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屆的乾,剛認識沒多久就顯現了資料狂的特性;入學的第一個暑假過後,練習了一陣子的同期生們也漸漸顯示出各自的打球風格。

 

於是,從可以參加校內排名賽起,乾一邊觀察眾人的練習比賽,邊加以記錄和分析,據以整理出每個人的資料,區分出他們的類型,並針對各種類型的特性提出加強建議。

 

「現在看起來,我們六人大致的分類是這樣,我和菊丸是發球截擊型,河村是底線攻擊型,大石是反擊型,手塚是全能型,不二,你應該和大石一樣是反擊型,但我覺得不該如此,有種不太確定的感覺。也就是說,整體而言,我們的團隊戰力偏向攻擊,算是比較積極,不過,如果遇上也屬於攻勢強烈的對手,反擊的部分需要再加強。」

 

「啊,我打球可能比較缺乏特色吧,畢竟經驗不足所以不夠穩定,這方面我還在摸索。」身旁傳來有點刺人的嚴厲眼光,不二若無其事地笑。

 

眾人散去之後,手塚果然沒放過他,「不夠穩定?我和乾的看法一樣,你的球技純熟,攻擊或回球都很犀利,不像只重防守的人,更不可能經驗不足,你在隱藏。」

 

「目前為止,看過我所有打球方式的只有你。至於乾,大概是不小心被他看見攻擊球,他才會有疑惑吧,不過,要說刻意隱藏,手塚君你沒資格說我,就算是為了顧及學長們的面子也一樣。」微笑,「我的確不習慣讓人看到所有實力,但對乾所說的話也並非都是假的,對於自己的能力到什麼程度,我還不清楚;要成為那一種類型的選手,也還沒有強烈的意願,說白些,我對自己的定位還不夠明確是事實。」

 

「球風的形成不需要刻意尋找,而是取決於自己對那種應對方式最得心應手,而且,通常數年後就會安定下來。」

 

「是這樣沒錯,但我雖說好像那一種都可以,力道畢竟不是我的強項,要攻擊的話可能有點喫虧……,既然乾說我們的隊伍有攻擊為重的傾向,那麼我就專精反擊好了,反正,我練得很有心得的幾個技術,正好都是回擊球呢。」

 

手塚嘆了口氣,「第一次看見有人這樣決定的。」

 

「沒那麼嚴重,又不是不能改變。」

 

「體力和肌肉的配置及適應性不易更改。」

 

「不易不代表不能。而且,不管那種類型,全心鑽研都會有收穫。話又說回來,不論是發球上網或是底線攻擊型,甚至是你的全能型,整場都要想辦法進攻,挺累人的,而且,你不覺得,以逸待勞,將對手勝券在握的攻勢全數消除,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奉還,讓對方得分的希望跟著落空,是件很有趣的事?」

 

「防禦的確也有必要,但我個人比較偏好主動……,算了,對現在的你來說,反擊也許真的適合。」

 

小學時為了不讓裕太太過受刺激而開始接觸的反擊球風,沒想到會在這時派上用場。

 

攻擊型和反擊型沒有高低之分,運用得當,都很有可發揮之處也都會成為可怕的武器,但發覺對手的弱點,主動加以攻擊,讓對手無力還擊甚至連反應時間都沒有,充分滿足自己對得分的控制權和主控慾望,積極而炫目,是重視攻擊的選手給人的一般印象,反擊型的選手,總是低調了些—剛好符合他不想太過強勢的希望。

 

事實上,學習網球的頭幾年,他很樂在其中,不論是那一種打球方式都能掌握也沒有特別的偏好,甚至認為攻擊型的風格更適合自己,但是,當兄弟兩人的球風相近甚或有所重疊時,便造成了困擾。

 

同時進入網球班的、年齡又太過相近的兄弟,剛學習沒多久就常被人問到誰打得比較好,同樣的發展方向更容易被看出兩人的差距,在網球班對外比賽時,裕太的成績不如他顯眼,已經很令裕太在意,平日練習時,有著相近技巧的兩人,被比較的情形也從沒少過。

