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讀第58期,如今,在很多人的生活中,貓都已經佔據了重要位置。飯可以不喫,奶茶可以不喝,男友可以不要,但貓,不能不擼。

只要“吸一吸”貓,再喪的一天也會立刻變得元氣滿滿。每天打開朋友圈看到各種曬貓盛況,總讓人覺得貓已經統治了這個世界,並將長期統治下去。

但是我們對貓的瞭解有多少呢

爲什麼十二生肖中沒有貓?

爲什麼貓咖如此受歡迎?

貓也有品格嗎?

貓在最終意義上能解決人的什麼問題呢?

這些你都瞭解嗎?如果不,那麼在本期深讀中,或許你能找到答案。


 “你還不如一隻貓” 

每年的二月二十二日,在日本是貓日。之所以定在“二二二”,是因爲它的日語發音與貓叫相似。貓也過節,讓人跌破眼鏡。這一天貓咖啡店會人滿爲患。

在前不久,東京市以管理不當、環境惡劣、違反動物保護法爲由,下令市內的一家貓咪咖啡店停業三十天。受到處罰的貓咪咖啡店位於墨田區,名叫“貓手”。因爲貓咪繁殖過度,約三十平方米的空間內最多時竟有六十二隻貓(最初只有十隻)。店內的貓衛生狀況差,近七成貓有感冒症狀。對貓咪咖啡店處以停業處分,在日本尚屬首次

“不管年紀有多大,在貓面前都是小孩。”保留着野生風味的貓,不知不覺地融入了日本人的生活。日本女人有一句訓斥丈夫的話,“你還不如一隻貓”。當然,她們更喜歡抱着貓看電視打電話,一打就是一小時。

日本人再熟悉不過的死過一百萬次,活過一百萬次的貓語童話,將貓放置在了一個絕對領域:一百萬人爲它歡喜,一百萬人爲它哭泣,還有一百萬人爲它癲狂。這裏,貓顯然扮演着雙重的文化角色,既是哲學的又是詩性的,既是物語的又是俳句的。

一隻蝴蝶停在小貓的鼻尖,時間靜止了。這個意境令人想起攝影師五十嵐健太的《飛貓》寫真集。貓跳起飛躍的瞬間並不容易抓拍。一旦攝入鏡頭,必然是“飛矢不動”的芭蕉式的“青蛙入水池”的思維—富有動感,非常可愛。

△ 五十嵐健太 |《飛貓》寫真集

但問題的另一面在於,你把貓怎樣摟入懷中,也永遠無法理解它的精魂;你與貓怎樣在陽光下嬉戲,它也屬於高低錯落的屋檐和無月的夜。所以,日本人又將貓視爲最具靈氣的詭異動物

你看它千差萬別。眼神,鼻型,毛色,步伐,沒有一隻相同。從鬍鬚的翹立到耳朵的豎起,再到尾巴的下垂,姿態無一雷同。觀念上的美與醜,善與惡,好與壞,在貓的視野裏也是大相徑庭。照夏目漱石的說法,就是你讀書,我跳舞,貓兒之春日日無辛苦。

家貓的起源有諸多說法,普遍說法是來自北非的山貓。而貓與狸的關係,在過去的日本人看來有不可思議的一致性。首次出現貓的記錄的文獻《日本靈異記》(平安時代初期)裏,“狸”讀“ねこ”,與貓的讀音相同。貓的瞳孔是從縱向收縮成細條的。狸的瞳孔也屬縱向收縮型。

端坐時,蜷曲得不見足和尾巴,宛如窟中的黑璧玉。

行走時,寂寞不聞音聲,恰如雲上的黑龍

這是貓的本事。


 十二生肖裏爲什麼沒有貓?

