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我要陪在你身邊

  一直看着你漸漸變老

  在你慈愛的目光裏

  我永遠都只作一個孩子

  ------範治斌

  母親的手

  那一天,夜幕將至,我敲開了範老師工作室的門,開門的是他的好朋友。範老師和往常我每次去他工作室一樣,仍舊在畫案上畫着畫,只是看上去有些許疲憊。見我過來,便說了句,“前天我媽媽走了”,語氣平靜中帶有一絲悲傷,這是一種內心經歷過無比悲傷後的平靜,我心裏一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工作室先後又來了幾個他的朋友,範老師第一句話也是傳達了這個消息。我知道,逢人便說的喜一定是大喜,逢人便說的悲則一定是大悲。此時範老師心中承受着極大的悲痛,但他的筆依舊在紙上運行。

  範老師母親生病這段時間我是知道的,從過年到現在差不多已有近二十多天了。這段時間範老師一直在老家悉心照料,這次回京我以爲他母親已經好轉,沒想等來的是這個不好消息。

  看着範老師筆下的線條在紙上不停的遊走,我知道只有他拿起筆的那一刻他才能從悲傷中抽離。過了一會他突然放下了筆,從兩包塑料袋裏分別拿出爲配合拍賣創作的作品。他說這些都是在老家畫的,他邊說邊一張一張的翻看,而此時打動我的已不再是這些嫺熟的技法和清雅的畫面,而是時光,從畫裏散發出的時光,這是範老師生命中一段不同尋常的記錄,他內心的複雜我不敢想象,或許他想通過手中的畫筆把時間揉進筆端從而留住這段時間,或許只有他拿起畫筆的那一刻他的內心纔能有一絲平靜。

  範老師對父母的愛是人盡皆知的,如果說範老師的繪畫生涯是他身與心的苦行之旅,那麼他的父母於他來說一直是他溫暖的港灣。從他去外地上學開始,每次回家,他都要爲家人畫像、拍照,這個習慣一直保持了二十多年,尤其是爲他父親畫下了許多的速寫。對於一個畫家來說,爲自己父母畫像,當是一個畫家對父母最直接最真誠的一種愛的表達方式。記得他曾經說過“我很慶幸能用自己的畫筆,表達對他們的愛和敬意。以致當我也成爲一個老者,甚或更老時,我能看着那些靜靜的紙上,記錄着他們曾經的容顏”。我想這對一個畫家來說也是非常幸福的。

  而此時,我想用範老師自己寫過的一段話來送給範老師,“過去了,並不意味着走遠,那些生命中的片段,會以各種形式停留,以致在我們想念的時候,讓回憶溫故如新。”

  範老師多多保重!

  蕭宏亮

  2019.3.5

  2014年10月6日

  給母親畫像,辛勤了一天的母親睡着了,畫得不理想。我注意到她的手,那是因歲月累積而皺紋滿布的辛勞的手,彷彿也充滿了表情,能觸動我的心。我安靜地坐在旁邊畫下了母親的手。

  範治斌父母

  2019年2月7日:

  每年回老家,照例要給年邁的父親畫肖像。我能回憶起二十多年前給他畫肖像時的場景,那時的父親,有時還勞作,臉上洋溢着笑,總是充滿活力的樣子。這麼多年,父親在我的筆下一直變化,甚至那些不斷增加的皺紋也深深印在我的心裏。如今,父親真的老了,爲他按摩時,能清晰感覺到他的消瘦,我已不忍心讓他爲我做模特,也不忍心畫出他憔悴的樣子。

  2018年2月15日:

  在丁酉最後的一天,從昆明飛回內蒙的家裏。爲父親畫像,彷彿已是歸來後約定俗成的事情。父親此刻蒼老的容顏,又一次停駐於我的筆尖,留在我的紙裏。

  2017年1月28日:

  回到家鄉,與父母團聚。

  2016年4月10日:

  父母歲數大了,不管召喚與否,都要更多的拿出時間來陪伴。父親自從中風已近八年,母親和兄長們的悉心照料,加上自身堅定的毅力,身體狀況一直保持良好。但父親畢竟已是耄耋之年,身體似每況愈下。今天陪父親聊天,竟自然地聊到死亡。我問父親:“你怕死麼?”父親坦然道:“誰都不可避免一死,若說那時參加抗美援朝,雖說將生死置之度外,但其實是怕死的。如今已是這樣的年紀,看開看淡許多事,早已不懼一死,但也要順其自然,能活着,也要認真堅強地活着。”

