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是如此飛快,讓我們淡忘,遺忘,抹掉了記憶,甚至發生過的證據。

  然而在北京有這麼一個地方,只許80後進入,曾經遺忘的一切,在這裏彷彿又回到了眼前,我們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80後上學了

  還記得2009年末,我上班了,開始涉足美食圈,因爲要做內容專題,我一個門外漢,就跟着前輩大量攝取北京的特色餐飲店,分門別類,老生常談地捋着那年開始火起來的“主題餐廳”。

  建外SOHO的巨鯨肚黑暗餐廳,地安門的便便滿堂便所主題餐廳,大經廠西巷的昔巷懷舊主題餐廳,東南四環的紅色經典主題餐廳,如火如荼的武俠主題餐廳風波莊,如今僅剩下石景山一家,平心而論,我覺得還挺好喫的,前幾年公司樓下,中關村南三街那家,我們同事經常去喫。治不好病也喫不死人的大力丸是糯米丸子,按人頭兒上,九陽神功就是羊肉和金針菇……震耳欲聾死學死用的武俠服務員們,經常讓我們笑得無可奈何,教一是一,絕沒有二。

  奇蹟般存留至今的,活化石一般不可理解的,是西單西西友誼酒店8層的木馬童話黑暗餐廳,或許那個年代的消費水平沒到,或許是衆多死在沙灘上的主題餐廳教育了這個市場,或許如今人們獵奇心理,以及尋求新奇感受的需求加大,同時配合日漸鼓鼓的錢包,黑暗餐廳終於迎來了屬於自己的黑色“曙光”。

  另外一個更加奇蹟的主題餐廳非8號苑莫屬。那一年,北京驚現一家只有80後才能進入的餐廳,任何沒有80年代出生的身份證的人不可以進到餐廳裏喫飯。我當時就想,這店是不想混了麼,還是太想混了,就掙這10年人的錢,其他的人給錢還不要,真新鮮。

  9年過去了,這些年我收藏過的店,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去處,因爲我的時間和怠惰,都先於我的腳步消逝在世間,甚至都沒有留下痕跡,連名字我都記不得了,更不用說小衆的主題餐廳。它的消亡代表着食客需求,人們喫飯無外乎幾種,約會、家人朋友聚會、解饞、管飽、談事兒、約友……而主題餐廳往往是一次性消費,獵奇過後瞭解了,就得了。多數就餐需求都不會去稀奇古怪的主題餐廳。

  然而8號苑就是這麼奇蹟般的存在。

  2010年5月,西單靈境衚衕往東的新建衚衕甲8號,8號苑第一家開業了。記得我冬天的白天去參觀的時候,牆外還畫着學校的彩色壁畫,店面有些雜亂,光線暗淡,寒冷,我實在想象不出它能有永不消失的青春。

  這張照片是我在2010年12月24號中午拿破手機拍的,9年來從未見過天日,算是全網首發,這就是第一家店的外牆。

  不記得是哪一年,西單店關門了,在附近的一個小街面上重張的店改成了沒有老師給上課帶着瘋的普通餐廳,不管男女老幼全能來,喫的和曾經一樣,超級好喫的涼麪,有點兒辣,超級好喫的糖餅和懶龍,喫完還想打包。

  掉了瓷兒的把兒缸子,小綠花兒的搪瓷碗兒,試管裏放的是各種味道的飲料,筷子的封套都做成了中華繪圖鉛筆2B的樣子,店裏的承重柱子也讓巨大個兒的鉛筆環抱,餐巾紙的包裝是英漢詞典,小房間的門牌寫的是校花宿舍,屋裏的餐桌是上下鋪,點菜單叫隨堂測試,點菜就是做題,有連線題和選擇題,還有加試問答題,如果你答對了,就可以獲得超好喫的滅火器一份,就是冰沙,很解辣。

  如果你覺得這兒夠好玩兒了,那我勸你不要這麼想。

  壓軸的總是最重要的

  社會的更迭,也是伴隨着語言變化的,我不能說它是進化或者發展,因爲那是褒義詞,肯定了變化的正方向,而我,總希望什麼都一成不變,或者兩者並行,不要遺忘,也好。

  你是不是也會不經意地想起一個詞彙,是小時候經常聽大人說,當自己成爲大人後就很難再聽見了呢?

  你是否還記得請假的同義詞是歇工,開支就是發工資,汗衫或者布外套叫汗褟兒,那個年代不知道有交通管制,只有解嚴?

