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 診

26歲那年,我過得十分恍惚,卻又真實地可怕。

那時,我的美甲店剛關不久,手裏有點積蓄,夢想着先吃喝玩樂個一兩年,在國內四處走走,然後再考慮其他,或繼續搗騰生意,或找工作上班。

但夢想很快破裂。

2013年9月的一天,我在洗澡時,無意間摸到右側乳房有一個硬塊,這與平時生理期會出現的硬塊不太一樣,但感覺很奇怪。我反覆觸摸之後,心裏沒底,叫來媽媽,她看過後有些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就拉着我去醫院做檢查。

我屬於那種長得比較纖瘦,但身體一直都很健康的類型,平時小感冒發燒吃藥就能好,也從來沒有去過醫院,所以我跟家人都很樂觀,認爲這不是什麼大事,打針吃藥應該就能好。

一系列常規檢查之後(最重要的是B超),醫生拿着我的檢查報告看了許久,然後面色凝重地告訴我,我必須儘快做組織活檢,以確診是否得了乳腺癌。當時我根本就不信,我身體那麼好,那麼年輕,怎麼可能會得乳腺癌。醫生也安慰我暫時不要想太多,也不一定就是壞結果。

這些乳房上的硬塊,醫學上稱作“乳房包塊”,然而大約80%的乳房包塊都是良性的腫塊,良性腫塊中,比較常見的爲纖維瘤或囊腫,這些都屬於乳房的良性病變。

即使觸摸硬塊的時候感覺到疼痛,也不需要太過緊張,因爲只有2%~7%的疼痛性乳房包塊最終會被確診爲乳腺癌。

只是我的B超檢查結果並不太好,醫生非常擔憂,“從目前的檢查結果來看,乳腺癌的機率很高”。

看完B超結果,醫生就立馬爲我安排住院,我當時並不是很懂這意味着什麼,所以整個過程有些恍惚。檢查之前,我一直在安慰自己,一定不會有不好的結果。但事實證明,我確實是盲目樂觀了。

住院後,我很快接受了穿刺活檢,同時做影像檢查(主要是乳腺鉬靶、磁共振成像(MRI)),以幫助確定分型和分期。

一個星期之後,拿到病理報告,確診三陽性乳腺癌II-III期(ER+, PR+, HER2+++),並且伴隨乳腺外的淋巴結轉移。

乳腺癌中晚期!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我跑去醫院衛生間洗了一把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誰能想到26歲的年輕軀體下隱藏着這樣的病症呢?

然而癌症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對未來未知的恐懼和害怕。那個時候,我好些天都腦子昏昏沉沉,夜裏難以入睡,白天也很難清醒。以往人們說“病來如山倒”,在那幾天裏,我深切的體會到了身體和精神雙重崩塌的感覺。

治 療

在我消沉的時候,父母的陪伴顯得格外小心翼翼。

住院的時候,媽媽搬了一個窄且矮的陪護牀放在我的牀位旁邊,每日每夜都陪在我身邊。一天深夜,我聽見媽媽躡手躡腳坐了起來,我並沒有睡着,但閉着眼睛,她坐在自己矮牀上,摸了摸我的手,然後把手放到了被子裏,靠着我的牀位坐了好久才睡下。

那一刻我內心突然變得十分平靜且充滿勇氣,我媽媽原本敏感又脆弱,但每每在我的事情上,都能展現非凡的韌性,爸爸雖然沉默少語,但對我特別疼愛,如果我垮了,父母們該怎麼辦?更何況乳腺癌的5年生存率很高,三陽性更是不幸中的萬幸,即便是中晚期,我也有很大的治癒率。

從那時起,我開始積極配合治療。

我的腫瘤大小在五釐米左右,並且在影像檢查中,已經可以明顯看到淋巴結腫大,所以基本可以不用考慮前哨淋巴結活檢(SLNB),很大機率會有淋巴結病竈轉移。於是我在接受右側乳房切除術的同時,做了腋窩淋巴結清掃術(ALND),在切除的十二個淋巴結中,病竈轉移了八個。