  2016年2月10日:

  家裏的菜,吃了四十多年,味道沒有變過。父母坐在窗前,陽光灑滿,看不清容顏,竟像一段往日的時光。歲月如常,輕易不去回憶。此時在家鄉,在父母的身旁,拿畫筆描繪的同時,思緒竟絲絲縷縷,涌上心頭,往日的片段如默片般在眼前回放。歲月如常,平淡靜美,只是人漸漸地老了,而如常的人心和那些素樸的生活,一直沒有改變過。

  2016年2月7日:

  除夕,爲父親畫像。父親看着電視,睡意昏沉。他的面色紅潤,卻又老些。窗臺的迎春花又開了,與去年一模一樣,嬌豔未老,而人在時光的流動中漸漸改變模樣。我每年回家鄉爲父母畫像,那些筆痕,有的是他們漸老的容顏。我希望我能一直畫下去,能畫他們多老就多老。

  2015年2月22日:

  每次歸來,看父母身體安好,都是十分開心的事。照例爲父親寫生,記錄下他此刻的容顏。學會玩手機的母親爲我拍照。

  2014年10月7日:

  父親打麻將時坐旁邊畫了一些速寫。他是四川人,可能骨子裏帶着喜愛打麻將的天性,一玩起來,就極專注,也不覺得累,八十多歲的人,就像小夥一樣的精力。

  2014年10月2日:

  回來沒停住筆,爲父親來幾幀造像。

  無數通向遠方的路,

  都是爲了我們回家而鋪設………

  2014年7月21日:

  回到父母身邊,據上次聚會已半年過去。他們精神矍鑠地迎接我們的歸來。父親生我時,已四十歲,我也已四十多歲,不再年輕。但看着白髮的父親慈愛地看我,仍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人生就這麼過着,我們漸漸長大,健壯的父母就漸漸老去,當我們老去,就回憶我們還是少年時他們年輕的面容。看着自己孩子的臉,一如當年他們以同樣的神情看我。窗上的窗花還沒有褪去顏色,窗臺上的蘭花也更加茂盛,碧綠碧綠的,充滿生機。父母愛玩麻將,而我,只有見到他們,纔會放下其他,認認真真地陪着玩。我珍惜與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他們希望我怎麼陪着,我就怎樣陪着,即使平實、瑣碎,都是最珍貴和美好的記憶。

  2014年7月23日:

  記得以前每次過年時,濃濃的年味就是父親忙活好多天爲全家人準備的年飯--蒸菜系列。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菜品。後來去外地讀書,再回家,不僅意味着與父母團聚,也因爲父親的蒸菜--原來只作爲年飯享用,而如今是爲了我的歸來準備,等着我品嚐。這幾十年,每次回家,父親的蒸菜不曾間斷,我幸福而理所當然地吃着。直到幾年前,父親生病,我才突然意識到,強壯的父親也有衰老的時候。我們讓他好好休養,當然也以爲再也吃不到他做的蒸菜了。但他指導着母親和我的兄嫂,在我回來時依舊做出了口味一樣的蒸菜。我知道,在我大口地吃那些菜時,他會非常滿足地看着我。如今,父母都很老了,他們走不動了,我要摻着他們的手,就像當年扶着幼小的我一樣。已許多年,每次回來,除了吃家裏的飯菜,一大家子人總會去不同的飯店,讓父母品嚐不同的飯菜味道,但我知道,那裏的美食不論多麼可口,也不如父母做給我的香甜。

  2014年7月29日:

  總去各地寫生,而自己家鄉的景物卻畫得很少。也可能是緣於回家,就是探望親人的心思,反倒忘了這裏的風景也十分獨特。倒是每次回來,陪伴父母的同時,總不忘爲他們畫許多速寫。記得有一次整理速寫本,看到不同年份畫的父母的肖像,看着他們在我的速寫裏也漸漸變老,想起往事中的諸多片段,一陣心酸。是的,過去了,並不意味着走遠,那些生命中的片段,會以各種形式停留,以致在我們想念的時候,讓回憶溫故如新。

  我的父親

  曾經講過一句話

  “世上多山又多河,

  有志者高山作臺階,

  無志者小溝是江河。”

  這句話一直鼓舞着我前行。

  人在不同年齡段有不同思維和行爲,

  父母不在乎未來,

  回憶起過往和親愛的孩子,

  會生出不盡的感慨和溫暖,

  已過不惑的我,

  覺得父母如山。

  - E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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