  然而就在時光的大浪淘沙中,以及北京比細胞新陳代謝還快的餐飲市場中,有一個地方8年來不曾改變,那就是2010年9月開業的8號苑德勝門店,一朵常年盛開的奇葩。

  2018年8月31號晚,也就是上一篇寫過的鼓樓西劇場,那天我們的重頭戲其實是去8號苑圓夢,咖啡館只是找個地方候場而已。

  我們從鼓樓西大街騎車過來,還沒到上課時間,門口的學生都排上了隊躍躍欲試,從沒見過上學時候這麼積極過。

  8點到了,上一節課的學生陸續離場,教室內的值日生迅速打掃課堂。我就趁着兩節課間的時間進去拍了幾張難得的空鏡,而且沒有人阻攔我,特別夠意思。

  這個地方僅每天晚上開課,可以算是夜校了吧,一天兩節課,一般一節課倆小時,第一節正經點兒,時間短,想玩兒嗨的選第二節聯歡會,8點開始,估計能到11點。

  想要上課,您直接來是不可能的,這兒可沒您的位子,您得至少提前一禮拜打電話約課。然後上課前班長會在門口給大家簽到,告訴你坐在哪一桌,桌上都有語文、數學、生物等的名字,對號入座。

  教室裏處處細節,完全還原小時候的樣子,黑板上頭有國旗,旁邊有流動紅旗,元素週期表,眼保健操的海報,教室後頭還有個黑板,上頭掛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標語,椅子還是那會兒黃色條紋兒的綠鋼管椅。

  牆上貼着93年的下午大概四點半,北京電視臺雯雯主持的《熊貓俱樂部》播過的動畫片《刺蝟索尼克歷險記》,以及我最喜歡的《怪博士與機器娃娃》,許多年後,很多人都會問我你的暱稱“則卷小雨”是什麼意思,能問出這句話的人要不就是七幾年,播這個的時候他們已經沒興趣,要不就是九幾年的,播的時候他們還不記事兒,再之後電視臺就不讓播了。

  講桌裏坐着一個扎小辮兒的男的,一臉北京小爺掛相兒,小時候估計挺乖的,是蔫兒壞那種,戴帽子的帥哥是班長,袁老師說上課,他說起立。仨活寶一看就是特爺們兒的傢伙,平時可以滿嘴跑火車,從飯碗聊到外星人的京片子,真有事兒絕對仗義,可以爲朋友拔創,打架不要命。嗯,我就喜歡這樣的。

  那個年代的牆一定不能是一個色兒的,一定要刷牆圍子。到2002年我家從平房搬樓房,買房子的時候,我特別詫異特別驚愕,三姑父居然問我爸,牆圍子刷什麼色兒?

  菜單依舊是隨堂測試的卷子,鉛筆橡皮放在特破的鐵皮鉛筆盒裏。倆愛演的姐們兒開始裝蒜,還原做不出來題,傳小條兒的瞬間。

  實際上,黑衣裳的姑娘如今已是英語全無敵,單位扛把子的,白衣裳的姑娘已是法語快無敵,工作多年還要勤奮上課出國深造,拿着相機的姑娘,已經把學過的所有英語都還給了老師。

  喫什麼呢,冰櫃裏的飲品自取,真正的摩奇、北冰洋、我最愛喝的喜樂、瓷瓶酸奶、健力寶……串串兒從過道兒自己上樓取。

  味道還不錯,只是奉勸你,要喫飯趕緊的,一會兒你可就喫不了了,當然也別喫多,多了一會兒容易笑嗆着。

  袁老師本名袁寶,真真正正的活寶,2011年還上過《快樂大本營》。只要他一上場,甭管什麼話從他嘴裏一過濾,就能樂噴你。而且內容特別與時俱進,什麼當下最熱的話題,最新鮮的詞兒,都能活學活用,融會貫通。

  我覺得要是風波莊能有這樣的靈魂人物,不死學死用,也能火到現在。

  班長開始放PPT了,開始放音樂了,袁老師組織大家有獎問答,搶答,以及學生可以上前頭唱K,哪句話說不對付了,袁老師就拿着特真的假大砍刀要上去掄人,所幸被班長攔住了。

  袁老師是個多才多藝的人吶,那小舞步跳得倍兒有範兒。

  全班同學坐着袁老師的時光機,彷彿真的回到了小時候,原來那些司空見慣的事物,乃至聲音,都是一個時代的印跡和元素。

  班裏的北京孩子特別多,哪怕完全陌生,互相懟,互相岔也毫無障礙,有着共同生活背景的一羣孩子,現在都已爲人父母,可回到這個環境,又都學生氣附體。

  在物慾橫流的年代,大家兜兒裏都不像小時候家裏那麼缺錢,我們缺少的卻都用錢買不回來。拆了的家,拆了的學校,我們只能在自己營造的假象裏放肆地純情,卑微地懷舊。

  夜,沉寂了。

  笑聲迴盪過後,落下的竟是無窮的寂寥,與對逝去年華的扼腕嘆息。

  圖文:獨立攝影師、自由撰稿人、資深媒體人@那敢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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