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兵的建立發展對東晉到劉宋統治階級權力組成變化有什麼影響?


簡單說一下。

東晉自元帝渡江,成功建立了與南土大族的同盟關係以後,其政權實際是一個代表與其同渡的北方大族和原先南方豪族政治聯盟的共治政權。北方的東西王氏、庾、褚、謝、桓、郗氏等與江南的顧、陸、沈、周、虞、孔氏等結成了比較牢固的共生關係,司馬氏以其共主的形式維持東晉的法統,各大家族此起彼伏的交替執掌朝中樞紐,維護各自的利益。

南方大族的利益自不必說,由於長期盤踞本鄉本土,家族勢力龐大,人丁興旺,固有其田地莊園;北渡大族也依靠司馬氏的分封得到了莊園人口。有土自可育人,大族可以影響的人力資源成千上萬,依附於其土地上的人眾閑時務農,戰時自成部曲,聽從大族號令,這是諸大族的利益基礎。

但大族的利益做大自然導致東晉的弱干強支,尾大不掉。司馬氏手中可以依憑的軍隊是很少的,難以控御權臣。所以連綿東晉一朝是不斷的軍閥作亂。王敦、蘇峻、桓溫、王恭、桓玄,直至劉裕取而代之。

東晉各帝,對上游荊州毫無統御能力,王敦、桓溫、桓玄都是事實上割據上流。荊州錢糧幾佔東晉政府歲入的一半,可想而知在權臣佔據荊州之時,建康中央政府的壓力有多大。

所以北府軍成為抵制上流,拱衛京師的重要倚仗。北府軍的構成主要是彭泗南渡的流民,由於永嘉之亂,江淮以北人民為自保紛紛堡聚,以宗族鄉曲關係,大小割據勢力眾多,因此南渡的流民仍保持這一傳統,加之東晉政府視他們為兵戶一般對待,集中於京口、晉陵一帶,因此其內部相維繫的紐帶作用很強。北府軍中的劉、臧、趙、蕭、何、徐、孫、檀等各姓大家,日後成為劉宋一朝的新起大族,自有其必然性。

起初,北府軍作為權力制衡的工具為中央政府所用,但由於上文提到的司馬氏弱干強支的局面日益惡化,北府軍最終也成尾大不掉之勢,成為東晉的肘腋之患。劉裕借孫恩之變崛起,擊敗了荊襄上流的挑戰力量桓玄後終於得移晉鼎,北府軍內強族也憑此一步登天。

劉宋借北府軍起家,自然深知軍閥擁兵自重對政權的危害。所以自劉宋一朝開始,無論荊州襄陽還是京口瓜洲,軍權始終在皇族手中把持,也正因此,劉宋一朝的政治鬥爭,演變為劉姓兄弟相殘的慘劇。


私以為,流民軍、北府兵、青齊兵、荊雍兵,其實是相對同質的。他們都是在北方歷次亂局或高壓之下南逃江淮地區漢水中下游的南遷民眾,他們都是在傖荒晚渡的地方豪族帶領與組織的武裝力量,他們都是無法通過正常的選拔渠道獲得政治待遇提升的「武家濁流」,他們都是常年奮戰在淮漢邊境地帶的南方一級戰力。

「北府兵」其實只是晉、宋、齊、梁四朝淮漢邊境武裝力量在東晉中後期與劉宋中前期的階段性表現,在此之前的流民軍,以及在此之後的青齊兵、荊雍兵,其實都是淮漢邊境武裝力量的階段性表現。質言之,「北府兵」對於東晉中後期、劉宋中前期統治階層的影響,就是「淮漢武裝力量」對於整個晉、宋、齊、梁四朝統治階層的影響。在思路上打通了這一點,才能更好地理解「北府兵」。

淮漢邊境武裝力量對於晉宋齊梁統治階層而言,無外乎以下兩方面四維度的作用:

其一、【守序善良】抵禦北方軍事威脅的南侵,構築常態化戰略緩衝區,屏藩江東建康朝廷與門閥世家的莊園(經典案例——淝水之戰);

其二、【混亂善良】構成南國北伐的主力軍,並利用邊境豪族與黃河流域本郡本家的鄉里關係,實現對黃河流域的恢復與防守,向一統中原的大目標邁進(經典案例——祖逖北伐、桓溫北伐、劉裕北伐);

其三、【守序邪惡】以南國作戰主力的實力參與到南國四朝的政治鬥爭中去,被門閥望族、宗室諸王、建康皇權所拉攏利用,或自行搞事(經典案例——蘇峻之亂);

