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凌

特贊創始人兼CEO

我的起點是從16歲開始的,像大家這樣的花季年華。
 
高中的時候,我特別喜歡兩樣東西——物理和畫畫,我的桌子上全都是畫的各種各樣的東西,是不是各位同學也會有類似的這個經歷?

當時上課的時候,老師在講,我們在下邊也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就是桌子這麼大。
 
我的父親特別有主見,他覺得他自己特別瞭解我,也非常瞭解這個世界未來三十年,五十年的發展,他說有一個行業,是藝術和技術,文和理結合特別好的東西,叫建築學,一邊是技術,一邊是藝術。
 
我當時一知半解,就問那建築學做什麼呢?


他說可以畫畫,還可以做力學,研究結構,我覺得特別適合我。
 
我就說行,那我讀建築學。
 
所以我讀建築學不僅讀了本科,還讀了碩士、博士,之後又去美國教書。
 
看上去這個過程特別的線性,特別的直接,特別的按部就班,特別有目標。
 
但其實大家可以看一下,背後是這樣的一個過程。
 
田忌賽馬式的求學經歷

我本科學的是建築,在一個工科的學校裏邊讀,學的很多東西都是特別技術的活,人文的部分不太多。
 
畫畫的部分呢,我的同學畫的都比我差,所以我覺得這個熱血不多,然後我參加各種各樣的這種就是藝術類的活動,我又沒有藝術家做的好,參加工程類的活動,又沒學科學和純理科的同學好。

所以我就變成一個特別擅長於做田忌賽馬的這樣的一個人,在藝術圈裏混技術,在技術圈裏混藝術,所以最後覺得自己永遠在邊上站着。
 
於是,研究生我就去普林斯頓讀了城市研究,因爲我覺得城市研究裏面可能有人文社會學的元素。
 
然後再讀,我還是覺得不夠藝術,我就回中國一個藝術學院教書,我把我的學生當做我的老師,把這個氛圍當作我小的時候沒有辦法滿足自己的這種願望吧。
 
結果,我發現自己其實特別不能藝術,自己喜歡畫畫,自己喜歡做這種視覺的東西,但是呢,我實在是受不了成爲一個藝術家那種個人主義,我還是相信邏輯、理性。
 
所以我又教了四年書以後,我想還是要去幹自己還想幹另一件事,我就去讀了人機交互。
 
又是來了一個這個田忌賽馬,和很多人機交互的科學家相比呢,我比他們更懂心理,更懂人。
但是比這些只懂心理的人,我又還能寫幾行代碼,我還能做點硬件,我還能用ARDUINO,所以又是一個田忌賽馬,讓我進去了,讀這個人機交互,然後讀完人機交互以後,我就有幸去伯克利教書了。
 
在伯克利教書的時候,我其實當時特別希望做把科技和藝術能夠結合在一起的事情。
 
所以我當時研究了一個主題叫“線上線下環境的人的工作”。
 
也就是說,人的工作怎麼通過“線上的新的工具”結合“線下的新的空間”完成的。
 
說這麼多,我是想告訴大家,看上去是一條線性的路,其實思想上並不線性,很多時候特別糾結。
 
賦予每個人公平的學習權利比普及教育體制更重要
 
我老在想,我們總說一個人要有目標,一個人要有vision,一個人要往前衝。
 
但是如果我沒有目標怎麼辦呢?如果我一直在困惑怎麼辦呢?從我小的時候開始就是藝術和技術的困惑,如果說我還很喜歡學習的話,我一直就在這兩者之間,不斷的錯來錯去。
 
所以這種錯位,其實讓我很糾結。
 
然後也讓我有了下一個選擇。
 
16歲的時候,另一個激發我去讀建築的原因是因爲當時我讀的一本書。
 

這本書是1997年時候出的,我16歲的時候,這本書的作者叫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他的這個書的名字叫《數字化生存》,英文叫《Being Digital》。

其實這個Being Digital有兩個含義,第一個含義是說我們要慢慢的成爲從一個模擬時代到數字時代,另外呢,這個Being其實就是humanbeing的意思,是這個數字的人會是怎麼樣。
 
因爲他也是從喜歡藝術和技術的這個出發點開始的,他也是從困惑中慢慢慢慢找到他自己的方式,這本書寫出了當時在這個行業裏邊,大家所希望討論的問題,這裏邊有一些大膽的設想。
 
比如1997年的時候,他說未來我們都會在線上來購買書籍的,1997年的時候,他說未來會有10億人用互聯網聯在一起。
 
現在這些問題全都實現了,當時人家說他是瘋子。
 
有一天我終於見到他本人,我就跟他講,我說我當時是因爲看見這本書,所以讀了這個專業,讀了這個專業以後,我發現我的這個文理的困惑,還是沒有解決,我說怎麼辦啊?
 
