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我們在XX民航大學。

那一年,擦航在計劃在北京天津共招飛大畢改飛行學員30名。經過層層篩選、淘汰,最終北京13名,天津14名共27名。

我們當中不乏天大、北航、北外、北二外之類的名校畢業生。雖然筆者的學校不咋滴,但是跟著沾光,我們去哪都是一輛考斯特中巴車就拉完。就算那個時候還沒有「衝上雲霄」,但是對於自己即將成為未來飛行員的人設,還是充滿了自信和優越感的。

8月,在《北京迎你》的背景音樂中,我們離開了北京,來到了天津。剛進校園,看見烏央烏央列隊而行的飛行學員隊伍,我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理的落差——意識到原來自己也並不是天之驕子,這飛行學員數量也太多了,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圖片來源於121招飛,侵刪

然而我們對於XX民航大學的初印象,是從入校當天下午,被急促的哨聲緊急集合,集合後一動不動的站著餵食數量遠超過飛行員人數十倍,已經扛了整整一個暑假的飢餓的蚊子開始的。

如同Y先生航校里那位懷揣著成為飛行員的夢想,卻未能實現的主管經理。似乎每個航校里,都存在著這麼幾個,「飛行未遂」天然懷有對飛行學員羨慕嫉妒恨的充分的作案動機的「有關人員」。

好巧不巧,就在我們入學前XX民航大學前夕,專門招了兩個和我們年齡相仿、同年從大學畢業、管理起來卻毫不客氣的簡單粗暴的「生活輔導員」。

我們後來了解到,他們曾經也懷揣著飛行夢想,只是招飛落選後加入了某地公安院校的監獄管理專業

監獄裡用來展示的「模範豆腐塊」,上面的紙條上寫著勿碰的字樣,仔細看應該能看出來泛黃的被邊,要出來這種有稜有角的效果基本上都是疊好了之後往上噴水,然後再也別碰它,更別說蓋了,形式主義的反人類

所以不言而喻,在XX民航大學的歲月,除了北19外,也並不美好。

停飛——折翼之傷

在那個連一條跑道都沒有,居然敢自稱「國際飛行學院」的地方,雖然沒有種族歧視的問題吧,但也我們沒少因為違反「監獄軍事化管理規定」,而被威脅存在停飛的可能(後來才知道實際上是扯JB淡)。

最終我們27個人全部通過了出國前的面試,赴美學習,可惜最終只飛出來拿到執照的只有24人。

大拿

大拿人如其名,招飛之前是和我同一所大學的體育特招生。雖然緊張起來說話有點結巴(險些因為這個沒過體檢),但沒有他不了解和搞不定的事,直到接觸美國人。

可能是因為前幾批赴美學飛的「國際飛行學院」的學員英語實在太爛,美方航校突然決定在赴美之前增加逐個學員進行英語面試環節。

聽到風聲的大拿——奔潰了......

現在想來他應該是個媽寶男,他媽媽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非常焦急的來到學校。因為之前是同一所大學畢業,自然而然的就找到了我頭上。鑒於當時大拿精神狀況因為過度焦慮,而表現出的萎靡不振,阿姨像我提出了兩個請求:「一是阿姨懇請你幫助一下歡歡(大拿的媽寶昵稱)學習英語;二是看見校園裡列隊整齊的乘務員專業小女兒實在太優秀了,阿姨麻煩你幫歡歡介紹一個。」

我想了想離面試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估計還能搶救一下,而且阿姨都懇請了,肯定得答應。至於那個麻煩嘛,可能是阿姨太低估了自己兒子嘛實力,完全理解反了。

於是從那天開始,我都訂好了鬧鐘每天早上五點痛苦而又準時的從夢鄉中醒來,躡手躡腳的跑到他們宿舍去,把大拿喚醒,以趕在6點的晨練之前,一起讀一個小時的新概念第三冊。

結果我堅持了三天,到了第三天早上,大拿在床上對我揮揮手,和我說:「我太困了,你今天先自己去讀吧.....ZZZZZZ」

.......

令人頗感意外又驚喜的是,一個月之後,大拿居然順利通過了面試,與我們大家一塊成為了開始面試之後,第一批赴美學飛的學員。

赴美前在首都機場的我們

但估計是長期壓抑之後,幸福來得太突然。大拿出了國之後,一洗之前的鬱鬱寡歡,轉化成了一種完全摟不住走向另一個極端的狀態。

每天除了用他一個單詞三結巴的英語,問學校女生的電話號碼外,就是在抵美第二個星期,只上過一次塞斯納的情況下,開始打電話回國內,和一宿舍同學的747機長父親,討論如何用塞斯納在空中進行倒飛.....

塞斯納和747

終於在地面理論課的小測驗中,屢次耍小心眼的作弊意圖,被老美識破,進而被停飛。在美國僅待了兩個月,進行了三次飛行。遂被勒令退學,送回了國。

可能是因為人生的反轉實在太突然,落差實在太大。回國之後,大拿幹了一件更瘋狂的事情——他一直沒有像親朋好友說出他已經被停飛淘汰回國的實情,而是一直在偽裝自己仍在國外學習狀態。

直到半年之後的某一天,他母親覺得事情不對,突然出現在了單位門口堵他,看見他之後不禁錯愕的大聲問:「歡歡!你怎麼在這呢?!」

可即便如此,他仍隨口扯了個慌,因為自己在航校學習期間表現優異,公司特批了回國探親假.....

