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被遗忘的十三岁
激情过后 石刻 运思篆刻
如果没有新闻背景,只是单纯的看这本小说,冲击力也许没那
么大,甚至要看懂作者写作背后所要企图表达的也没那么容易。还
好的是,作者在生前接受六次访谈之中透露了一些写作讯息,可以
稍稍在阅读中深入一些,而不是只看到文字的表面意义。在小说中
,作者没直接丢出意图,而是从整体事件的精雕细描中,去反衬出
抽象意义;作者也喜欢用歧意去凸显文字的张力,就像书名初恋乐
园,明明是痛不欲生却用乐园来表达,所以书中在某些痛苦挣扎的
情境下,却说她很幸福、很快乐;房思琪生长其中的豪宅大楼让她
失去灵魂与贞洁,书的结尾却是路人经过大厦门口羡慕的说:「要
是能住进这里,一辈子也算圆满了。」有些人从文学写作的层面去
批评这本书,作者也作了一些回应。几乎没什么人看懂她的小说,
所以她只好在访谈中谈自己的作品,也算是导读。
但是这本小说牵涉到命案,作者突然自我了断,让大众很错愕
,所以揪出狼师遂成为全民共识,然而苦无实证,虽然可以勾勒出
书中人物,但是无法据此办案。令人费解的是,作者至死,始终不
愿松口书中的狼师──诱奸犯、犯罪者,到底是谁?乱猜也不行。
作者在书末提到:「写完以后再看,最可怕的就是:我所写的、最
可怕的事,竟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我能做的只有写。女孩子被
伤害了。女孩子在读者读到这段对话的当下也正在被伤害。而恶人
还高高挂在招牌上。我恨透了自己只会写字。」既然称恶人、诱奸
犯、犯罪者,纵使没留下证据告不了他也不方便告他,这本小说也
不是报导文学,当然不能用真实名字。可是在日记中总该写出他的
名字吧?也没有。部落格写作是小说的前期试作,文笔磨练,当然
也不便写真名。所以案情就胶著下来。一开始大家都很愤怒,以为
书中的对话或无奈自嘲是作者本身的经历,但是事发自今,似乎是
有些是有些不是。虽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但并不全然是她的亲身
经历,女孩子受伤害了是泛指那些受伤害的中学生而非指某几个。
她是将心比心,感同身受的痛彻心扉。
作者既然保证书中所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么是她听来的或
是亲身经历?作者在访谈中也提及这是贴身之痛,那就是亲身经历
;但是她又强调不要画等号,也就是书中的故事是混合的,如同她
所说整本书的写作是诡辩的,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为了导引出对文
艺作品所谓真善美的质疑。因此从小说来探讨,而非从书中找犯罪
证据,可能比较符合林奕含的写作本意──多重诉求与叩问,她短
暂的生命所经历悲惨的遭遇与其中环境所暗含的陷阱,甚至她所热
爱的文学作品为何无法抚慰她受怆的身心,却要透过精神科医师与
药物?那么文学写作的意义何在?
所以写作过程无疑是逼迫自己不断一再走过肝肠寸断的不堪过往
,如作者所言,书中禁锢房思琪灵魂的小旅馆、小公寓在她脑中来
来回回走了千万遍,是屈辱、不雅的刀割自己与悲从中来,泪如奔
流也洗不尽那份委屈与悲悯同境况的小女生,所以纵然她想假装没
发生过,想往前寻找幸福都不可能。
书末她借由伊纹之口向怡婷说道:「怡婷,其实我很害怕,其实有
时候我真的很幸福,但是经过那个幸福之后我会马上想到思琪。如
果有哪怕是一丁点幸福,那我是不是就和其他人没有两样?真的好
难,妳知道吗?爱思琪的意思几乎就等于不去爱敬苑(毛毛,书中
珠宝店的少东设计师,深爱著家暴后离家的伊纹)。我也不想他守
著一个愁眉苦脸的女人就老死了。」这似乎又再告诉我们,何以她
要与爱她的新婚先生分居。她透过晓奇之口祷告上帝,求上帝赐给
她一个好男生,他愿意和她与她的记忆共度一生。和她的记忆共度
一生,这是非常困难的,往后不能有争执,否则终究是一颗潜藏的
