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日晚上，吉林公主嶺市。靈車司機王亮這天正是夜班，他接到電話，來了任務，立刻出發工作。來電話了，意味着在這個小城裏的一個生命離開了。

　　去年，他一共接回了2000多位逝者。最多的時候，曾經一天內到20多個電話，也就意味着20多人死亡。

　　攝影/蘭洋 攝像/陸猛

　　剪輯/李穎 編輯/馬驍

　　出品/騰訊新聞 x 騰訊圖片

　　點擊視頻觀看：午夜兩點，我穿梭於城市各處，去接這些已逝之人

　　一開始，王亮覺得只要開好車，這份工作沒什麼可顧慮的。

　　工作一段時間後，他發現不僅僅是開車，面對悲痛又不知所措的家屬，他需要做得更多：告訴家屬要準備什麼，去了殯儀館之後怎麼辦。王亮的車裏常年放着一副白色手套，當逝者沒有親友的時候，他要幫忙搬運遺體。

　　接到逝者後，王亮開車要比去的時候更加小心。他熟悉城裏每一條路，儘量選擇走平穩的，他覺得這是對逝者應有的尊重。

　　有的時候晚上走鄉路，路上很黑，如果沒有逝者家屬乘坐殯儀車，王亮也會有害怕的時候。這種情況他就會和逝者說說話，“如果有來世，希望你珍惜自己的生命，照顧好自己，好好活着”，他說這更像是自言自語，“也不知道逝者能不能聽到”。

　　殯儀館裏有三個司機輪班，早班是早上七點到下午四點，晚班從下午四點到清晨七點。

　　工作時，王亮去的最多的就是醫院和幾個大型的社區。但一些車禍現場、刑事案件現場，也會看到王亮出現。

　　曾有一位女士騎電動車時被小汽車撞倒，飛出數米，頭部遭撞擊破碎，她的家屬不敢擡送屍體，還是鄰居幫忙料理的後事。

　　這份與死亡打交道的工作，多少都讓家人感到擔心。妻子特地從廟裏求來了護身符，王亮把它疊起來放進錢包裏。

　　王亮接完逝者之後，在黑板上記錄逝者信息。

　　冬夏兩季是王亮工作的旺季，夏季氣溫高，因心腦血管疾病去世的老人居多，冬季雨雪導致交通事故增多。有的逝者因打官司的原因，在這裏一躺就是一年多，甚至有的遺體已經在殯儀館存放了二十多年。

　　讓王亮印象深刻的，是2017年冬天他碰到的一個逝者。那天他開着靈車到達市區一個老小區裏，父親抱着一個孩子下樓了，孩子穿着簡單的衣褲，臉上被蓋着薄布。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孩子的年齡，父親說才13歲。

　　把遺體放入靈車後，孩子的父母又把衣服、玩具還有一個籃球，一樣樣地輕輕放進車廂。因當地風俗，白髮人不送黑髮人，孩子的父母沒有上車。王亮從後視鏡裏看到孩子的父母跪在地上，依偎在一起痛哭。當了父親的王亮一邊開車，一邊留下了眼淚。

　　和死亡打交道難免覺得有些壓抑。有一段時間朋友們都說王亮不怎麼會笑了，表情很嚴肅。上夜班的時候，王亮一個人在殯儀館的值班室裏，總覺得有些孤獨。

　　在朋友的介紹下他偶爾看看別人直播，舒緩情緒。2018年夏天，他第一次嘗試自己直播（快手ID：923706787），那時候只有十幾個“觀衆”，大部分都是他現實生活中的朋友。

　　有一天他發佈了一個小視頻，安靜的夜裏他坐在駕駛室，用低沉地聲音說到：“午夜兩點，正是大部分人睡得最香的時候，而我穿梭於城市各處，去接這些已逝之人。”這條有些神祕又靈異的視頻連上了三天熱門，王亮突然多了5000名粉絲。

　　王亮開始用直播給網友講殯儀館的故事，他會告訴大家，做這行要注意哪些忌諱。開始有網友對他說，別總板着臉，笑一笑吧。看着大家聊天，王亮慢慢開始改變了。

　　出於對逝者和家屬的尊重，每次直播趕上工作，他會匆忙把手機放在兜裏，等到回來時還有幾百個粉絲等着他，因此他也被粉絲稱爲“兜哥”。

　　粉絲在他的兜裏見證小城裏的種種死法，自然死亡、兇殺、意外……他常說“生命如此可貴，請好好珍惜。”

　　深夜，王亮趁着閒暇時間，在殯儀館院內給網友做直播，解答網友疑惑。

　　當了不到兩年的靈車司機，王亮最大的感受就是“活着最重要”。他覺得：“作爲靈車司機，每天都要面對生死，如今早已將死亡看淡了，也就明白了，人呀，只要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現在回想起2013年下崗的時候，王亮覺得自己在家人的幫助下“挺過身來了”。工作之餘，王亮儘量陪伴家人和孩子。

　　王亮1983年出生，17歲入伍，遠離家鄉去廣東當兵。2002年從部隊退伍，進入公主嶺市一家重工業國企，成爲一名普通科員。2013年，王亮碰到了兩件讓他印象深刻的事情，一是老婆懷孕，他即將成爲父親；與此同時，他從單位買斷下崗了。

　　從單位離開的時候，王亮壓力特別大，家庭即將迎來新的成員，而小城市經濟缺乏活力，工作並不好找。他也曾想過自己做點生意，多賺點錢。

　　2017年，他碰到一個可以進入殯儀館工作的機會。公主嶺市殯儀館屬於事業單位，繳納五險一金，按時發放工資，對於王亮來說，經歷了下崗和拖欠賠償金，這樣的穩定的工作無疑具有吸引力，在他看來這份工作更能給予家人生活保障。

　　從靈車上下來，王亮總會碰上一些“異樣”的眼光。在大多數人看來，跟死亡打交道有些“晦氣”，他不參加聚會，不去婚禮現場，不去看新生兒，沒有人願意爲他修車洗車。

　　但讓王亮覺得安慰的是，不管工作到幾點，總是有人在直播間陪着他。越來越多人通過他了解了殯葬行業的工作，更加能夠以平常的態度看待這些職業，也能以更積極的心態面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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