 

所以,他開始練習回擊球。減少進攻次數及威力,同時加上對來球的回擊,將不同的風格混合在一起,希望減少自己的鋒芒,不要看起來特別醒目,更希望「呀,剛剛那個攻擊球,同樣的模式,但裕太君比起周助君來得好應付多了。」之類的閒言閒語能消失。

 

出於不想打得太好的心態,在練習反擊時不算太認真,只要能把球打回去便罷,雖然打著打著也有了算是得意的技巧,可以得分也能贏得比賽,終究不夠真材實料,而現在,當時的練習,意外地提供值得一試的路途。

 

開始對自己回擊的球技加強練習,原本只是小學時代略為拿手的招式,必須提升威力,還有,在底線左右移動的速度也要更快……,雖然自己原本的風格已經頗有反擊型的樣子,真要完全將重點徹底朝著這個方向發展,需要改進和調整的地方還是很多。

 

「吶吶不二,我看你打球,覺得你完全就是反擊型,為什麼乾會不確定啊?他不會連這都看不出來吧?」菊丸在休息時間靠過來閒聊。

 

「嗯,那是因為我已經在改進了。看起來效果還不錯,大家都有特色就我一個人沒有的感覺不太好呢。」

 

「纔不會,你明明打得很好,啊,所以乾上次說的我們團隊大部分都是攻擊型選手的問題就不存在了,這樣算起來,」菊丸掐著手指計算,「大家都還滿平均的,算是各類選手都有的綜合型隊伍了。」

 

「是呀,我們一定會變成一支強隊,拿下全國冠軍。」

 

「嗯,我已經跟大石約好要成為全國第一的雙打了。」

 

「全國第一」、「稱霸全國」,聽起來非常吸引人,光是想起就會熱血沸騰的臺詞,並非完全不心動卻沒辦法像其他人一樣精神亢奮躍躍欲試,之所以會對這個目標有興趣和熱情,只是因為一個人。

 

幾個月下來,沒事的時候在場邊看著手塚打球的樣子成了習慣。這個人的網球幾乎可稱得上完美,速度、力量、技巧和臨場反應,無一不擅長,在還不需要拿出全力的校內比賽,已經足以令人看得目不轉睛,可想而知,一旦手塚動真格的打起球來,會有多麼精彩,強大而完美無缺,誰都難以望其項背,有手塚在,自己似乎就可以偷個懶,不必太積極也不必太全能,把反擊的模式給練熟就可以了。

 

也許是手塚自有令人折服的力量,也許自己是競爭心不夠激烈外加天性懶散,有手塚在,他乾脆地放棄了想要一爭長短的念頭,只想追隨手塚的腳步,同時期待著前方的風景。

 

由認識沒多久就和他很合得來的菊丸口中得知,大石和手塚約定了要得到全國大賽冠軍,沒能和手塚也有一樣的熱血約定有點遺憾,但從知道的那刻起,就牢牢鑴刻在心上—手塚的夢想是得到贏得全國大賽,他也想盡一己之力,如果這個球隊缺乏的恰巧是反擊型選手,那麼,原本就有此走向的他,在這條路上精進,簡直恰到好處順理成章。

 

即使在同一個球隊中,實力相近的球員彼此之間仍難免產生競爭意識,說來不可思議,只是領略了手塚的強大,只是看見了手塚眼中一往直前的堅定光采,就忍不住有種這個人本該站在最前頭的感覺,對他來說,和爭奪青學第一相比,讓整個球隊的整體實力均衡,進而在比賽中獲勝更為吸引人,他毫不費力就決定了兩者的順序,而且,最強的名號,手塚比起他更適合得多。

 

因為是手塚,夢想的溫度變得灼人,也因為是手塚,在意識到自己不但稱不上幫助,甚至可能構成阻礙時,他毫不猶豫地要手塚將他自正選中除名,只要對手塚無益,正選的位置可以輕易捨棄……,他的腦中只有在全國大賽奪勝的念頭,當高溫隨著目標實現而消退,手塚的離去讓他一直望著的事物落空,依賴也轟然傾圮,巨大的失落讓他幾乎要窒息。