炸弹。除非重新解读不堪的过往,让自己走出那伤疤,让生命有一
个新的发展。想依赖爱妳的人共拥伤疤过一生,这是残忍与冒险的
。终究她是没勇气说出口,只能选择分开。思琪在她心中已然是死
神在向她招手,以至自杀的念头从没断过(净几明窗前的风景,她
看到的依然是地狱。)。也许是话语的重量压得她翻不了身,书中
有一段提到李国华在小公寓淋浴时,低头看自己,他会想起房思琪
:「想到自己谨慎而疯狂,明媚而膨胀的自我,整个留在思琪里面
。而思琪又被他纠缠拉扯回幼稚园的词汇量,他的秘密,他的自我
,就出不去思琪的嘴巴,被锁在她身体里。以至到了最后,她还相
信他爱她。这就是话语的重量。」所以林奕含强调其中有爱,她只
能说爱上一个诱奸犯,而非长期被性侵。有一天她突然想到「老师
是真爱我的」,「从那之后,每一次他要我含,我总有一种唐突
又属于母性的感激,每一次,我都在心里想:老师现在是把最脆
弱的地方交付给我。」她迷幻似的美化了这一幕,可是这一幕在梦
醒后却变成恶梦,打从十三岁李国华第一次硬塞进房思琪的嘴巴后
,它像恶魔岛一样永恒的矗立在她的脑海,乃至在精神病院她依然
不自觉的剥著香蕉。那么为何十七岁是个剧烈的转折点?有一次数
学老师问李老师「你还是那个台北的高二生吗?还是高三?」李老
师嘴巴没有,可是鼻孔叹了气「有点疲乏了,可是你知道,新学年
还没开始,没有新的学生,我只好继续。」
之后,思琪看到老师带了瘦小的小女生,一切假象戳破之后,天旋
地转的崩溃了,无法再骗自己,整个世界瘫蹋了,所以有往后三年
的年年轻生。
可是,作者是以小说创作来表达,如何能厘清书中情节?作者
在访谈中也提到当初写作时能确定的主结构是十三岁与五十岁,也
就是故事发生的起点,长达八年(她第二次自杀在医院加护病房提
到:我身上阡陌纵横,小小一张病床,一迷路就是八年。而小说从
国一写到大一正是八年。书中提到:从十三岁到十八岁,五年,两
千个晚上,一模一样的梦。李国华就一直横在她脑子里,既非想念
也非思考。那是停格的死尸,抹黑了她的人生。让她只能幻想著素
未谋面的故乡。她多么忌妒能说出来的爱,她早已不是她自己了,
真爱也只能是她对自己的乡愁。),如何去叠床架屋结构小说,她
是边写边修正,经常在脑中写句子,一路下来,折磨多年,二十五
岁时才决定把它写下来。这个心情也许如同书末她借伊纹之口告诉
怡婷:「怡婷,妳可以写一本生气的书,妳想想,能看到妳的书的
人是多么幸运,他们不用接触,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但是作
者也强调这本书不是愤怒或控诉的书,也不是探讨性侵强暴的书,
而是有更大的命题探讨隐含其中。而现实的追究中,争执的是发生
在何时?似乎是迷雾一团,各说各话。林奕含为何要把李国华的犯
行下修到十三岁?两千个未成年的日子。如果这两千个日子她不曾
经历过,如何把它当成书的主结构?这有违她所强调的小说的表现
与存在应该是合一的。何况是第一本小说。
作者不是以自述来回顾,而是以全知观点来铺排各个角色的经
历与内心转折,可想而知有些场景她不可能在场,书中人物想些什
么?她也不可能知道,所以书中情节既然是真实事件,必然是她的
亲身体验,才能工笔描绘;不是她参与的,只是小说须要的陪衬,
大概就轻轻带过;人物的内心剖白当然是作者所要说的,有她的感
触也有推测,李国华夫妻的对话当然是依人物特性去推测。而作者
本人的经历分配到几个人物身上,从新闻事件的点点滴滴,捕捉一
些些作者的真实生活事迹等等,以及作者的访谈,大概可以确定书
中人物所分配的任务,怡婷与房思琪这对灵魂双胞胎,怡婷代表林
奕含的本性,未经摧折的,依然保有文学的向往与理性,虽然对老
师犹然有仰慕之情,对房思琪带有些不舍与不满,但是最后却是林
奕含想摆脱房思琪的恶梦,寄托在怡婷身上继续往前行的动力。而
许伊纹代表的是林奕含未来的自己,所以在伊纹的生活上著墨较多
。她八年的点点滴滴像拼图一样,分散在各个角色身上,依此来
找出脉络,拼出原貌较有可能。
在那八年,房思琪只有李国华一个人,书中提到儿时玩伴在美
国读书有意与她交往,她也觉得很可以喜欢上他,只是来不及了。
