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钱玉纮、张靖榕、陈俊宏、黄翊婷/专题报导

日前有鸟友拍到「埃及圣鹮」大量聚集的照片,许多人开始对这个长相奇特、名字也特殊的外来种鸟类产生好奇。埃及圣鹮远离几千公里外的家乡来到台湾,大量繁殖后,抢夺了台湾原生鸟类的栖地和食物,如今数量多到无法控制,林务局和学者们也提出「空气枪」移除的做法,但背后还有更多实际成本以及动物生命权的复杂讨论。

▲▼东石乡埃及圣鹮繁殖区。(图/陈建桦提供)

▲数量惊人的埃及圣鹮引起讨论。图片地点为嘉义东石乡。(图/陈建桦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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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奇特的「智慧之鸟」

埃及圣鹮(音同「璇」,通俗上亦会念「环」)身长约65到89公分,体重约1500克,展翅时长度可达112到124公分,全身都是白色的,头部到颈部为黑色裸皮,鸟喙是也是黑色,相当粗长,呈现往下弯的形状。牠喜欢栖息在有水域的地方,例如红树林、农田、河口泥滩地;食物方面,目前的观察显示,基本上可以吞食的植物或小型动物牠都会吃,例如种子、花生、昆虫、甲虫、蛆、蚊子幼虫、蟑螂蟋蟀、鱼类、虾类等等,属于广食域的鸟类。

埃及圣鹮宣传图卡。(图/林务局提供,中华民国野鸟学会制作)

▲▼埃及圣鹮外观、生活史。(图/林务局提供,中华民国野鸟学会制作)

埃及圣鹮宣传图卡。(图/林务局提供,中华民国野鸟学会制作)

埃及圣鹮的原产地在非洲,早期以北部埃及地区为主,现今最远可到撒哈拉沙漠以南、东非、衣索比亚和南非。在古埃及法老王时代,许多壁画、图腾上都可以看到牠的意象,例如埃及神话中的智慧之神「托特」(Thoth)就是鹮首人身,负责掌管月亮、数学、医药,文艺和书记工作,甚至相传是古埃及文字的发明者。

由于尼罗河流域时常泛滥,洪水退去后留下大量肥沃的土壤,是古埃及人赖以维生的耕作地,而埃及圣鹮的迁徙时间和洪患期相当接近,因此被当成「先知」般尊崇。也有发现埃及圣鹮被做成木乃伊陪葬的证据,当时的人们相信,牠们能引领亡者走向死后的道路。

▲▼埃及圣鹮是埃及神话中智慧之神「托特」(Thoth)的意象。(图/翻摄自维基百科)

▲智慧之神「托特」(Thoth)有鹮首人身。(图/翻摄自维基百科)

根据这样的文献,可以推断当时在埃及地区甚至尼罗河流域,埃及圣鹮的数量是非常多的,后来可能因为沙漠化,或是尼罗河上亚斯文水坝(Aswan Dam)建成的原因,如今埃及圣鹮的栖地比过去再更往南边一些,不过仍以非洲地区为主。

▲▼埃及圣鹮主要分布在非洲及欧洲,亚洲则集中在台湾。(图/翻摄自Ebird Taiwan)

▲▼埃及圣鹮主要分布在非洲及欧洲,亚洲则集中在台湾。(图/翻摄自Ebird Taiwan)

▲埃及圣鹮主要分布在非洲及欧洲,亚洲则集中在台湾。(图/翻摄自Ebird Taiwan)

远渡重洋只因为「人类想看」

至于,家乡远在非洲地区的埃及圣鹮是如何在欧洲成为让人头大的外来入侵种,以及远渡重洋、跨越整个欧亚大陆来到宝岛台湾呢?事实上这都是源自于人类的「商业行为」,中华民国野鸟学会秘书长李益鑫解释,埃及圣鹮的飞行能力并没有那么好,一般候鸟即便是迁徙,也多是从高纬度的地方到低纬度,也就是从南北极两侧飞往到赤道地区,较少有水平飞行,所以势必是人类带著牠们移动的。

