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次读到向秀的〈思旧赋〉是大一考期末考的时候，老师要我们写向秀在里面想要表达的情感内涵，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他很想念稽康罢了，那个就算死也很风流倜档的稽先生。

我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再一次听到〈思旧赋〉，一场葬礼上。

葬礼的场地，在我家附近的小公园，那是我和好友兼知己的小稽的秘密基地。

因为爱稽康成痴，所以自称小稽。

她常跟我说，「我是稽康，妳是向秀。」因为只有我肯陪她学古筝、看老师傅锻铁，真的爱稽康爱到疯了。

顺带一提，她长得很漂亮，立志要跟稽康冥婚。

 

葬礼上，看到很多人都绷著一张脸，眼眶却是红的快要滴出水，我离开灵堂，打算去散散心。

 

小公园附近有很漂亮的林荫大道，我和小稽有时候闲著没事都会来这里喂蚊子做功德。

想当初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稽痛哭失声，因为他爸妈大吵一架，把她给吓坏了。

兜兜转转，我又去小稽她家楼下看了好一会儿，前阵子才刚搬走，外貌上没什么改变，感觉还是能随时从楼下把小稽给叫出来一起去吃冰。

明明就是在办丧事，我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坐在我们最常去的那个冰店，卖冰阿姨人很好，常常都会给我们加很多水果或冰淇淋。

念经的声音有点远，有点听不太到，我不确定葬礼现在进行到哪了。

更往前走去，就是我们一起去上学时会经过的大马路，我们在那里捡到小稽现在的那只狗儿子，是只小土狗，叫康夜。

其实从那个小公园道一路上的这些地方，距离没有超过四百公尺，我不知道心头上那些惆怅感还有失落是怎么来的。

 

不得不承认，〈思旧赋〉，我好像有点懂了，那个真的向秀。

 

回去灵堂的时候，果然有几个比较好的亲朋好友都哭了，我只能无奈的看著他们。

从叮叮当当的木鱼、念经法器的声音中，明显但不突兀的古筝声突然流泄出来。

 

我转过头去发现，小稽漂亮清秀的脸上挂著一行泪，很漂亮，虽然我平时都说她很丑，稽康不要她。

看她这样弹啊弹，边弹边哭，我有种她奏的曲目是〈广陵散〉的错觉。

其实我根本没听过〈广陵散〉。

很多人听到古筝声，原本忍住不哭出声的，都听到了些许的咽呜声，感觉很平淡的葬礼瞬间蒙上了很深很沉的一层悲伤。

 

我还没来得及叹一口气，筝音嘎然停止，小稽站起身来走到火炉旁，从口袋拿出一张纸。

我跟小稽都很喜欢漂亮的毛笔字，偏偏她的字跟人是成反比。

听到她抖著声音开始念出第一段的时候，我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

 

〈思旧赋并序〉啊，我还在思索在葬礼上念这个会不会有点怪，小稽含含糊糊的哭著念完了。

用一种毅然决然的姿态，又带著不舍和痛惜，把她手上那张纸扔进了火炉里。

 

我还懊恼没看到她的笔迹，一张纸莫名其妙就从天而降。

我顺手接过，发现上面是我最熟悉的字迹。

「〈思旧赋〉的稽康比向秀先走，但这次的〈思旧赋〉却是向秀弃稽康而去。」

我无奈的苦笑一声，「又不是我决定放弃急救的。」

陆陆续续有更多东西从天上往我这飞来，我回过头去看了小稽最后一眼。

 

她紧抱著我那张琴，抖著肩膀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