虽然只是想想也感到:「原来这就是对老师不忠的感觉,好痛苦。
」而现实中的林奕含也不敢接受其他男生的追求,深觉不配他们。
房思琪是专情且听话的,深信老师视她为唯一且爱她,形同金屋藏
娇。诱奸犯是经过七、八年才体悟出来的。那时还存有幻想当真。
所以承认与她交往,不管多久,其实就是对号入座。两个月也就是
最后两个月,小说终止于此。饭店谈判的情节落到郭晓奇身上。
媒体报导一直落在十七岁争论,其实重点是在十三岁到十七岁,
这才是千真万确的。
**老师怎么舍得,我那时那么小:
思琪问李国华,又似自言自语:「我有时候想起来都不知道老
师怎么舍得,我那时那么小。」他躺在那里,不确定是在思考答案
,或是思考要不要回答。最后,他开口了:「那时候你是小孩(13
岁),但是我可不是(50岁)。」她马上低下头用指腹描摹信上伊纹
姊姊的笔迹。老师问她怎么哭了。她看著他说没事,我只是太幸福
了。
房思琪成为李国华的搜藏品下修年代的一个无花果,或许这群
狼师本来都是以十六岁以上的小女生为下手目标,以逃避法律责任
。但是房思琪让李国华胃口大开,开始往国中女生寻找。当他们这
群狼师去新加坡时,李国华嫌十八岁太老,结果找来一个十五岁的
中国小女孩。早年台湾的雏妓问题也是很严重。
十三岁被李国华强暴得逞,他视之为全世界最佳的教师节礼物
,然而却是房思琪灵魂失落的起始,人生从此落入万劫不复的复制
,「人生不能重来的意思是,早在她还不是赝品的时候就已经是赝
品了。」李国华心想「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
」。而李国华也吃定了她的自尊心,而她的自尊心与欲望来自囫囵
吞枣的文学喂养。最终她反问自己的是「自尊?自尊是什么?」
高三时,怡婷修辱思琪「妳明明就爱他爱得要命。 你们太明
显了。 妳全身都是,色情的味道,夜晚的味道,内裤的味道.....
」「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妳好残忍,我们才十三岁啊─
─思琪放声大哭,眼泪渐渐拉长了五官,融蚀了嘴型。怡婷真的看
不懂。」十三岁的烙印如影随形,椎心蚀骨之痛。读者怎能忘却?
思琪发病期间,怡婷看过她的日记,得知一切,去找李国华质
问,反被羞辱。怡婷说道:我要等我灵魂的双胞胎,她被你丢弃在
十三岁,也被我遗忘在十三岁,我要躺在那里等她,等她赶上我,
我要跟她在一起。
怡婷与伊纹看过日记后,决定去控告李国华,但是人权律师告
诉她们:「没办法的,要证据,没有证据,妳们只会被反咬妨害名
誉,而且是他会胜诉。什么叫证据?保险套卫生纸那类的。」
这条路行不通,那么告他强暴未成年总可以吧。怡婷独自去
找李国华兴师问罪,李国华老神在在用以前讲掌故的语气说道:「
唉,妳没听我说过吧,我的双胞胎姊姊在我十岁的时候自杀了,一
醒来就没了姊姊,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听说是晚上用衣服上吊的
,两个人挤一张床,我就睡在旁边,俗话说,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
处。」怡婷马上打断他的话「老师,你不要跟我用佛洛伊德那一套,
妳死了姊姊,不代表你可以强暴别人,所谓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那是小说,老师,你可不是小说里的人物。」李国华收起了小狗
眼睛,露出原本的眼睛,他说,疯就已经疯了,妳找我算帐她也回
不来。林奕含是曾努力过,想告他,但是无计可施。所以她看不起
自己只能透过写作,连名字都不能讲。虽然她才说过筹划第二本书
以及这辈子往后的写作方向,她最终还是选择走了,没透露狼师的
姓名是有诸多考量,不让亲人继续纠缠在此恶梦中或是另有不可知
的原因?她的心情错综复杂、五味杂陈、起起落落,也有可能一夕
数变,自己也无法预测与控制。只能静候检调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