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6位戰友僅半個月後,鄭雲亮的隊伍再次撲進火場。

  在森林覆蓋率56.7%的山西沁源,“油松之鄉”的稱號是當地人的驕傲。同樣因爲這些樹,火成了當地人最可怕的敵人。

  3月29日13時許,沁源縣王陶鄉附近的森林燃起了大火,伴隨最高8級的大風,迄今有1.5萬餘人投入撲救。半個月前,同樣發生在沁源的一場森林火災中,7名本地森林消防隊員因風向突變,被困火場,其中6人犧牲,1人受傷。6位犧牲的隊員分別是:武俊文、陰楷、霍成、平亞琦、楊智丞、牛鵬飛。

  沁源縣森林消防大隊教導員鄭雲亮說,隊員們心照不宣地避免提及6位犧牲的戰友,“越是難過,(越)不能總重複(提及)”,“還要上山,我們還有工作”。

  鄭雲亮回憶,3月14日的山火原本面積不大,可當天的大風“吹起兩個大火球”,越過了公路、村莊和老百姓的頭頂,墜入另一片山林,引發了更大的火勢。幾名犧牲的隊員當時正在行軍,距火線尚遠。突然一團飛火從天而降,繼而誘發爆燃,烈火頃刻包圍了他們。

  6人中,1位排長、1位班長、4位隊員,他們中只有兩人結了婚,一人有孩子。

  最年輕的霍成年僅19歲。鄭雲亮記得,他去年夏天高中畢業才入隊,那時還像個孩子。霍成的媽媽曾告訴媒體,孩子“在學校聽老師的話,在家裏很孝順,在村裏也不淘氣,從不打架”,消防員是他自己選擇的職業,“他喜歡這個工作”。

  沁源縣2011年成立森林消防大隊時,武俊文便加入了。他是退伍軍人,“努力又踏實”。鄭雲亮說,武俊文任排長以後,有隊員的母親生病,武俊文主動爲這家人組織募捐;第二年,那位隊員出了車禍,他又毫不猶豫地自己掏出一筆錢。

  “他是個好人。”鄭雲亮說,“但這就是我們的職業,高危行業。”

  4月2日,鄭雲亮又指揮着隊伍撲打明火——火越過數個山頭,新一輪的大火襲來前,隊裏還未來得及認真哀悼6位犧牲的戰友。

  鄭雲亮說,他從未見過這麼大的火,比半個月前還大得多。他承認,3月29日的那場火情超出當地處置的能力範圍。

  應急管理部協調了內蒙古、甘肅、北京3地共1300名專業森林消防員前來支援。一位內蒙古森林消防總隊的消防員掰下一節荊條遞給記者說:“太乾燥了,這簡直是最好的燃料。”

  一線火場面臨的形勢更加棘手:油脂量高的油松動輒掀起幾米甚至十幾米高的火牆,樹冠的火光能燒紅天際;燃燒的松果順着山坡滾下,帶起一路烈焰。

  “他們不容易。”這位消防員說。沁源這類市縣森防隊,被稱作“半專業地方隊員”,設備與培訓都遜色於專業隊伍。

  沁源山區“山高、坡陡、溝深”,一位消防員解釋,東北和內蒙古的一些林火,火勢雖大,可就像“孩子尿牀”,火線大致規律擴散;山西地形複雜,火勢星星點點,想把火線徹底圍住,“就像在石頭上刻一段花紋”。

  一位森林消防隊的支隊長稱,自己和大火打了20多年交道,沁源這場火令他備感驚險。一天之內,他帶領隊員兩次緊急避險。沁源複雜的山勢引發了各種“小氣候”,亂竄的陣風使得火勢瞬息萬變,甚至頃刻間180度轉向,與撲救隊伍迎頭相撞。

  隊裏一位宣傳員意外記錄了一個場面。他當時忙於避險,掛在脖子上卻未關機的相機記錄下9分多鐘的搖晃畫面:伴隨“往後撤”“快跑”的嘶吼聲,隊員從之前山火燒過的跡地跑步下山。灰白的草木灰沒過腳踝,竄進鞋裏。一位戰士的鞋甩掉了,赤腳一路踩着滾燙的地面,被燙出一片水泡。

  白煙很快遮天蔽日。拍攝者一瞬間無法找到隊友,確定不了路線。他不得不停在原地。半分鐘的畫面呈現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大聲喘息和鏡頭搖晃的撞擊聲。

  滅火條件很艱苦,一位甘肅的教導員帶隊收到給養後,自己拿了品相最差的午飯——一碗湯汁早已被吸乾、皺褶如布團的麪條。他把含水量高的蘋果讓給口乾舌燥的戰士。在過去幾個氣溫降到零攝氏度以下的夜裏,很多救火人員散佈在各個山頭,只能躺在露天草地間,進行短暫修整。

  截至4月2日下午,沁源“3·29”火場北線東段仍燃明火。火勢順着大風,沿山脊向北推進。滅火人員依託盤山公路,利用機械化裝備,打出了一條東西綿延8千米、寬近1千米的巨型隔離帶,試圖徹底阻擊山火;沿東西兩線佈防的救災隊伍盯守着從山脊蔓延而下的火焰。

  鄭雲亮的隊伍參與撲救了幾段火線,如今駐守在一個早已疏散、鮮有人煙的村莊。他們阻截了山火撲上房屋。

  眼下,犧牲隊員空出的編制已經被補齊了,排長和班長得到補選,那場災難裏唯一一位受傷的隊員成了新任排長,現在還在火線上。他被燒傷的耳朵快康復了。

  他們大隊的隊所被臨時徵用了,變成“3·29”森林火災撲救前線指揮部的駐地。這棟小樓有兩間宿舍,掛着“英雄排”和“英雄班”的嶄新金屬牌匾。

  兩間屋子正是半個月前犧牲的6位消防員的宿舍。鄭雲亮說,悲劇發生後,單位內部開了一場會,掛上了這兩塊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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