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不眠之夜,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天花板炯炯有神。黑暗中只有空调偶尔启动的震动声,以及身旁平稳的呼吸声。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温热的鼻息;因为看不见,其余感官变得敏感。左耳的酥麻可以估算二人的距离有多近,呼吸声中夹杂著零碎的梦呓正一点点磨蚀简的意志。像这样同床共枕,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轻软柔顺的物体使她耳朵发痒。强压心底某种冲动,感受著身边的安稳。精神稍稍放松下来,那个人的说话如霉菌般在脑海肆虐。

 

「你应该去接受治疗。」沙发上的男人突然发话,简疑惑地看著他。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接受治疗?

 

「你最近经常失眠?无食欲、焦躁还有精神散焕?」简没有回答,皱起的眉头显示了她的不悦。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眼里满是探究的男人,正是位黑市医生。

 

「那又怎样?」

 

「这些是征兆,很快会演变成病状,必须及早接受治疗。」

 

「你飞越半个地球就是要对我说这些?」

 

「这是其一,只是你的情况比较急切。」

 

「我没有病,不需要什么治疗。倒是有一身的伤,这次不需要缝针。」指了指肩膀上的伤,扬起左眉带点得意道。老医生右手揑住眉心,叹了口气。

 

「我很认真,你必须正视这问题。这个病很普遍,尤其像你...你必需慎重考虑。」老医生的语重心长,却丝毫没有打动到简。

 

「我很好。最黑暗的那段日子我也挨过了,这种事也一样。我...最能够忍受这些事。」一反刚刚的态度,简露出严肃的表情。她不软弱,从来不。老医生再一次叹气,凝重的表情有增无减。双手交握揉搓,似是在思考如何说服简。

 

「听我说,这个病会慢慢消耗你的体力,磨灭你的意志,它会让你自残,更甚的会伤害他人。这是慢性自杀,幸运的话会像名疯子般渡过余生。」

 

「你这是危言耸听,医生。」

 

「不,是事实。我看见太多了。」

 

回忆到此中断,盯著天花板的眼睛多了层阴霾。身边平稳的呼吸依旧,可简的内心却暗潮汹涌。

 

她会逐渐衰弱;她会逐渐疯癫;她会逐渐失常。然后...

 

轻轻坐起身,以极小的动作离开房间。走到漆黑一片的客厅,没有预想中的压迫感,驾轻就熟的走到沙发坐下。黑暗有一个好处,便是"看不见"。谁都看不见谁,绝对的隐匿。 即使做了可恶的事也没有人看见,哪怕就这样死去也没有人知道。 凭著窗外渗入的微弱光线能够隐约看见家具的轮廓,简的身影与沙发融合难以分辨。

 

疑幻似真,好比事实与谎言相互衬托。她一直说服自己,她是无坚不摧。她有足够的意志力撑过任何难关;她有足够的隐忍承受所有苦痛;她有足够的理智去掩饰一切情绪。然而,她错了。当莫拉躺在她身边,眼睛扫过雪白的颈项时那一瞬间的恶意让她动摇。

 

她想揑死莫拉。

 

当她意识到这点时,背部已被冷汗沾湿。手在微微颤抖,喉间被堵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伴随著恐惧蚕食简的意志,瑟瑟发抖的身影在沙发上卷缩了一整晚。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一点点爬进来,沙发上的人影早已不知所踪。

 

「啊......」大大的呵欠从弗罗斯特口中溢出,眼角不争气的泛起泪滴。科萨克一脸嫌弃越过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沉重的文档搁在桌上。

 

「那是?」

 

「城南枪战的嫌疑犯资料。」

 

「城南最近有点不安份,犯罪率节节上升。听说,那个狗娘养的也过去了。」虽然城南的犯罪率比其他城区高是事实,但是连FBI也插手的话就显得很诡异。科萨克扬起左眉,默默地点头。弗罗斯特拿起其中一份文档粗略扫视一番,上方的资料并不陌生。某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即逝,隐隐感觉到事有蹊跷。