貓文化中最有趣的一個問題恐怕就是:十二生肖裏爲什麼沒有貓?有諸多說法。

一說是不像牛羊豬雞那樣可以喫。

一說是不像犬馬那樣能派上用處。

一說是貓起源於埃及,傳入中國是在東漢,而十二生肖在夏朝就排完了,所以沒有貓。

一說是貓睡得很沉,老鼠沒能叫醒它。

日本也有一個版本,說有一天,大王決定召集動物開宴會,動物們都很開心。貓忘記了宴會的時間,便去問老鼠。狡猾的老鼠故意將日期晚說了一天。宴會的那天,動物們一早就出門了。老鼠爲省力跳上牛背讓牛馱着走。到了宴會場所,老鼠突然一躍,跳在了最前面,後面跟着牛虎兔等,十二生肖的順序便形成了。貓第二天想去赴宴,卻被衆多動物嘲笑一番。爲此貓對老鼠懷恨在心,一看到就想喫掉它。貓被鼠騙了,這是貓的不幸還是貓的可愛?

日本人說,狗是散文,貓是詩歌。狗是戀人,貓是戀家。從觀察人的視點觀察貓,他們看出了貓的慵懶,貓的神祕,貓的優雅,貓的可憐,貓的驕傲,貓的張牙舞爪。作家加藤由子專門寫貓咪隨筆,她的觀察細緻到貓發出的咕嚕咕嚕聲的頻率爲二十至五十赫茲,這與測定動物骨密度的振動頻率是一樣的。

當然貓也有陰險的一面,屬於三不主義的頑固派:不正不耿直不熱情。但不管怎麼說,貓的壽命在今天的日本延伸到了二十歲左右。這得力於營養和醫療。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貓兒的壽命平均只有五年,事故和生病是不能長壽的原因。現在貓的平均壽命是十四年(七十二歲),放養和家養的相差兩歲半。

從年齡換算來看,貓兩歲等於人二十四歲,七歲等於人四十四歲,十歲等於人五十六歲,二十一歲等於人一百歲。貓超過七歲就不年輕了,到了十歲就是老境。但與人不同的是貓的老態不太容易看出。很多貓到了十歲,與年輕的時候同然,但仔細觀察還是有老化的兆候。日本貓的最高齡紀錄是三十六歲半。

在今天的日本人看來,養貓就是守護貓兒的一生和爲貓兒提供老後的生活環境。齊藤由加在《與老貓散步》中,統計出一隻老貓每年的飼養費大體在二十二萬三千日元。日本有兩家貓咪健康保險公司,一家是終身保險,一家是小額短期保險。十二歲以上的貓,一年的保險費在兩萬五千日元左右。也有二十四小時的動物靈園。

貓咪葬禮的基本行情是:不留骨灰的合同火葬方式爲五千至兩萬日元,可留骨灰的個別火葬方式爲一萬五千至兩萬五千日元,與人類葬禮相同的火葬方式爲兩萬五千至五萬日元。如果去靈園不便,還提供移動火葬車。無臭無煙的火葬車費用在三萬日元左右。

評論家田邊聖子說過,貓從早到晚除了喫食和上廁所外,可以整天不動。這個不動,是否就是貓的高深莫測?貓爲什麼會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貓會認家嗎?它爲什麼沒有臭味?爲什麼對如廁的地方很講究?爲什麼對盒子、袋子那麼執着?誰解其中意呢?

作家小池真理子多年前寫有長篇小說《靈柩裏的貓》,貓與孤獨的少女桃子互相接吻互相撫摸的描寫,給人的感覺是貓化身成了人,人變身成了貓。人貓與貓人在同一屋檐下,上演着結婚離婚,再結婚再離婚的物語。

而創作繪本《活了一百萬次的貓》的佐野洋子,就與詩人谷川俊太郎各自上演着結婚離婚,結婚再離婚的物語。她是誰的白貓,或者誰是她的白貓


 “不是你擁有貓,而是貓擁有你” 

日本人開設了上百家貓咪咖啡店。邊喝咖啡邊與貓對話,與貓分享共有的時空。這是人的無助還是貓的孤獨?都說日本人是世界上孤獨感最強的民族,因此貓咪咖啡店隆盛,也是將自己貓化的一種做法。

東京貓咪咖啡店的前三位是吉祥寺的“不可思議的貓森林”,澀谷的MoCHA,高田馬場的Cat Cafe。對此有人分析道,貓咪咖啡店受歡迎,主要還在於人和貓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人與人之間的那種緊張感。

