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男人，是絕不會打架的。好多年前人均工資才一兩千的時候，盛傳一記耳光五百，說淮海路上軋鬧猛，一個人撞到另一個人，對罵幾句後有人反手甩了個耳光，嘖嘖，五百沒了。誰出手誰就是蠢驢一個，意氣用事壞了大事。

　　以前北方人經常嘲笑上海人沒血性，都吵成這樣了，還不動手？後來我發現，習慣“你瞅啥”“瞅你咋滴”的東北人，現在也不打架了。前一陣在三亞馬路上，一個東北人開的車，不小心擦到了另一個東北人擦的小摩托，眼看戰火升級，轎車一個拐彎急停，杵在摩托車前，一赤膊大漢從駕駛座上邊罵邊下車，我心想這下必有一戰，搞不好飛沙走石天昏地暗，說不定要累及無辜。又想看又怕被砍，兩人已經分別把手指戳到互相的腦門上，罵了多會後，兩個年紀稍大的長者從車裏出來，一邊拉一個，竟然什麼事都沒發生。

　　現在的男人，的確文明瞭，以前抽菸喝酒打架是男人的三件套，野性的光輝時時閃露，最近我發現跟男人聊天和跟女人聊天，並沒有太大差別，他們也聊醫美，尋思要不要做個微整，也跟我們一樣打折的時候大采購，也暢談去看櫻花的時候怎麼擺造型拍照片。

　　打架的男人，大概只有電影裏能看到了。動作片，槍戰片，其實是文明世界裏的一種超現實。很多男人平常看起來慈眉善目，但看電影的時候，直覺要打開一部打戲，這跟女人嚮往童話婚禮，應該是一樣的。

　　昨晚我陪小陳去電影院看了部直男最愛的動作片，《反貪風暴4》。我發現女人年紀越大，越來越不喜歡在屏幕上看到囉囉嗦嗦的男人。大概是因爲生活太瑣碎了，看到電影開場，行雲流水一個鏡頭都不浪費的飆車戲，怎麼這麼痛快？

　　反貪4的核心主題，是坐牢，臥底當犯人的古天樂和反派富二代囚犯的監獄風雲，坐牢之後一路打打打，殺殺殺，再打再殺，再殺再打，好幾次我掩住雙眼，覺得鏡頭有點殘忍，打得實在太兇殘了。但側頭一看隔壁的直男小陳，哇，那叫一個津津有味，聚精會神。

　　周圍坐着幾個斯斯文文的上海爺叔，不時發出一聲低低的讚歎：個記結棍了。

　　動作片有一些十分質樸的人生哲理，比如千萬不要坐牢啊，裏面生活條件真的很苦。但動作片的意義，大概就像可樂的第一口吧，暢爽，好暢爽，在非常炎熱的夏天，好像又可以活下去了。

　　《反貪4》裏的古天樂，每每緊要關頭，一連串格鬥動作，精進威猛，轉危爲安。整部戲裏，更是連一絲一毫的感情戲都沒，全神貫注在臥底這件事上。這大概就是男人理想中的自己吧？

　　好幾次心提到喉嚨口，擔心他被發現臥底身份，香港動作片裏，始終貫穿着一種十分簡單的兄弟道義，沒有那麼多有的沒的，好兄弟就是一起喫香喝辣，罩你一輩子，被兄弟出賣，就沒什麼話說，只有以死相搏。這份簡單的情誼，當代社會當然沒有，大部分男人一旦結婚，哪有那麼多閒空跟兄弟喝啤酒喫宵夜？

　　直男們看動作片懷唸的，也就是這個沒有女人的世界吧，世界只剩下輸贏，打架，兄弟情義。他們終於不用在看電影的時候，思索什麼，你是不是不愛我，你爲什麼這麼對我，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我也替他們鬆了一口氣。

　　特別是看到正義的一方，最後贏得這麼漂亮，心裏很高興，是一個圓滿的結尾，像一瓶氣一直很足的可樂，喝完最後一口，意猶未盡。好像來電影院這麼緊張上兩小時也不錯啊，古天樂在監獄裏受了那麼多罪，幾度死裏逃生。

　　看完這種片子，最大的好處就是，出來有那麼一段時間，對現實還挺滿足的，看，我過得還不錯呢，有這麼平凡的幸福，比坐牢可好多了，喫兩口就得被旁邊的倒黴蛋全部掀翻呢。

　　小陳也很高興，他高興的是，看這部片，像做了一次頭腦按摩，裏面全是他喜歡的題材，腦袋什麼都不用想，放在電影院泡兩小時就對了。

　　我至今還能想起他陪我去看文藝片，出來時候痛苦的表情，他無法理解爲什麼人物總是沉浸在一種飄渺的情緒裏。

　　對直男來說，這就像持續喫着一盒軟掉的爆米花，或者沒氣的可樂一樣，太差意思了。

　　出來後我跟好幾個最近有點倒黴的朋友，安利了這部電影，進去看看，全是打打打打打，出來後大概就忘記這些塵世的煩惱了。

　　在現實中，我需要一個不會打架的男的，但在電影裏，一個會打架能打架，該出手時就出手的男人，太man了。

　　大概因爲人人都愛看會打架的男人，最近這部電影成了同檔期票房冠軍，我猜想一定是直男們看完後口碑相傳：去看，太好看了，打得好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