他說我給你舉一個例子。


他說他自己特別喜歡穿兩種衣服,一種就是典型工程男的格子衣服,另外一種呢是藍色的衣服,他說我一直喜歡穿這兩種衣服。

但是呢,如果把藍色和這個格子連在一起,就非常非常的難看,他是有一些東西,我們一直覺得可以結合,文理可以結合,工程和藝術可以結合,其實結合的這個結果很有可能都是四不象和非常糟糕的。
 
這裏其實對我來說,離開大學,其實會反思大學的教育,大學的教育,所有的Education,所有的教育,其實目的是教一個人,所以我們纔會有專業,纔會有方法,纔會有大綱,纔會有這種垂直性的相當於把每一個品類,每一個種類的人才標準化的一個訴求。
 
但是還就另外一樣東西,其實是剛剛那兩件衣服還分開的這種狀態,他把這種叫做學習,Learning,他說Education和Learning是完全不一樣。
 
Learning是自下而上的,是個體的,是你通過一個想學習的人,去尋找資源,不斷的豐富自己的過程。
 
所以每個人在學習的過程當中,應該是差異化的,而教育可能是希望讓每個人,都一樣,都達到標準,所以這一點給我很大的啓發。
 
尼葛洛龐帝在退休以後,他自己去做了另外一件事情。


叫One Laptop per Child,每個孩子有一臺筆記本,他就想做一臺很廉價的筆記本,目標是一百美金(現在還做不到,現在可能兩三百美金),然後把這個筆記本,放到農村去,放到經濟特別糟糕的地區去,他希望讓每一個孩子能夠有一臺電腦。
 
當然有一臺電腦目的不是打遊戲,是希望說如果在特別貧困的地區,我們教育無法滲透,我們甚至扶貧錢都無法滲透,怎麼從更底層的方式來培養下一代。
 
如果大家瞭解慈善的這個模式的話,重要的不是直接幫助一個人,重要的是解決他未來的問題。
 
尼葛洛龐帝的觀點就是講,如果我們讓每一個孩子有一臺電腦,孩子相比起老人,中年人來說,是最好的黑客,他們的好奇心和學習能力是與生俱來的,不需要我們去教。
 
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能夠讓他突破這臺電腦裏面的很多固有的設定模式,或者說突破教育固有的模式。

可能讓這些孩子,自己學會連上網,他們可能會去某個地方,可能和遠處某個發達國家的某個孩子成爲網友,可能通過這個方式,獲得知識,可能通過這個方式看到世界。

所以給你一個工具,給你一臺機器,你就有能力改變自己。
 

另外孩子是很有說服力的。

他可以跟家長折騰,所以他能夠把他學到的,看到的,聽到的,一知半解的東西傳遞給他的父母,改變他的父母,改變他的爺爺奶奶,改變他同族裏的人,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孩子變成一個黑客,變成一個文化社會的黑客。
 
而做到這一點,不是要普及教育體制,是需要普及一個機器。
 
所以尼葛洛龐帝是最早做人機交互的理論上的宣傳的這樣一個人,他覺得人和機器的合作,能夠改變這個世界。
 
這個項目對我很有啓發,不是自上而下的,而是自下而上的,不是讓每一個人符合某一個體制,而是讓每一個人被賦權,被賦予學習的權利,被賦予公平學習的權利。
 
非物質生產時代,無法取代的纔是可持續的

所以,接下來我就想講講我在做什麼,我爲什麼離開學校以後,要創立特贊,其實也是我看到了一個趨勢,這個趨勢在過去的十年裏邊,其實越來越明顯了。

我們看到工業革命把不動產變爲動產,變爲商品,所以商品的這個流通性越好,流通性越大,毛利越高,就代表這個商業越成功對吧?
 
但是慢慢的地我們到了一個信息開始平等,開始交互,開始聯通的時代,這個時候,不再是物質生產變得那麼重要了,而是非物質生產。
 
什麼叫非物質生產?
 