 

「他们是一伙的?」

 

「是,又不是。」弗罗斯特冲他反了个白眼,这算哪门子答案?!无视弗罗斯特的抗议,径自拿起一份文档。翻开第一页放在弗罗斯特面前,被放大的照片上是一名魁梧的男人。胡渣掩盖了他的半张脸,浓密的眉毛与明显的下颚使弗罗斯特瞬间辨认出来。

 

「汉斯!」

 

「对...你看,他正与昔日的伙伴兵刃相向。」另一张照片上是汉斯举枪瞄准几米外的人群,部份熟悉的脸孔让弗罗斯特打了个寒颤。

 

「当时他们正进行军火交易,谈判破裂导致枪战。 FBI收到风声前往埋伏,趁乱制服了几个人。」

 

「军火交易?」这组词汇让弗罗斯特脑中风起云涌,无数的猜测像股飓风席卷而来。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找到他,哪怕他找到了强劲的后台。」科萨克隐悔地道,弗罗斯特却充分意会到他的意思。

 

「我们到征询室去。」拿起文档,反客为主的领著科萨克步出办公室。

 

「在之前,我们先去停尸间。」原本挺拔的身影瞬间塌下来,现在要他面对莫拉倒不如给他一枪还来得干脆。整天把简挂在嘴边,旁敲侧击打听她的下落。像极瘴气般无孔不入,逼得弗罗斯特头皮发麻。可恨的是,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罪魁祸首却不知所踪。

 

笔尖有规律地敲打桌面,在死寂而狭窄的空间更显突兀。迪恩沉著脸目露凶光,不悦的情绪尽显。简悠然自得跷腿坐在对面,只有一桌之隔的二人正进行著眼神对战。

 

「你这是什么意思。」散落在桌面上的照片主角是简,背景要么遍地伤员,要么颓垣败瓦,发生时间皆在白天。

 

「什么。」简淡淡的语气道出询问的字眼,却不是疑问句。

 

「你这样做是想要暴露出马脚来?」迪恩的声音压得很低, 在征询室里仍然异常清晰。上身微微前倾,狠绝的眼神像要把简射穿。经历了无数绝处逢生的洗礼,单纯的眼神已经不能对她造成威胁。

 

「我只是依照命令"把他们引出来"。」气定神闲,少了当年的急躁。迪恩意识到白的变化,收起了刚刚的凶相。上身往椅背靠,学著简的气定神闲。

 

「所以,进展如何?」

 

「他们开始注意我了。」短短一句的报告,迪恩能够从中加入许多臆测。伸手把简面前的水杯拿走,是逼供的势头。

 

「你很享受当混混的生活呢,简。」看著迪恩木然欠揍的样子,简笑了。

 

弗罗斯特领著莫拉到征询室,她今天一反常态地追问简的行踪。但是她身上那冷冰冰的气场不禁让弗罗斯特冒出一身冷汗,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事情发生,并且与简有关。

 

「咳,死者身上有两处枪伤。一处是锁骨附近,另一处是致命的胸口部位。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吗,医生。」科萨克把刚刚在停尸间听到的报告重复一遍,打破这奇怪的僵局。

 

「还有几道开始愈合的刀伤,以及颈椎部份的纹身。」他们讨论的,正是枪战中丧生的其中一名混混。验尸结果里的死因毫无疑问,让弗罗斯特在意的是死者颈椎部位的纹身。

 

「简?」莫拉惊讶的呼声从背后传来,弗罗斯特抬头便看见被迪恩押送的简。越过弗罗斯特来到简面前,高跟鞋发出焦急的脚步声。

 

「发生了什么事?」莫拉反射性地扫视一番,发现她破皮仍在渗血的嘴角。

 