日本還有爲數不少的貓島。最大的貓島是宮城縣石卷市的田代島。其中的明星是全身黑白相間,右耳朵總是耷拉着的“傑克”。漁民豐收,想到給貓報恩,便成了島上貓神社的起源。而從愛媛縣西部的長浜港出發,航行十三公里,便到了瀨戶內海的離島青島,島上住民只有十七個人,但貓有一百多隻,屬於貓島中密度最高的。遊客一到島上,就會有五十多隻貓前來迎接

在日本,貓也能擔任車站站長。一隻叫“小玉”的三色貓,在二○○七年被任命爲和歌山縣紀川市貴志川線的貴志車站站長。這位能招徠客人的貓站長屬於終身僱用,它的報酬是一整年的貓食。作爲動物明星迅速走紅的小玉,在二○一五年六月因急性心力衰竭死去,享年十六歲,相當於人的八十歲。

這位貓站長引發了日本近年最大的人文話題:這是貓的純情還是貓的魔性?或者兩者都是表象,貓依舊還是那隻永遠琢磨不透的貓?這令人想起哲學家叔本華的一句名言:你拍死了一隻蒼蠅,而蒼蠅“本身”並沒有死,死的只是它的表象。

日本常見流浪貓,鮮見流浪狗,這也表明貓更爲特立獨行。“不是你擁有貓,而是貓擁有你”這句主客顛倒的老話,將貓狗與人的關係進行了最大限度的澄清。貓薄情似乎已成定論。貓會撒嬌,千嬌百媚,卻絕不會像狗那樣激烈地搖晃尾巴討好人。所以在大詩人原朔太郎的眼裏,一隻青貓孤單的陰影,在三月夜晚的屋頂上喵。


 貓也有品格嗎?

貓也有品格嗎?還真的不好回答。不好回答是因爲人眼看貓,千人千貓

日本的作家中,谷崎潤一郎寫有《貓與莊造與兩個女人》的短篇小說,寫貓是女人,但更勝女人。一個男人甘願爲其做奴隸。小說中的莊造完全能聽懂貓的語言:小貓從空箱子裏面探出脖子,“喵”地叫了一聲。莊造驚訝不已—它竟也擁有這般柔情似水的眼神。雖有些不可思議,不過那躲在壁櫥陰影中的撲閃撲閃的眼睛,已經不是原先愛搗亂的小貓的眼睛。那一瞬間,他看到的是一雙說不出地嫵媚,非常性感、非常憂愁的成熟雌性的眼睛

島木健作的《黑貓》,描寫貓雖然不像狗那樣卑顏屈膝,卻比小偷更恬不知恥。不管有人沒人都長驅直入,穿過房間,在榻榻米上留下一串腳印。有時還伸長了身體躺在坐墊上。只是一與人的眼神交匯,就會立馬逃跑。如果是漆黑毛色的話,那是很稀罕的。但是很遺憾,它雖然是黑貓,卻帶點灰色,看上去髒兮兮的,大概還是擺脫不了成爲野貓的命運。

原葉子是寫《青貓》的原朔太郎的女兒,她在一篇寫貓的文章中說,貓絕不會成爲人的奴隸,因此主人公只好成爲貓的奴隸,地位還不如貓。她這種感覺當然是從她父親的“喵嗚嗚,這家主人得病了”、“那揮之不去的哀愁”中來。

作爲物理學家的寺田寅彥寫貓,又是另一種視角。妻子撿來一隻被扔在附近的小貓—一身黑毛裏夾雜了少許白毛的母貓。從額頭到鼻子的對稱的白斑紋,給它的容貌帶來一種魅力。這隻貓已經相當大了,但還是被路過的人捉到,與其說它文雅,還不如說是愚鈍。但它知道如何自己開門進出這樣的絕技,在他家養過的貓裏還是第一次。他寫過好幾篇有關貓的故事,也許今後還會再寫下去。寫貓對他來說是最佳的慰藉,是安全閥,也是心靈的食糧。

