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馬克龍在結束全國大辯論的新聞發布會上宣布將關閉法國國家行政學院(ENA),並許諾建立一個公平的社會,重新制定招聘、培訓和職業晉陞體系的規則,讓所有年輕人只需憑藉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家庭出身實現夢想。

院校名片

法國國家行政學院(ENA)成立於1945年,和巴黎HEC商學院、巴黎政治學院並稱為法國政經界的搖籃。幾乎所有法國高級行政人員和商業精英都來自這三所學校。

ENA屬於精英體系院校。ENA辦學獨具特色,入學考試、實習、教學等緊緊圍繞著為政府行政部門培養業務素質高、實際工作能力強 的高層次公務員的目標開展,在公務員培訓領域獨樹一幟,聲譽卓著,被譽為法國高級公務員的搖籃,現今它以選拔和培養法國以及國際高官為任務。

ENA曾是戰後振興國家的先鋒

法國國家行政學院(ENA)成立於1945年10月,是在戴高樂將軍的主持下,為重塑戰後法國行政機器而創建的一所國家行政性公共事業機構。

二戰後的法國百廢待興,政府迫切需要一批德才兼備的人才來推動行政機器高效運轉,實現法國復興。ENA的成立在當時滿足了兩大需求:一是設置統一競試門檻,減少以往各部門在高級官員招聘中各自為政的混亂局面與任人唯親的舞弊現象;二是為高級官員提供共同的卓越職業培訓,可使其適應戰後知識與技能的新發展。

在法國,ENA和巴黎政治學院(巴政)是最主要的兩所培養政治精英的院校。不同的是,巴政以培養本科生和各級公務員為主,而ENA培養的則是領袖級人才以及具有從政經驗的優秀青年官員,年齡一般在25歲以上(畢業時平均年齡為31.5歲),且已經拿到了其他精英學校的學位。

1991年,ENA將總部從巴黎遷到法國東北部城市斯特拉斯堡,以便更接近歐盟的政治心臟(斯特拉斯堡有不少歐盟機構)。2002年,ENA又與國際公共行政管理學院合併,進一步加強其國際化。經過70多年的發展,ENA不只是一所專門培養高級行政官員的精英學校,而是融入法國精英階層的信仰,連許多外國的高級官員也對這所院校心嚮往之,以至於該校的國際培訓項目每年都非常火爆。

重塑輝煌的同時走向精英壟斷

戰後法國能獲得長達30年的高速發展期,ENA所培養的高級官僚的作用舉足輕重。如今,ENA引以為豪的校友中不僅有德斯坦、希拉克、奧朗德和馬克龍等4位法國總統和7位法國總理,還有銀行、鐵路、能源等掌握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的領袖,幾乎所有的政府部長也都是Enarque(ENA校友的稱呼),稱它為「總統的搖籃」或「領導人的搖籃」真是毫不為過。

然而,ENA所代表的精英文化以及共享這種文化認同的精英群體也註定要受到詬病。首先,不同於一般的大學,它不提供本科文憑,更像是職業「鍍金」場所,來這裡的人大多已手持「金字招牌」——巴黎政治學院或巴黎綜合工科學校的文憑,比如前文提到的4位總統都是從巴黎政治學院畢業後再考入ENA的,這些文憑本身就是社會資本高度集中的產物,背後大多有一個殷實家庭或身居高位的父母。

其次,正如法國著名社會學家皮埃爾·布爾迪厄在《國家精英》一書中所說的,ENA通過對政府最高職位的壟斷而帶來一種象徵資本的集中,使學生不僅得到象徵性的好處,而且也得到實際便利。比如,在ENA搬去斯特拉斯堡之前,學生往來於學校的路上都會經過部長們的辦公室;巴黎的資產階層也會形成一種連帶關係,通過支配國家而獲得利益和聲望。

這個精英階層只和與自己一樣的人玩,並在少數人所構建起來的封閉圈子裡互相扶持,保證彼此的「貴族」身份得以世襲。這就像ENA總部的那個小院子,院中央豎立著一棵參天大樹,四周一圈由昔日監獄改建而成的教學樓,僅此而已,可就是這個看似無趣的彈丸之地,掌握著法國前途命運的方向與引擎。

替社會不公背黑鍋引爭議

作為法國精英政治光譜上最耀眼的符號,ENA自上世紀60年代開始就時常被詬病:門檻高、缺乏多樣性、校友壟斷政治話語權以及傲慢而封閉的圈子文化。也許是因為改革者同樣來自精英階層,所以每次提到改革,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直到「黃馬甲」運動發生之前,馬克龍還在捍衛母校,他說「我不會攻擊ENA,我會為它辯護。我出生在亞眠一個醫生家庭,不是達官顯貴的兒子。」他想竭力淡化精英身份,可惜「黃馬甲」們並不買賬,他們反精英、反體制,喊了半年「社會不公」「精英總統下台」的口號,終於起了作用,讓馬克龍這位典型的法國政治精英做出了「大義滅親」的決定。

馬克龍的決定並非毫無道理。ENA的入學考試一直在擴大社會的不平等而不是民主化。根據巴黎政治學院政治學研究中心2015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在ENA的學生中,父親從事高級職業的比例已從1950-1960年間的45%提高到了2014年的70%。只有6%的畢業生的父母是普通職員或者工人,這一比例甚至低於其他大學,比如巴黎高等師範學校、巴黎政治學院以及巴黎綜合工科學校等。

ENA還是個燒錢的場所,學校一年花費3000萬歐元。院長帕特里克·熱拉爾去年表示,學校7年來赤字高達180萬歐元。更被民眾質疑的是,政府希望畢業生為國家服務至少10年,但大部分的畢業生都利用政策空子,跑去私企賺錢。

不過,關閉ENA就能解決問題嗎?國際學生能力評估計劃(Pisa)2016年的一份研究顯示,在今天的法國,如果父母擁有高等教育學歷,那麼他進入大學的概率是父母教育程度較低的人的14倍;在經合國家中這一數值為11倍,而在愛沙尼亞、芬蘭或瑞典等相對平等的國家中,這是數值約為4倍。可見,法國的學校系統極其不平等。

既然學校沒有為學生提供同等的教育機會,那麼通過學校去糾正社會不公,最終恢復「任人唯賢體制」就是天方夜譚了。難怪乎,反對者批評馬克龍此舉是讓ENA為社會的不公背黑鍋。

關閉ENA容易,打破精英主義的迷思很難。儘管馬克龍表示要從深度和廣度上重建社會,採用「任人唯賢體制」,但犧牲ENA的真正目的,恐怕還是要應付眼前的危機——這才是馬克龍聰明的政治策略。看似為了安撫「黃馬甲」的憤怒情緒,實則聲東擊西,分散民眾注意力,同時也迎合了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的機會均等理念,在歐洲議會選舉前求得暫時穩定的環境。

能否真正解決法國社會的不平等問題,無疑將進一步考驗馬克龍的政治智慧和魄力,但可以確定的是,僅僅關閉馬克龍的母校,肯定解決不了問題,在沒有把所有精英學校的學分歸還給一般大學以前,這種做法有點虛張聲勢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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