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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特佐

　　春節在馬來西亞檳城過的。檳城也叫檳榔嶼州，像只海龜靜靜趴在馬來半島西北端的印度洋裏，首府喬治城很有古風，街頭隨處可見報攤。突然看到報紙上有個熟悉的娃娃臉，這不是被馬來西亞政府和美國司法部指控爲“一馬案”主謀的劉特佐嗎？檳城是他的家鄉。

　　關於劉特佐與“一馬案”的關係，簡單來說是：他在2009年創立了一個名爲“馬來西亞發展有限公司”的國家投資基金，簡稱1MDB（一馬基金），由於他是馬來西亞時任總理兼財政部長納吉布 拉扎克繼子裏扎·阿齊茲的密友，於是促成了納吉布擔任1MDB顧問委員會的主席。馬來西亞政府在調查1MDB時發現，劉特佐註冊的空殼公司幾年間向納吉布私人賬戶匯入了7億美元。劉特佐個人更是鯨吞了數十億美元。

　　“一馬案”曝光後，涉及的金額之巨大，人員之複雜，震撼全球，直接導致馬來西亞前總理兼財政部長納吉布 拉扎克長期執政的政治聯盟垮臺，令高盛集團股票下跌，納吉布和高盛一些高層將面臨牢獄之災。馬來西亞爲此欠下超130億美元債務，美國司法部聲稱這是美國司法史上追查的最大一起跨國竊國案，劉特佐也得了個綽號“鯨魚”。聯想到他曾投資電影《華爾街之狼》，還真是諷刺。

　　劉特佐（左一）和納吉布一家，左三、四是納吉布夫婦

　　劉特佐是馬來西亞的第三代華人。他的祖父和父親曾積累下雄厚的家底，父親也曾出任馬來西亞中華總商會副會長，是大馬的中國僑領之一。不過，據檳城熟知劉家情況的人說，1990年代中期劉特佐父親因爲與合作伙伴關係破裂，漸漸從當地商界消失。即便家庭財產縮水，劉特佐還是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劉府位於喬治城高尚社區丹絨武雅，毗鄰優質海灘峇都丁宜，這片社區從喬治城開埠就是西方人聚集區，宗教色彩比較淡薄。

　　他上的協和小學、鍾靈中學和Uplands國際學校，都是檳城乃至大馬拔尖的學校，中學未畢業又轉學去英國貴族學校——哈羅公學，繼而又上了沃頓商學院，在那裏結交了裏扎和一干馬來、中東富豪子弟，眼見這些人玩弄金錢的權術和影響力，也學會了這一套。

　　劉特佐家所在的喬治城丹絨武雅區

　　他能和馬來西亞權貴階層關係如此密切，實在令人驚詫。馬來西亞是世界上極少數制定了“旨在保護多數民族”法案的國家。從馬來西亞聯邦憲法第153條款看，這個“多數民族”指的是占人口68.6%的馬來人。1957年，馬來西亞建國，爲了獲得真正的“公民”身份，華人、印度人與馬來人達成了所謂的“社會契約”——也就是被迫承認了憲法第153條款賦予的馬來人享有特權，在公務員任聘、教育機會、商業和稅收等社會生活的每個細節上均偏袒馬來人。

　　華人佔馬來西亞人口23.4%，是第二大族羣，福布斯統計的大馬富豪榜前十位，有八位是華人，華人和印度人貢獻了馬來西亞絕大部分的稅收，但他們想要與馬來人平等的話，只有一個途徑：改馬來族姓氏，皈依伊斯蘭教。去年馬來西亞大選，馬哈蒂爾政府任命華裔林冠英出任財政部長。這本是正常的政府人事變動，林冠英的就任卻成爲大新聞，實在是因爲他做了馬來西亞歷史上第一位非穆斯林財長，非同尋常。但華人和其他民族普遍的社會地位和政治狀況至今沒有實質性轉變。

　　在喬治城隨處可見華文招牌，這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後來馬來西亞法律規定，商家的招牌上，中文字不得大於馬來文

　　出生於1981年的劉特佐，在6歲上小學之際遇到了一件大事：馬來政府教育部派出大批不諳華文的人員到華文小學擔任行政高管，引起了華人社會的激烈抵制，多個城鎮發生系列性的華文小學罷課事件，馬、華兩族之間的對抗情緒加劇。到了90年代，中國經濟開始崛起，作爲“亞洲四小虎”之一的馬來西亞出於國家發展的需要，在華人最關注的經濟和教育兩大領域大幅度調整對華人的政策，營造“馬、華一家人”的論調，馬、華兩族的抵觸隔絕狀況有了緩解，合作增多，這給了劉特佐接近納吉布家族，進而被納吉布夫婦視爲心腹的可能。

　　劉特佐一手炮製出一馬大案，除了對金錢的極度貪婪，也有奪取權力的慾望。他出名靠的是瘋狂的夜店派對生活、小費出手就是百萬、嚮明星名媛送厚禮獻殷勤等等緋聞，小報掛他上了頭版，從而引起國際媒體的關注。在他最得意的時候，奢侈品行業的人說，愛馬仕和水晶香檳能保持良好的的銷售成績應該歸功於他。

