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寧夏平原的方式有很多,而賀蘭山,則是讀懂寧夏平原最後一塊重要的拼圖。如果天氣晴好,從平原上遠望賀蘭山,青白相間,彷彿羣馬奔騰,平蕪盡處,千仞壁立,山體不太高峻,卻有種雄渾之感。秋冬季節,山腰間常被霧氣罩,荒涼的山麓地帶與草木不生的低山區在霧中隱隱透露着魔幻色彩,有點像世界盡頭。賀蘭山阻擋着西北方向的沙漠與嚴寒,爲富饒的寧夏平原提供庇護。

這座山的兩側,有兩個世界

攝影:徐勝凱


賀蘭山兀立在寧夏平原西端,將阿拉善高原與寧夏平原分隔開來,山脈主體呈南北走向,北端略拐向東,在石嘴山附近與黃河握手,把寧夏平原緊緊地護佑在其懷中。山的兩側宛如兩個世界,東側立面高峻險陡、自然帶豐富,垂直高度接近2000 米,溝谷發育良好、深長源遠——這是寧夏平原地塊斷陷下沉所致;西側則山勢平緩,山坡與阿拉善高原之間地形連貫,幾乎渾然一體。

這座山的兩側,有兩個世界

攝影:陸宇堃


西出銀川,西乾渠外一片荒蕪。賀蘭山下的這片沖積地帶海拔高於灌渠,無法接受黃河水的滋養和改造,倒是保留了這個地方原本的模樣:低矮而乾硬的牧草稀稀疏疏地平鋪在荒原上,大小不一的圓形石塊均勻散佈,鋪展成灘——在漫長曆史中, 流水與山洪從賀蘭山中把它們搬運出來,遺棄在這塊平野上。從衛星地圖上俯視這裏,鐵灰色的石灘呈一個個扇面形狀,夾在綠色的農地與賀蘭山之間,十分明顯, 土黃色的泄水溝像扇骨一樣,從幾個大山口處發散開來,穿過沖積扇,面向東,逐漸沒入銀川平原上的塊狀田園之中。原始的蠻荒與規則的工程之間有一條明顯的分割線,標誌着大規模人類活動的外圍界限。

這座山的兩側,有兩個世界


面向賀蘭山西行,公路兩側的樹木從有到無,灌木從密變疏。沒有了視線遮擋,西夏王陵遠遠地闖進視野,孤獨地矗立在背倚賀蘭山的荒野上。這條路經過三關口, 通向內蒙古的阿拉善左旗。賀蘭山在三關口附近已經變得低緩,公路並未盤山而上,只是沿着緩坡、隨着溝谷的走向拐了幾個彎,就又闖進另一片坦蕩無垠的世界。與銀川平原的魚米之鄉比起來,賀蘭山另一側的阿拉善高原可謂洪荒而遼遠。沿山幾十裏範圍內,靠山中流泉滋養的植株稀 疏的草場是駱駝的樂土,公路兩旁,三三兩兩的阿拉善雙峯駝正漫步、進食。若再向西行,距離賀蘭山百里開外,將進入真正寸草不生的茫茫大漠。

然而,農牧分界線其實並不是賀蘭山的先天屬性。農耕和遊牧的分野沒有想象中的久遠。在寧夏平原的農業開發史上,刁雍是一個不可不提的人物。在他治下,農耕世界的生產生活方式、社會組織、管理形式等元素重新進駐,再未缺席,鬆散的遊牧社會則逐漸被排斥在賀蘭山之外。經過幾個世紀的拉鋸和反覆,賀蘭山終於成了一條比較穩定的農牧分界線。


這裏所說的“邊疆”,並不是一條帶有政治意味的固定抽象線,而是不同生產方式錯落、爭奪與融合的一個區域。不同的生產方式產生於不同的自然環中,每種生產方式發展到一定程度後,都會形成自身的文明圈,典型如中華農耕文明和草原遊牧文明、大陸邊緣地帶的熱帶農業王國,或以日本爲代表的島嶼文化區,也都分處各自較爲單一的地理單元中,自成一體。文明圈會以統一政體的形式從各自文化的核心地域向外擴張,擴張區域越大,其邊緣部位的離心力就會越大。如果擴張範圍超出了適應自身文化特質的地理環境太遠,適合其核心地帶的單一治理模式和社會規範就會在新徵服的地域內變得低效, 當治理效率遞減至零,便是理論意義上的擴張極限。

這座山的兩側,有兩個世界

攝影:七月木木


在實際的歷史進程中,每個文明圈在擴張過程中,總會遇到相鄰文明圈的反方向擴張——這便是中國歷史上中原政權與北方遊牧民族不斷衝突的根源。在整個歐亞大陸東部,華夏農耕文明圈與草原遊牧文明圈的征服和同化能力最強,在形成統一帝國時,對外擴張的慾望也更加強烈。而這兩大文明圈之間,中心距離不太遙遠,又缺少難以逾越的天然阻隔,因此在它們中間勢必存在着一個衝突異常激烈的邊疆地帶。這個地帶大致位於森林與草原帶的過渡區域,並因氣候變化和兩方勢力消長而不甚固定。長城是這一邊疆最極致的體現,如果在一張地圖上把中國曆代所築的長城彙總標示出來,不同走向之間圈佔出的範圍就是這道邊疆地帶的所在。在這道邊疆地帶上,歷代長城走向最統一、改線最少的地方,當屬幾塊有河流滋養的綠洲。包括寧夏平原在內的西北灌溉農業區,是歐亞大陸上典型但又特殊的“邊疆”。

這座山的兩側,有兩個世界

從自然條件上看,這個地帶既是水草豐美的牧場,經過改造後又能成爲宜農的田園;從地理位置上看,它距離各自的文明中心皆很遙遠。因此,這個過渡地帶本身成了農牧兩股勢力覬覦和爭奪的焦點。一般來說,對峙雙方都不願且無力繼續向更遠的地方擴張。

如果沒有賀蘭山,華夏文明在西北地區將缺少一個重要的立足點。如果強勢的遊牧文明沒有被賀蘭山絆住腳,將很可能把農牧分界線擴張到關中平原附近,直接威脅到中原農耕區的心臟部位。那樣的話,歷史或將重寫。 不過,賀蘭山的地理意義很難脫離周邊環境獨立進行解讀,畢竟它只是一道長僅200 餘公里的山脈,並非一方巨嶺。如果沒有黃河澆灌出的寧夏平原,賀蘭山或許會像它近鄰的雅布賴山那樣,只是荒漠中一條毫不突出的山嶺。賀蘭山、黃河、寧夏平原三位一體,緊密結合,才構成了真正的堡壘:山作牆,牆下的萬頃田園養育着保衛家園的人。那些世代耕作在賀蘭山下的人,纔是農耕文明能夠堅守在此的力量所在。

文字根據線上傳播方式對原作有部分刪改。

撰文:許君達。攝影:李鵬。內容來自:《地道風物.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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