▲▼淡水海边的埃及圣鹮。(图/记者张靖榕摄)

▲▼淡水海边的埃及圣鹮。(图/记者张靖榕摄)

淡水海边可发现大量的埃及圣鹮。(图/记者张靖榕摄)

「博物学」的观念起源于欧洲,因此埃及圣鹮最早先被引进欧洲,后来美国佛罗里达州、台湾等地也都有牠的身影。在台湾,根据文献、过去的报导以及鸟友间的口耳相传,最普遍说法就是六福村在1970年代引进6只埃及圣鹮,由于并非关笼饲养,而是以剪羽之后半放养,后来因不明原因「溢出」。根据过去的报导,1980年代已经有民众在关渡的野外发现埃及圣鹮的踪迹,估计有10到20只,但因无人去调查,所以不知道实际上有多少。

台湾大学森林环境暨资源学系教授及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主任袁孝维表示,2005年后埃及圣鹮族群明显往上成长,她于2009、2010年接受林务局委托,从事埃及圣鹮的调查和防治,当时的数量约为600多只,「已经认为开始该做些防治了」。原先埃及圣鹮的生殖地集中在北部、关渡、新竹南寮、高美湿地等地,到了2009年后,发现宜兰和东部也有族群,而且范围和数量都逐渐扩充。

到了2017年,林务局委托中华鸟会调查,李益鑫表示,当时预估的数字为2200~3000只,也就是说,短短不到10年间,埃及圣鹮的数量已经暴增将近5倍,且实际数量可能更多一些。

▲▼埃及圣鹮专题访问。(图/记者张靖榕制作)

「鸟界NBA」挤压本土鸟类生存空间

台湾的纬度和埃及圣鹮的家乡北非差不多,而且台湾生态资源丰富「要吃什么就有什么」,再加上埃及圣鹮不是在台湾演化,反而没有产生天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让埃及圣鹮在台湾大量繁殖。除了数量占优势,埃及圣鹮身高已经「接近一个小朋友」,台北野鸟学会总干事陈仕弘形容,对其他鸟类来说,碰到埃及圣鹮就好像「CBA球员跟NBA球员打篮球,一样是中锋,(CBA)200公分超高,但埃及圣鹮是210、220公分,而且又很壮」。

首当其冲的「CBA球员」就是台湾原生的鹭科、鹮科鸟类,例如黄头鹭、小白鹭、夜鹭等等,埃及圣鹮体型大,多数的鸟类抢不过牠,造成「栖位竞争」,挤压其他鸟类的食物数量和生存空间。李益鑫提到,他们到现场观察后发现,埃及圣鹮会占用一块地最核心最安全的地方,其他鹭科就被挤到周边,陈仕弘则说,埃及圣鹮甚至「墓仔埔也敢去」,会在坟墓上筑巢,「代表他们清楚知道这个地方又大又安全」。

另外,埃及圣鹮也会模仿其他鸟类的进食模式,相当聪明,对环境的适应力也很强。荒野协会刘月梅理事长就举例,她自己是新竹人,小时候常搭118线经过凤山溪,时常能够看到整群的白鹭鸶从溪谷飞往天际,但现在看到的就不一定是白鹭鸶了。

埃及圣鹮的嘉义布袋巢区。(图/林务局提供)

▲嘉义布袋的埃及圣鹮巢区。(图/林务局提供)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台湾生态环境和资源丰富,目前为止还没有特定鸟种因为埃及圣鹮的入侵而数量大幅减少,或是面临濒危命运;不过同时,在欧洲及其他国家都有埃及圣鹮变成入侵种的状况,在欧盟也把牠列为「百大入侵种」之一。李益鑫解释,即便台湾还没到数量的上限临界点,但不能等到那个时间点出现,「现在就要解决问题,真的等到临界点到了,那也就不用处理了」。