手術後疼了三天,兩個引流管洞,有一個被感染,到現在癒合的傷口都非常猙獰。

術後接受了輔助治療(Adjuvant Therapy),分別爲6個週期的化療和25次放療。

化療方案爲AC-PH方案,即多柔比星(A)+環磷酰胺(C)+紫杉醇(P)+曲妥珠單抗(H)也就是赫賽汀。6個週期的化療,每個週期21天,一般來說一個週期結束之後會直接進入下一個週期,但如果白細胞指數太低,醫生會暫停化療,打升白針,等到白細胞升上去然後再繼續。這種白細胞指數降低的情況被稱爲骨髓抑制,是化療常見的副作用反應。

骨髓抑制是指骨髓中的血細胞前體的活性下降。我們血液中的紅細胞和白細胞都源於骨髓幹細胞。這些血細胞壽命比較短,常常需要不斷補充。爲了達到及時補充的目的,作爲血細胞前體的幹細胞必須快速分裂。

化學治療(Chemotherapy)和放射治療(radiation)、以及許多其它抗腫瘤治療方法,都是針對快速分裂的細胞(不單單是癌細胞),因而常常導致正常骨髓細胞受抑。

一般的骨髓抑制,打升白針就行,但是我因爲產生了嚴重的骨髓抑制,白細胞指數降低到0.4,所以需要住院吊水將白細胞升上來。

同時我打了戈舍瑞林試劑(又稱“肚皮針”),這是一種卵巢功能抑制劑(OFS),可以降低化療對生育能力的損害。如果我是絕經後確診,那麼就不需要打卵巢功能抑制劑,但我才26歲,以後依舊希望擁有自己的孩子。

生病之前,我有一個感情很好的男朋友,生病之後,我毅然和他分了手,戀愛和婚姻對我來說已經有點不現實了,接下來我至少五到十年的抗癌路要走,生病吃藥期間也不能懷孕,要堅持下去太難了,不如提前放手。

愛情可以放手,但生命不能,所以我會竭盡所能的活下去,而且活得好。

堅 持

關於化療的副作用,醫生說根據每個人的體質不同,也有不一樣的副作用,但有70%-80%的人會掉頭髮,我也不例外,我失去了原本濃密的頭髮,皮膚也變得蠟黃,外形的改變對我來或許還可以忍受,但有一個副作用讓我的生活都受到不小的影響。

前面說到我術後產生了嚴重的骨髓抑制,白細胞降得很低,即使到了2018年的今天,我的白細胞一直在2-2.5徘徊,而正常值是4-10。這讓我很長時間沒有辦法工作,經常低燒,容易感冒,容易感染,不能太過勞累,直到今年,我才找到一份相對輕鬆的工作。

化療結束後,我堅持吃了一年的HER2靶向藥赫賽汀(Herceptin),同時需要吃五年的內分泌藥物和生育能力保護藥物,也就是卵巢功能抑制(OFS)+AI 5年。完成5年治療後,如果耐受性良好,可以考慮延長內分泌治療到7-10年。

卵巢功能抑制劑我用的就是戈舍瑞林試劑,四周一次,要去醫院打針,有了工作之後請假打針就比較麻煩。而AI也就是芳香化酶抑制劑,一開始我用了一年的法樂通(Toremifene Citrate Tablets),後來改用了依西美坦片(Exemestane Tablets)。

醫生還爲我搭配了每三個月一次的唑來膦酸(Zoledronic Acid),來預防癌細胞骨轉移,因爲我屬於乳腺癌中晚期,而骨轉移是乳腺癌血行轉移中最常見的轉移途徑,所以很有預防的必要。

但是我在乳房切除之後,出現了疼痛綜合徵(PMPS)。

有研究表明,20%和30 %的女性手術後會發生乳房切除後疼痛綜合徵。乳房切除後疼痛綜合徵的典型症狀是疼痛和胸壁、腋窩或手臂的刺痛感;或在肩部或手術瘢痕,也會感到疼痛。其他不適包括麻木、劇痛或刺痛、奇癢難忍。對大多數有乳房切除後疼痛綜合徵的女性來說,症狀並不嚴重。