其四、【混亂邪惡】成為改朝換代者的主力部隊,參與到篡代建功的過程中,高級軍官一舉成為新朝新貴,精銳部隊成為新朝禁軍(經典案例——劉裕建宋、蕭道成建齊、蕭衍建梁)。

北府兵對於東晉、劉宋的統治階層,影響也無外乎這麼兩方面四維度的作用,他們既能在前秦高壓面前在謝玄的率領下,亮出淮南之戰、淝水之戰的出色戰績(守序善良作用);也有在桓玄之亂中,由於主帥劉牢之的無所適從而陣前倒戈支持桓玄,左右內爭導向的能力(守序邪惡作用);更有跟著劉裕北伐,氣吞萬里如虎的不俗戰力(混亂善良作用);還在劉裕篡代過程中,構成劉裕軍功威望的基礎柱石(混亂邪惡作用)。可以說,北府兵在晉宋齊梁二百多年歷史中,軍政兩開花,是發揮得最淋漓盡致的一批源自淮漢邊境武裝力量的武人

正是北府兵對於晉宋之際政治如此強大的影響力,導致了劉宋皇權對他們的壓制。元嘉時期,除了皇族統領,便是分而治之。檀道濟之死,便是劉義隆、劉義康兄弟猜忌所導致的一個象徵著北府兵衰敗的標誌事件。再加上,北府兵自謝玄選拔編練(377年)以來,到檀道濟之死(436年),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在劉裕北伐時期(404年-417年間)達到戰力巔峰的那批兵將,已然老去。頂層排擠與自然衰老,使得北府兵的衰敗成為必然。

東晉江淮兵(被流民帥率領而相對鬆散的流民軍)、歷代荊雍兵(構成歷次荊揚之爭荊州主戰力)、建齊青齊兵(在宋末齊初特殊形式下形成的邊武勢力),也分別在不同程度上經歷了北府兵所面臨的興衰、在不同程度上發揮了北府兵所發揮的作用,只不過都沒有北府兵這麼典型。

而且,更為關鍵的一點是,【北府兵】是【東晉門閥政治】到【南朝皇權政治】的轉折關鍵,它的崛起既宣告了東晉門閥政治的結束,也開啟了南朝(宋齊梁)皇權的新時代。它本可以構成義熙元嘉武文二帝強勢皇權的強力軍事基礎,奈何劉裕稱帝不久便病逝、劉義符的廢黜、劉義隆的多病,連續發生,使得劉宋政權失去了一個強有力的開國皇帝,劉宋的權柄也不斷陷入到託孤權臣、北府強帥、宗室權臣之手,劉義隆本身的尷尬得位更是為日後的皇權繼承留下了陰影。

本該在強力且賢明的長房皇帝帶領下,鞏固初建時期統治的宗王政治,反而在皇權不振、繼承不正的局面下,成為劉宋乃至齊梁兩朝內耗的病灶所在。本該掌握在強力皇權手上進一步精銳化【北府兵】,也便虛耗在了這一過程之中。元嘉草草,固然有北魏策略得當且戰力尚佳的因素在,但北府兵本身的自然衰老,以及元嘉皇權的相對不振,或許才是北府兵最終退出歷史舞台的原因所在。

畢竟,(開始暢想),如若劉義符、劉義隆、劉義康三人的能力、心智、健康能夠合而為一,徐羨之、謝晦、檀道濟、傅亮等被劉裕這等人傑選用的託孤之臣,也沒必要陷入到廢立所引發的君臣猜忌之中,更避免了日後的宗室內耗的接連爆發。【北府兵】可能還有機會在良性君臣關係的管理下,充分融入到禁軍建設與外戰準備當中,那樣的劉宋,或可徹底完成劉裕在內政外戰兩方面的未盡事業,實現能夠統一中原的新皇權建設、新戰力建設,甚至完成新制度建設。誠如是,則【北府兵】雖然依舊難免因為皇權猜忌而被弱化、分化,但弱化與分化後的軍力,好歹也能被劉宋皇權用作鞏固皇權、發動北伐的動能,比真實歷史中發生的宗室內耗,強太多。(本段純屬臆想2333)

推薦書目:

韓樹峰:南北朝時期淮漢迤北的邊境豪族

田餘慶:東晉門閥政治

張金龍:治亂興亡


北府兵之於東晉南朝,如六鎮之於北魏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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