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所述,列寧反對斯大林的最後一搏完全符合悲劇的所有特徵:這不是什麼勇者鬥惡龍的傳奇劇本,我們的主人公意識到他在和自己政策所產下的子子孫孫搏鬥,而且他已經來不及阻止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所種出的惡果。如果要正確理解斯大林主義的崛起,我們就要完全承認革命進程的悲劇一面。傑裏米·格里克的著作《黑色的激進悲劇》就討論了這樣一個話題,書中對革命悲劇的探討要遠比馬克思和恩格斯所列出的普通觀念深刻。後者把革命的悲劇定性成一個過早到來、超越時代的英雄形象,他註定要失敗,但從長遠來看,他代表了歷史發展的方向(標誌性的人物是託馬斯·閔採爾)。相較之下,格里克認為悲劇是革命進程的固有部分,深深地烙印在在革命的內核之中,並且由一系列相對行動所定義:領導與羣眾,激進與妥協,等等。舉例來說,這裡列舉的第一種相對並不容易解決,溝壑橫亙在領袖與羣眾之間,必然會出現錯誤訊息的傳達。格里克引用了愛德華·格利桑的戲劇《杜桑先生》(Monsieur Toussaint)裏的一個動人段落,在第四幕第五場中,杜桑神經錯亂,放聲狂笑,悲哀地折射出他「幾乎沒法寫字」的慘狀:「我寫的是『杜桑』這個詞,馬凱亞卻拼讀說『叛徒』。我寫的是『紀律』,穆瓦斯看都不看那一頁,就大聲喊『暴政』。我寫的是『繁榮』;德薩林往後退了一步,心裡想的是『軟弱』。不,我不知道怎麼寫了,曼努埃爾。」(注意這個段落的高度諷刺,直指那些「黑人不能寫字」的種族主義濫調)這個段落的背景是革命進程中的緊張在個人關係上的反映:杜桑的侄子穆瓦斯是個忠誠於大眾的強硬派,想要打碎大莊園。但杜桑被一種對羣眾的畏懼所控制,認為自己的任務在於維持秩序、保證生產的順暢運轉,所以他下令以煽動羣眾的罪名處決了穆瓦斯。稍後德薩林取得了勝利,在建立起一個黑人國度之後,他封自己為海地皇帝,下令屠殺所有剩餘的白人居民,在革命勝利之後立馬又引進了一種新的主宰形式。如果我們要理清這扭曲纏繞的悲劇,就很有必要把羣眾(他們在劇場裏的角色就是合唱隊)看作一個活躍的要素,而不僅僅是事件裏的消極註解者——格里克著作第二章的標題,「引入合唱聲部」,就顯得十分恰當。我很高興地發現,我自己對於《安提戈涅》也做了相同的改編:在最後,「合唱隊」介入了事態,將安提戈涅和克瑞翁兩人一併抓捕並處決。埋藏在這種緊張之下的首要對立是對高尚事業的忠誠和妥協的必要性之間的矛盾——至少從我的立場來看,格里克這本著作的理論和政治論述巔峯就在於對這種對立的鋪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