「与你无关,医生。」迪恩拉著简的手臂越过莫拉,转身看见负手而行的简的手腕被手铐扣上。

 

「等」正想上前阻止,手臂被宽厚的手拉住。

 

「医生。」莫拉没有回头,目送那一男一女的背影直到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完全关上前,她看见简对她露出笑容。

 

「她惹上了FBI…」弗罗斯特漫不经心地道,无视身旁对他打眼色的科萨克。

 

「咳咳,简也不再是菜鸟,她会有分寸。」科萨克首先迈开脚步,然后是弗罗斯特。莫拉看著电梯门犹豫了一会,最终跟随科萨克的脚步。

 

迪恩一直把简押出警局,粗暴的把她推入车中。坐上驾驶座到驶离警局范围,前后不到半分钟时间。简艰难地坐起身,背后的手铐压痛了腰。迪恩的车速很快,倒楣的话绝对会被巡警拦截。每驶过一个弯道身体都会跟著歪倒,简在内心把迪恩咒骂了千百次,在脑海把迪恩剁成肉酱。

 

「该死的!停车!」简受够了迪恩的驾驶技术,抬脚踢向车门。终于在下一个弯位急刹,简的身体顺势往前倾,脸部狠狠撞在椅背上。还没有回过神来,后领被蛮力一扯,整个人便被扔出车外。

 

「别再给我惹事生非,好好当你的混混。把小丑找出来,用尽方法加快速度。」说罢为简解开手铐,上车绝尘而去。简若无其事地拍走身上的灰,双手插进裤袋缓慢踱步。迪恩把她‘遗弃’在遍远的癈弃工厂。看样子这回是真的怒了,谁让他戳中简的痛处?

 

当初她会接下这道指示,只想著尽快复职及当上警官。但是她低估了习惯的可怕,当她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便开始默许种种她曾经不屑的、厌恶的行为,有时候甚至忘却她警员的身份。好不断的告诫自己、提醒自己,现在的生活只是伪装的。然而,一切皆是徒劳。 她清楚感觉到自己在泥沼中愈陷愈深,即使拚命挣扎最终还是赔上性命。老医生的说话无疑是一记痛撃,对莫拉的杀意瓦解了她的意志。一切似乎都偏离了轨道,太多的变化使她失去了方向。

 

她有信赖的人,她有爱著的人。讽刺的是,她为达到目的的过程中那些人通通被排除在外。就像原本载著乘客的列车被劫匪挟持,乘客仓皇逃命劫匪拂袖而去,留下一片狼藉的车厢。而她能够做到的是小心翼翼驾驶著空荡荡的列车,免于脱离轨道直至驶进终点站。

 

外套内袋的手机响起,把简从旋涡般的思绪拉回现实。

 

「警官,刚刚送了份礼物过去。」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简的眉头皱了一下。

 

「礼物?

 

「看了就知道。」她早就看不惯中年男人的语气,奈何她有求于他。她鼻哼一声,声音强度足以传到男人耳中。

 

「你要的军火已经送到,明天两点老地方。」另一边挂了线,嘟嘟的声音犹如嘲讽她的弱小无能。简咬牙忍下这口气,警察特有的逻辑思考。他会为她补充火药原因有两个:第一,接下来的工作将会独自上阵,对方亦持有相对的火力;第二,大伙人的帮会交易,有机会火并或许与警方有冲突。一般而言就这两种情况,她还有第三种考量。

 

第三,汉斯有所行动。

 

这段时间简不断以帮会里兹的身份打击汉斯为首的夜店,其地盘的大小商铺以至街上的扯皮条。以那名魁梧大汉的思维未必会把两人联系在一起,但是简的嘴角明显上扬,想起刚刚迪恩的模样就憋不住笑。她相信手上的情报绝对比FBI的多,果然论情报黑道要比白道来的强。抛开刚刚的阴郁前进的脚步变得轻快,只是驾驶列车的手紧握了操纵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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