爲什麼會產生痛感?具體原因尚不清楚。就我而言,我患病時比較年輕,並進行過完整的腋窩淋巴結清掃,且在手術後進行過放射治療,相比一般的乳腺癌患者,更可能產生乳房切除後疼痛綜合徵的問題。直到現在,我依舊經常出現腋窩神經痛,右側上臂和手掌浮腫的問題。

媽 媽

就這樣到了2016年,乳腺癌治療進行到第三年,我的治療效果一直很好,每半年複查一次,各項指標都在逐漸恢復,於是我開始考慮做乳房重建。

之所以當年沒有跟隨手術一起做乳房重建,主要是因爲費用問題,我的家庭只是普通工薪階層,積蓄不多,雪上加霜的是,我因爲一直自己開店,並沒有爲自己購買醫保,手術以及後續治療所花費的高額費用,已經讓家裏負債。這幾年終於好了些,病友推薦了上海九院,他們的乳房重建術非常著名。

可就在我爲乳房重建做各方面瞭解的時候,媽媽突然覺得右胸疼痛。這一絲疼痛,讓我們敏感的神經一下子又緊繃起來。

我患癌到那時已經三年,在治療過程中我參加了上海粉紅天使基金會,加入了病友互助羣,累積了豐富的乳腺癌知識。我媽媽在照顧我的過程中,也已經非常瞭解這個病症。乳腺癌有遺傳的可能,我的發病期如此提前,有沒有可能有遺傳因素呢?如果有,媽媽的年紀正處於乳腺癌的高發年齡段,這次的乳房疼痛,有沒有可能也是乳腺癌?

我陪着媽媽趕緊去社區醫院做了B超,看了B超結果,社區醫生覺得不太好,但並不確定,建議我們去大醫院重新檢查一下。

但大醫院的鉬靶檢查結果卻是好的!

然而我們很清楚這個結果並不能讓人放心,因爲亞洲女性的緻密性乳房以及其他因素,鉬靶結果並不是特別準確,加上我媽媽的B超結果讓人擔憂,所以我們要求醫生做了一個穿刺活檢。

一個星期後,媽媽被確診HER-2陽性乳腺癌!但屬於原位癌伴微浸潤,是乳腺癌IA早期,5年生存率高達100%!

這一刻我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生病,在我的治療過程中中,最深刻地體會就是面對疾病,絕大多數的恐懼和害怕都源於無知。如今,因爲有了對乳腺癌的瞭解,我媽媽能早發現早治療,已經算非常幸運了。

然而癌症給我們的“驚喜”沒有結束,媽媽確診乳腺癌之後,醫生立馬準備做切除手術,手術前全身檢查,居然查出了媽媽的右肺上有原發性肺腺癌。醫生綜合手術方案,決定兩個手術一塊做,同時切除右側乳房腫瘤,以及右肺下葉。

術後媽媽在鎮痛棒基本無效的情況下,忍着劇痛過了5天,經歷過術後的人,才能理解那是怎樣的坐臥難忍,我和爸爸都非常心疼。五天之後,媽媽緊接着做了12個小週期的HER2靶向化療,吃了一年的靶向藥物赫賽汀。

新 生

這時離我化療結束已經三年,原本失去的頭髮,已經長出來不少,而媽媽化療後也開始掉頭髮,面對這種情況我們已經平和了很多,學會了如何苦中作樂。我會帶着媽媽去假髮店,挑選不同的樣式和顏色,拍美美的自拍照,然後發到朋友圈,收割一圈親朋好友的讚美。

年輕的時候,爲了追求快意的人生,便肆意的揮霍,熬夜、火鍋、油炸食品全部百無禁忌,然後生命便給我上了一課。如今,我幾乎換了一種生活方式,每天早睡早起,飲食健康,適當運動。我在自律中找到了和身體更好的溝通方式,也讓我的這些年,既是不幸的的,又是幸運的。

很快就是我與乳腺癌抗爭的第五年,這些年我堅持吃藥,定時複查、體檢,沒有發現任何復發、轉移的跡象,已經完全可以把自己當成一個健康人對待,因爲勝利離我已經不遠,乳腺癌的抗爭之路即將結束,而我的新生纔剛剛開始。

文 | 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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