可惜最終紙是包不住火,親朋好友們也還是知道了。值得一提的是,出國前家裡給介紹的富二代女友,得知他被停飛淘汰了之後,立即選擇了和他分手,令人唏噓。

小鑫鑫

小鑫鑫是我們28個人當中,歲數最小的一個,他是我們的傻弟弟,他很可愛。

從業十年來,據我了解的所有被停飛而告別飛行的人當中,他一定是最冤的一個。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本來他飛的好好的一切正常,進度也正常。可是他的教員要去度假一星期,為了不耽誤他的飛行進度,把他安排給了另外一個教員代課幾天,是個為數不多的女教員叫Apple。

去飛之前,他還和我們開玩笑一會去吧蘋果吃了。結果一節課飛下來,蘋果把他吃了。落地了第二天直接把他拉去航校領導面前開了傳說中的review board,雖然後來他原來的教員休假回來,多次努力嘗試找領導溝通替他辯解,卻均以告失敗。

最終在已經開飛了6個月,即將拿到私照的小鑫鑫,在和蘋果莫名其妙的飛了一課之後,在我們一致戀戀不捨的惋惜中,還是搭上了回國的班機。

以我們對他的了解,可以很負責人的說,責任絕不在他,完全就是因為點子背,對他來說確實太不公平了。

難能可貴的是,縱然剛開始轉崗地面時巨大的打擊難免讓人鎚頭喪氣,但沒過多久小鑫鑫就重拾了他標誌性的純真陽光的笑容。

過了這麼多年,回過頭看去,雖然收入上可能確實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在生活幸福感的收穫上,鑫哥只比我們多不比我們少。

他是很多人的榜樣。

蘇蘇

蘇蘇這個人,干飛行可能屈才了。

第一次見到蘇蘇,還是在招飛最初一輪校招的現場。跟著他一起來的居然有一個粉絲團,還有人手持氣球鮮花。

那時候我在想,這麼大陣仗,這位同學有點作吧。

然而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男生也可以用迪奧的精華,也是通過他,尤其是在大學剛畢業,還沒領到第一筆工資的時候。

看著他一書桌琳琅滿目的化妝品,我才認識到——他不是作,這就是他——是我們之間認知的差距。

直到年輕的他把這個認知上的差距帶到了美國。

當時航校里有個地面理論課教員叫Jerry Lease,教得好是好,就是異常的嚴格。他的課時不時會出現因為最後考試未能通過,而重修的現象。如果重修的話,課程費用2000+美金需要自掏腰包。

蘇蘇沒過。和我們不一樣的是,他明顯不是那種會心疼2000美金的人,他在乎的是因為重修而耽誤的課程進度。

於是在直到掛科需要重修的當天晚上,他就給Jerry Lease發了條消息,打算和Jerry商量一下2000美金照常交,但能不能給他一個補考的機會,如果通過了也就別再浪費時間重修一回了。

換位思考一下,和我這種如果掛科了大概只會傻乎乎的去交錢,然後耿直的重修一遍的老實人家出來的孩子相比,蘇蘇的想法可以說是非常的有創意和極具社會主義特色的解放思想了。

可惜資本主義並不認同這一套,Jerry直接拿著簡訊找到航校領導,又是一個review board。最終事情定性為比作弊更加嚴重的行賄,而在美國正常的航校里,作弊行為一經核實就是停飛終止訓練。

蘇蘇回國之後,就徹底脫離了我們的小圈子,想來是我們損失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社會資源。

所以無論是停飛之後走火入魔,或者換個思維繼續開心的生活下去,亦或從此告別飛行了無蹤跡,時間終歸會撫平一切。

從最初的招飛面試、體檢,到航校大大小小的每一次檢查,再到回到公司之後從副駕駛一路成長成為機長的每一個升級。相信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憧憬過,如果自己能夠順利通過體檢成為飛行學員,如果自己能夠順利畢業成為飛行員,如果有一天能夠通過所有考核成為一名機長的幸福欣喜。

可當那一天或者說那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卻又往往沒有當初想像的那些興奮激動,內心更多的是波瀾不驚的平靜與坦然。

因為只有自己明白,這和某天意外的中了500萬不一樣,這裡面已經包含這足夠的復出磨礪乃至艱辛。

生活就是一場修行,而飛行更是讓人生高度的落差更加明顯,一個起落接著一個起落。

可惜這些失敗的故事,這些失落的感悟,並未能及時幫助到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同學們。與其分享各種吹牛逼的成功案例,很多人身邊可能真的缺少的是一個像筆者一樣的資深被停飛人員。(詳見

從屌絲到機長,要經歷多少次停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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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4月16日,年僅22歲的嚴洋同學,在位於美國德州的USAG航校宿舍內,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親睹兒子生前宿舍,父母悲痛萬分母親緊握兒子生前外套痛哭——圖片來源華僑網,侵刪

時間退回十年前的2009年,同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同樣是歷經了,

某天下午,大家在聚餐的時候,河馬突然說,他昨天聽一個已經在國內開飛的大哥說,還是在航校的生活好、簡單,只需要飛好就行了,不像回國了之後,有那麼多的破事。

那個時候的我們,已經赴美學習飛行已近一年時間,培訓已然走入了末期,每個都在都在掰著手指計算著自己完成學業的時間,憧憬著即將回國的日子。

幾乎所有人都沒太在意,也根本不能理解這句話里所包含巨大的信息。

只有阿波感嘆道:「我知道我們現在都覺得在國外學飛的日子很苦,都很像回國。但將來有一天,等我們再回想起來,一定會覺得這一段苦逼的歲月,特別美好。」

致嚴同學,飛行生涯的高度落差可能比人生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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