　　去年11月4日過38歲生日的劉特佐，開香檳了沒有？

　　與其說劉特佐喜歡夜夜笙歌，不如說他更熱愛策劃夜宴、羅織關係網的過程。

　　他事無鉅細地操持，擺哪種鮮花、用哪種水晶杯、開哪個酒莊的酒、準備什麼禮物，每個細節都想得極其周全。他會爲你舉辦一個派對，來賓有很多好萊塢明星、紐約名媛；會在新年前夕租一架波音飛機，拉着一幫人飛到澳大利亞，坐着豪華遊艇出海，在海上賭博、數新年倒計時、看煙花，然後立刻又坐着飛機飛到拉斯維加斯，由於時差，賭城尚未進入元旦，於是大家再重複一次辭舊迎新的瘋狂程序。

　　當迪卡普里奧籌拍《華爾街之狼》，尋找資金四處碰壁之際，劉特佐簽下支票，滿足了迪卡普里奧的電影野心；拍攝過程中，導演斯科塞斯說，劇情需要撞毀一輛蘭博堅尼，別的劇組會採用特技拍攝或者採用壞車、模型，但導演堅持只有真車纔會出效果，於是劉特佐胖手一揮，“好，玩真的”；馬龍·白蘭度在1954年拿到的奧斯卡獎盃，失竊了，劉特佐千方百計從一個電影紀念品商人手中花60萬美元，買來送給小李子；劉特佐的豪爽讓他與奧巴馬的競選籌款人走得很近，《華爾街之狼》剛成片，他就能讓斯科塞斯、迪卡普里奧帶着片子到白宮，讓奧巴馬先睹爲快。

　　劉特佐將馬龍·白蘭度的小金人送給迪卡普里奧，提早圓了他的奧斯卡夢

　　他從荷蘭定製一架透明亞克力鋼琴送給維密天使米蘭達·可兒，深得可兒鍾愛，曾穿着阿曼尼禮服躺在鋼琴上拍照，還將自己彈鋼琴的視頻傳上社交媒體。如今這架鋼琴被司法機構收繳，卻因爲太大無法運出門，成了燙手山芋——運走需要拆牆、再修補好牆壁，這個費用該誰出呢？他還贈送納吉布夫人價值2300萬美元的粉紅鑽石，以及430萬美元的搭配項鍊；卡戴珊結婚，他豪邁地隨上份子，一輛價值32.5萬美金的法拉利…

　　劉特佐送給米蘭達·可兒的透明鋼琴

　　劉特佐抓住了人性的一個弱點：給你一種你無法想象到的奢華體驗，讓你錯以爲他改變了你的生活；一旦你加入他的圈子，你便能從工薪族變成百萬富翁，百萬富翁升格億萬富豪；這樣的體驗彷彿春藥、毒品，令你欲罷不能。組織派對、贈送禮物，在他看來，不是慷慨而是掌控權，都是戰略。當然他揮霍的都是不義之財。

　　劉特佐的“慷慨”一度得到了回報。他被稱爲華人之光，檳州以他爲傲。2013年，他爲了給納吉布競選助陣，請來鳥叔、Lady Gaga等多位巨星來檳城演出，市民免費觀看；時任檳州首席部長林冠英抨擊他是藉機做政治手腳，極不光彩。馬來西亞華文網站批評林冠英妒賢嫉能，爲劉特佐大唱讚歌，“檳州得天獨厚，出了一個億萬青年富豪，在短短的三個月內給檳州引入多名國際巨星演唱，檳州的旅遊業一再大躍進，大唱豐收”。

　　鳥叔在檳城演出

　　他和納吉布家族的關係也耐人尋味。他部署的一馬騙局最早在馬來西亞登嘉樓州建立了一隻投資基金，登嘉樓州盛產石油但幾乎沒有華人，他能在那裏施展拳腳可見其後臺之強硬。雖然被馬來西亞政府認定是幕後黑手，但劉特佐自稱沒有在一馬基金裏擔任實職，只是偶爾提供一些諮詢意見。他躲在幕後，操縱了一馬基金和前總理一家。他“打破”了種族藩籬，在特權階層的巧取豪奪遊戲中分得了一杯羹，竟然讓總理夫婦做了他的白手套，他認爲自己是贏家嗎？

　　劉特佐的形象被做成2018年的聖誕裝飾物和環保袋。“Jholly”和劉特佐的英文名“Jho Low”很相似

　　喬治城有家僑生博物館，原有建築是馬來西亞華人首富鄭景貴（1821-1898）的宅邸。我去參觀時，正趕上博物館一位幹練的華人女性做導遊。導遊介紹了鄭景貴的發家史：孤身從廣東增城來到南洋尋找父親和兄長，成爲華人幫派組織的領袖，搶奪到了錫礦開採權，終於大富。然後她一副看盡千帆的口吻說，“江山從來都是真槍實彈打下來的，不是嘴皮子說出來的。”

　　鄭景貴在南洋發家後，在華人社會中享有極高的威望，被任命爲霹靂華人“甲必丹”（Captain的音譯，意爲“州長”），負責華人事務。他還捐資故鄉、清廷以助學、賑災，被清政府冊封爲二品“資政大夫”

　　如今喬治城內還有兩條以鄭景貴名字命名的街道，一條是“阿貴街”，一條是“景貴街”。阿貴街上有以他的形象創作的鐵線壁畫

　　劉特佐卻靠嘴皮子爲自己打下了一片江山。他從來沒有正式進過職場，靠的就是巧舌如簧。在沃頓上學時他創辦了自己的私募公司，2006年，25歲的他幫科威特金融公司購入吉隆坡一棟豪華公寓樓，他親口告訴《華爾街日報》，不到兩年，科威特金融公司將其出手，淨賺2000萬美元。或許正是嘴皮子打下的江山，終究是空中樓閣、海市蜃樓。

　　圖片：部分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