爆量该积极处理vs「没事干嘛杀生」

事实上,袁孝维教授在2010年做调查的时候,就已经建议要采取积极防治处理,不过台湾大众普遍无法接受杀生的作法,李益鑫表示,「一般民众会觉得,牠没事在那边,你干嘛要去抓牠、杀牠,说到杀就觉得很『那个』」。结果就造成埃及圣鹮大量繁殖,等到要处理的时候,成本已经增加太多。

后来倾向靠「生殖管理」来控制数量,例如「感觉最不杀生的」蛋壳涂油方式,借由涂油阻塞气孔,让二氧化碳代谢的废气不能排出去,防止其发育生长,但是台湾的环境潮湿多雨,一下雨油就不见了,缓不济急,且喷油是需要技术的工作,并且要靠人力一颗一颗去找鸟蛋,再坐舢舨、穿沼泽衣进入栖地,成本昂贵但效益不佳,对于成鸟的数量减少也无帮助。

▲▼位在彰化汉宝的埃及圣鹮栖地。(图/中华民国野鸟学会提供)

▲▼位在彰化汉宝的埃及圣鹮栖地。(图/中华民国野鸟学会提供)

▲埃及圣鹮的鸟蛋与雏鸟,地点为彰化汉宝。(图/中华民国野鸟学会提供)

林务局保育组组长夏荣生则表示,其实每一种外来生物防治、移除的方式都不太一样,像埃及圣鹮这样比较大型的鸟类,除了幼雏鸟移除处理外,成鸟部分可能会利用陷阱、套索等,从今年开始也采购了空气枪,希望透过这样的防治方式,在成鸟捕捉上面有些成效。

袁孝维教授举例,在法国是靠有证照猎人直接猎杀成鸟,其实这样的作法不见得比较不好,「老实讲如果是训练有素的人,反而是很快速安乐死,有时候用陷阱捕捉,感觉比较人道,但其实反而(对动物)更痛苦」。

林务局提供的资料显示,从2017年就正式开始做生殖管理跟成鸟移除,但刚开始经验不足,效果不彰,到了2018年,共移除了311颗的蛋、216只幼鸟、203只的亚成鸟以及3只成鸟;今年则是从嘉义东石开始,这个过程中已移除8只成鸟、70多只幼雏鸟、鸟蛋则有高达4500颗。

▲▼埃及圣鹮专题访问。(图/记者张靖榕制作)

▲埃及圣鹮移除方式比较。(图/记者张靖榕制)

空气枪:学者政府皆赞成、民众反对杀生

以空气枪直接猎杀成鸟,似乎是较有用、可快速减少族群数量的方式,且移除了一只,就代表有一对成鸟今年无法繁殖,某种程度上也抑制族群生长。袁孝维教授也表示赞成用空气枪移除成鸟,「如果我是一个决策者,说实话我会一下子杀很多,不会是杀一点点、杀一点点,因为我知道牠很快又回来了」,她会选择先让族群降到5、600只,之后再研究其如何成长,来决定往后每年扑杀数量。

林务局从今年二月开始就已经打算购置空气枪,也跟警政单位做了很多的协调,并请相关管理处的现场同仁了解枪枝原理,加强训练。夏荣生提到,目前还希望可以再更精进一点,确保更熟练枪枝管理运用,「这部分大概今年以内就会开始做,因为用枪枝去控制鸟也有一定的风险,所以我们一定要把相关的风险尽可能降到最低」。

▲▼埃及圣鹮。(图/林务局提供)

▲林务局已购置空气枪,移除埃及圣鹮。(图/林务局提供)

夏荣生也解释,林务局有很多现场的巡护人员,有一些是本身就有使用枪枝习惯的原住民,所以在调训的时候,希望能以这些朋友为优先,其他的就都是林务局同仁。但使用枪枝仍有风险在,除了危险之外,弹药射出之后,即便打中一只埃及圣鹮,很可能让其它鸟类吓到飞走,要搭配陷阱等其他做法,效果才会比较加倍。