江戶時代的僧侶詩人良寬的貓鼠詩曰:家有貓與鼠,總是一蒙皮。貓飽白晝眠,鼠飢玄夜啼。若問罪輕重,秤可傾貓兒。在良寬的筆下,殺鼠的貓罪孽深重。這固然是不殺生的佛教戒規在起作用,但更多的是對貓沒有好印象的緣故。

《貓的品格》一書中,女作者青木艾佳前後共養過八隻貓,寫這本書的時候,還有兩隻在身邊。一隻是換算成人有一百零四歲的麻,患有腎病和牙周炎,口水總是不停地滴答,半夜裏每隔兩小時就要喫食。還有一隻是相當於人類五十多歲的酷達。它的特點是沒心沒肺。撫摸它,它會咬你的手,整天只知道喫喝拉撒。那麼養貓還能帶來平日的快活嗎?或者說主人爲什麼要自討苦喫養貓呢?就是本書的看點了。

日本作家寫貓,或者說日本作家喜歡貓,還可以排出長長的名單,比如夏目漱石、南方熊楠、熊谷守一、竹久夢二、藤田嗣治、大佛次郎、開高健、內田百閒、室生犀星、佐藤春夫、三島由紀夫、村上春樹……在這些作家的筆下,有個共通的主題是老人與貓很吻合。如果老人是秋刀魚,那麼貓是蘿蔔泥;如果老人是咖喱飯,那麼貓是福神醃菜;如果老人是葡萄酒,那麼貓是奶酪。最後他們得出一個驚天的定論:日式的貓=非哲學的貓。

這樣看來,貓實在是一個指代。用貓眼指代瞬息萬變,用貓舌指代挑剔找刺,用貓額指代面積狹窄。當然,貓也是日本藝伎的一個指代。

看貓可以知道主人,看主人可以知道貓。貓有內在美的一面,有凜然的一面,有泰然自若的一面,所以貓有品格。而優秀的貓主人是偉大的。最後作家的結論是:如果你想成爲品格高尚的人,那就與貓在一起吧


 貓在最終意義上能解決人的什麼問題呢?

貓在最終意義上能解決人的什麼問題呢?抱着貓,枕着書,躺在沙灘上,陽光是懶懶的,沙灘是懶懶的,空氣是懶懶的,樹木是懶懶的,一切都懶懶的,生命則在這種慵懶中充實。不遠處一隻打瞌睡的貓,一本無味無覺的漫畫書,慵懶或許就是這個世界最後的救命稻草。

這正如村上春樹在回答一位二十六歲的上海女子提問時,說自己是一個“貓奴”,撫摸着柔軟的貓肚子,就有一股幸福感。看來人之可愛,確如尼采所說,在於其無名狀的沒落。不動彈顯得寂寞,動彈則更顯得寂寞。故只好忍着,一直就這麼忍着。這是貓,也是人。

千年前的《枕草子》中有“戴着紅項圈,掛着記名的白牌,拖着索子,且走且玩耍”的文字。日本人又相信“化貓”的存在。何謂化貓?就是家貓活了十幾年,會變身成人,殺死主人。而在廣島,傳說這個時間只有七年。

這樣看來,貓既是旁觀者,又像是挑唆者,而在旁詭異地笑個不停的是人。吉卜力的動畫《貓的報恩》中,還上高中二年級的小春,何以收到來自貓的報恩?看來這還是用老套的進步觀念論構思貓與人的關係,顯然深度不夠。還不如說藝伎與貓有關,是因爲三味線用貓皮製成來得深刻。

如果說魯迅一聽到貓深夜叫春就忍不住拿起竹竿去追趕的話,那麼村上春樹則讓貓酷酷的,像穿行於都市的魔術師。這就如同黑夜裏,各色的貓一般灰。這是人在月色下看貓的結果。白晝裏,各色的事物一般明。這是貓在陽光下看事物的結果。貓與人一樣,人與貓也一樣,眼睛裏的色澤總是陰沉的時候多


本文所選片段摘錄自《十六個漢字裏的日本》,姜建強 著,2019年4月新經典出品,已獲得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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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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