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開頭講過“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接着他又起個高潮,描寫心態與生活狀態。莊子講出一個原理,由心理的變化而成了生理,身體活動的狀況。中間有個東西,書上沒有直接講,他說了六個字:“樂出虛,蒸成菌”,兩個相反的作用。

  “樂出虛”,可以讀成音樂的樂;也可以讀成快樂的樂。如果按音樂這個樂的音來解釋,這個“樂出虛”是物理的狀態,接着上面“吹萬”來的。前面莊子描寫音聲,大風起來,碰到物理界的這裏一個洞,那裏一個窿,發出“嗚---”“噓---”的各種聲音。音樂的聲音要發出來,必須通過虛的、空的樂器。

  同樣的,我們吹簫,吹笛子,彈琴奏樂的時候,心裏面都要很空靈,沒有雜念,很清虛的,發出來的音樂就會特別美。歷代解釋《莊子》的,大部份都贊成這個講法。

  道家的解釋則讀成快樂的樂。一個人心裏高興的時候,氣要散的。高興或者悲哀到極點,都可以使人死亡,因爲太高興,氣就散了,虛了,所以說“樂出虛”。這兩種理由都成立,重點在於人的心理司生命的作用向外發展厲害了,就會空虛。

  如果向內部縮,悶在裏面呢?就是“蒸成菌”,一陣大雨過後,山裏陰暗潮溼的地方,那些香菇、細菌最容易生長。

  大家喜歡喫的白木耳,在培養的時候,就是選擇又悶熱又潮溼的地方,白木耳很容易長成。在那種情況下,空氣很蒸悶,水蒸汽瀰漫上來,化生變成另處一種細菌,甚至於我們喫的香菇,都可以慢慢地生長繁殖起來。

  “樂出虛,蒸成菌”這兩句話,莊子爲什麼把它放在人的心態、情態的變化之中來說呢?正說出了我們的生命有“心能轉物”的功能,心理的作用可以變化生理。所以我們的性情興奮或是鬱悶久了以後,生理產生許多疾病。

  道家很重視這兩句話,道家解釋《莊子》,修道的要點,強調念頭要空、清靜,如果保持這種清虛的狀況,那麼跟形而上道就容易接近了,如果心裏有所爲,有一個東西轉來轉去的,那慢慢會變出另一個東西,所以樂出虛是講由有變成空,蒸成菌,以物理的狀況說明由空可以產生有,重點在於“心能轉物”!

  我們這個生命,由空一下變成有。譬如高興過了頭,高興到極點,樂極必定生悲,不是眼淚笑出來,腸子、肚子笑得痛,也許就笑得跌一跤,縫兩針也說不定。心理狀態也是如此。所以每個情態、形態過份了,就要產生另外一個現象。

  我們這個心理跟生理“日夜相代”,在互相替代變化。譬如快樂到極點,樂極就會生悲;大運動之後,疲勞過度就需要休息,休息替代運動。“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生命的前面有一個東西,晝夜彼此互相在替代,在交流。

  可是我們人很可憐,自己找不出究竟是誰使我起思想?是誰使我身體衰老?又是誰促使我這個生命的開始萌芽怎麼來的?這就是人現在有的生命。

  “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莊子說算了,算了吧!晝夜生命在互相交流,我們人一天到晚,思想、運動、作用,但自己找不到主宰是什麼?生命的主宰找不到,因此就把現在的現象,姑且當成人生就是這個樣子。早晨醒來,第一個思想怎麼來的?自己都不知道,因此找不出我生命的來源,只有一個逃避的辦法:算了,算了吧!(南懷瑾先生《莊子講記·齊物論》07)

  願超越一切的平靜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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