空气枪移除的作法仍面临很多的问题,首先,在美国或是法国因为拥枪是合法的,台湾则有严格的《枪砲弹药刀械管制条例 》,枪枝并不普遍,也就是说会使用枪枝的人力不多,仅有军人、警察和少数的原住民,但是军警单位平时有其他的勤务在,要调度并不是那么容易。再加上还有成本问题,包含人工薪水、设备等等,李益鑫提到,经他们估算,雇用人力去打埃及圣鹮,平均一只要花费8千到1万元,夏荣生也估计,整个计划经费应该高达7、800万元。

「我们与恶的距离」:人性比科学更复杂

除了成本以及效益等比较科学性的问题,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人性。陈仕弘认为,在台湾枪枝的问题相当敏感,民众会觉得为什么要用「危险的枪」杀无辜的鸟类,但现在其他方法已经都没用了,他也引用了夯剧《我们与恶的距离》比喻,空气枪可说是一个「必要之恶」。他建议,可以先从某一个地区做为示范区域实行,例如关渡湿地,看看空气枪的成效如何,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进行。

▲▼位在彰化汉宝的埃及圣鹮栖地。(图/中华民国野鸟学会提供)

▲埃及圣鹮大量繁殖,学者多赞成空气枪移除。(图/中华民国野鸟学会提供)

事实上在一两年前,林务局就已经召开过多次会议,集结各个不同领域的人,包含学者以及一些倡议动物福利的团体,讨论相关的做法,可是当时族群数量并没有那么多,大家都觉得「还有时间」。袁孝维教授认为,日后移除成鸟的过程中,民众的心理建设重要的,教育方面必须要说得非常清楚。

鸟变成害鸟「不是牠们的错」,源头管制最重要

回过头来说,不论是在蛋上面涂油,捕捉雏鸟,或是用空气枪打成鸟,都是消灭生命的行为,虽然科学资讯解释这是必须要做的事,但所有人都不乐见。李益鑫就提到,「其实最最最应该被重视的是,没事不要带外来种进来,就是源头管制,不要为了个人喜好去随意引进,只要不要让牠进来,后面就不会产生这些问题」。他举例,许多人看到卡通狮子王的角色「彭彭」,觉得豪猪很可爱,就想要引进,但其实台湾也有本土豪猪可以看,「人真的很奇怪」。

根据中央研究院与林务局合作的资料库「台湾物种名录」中显示,台湾目前有外来植物 1197种、外来动物 271种等,其中有124种已演变成「入侵种」。当然并非所有的外来种都会变成入侵种,若适应不良,很可能在运送过程或是到另一环境后死亡,也有埃及圣鹮这样,适应良好而挤压到原生种的例子,不论是前者或后者,对生物及生态来说都不是好事。

▲▼位在彰化汉宝的埃及圣鹮栖地。(图/中华民国野鸟学会提供)

▲袁孝维教授强调,埃及圣鹮的问题「并不是鸟的错」。

埃及圣鹮最初会来到台湾,就是因为人类的商业行为,「发大财」固然重要,但是动植物并非一般商品,后续需要更加妥善处理。袁孝维教授虽赞成以空气枪大量移除,但她在访谈中再三强调「这不是鸟的错」。埃及圣鹮在古埃及是「圣鸟」,现在却成为人人喊打的眼中钉,她认为,错在于人类把鸟引进,「让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造成现在所谓的『害鸟』或『有问题的鸟』」。

台湾这个小岛上有多种地形和气候变化,提供多元栖地,但也因为面积小,每种生物能分到的生存空间并不大,任何外来种都可能造成巨大变化。李益鑫提醒,「在野外就可以看到的动物,就不需要去养牠,更积极一点的是,还应该要拒绝去买国外的」,先把台湾本土的生态与环境照顾并保护好,才是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类最该做的事。

▼埃及圣鹮爆量,就是源于人类商业行为,不随意引进外来种才是最重要的。(图/台北市野鸟学会陈王时提供)

▲▼埃及圣鹮,地点三寮湾。(图/台北市野鸟学会陈王时提供)

▲▼埃及圣鹮,地点华江桥。(图/台北市野鸟学会陈王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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