 

驚訝於自己的反應、驚訝於手塚在所佔的重量,也因此而痛苦、不知如何是好;無人可依賴可指引,甚至連方向也失去,對於未來沒有頭緒,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的網球,他驚慌而焦躁,躑躅而不安。

 

然而,當情緒的風暴逐漸平息下來,漸漸從疼痛中恢復時,他感到外在的嘈雜消失,只剩下從未有過的安靜,不可思議的清爽感從心底油然而生,環繞自己的並非只有孤獨,還有其他的東西。眼前的確是空無一人了,他也的確是有著惶然,但又如何,面對只有自己的路途,承認自己的軟弱,對心中的恐懼不逃不避,力量便再次充滿全身,他微笑,想起手塚的鼓勵,只要按照自己的步伐就好,著急和不安漸漸沈澱了下來。

 

U-17的比賽每天都在進行,眾人吵吵鬧鬧,一片喧嘩中,他卻覺得非常安靜。

 

沒有人在前頭,看似令人擔憂,未嘗不是轉機,網球本就是單獨面對對手也面對自己的運動,憑著自己的力量才足以前進,最更重要的是,他本應以本心為唯一準則,考慮的不是任何人或任何團隊,聽從心意而行,不受任何限制,會更加淋漓盡致吧。

 

曾經因為裕太而無法痛快的打球,曾經因為手塚在而失去爭奪勝利的積極態度,也曾經為了讓青學的整體戰力平衡選擇反擊型球風,這些決定都是出於自身,裕太、手塚甚至青學沒有任何責任,但眼前無疑是從未有過,全新的、可以毫無顧忌的機會。

 

像被解開束縛一樣。近三年來所有在網球上的努力,甚至打出的每一顆球,都是為了手塚,即使毫無意見心甘情願,從某個角度來說自己的網球卻也受到了限制,手塚一定看到了這點,拒絕成為他的目標,不光是擔心自己只將網球寄託在他人身上,也是希望自己可以考慮是否要被侷限在反擊型球風上,想要提升實力,多方嘗試更開闊自由的球技有其必要,何況現在已經不需平衡青學正選的風格,那個讓他懶得精進的理由也不在了。

 

剛踏入U-17沒多久,教練宣佈兩兩組隊的中學生必須分出高低,只有勝者可以留下,輸的人則得離開,對於原本以為是要找同伴組雙打的中學生們來說造成了打擊,興高采烈的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正猶豫著要怎麼面對裕太,裕太主動發了話:「老哥,你不會手下留情吧?」

 

望著他的眼神堅定,再沒有小時候的不甘和屈辱,裕太成長了許多,「當然。」

 

於是毫不保留,兩人的分數差距隨著比賽進行越來越大,根本是一面倒,他也沒有停下來。

 

裕太擺脫了他的陰影,即使敗下陣來被迫走出才剛進入沒多久的U-17,也不再像以前一身挫敗,而是挺直了背脊,最後的「我會再努力的。」更不是敷衍之詞,被姐姐說中了,離開青學對裕太而言的確是好事,他非常期待裕太的未來。

 

而自己,也到了該踏出舒適圈,勇於向前的時候。

 

人總是安於習慣。自己只負責在比賽時讓賽事終止於手塚之前,盡量減少手塚的負擔,至於青學第一的位置,他可說完全躲在手塚身後一點也不想爭奪,久而久之,幾乎都要忘記攻擊球是什麼樣的滋味……,他想要的,只是化解對手的攻勢,將那些攻擊封死嗎?不論是裕太或手塚,顧慮他們的心態障蔽了內心真實的想法,甚至習以為常,連自己原本的樣子都幾乎要忘記。

 

手塚等待著的、他也想知道的真正的自己,或許,就在網球之中。

 

可以隨心所欲,也可以盡全力放手一博,想要打出什麼樣的球,想要到達什麼樣的地步,他仔細聆聽,毫無幹擾的、自我真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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