眼球了,劉心武的好運無法複製,畢竟時代在進步,網紅早成了技術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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