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誠品經驗看文創-13.在巴黎當個富裕的乞丐是怎樣的體驗？
知乎上有兩個題型人氣特旺，一是「XXX是怎樣的一種體驗？」，二是「XX和XX比哪個更牛逼？」，我今天就用這兩個題型來聊聊巴黎和文化創意。
無疑的，巴黎是個讓人五味雜陳的城市，尤其是它總頂著藝術之都的閃亮光環讓人仰望，能看出什麼名堂跟看的人本身的素養有關。第一次去巴黎的人，無不引頸期盼，想像穿著最好的行頭走在香榭大道，聞著花香，耳邊飄著手風琴聲，路人男帥女美，優美如畫的世界級景觀，光是不經意跟人說句我去巴黎，就能承載著家人鄉親的羨慕眼光，那股子驕傲滋味難以言喻啊。
Well, 這是事前。那麼事後呢，大家普遍的感覺很類似，但都不敢說出來，有點像（孟子離婁下）齊人之福典故里那個每天到墳地喫供品剩菜的齊人，回家一樣驕其妻妾，炫耀不已，絲毫不敢提起在外所受的折騰。原因是大部分人這輩子只去過一兩次巴黎，停留時間通常只有48小時，卻總在這48小時裏讓自己過得像乞丐，趕場做最沒價值的事情，時間全花在打卡和到處比價。
為什麼巴黎這個本應饒富滋味豐富細膩的城市，在許多人嘴裡嘗起來會像一碗爛糊的面，受罪且毫不美好，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問題出在觀者腦袋裡的價值觀沒改，還帶著凡事用錢衡量的比較心看事情，看到的東西都俗，於是海明威眼裡那個足以啟發和改變一生的契機被你自己毀了。
奧斯曼男爵（Baron Georges Eugène Haussmann）於1852-1870年間主持了巴黎的都市計劃，用今天的話說，巴黎就在這樣的基礎下，開始演變成為了一個巨大的「文化平臺」，四方高手來聚、萬事萬物往上面累積，兼容並蓄、與時具進。儘管在他動手改造前，1749年時巴黎已經是歐陸最大的城市，但如果不是奧斯曼和重用他的拿破崙三世，今天的巴黎只會是一個類似布拉格的小城市，漂亮但不會太偉大。
他和他老闆拿破崙三世的理想和野心，是想把巴黎改造成一個世界上最現代化和最具功能性的城市，但一個城市如何永保現代化和功能性的確很難。有一個極大的特徵是，在奧斯曼把巴黎重新校正後，巴黎接棒的都市計劃者已經不太大規模拆遷改建，更多的是在既有的基礎下想盡辦法解題，把新功能、新元素加上去新舊融合，因此巴黎總是看起來很時髦，而底子裏很多老東西被有意識的留下。這需要很多高手的腦汁和有權力的政治家為這些衝突找到解法，在矛盾中產生美感，所以巴黎格外迷人。
儘管今天巴黎鐵塔和羅浮宮金字塔已成為無可爭議的巴黎象徵，但其實當初1887年艾菲爾開始建造鐵塔時，巴黎的守護者曾紛紛跳出來抗議，當時有個「反艾菲爾藝術家聚落」發動的連署是這麼聲明的：「我們這羣作家、畫家、雕塑家，深受目前仍未受損害的巴黎之美的這羣人，義憤填膺地在此以法國簡樸品味之名，以及遭受威脅的法國藝術及歷史之名挺身抗議，反對艾菲爾鐵塔這座以螺栓固定的無用、畸形、形貌可憎的柱狀金屬物矗立在首都的市中心。」。一百多年後，密特朗總統邀約了大建築師貝聿銘打算在羅浮宮開幾個口採光，一樣遭到強悍的攻擊，公眾質疑這些新的建築物會破壞巴黎既有的美感，但高手和政治家還是漂亮的解了這題，終究玻璃金字塔為羅浮宮帶來了新的生命，而公眾討論也不再侷限在只有革新還是守舊這樣淺薄的議題，但每一個新的事物只要挑戰美感和文化議題，即使有可觀的經濟利益，仍然會挑動公眾的神經引起新的爭論，因此法國和巴黎今日的美感是通過不斷的衝突和辯證達到的。
海明威在『流動的饗宴－－海明威巴黎回憶錄』裏說過：「如果你有幸在年輕時待過巴黎， 那麼未來不管你身在何處，巴黎將永遠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當一個社會總為美感和文化而辯證鬥爭，表現不可能太差，巴黎人能把施工圍籬弄成這樣，所以最好不要隨便拿自己城裡那幾個花大錢新蓋的房子說事嫌人家不牛逼，還有，下次去巴黎記得花點錢讓自己身心舒服點、氣定神閑喫點好東西、看點好表演，免得回國後除了一堆打卡照只記得礦泉水貴，入寶山空手而回，像個富裕的乞丐，有錢了還是隻想到拿個金碗討錢。
如果你有幸是個手上有權力和資源的開發者，要格外珍惜和重視那些為了美感和品味跟你爭辯的人，別認為他們礙事不講性價比，因為文化創意和百年基業的DNA通常都是這樣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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