我們生產的知識、概念、音樂、版權、代碼,甚至粉絲、朋友、關係等等都是非物質生產。
 
而這種非物質生產的變化裏面最重要的是在生產的這種狀態下,每一個人,可能是可以被機器所取代的,你需要儘量的標準,讓自己標準,讓自己能夠完成一個一絲不苟的任務。
 

而到非物質生產階段,任何一個行爲都有可能是生產的一部分,都有可能是創造價值的一部分。


所以我們不再存在上班下班的概念,我們不再存在學與用的這個階段,這件事情無時無刻的都在發生着。

 
所以這裏產生了一個觀念上的變化:從原來強調一個人能幹多少事,變爲一個人能幹多有意義的事情。
 
從原來大量的人需要能幹同樣的事情到最好每個人都能幹完全不一樣的事情,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
而這種獨特的個體,體現了一個人不可或缺的價值。
 
這裏我想講一個觀念,這個觀念也是當時我們做研究的時候提到非常多的一個觀念,叫做 Hyperspecialization / 超細分 。
 

它的意思是說,過去我們會說這個人是學技術的,這個人是學設計的,這個人是學語文的等等,似乎一個專業可以界定一個人,而 Hyperspecialization 就代表着,我們不再去看每一個人的能力限制是什麼,我的短板有多短,而在於你的長處有多長,你有多不可能被取代。

所以這就會給社會組織帶來很大的變化,我知道那個境界離大家還很遙遠,但是工作場景的改變已經開始發生了。
 
這種工作場景的改變,發生的快到我們都無法想象。


過去我們一直講一個企業,一個組織的管理就是建立登記手冊,建立這個彙報機制,建立上下監管的這個方式,責權利。

但現在我們看見越來越多的行業開始打散了,有很多的設計師、寫作者、攝影師開始獨立工作,不再出現全職的工作方式。
 
這種非物質生產裏邊很多都是用基於項目的方式,點對點的合作來繼續,我們很難再去找到一個長期的工作。
 
我們似乎處在一個特別“穩定”的社會,這個“穩定”是指個人的穩定;而又處在一個特別“波動”的社會,這個“波動”代表集體的波動,組織的波動。
 
所以原來的簡單的等級觀念,可能就會被另一種觀念所取代,就變成交互的效率。
 

這是很有意思的一組東西,左邊是四個藝術作品,右邊是一個表單。
 
我們說有一些工作未來會消失,但是我們又不確定,我們又不敢肯定這個事會在五年之內消失,所以我們可以放在美術館裏來說件事。
 
有一個藝術家Adam Levey,他做了一組作品,這些人下面有一個牌子叫做“工人”、“白領”……這些人被放在了一個箱子裏,被放進博物館裏,代表這些職業,這些人,這些工作方式,都會成爲歷史,而且會很快成爲歷史。


另外像訂書機,或者Word processors and typists,這些標記,這些表述方面,可能一個代表文案,一個代表祕書或者代表助手等等,這些角色可能都會很快消失。
 
《經濟學人》雜誌,最近出了一篇專刊叫人工智能的未來,他講了一些可能會被取代的行業。

我們非常喫驚地看到,不是低技能的人會被取代,恰恰是重複性高的高技能人士會被取代,最不可能被取代的就是做很精細的活兒的人,牙醫不可能被取代。
 
最可能被取代的就是做電話營銷的這些人,所以他們都不是低技能的人,他們都是高技能的,他們都是有Human skill的人。


所以我們就會重新去設想,如果只有那些不能被取代的人,高技能的人,纔有價值的話,恰恰是那些高技能裏可以被取代的人,可能會造成對教育很大的一個挑戰。
 
原來我們會設想一個學校,可能培養60分,70分,80分的人就可以了,現在發現60分、70分、80分的人可能都會被取代,還需要教育嗎?
 
而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有一些人體力的活動,比如說我們去看到很多手藝人,這些手藝人種花,插花,砌磚,這些手藝的活,卻沒有辦法進入教育的體系當中,甚至沒有辦法成爲興趣。
 

所以一邊是所謂這個重複技能的手藝人在消失,另外一部分是這個可被取代的高技能人的工作逐漸不需要了,所以這會對我們產生很大的挑戰,會對現在教育產生很大的挑戰。




所以在最後,我就想總結一下這一整段的故事,前半段我講了自己的一些選擇,後半段我講了我自己看到的一個人才變化趨勢。

 
其實就代表了,我們很多時候希望自己有目標,希望自己有夢想,但是目標和夢想,並不一定是那麼現實,並不一定是那麼快樂,並不一定是那麼直接,並不一定前面的人給你做的示範就是你自己要的。
 
有一些原始的衝動,一定要保留在那裏,這些原始的衝動,對我來說,就是從我16歲的時候,我知道我要技術,藝術,對吧?
 
並且從未完全妥協過。


這裏我引用一個大提琴家叫馬友友,他講的一個觀念,Edge Effect,就是邊界的效應。
 
他說千萬不能站在中心,千萬不要讓某一個邊界界定自己,他說一定要站在邊上,邊界就像沼澤一樣,溼地一樣,是最有生命力的地方,然後有一天,就會成爲你的動力,這個動力會讓你成爲一個新的中心。

當然,當你成爲新的中心的時候,你可能也很快被年輕人取代了。

所以我又重新從大學這個中心回到了邊界,希望沒那麼快被各位取代。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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