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夢者 第四章 碩果僅存的獵夢者
04. 碩果僅存的獵夢者
§ 洛伊桑德 §
9月22日 晚上 11:34 山林別墅
失去意識的同時,不知為何我的腦袋裡被放了一個跑馬燈炸彈。
怎麼說?
因為我現在雖然動彈不得,眼前一片黑。可是思緒卻飛快的好像一張張投影片般『啪擦啪擦』的閃過每個畫面。
正確來說是這一個月以來的記憶。
我不知道欸………這算是……死了嗎?
那只有一個月的畫面也太短了……咳咳,好吧算了。
OK!我就來回顧一下這一個月的人生吧!
前一兩個禮拜還蠻正常的,正確來說是搬到玻爾得來的前一兩個禮拜。我那常常不在家的爸爸──萊爾桑德,某家電視台的製作───這次被公司調職到科羅拉多州的玻爾得市。
我們也就舉家搬遷了,我也轉進了山林高中。
呃,這裡真是一個好山好水好無聊的地方。
萊爾他呢,經常一工作就好幾天沒回家,這工作狂的性格八成讓我媽很受不了,所以他們在我大概只有五、六歲的時候就離婚。至於我對媽媽的印象……真的不多,大概是那種連一張照片都沒得緬懷的悲慘,隱約記得有個名字叫什麼妮思的?
唉,沒辦法,萊爾從沒提起過有關她的事情。事實上,家裡連一絲單親的氣息都沒有,為什麼?因為萊爾在我媽離開後沒多久就再婚了。原因很老梗,他覺得我需要人照顧,也沒錯啦我當時還很小……
咳咳,總之,我並沒有因為擁有一位繼母而有快樂的家庭生活。
莎莉是個瘦巴巴的金髮女人,藏在金絲眼鏡後是一對銳利的淺灰色眼睛,就像魔戒裡的那個邪眼一樣可以看穿一切的銳利……
但是先聲明!她可不像那些童話故事裡的後母一樣惡毒。相反的,在我的同父異母的妹妹──樂雅──出生後,她對待我們的態度完全就像是天秤的兩端,不多不少的對等模式。
完美……卻也很可怕。
就好像你徹底了解不能表現出差別待遇,所以硬是刻意的保持平衡狀態,而變得十分突兀不自然。
甚至有了連坐規則。
一人錯,兩人罰。一人賞,人人賞。
感謝莎莉完美的家庭規則,樂雅恨我恨得牙癢癢的。
因為討厭這個假裝完美第一名家庭的我,從中學開始就處心積慮想逃離。翹課翹家流浪街頭樣樣來。我痛恨莎莉帶著虛假的面具,還一直打著關切的名號處處盯著我。而且樂雅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成天只知道照鏡子,動不動就歪鼻子瞪眼睛,公主病都快進化成公主癌了。
幸好我的人生在中學畢業以後有了非常大的變化。
那時,我還在洛杉磯的舊家時,偶然認識了一位老師。他是洛杉磯莫比影劇學院的講師。他的課使我找到了不同的方向。我不再執著於空虛冷然的家庭不幸,漸漸的開始懂得去探索自己的興趣,還有想嘗試的路。我喜歡自製短片,捕捉我無趣人生以外的人事物。甚至也會犧牲假日去打個工賺點零用買更好的設備。而且我還開始去投稿影視類的活動,上傳到我的Youtube之類的。
總之,我原本的人生跟卡斯毛瑟與葉慈一家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直到那天。
我那時才剛轉學進來沒多久,小蓋他是個單純又帶點傻氣的人,但我們很合得來。他們一家從某個叫台灣的亞洲國家移民過來,算是個新住民吧?去找他玩的時候她媽媽總是很熱情的招待我吃家鄉菜,也看得出他和家人的感情十分融洽……說實在我還挺羨慕的。
那天在走廊,是我第一次遇見他們。
卡斯毛瑟家族的人有著亮眼的紅髮標誌,還有碧綠色的美麗眼瞳,是那種在路上出現就很吸睛的人物。所以只要你在山林高中裡看到他們就會感受到一股強力的明星光芒……因為學生們都會投以羨煞眼光和追星般的狂熱。
我以前聽小蓋說得口沫橫飛得時候就覺得很扯,可是那天親眼看到實在忍不住要給小蓋來個下跪致歉了!
卡斯毛瑟家族是玻爾得市裡歷史悠久的望族,他們的子女各個才貌出眾,氣宇不凡。因此在這小小的玻爾得市可是堪比巨星名流!路丁和克琳歐柏莉這對姐弟是卡斯毛瑟家最年輕、最富盛名的一代。
外在的亮麗已經不足以形容,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氣場就像是走伸展台的模特。從穿著行頭到嚼的口香糖都是校園裡流行指標。除此之外在社交軟體上也擁有破萬的粉絲,才十幾歲啊……
不難想像當我看到他們出現在眼前時,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態。嘴巴開得老大,癡傻的盯著他們……尤其視線根本移不開克琳歐柏莉。更別說是小蓋了,克琳對他而言是女神的存在呀!
但也正因如此,悲劇就發生了。
唉
R.I.P小蓋。
嗯?為什麼?
因為……他媽的小蓋看克琳看得流口水的時候一把撞到了整間山林高中最不能惹得人啊啊啊!!
「……啊!對、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抱歉啊!」
那杯萬惡的汽水握在小蓋手上,當小蓋的魂被克琳給勾走,然後整個迎面撞上他以後,汽水就嘩啦啦的傾瀉在他身上啦!
那人長得十分高大,身材壯碩,臉繃得像冬天的霜雪一樣,眼中燃燒起熊熊怒火。
培恩葉慈,現任玻爾得市長維克葉慈的長子,母親是蘇華卡斯毛瑟,因此培恩也是路丁跟克琳歐柏莉的表親。葉慈家族在當地是僅次於卡斯毛瑟家的富豪,培恩可說是兩大家族結合下的富二代,加上他驚人的體格──就憑著我唯一自豪的身高也要抬眼看他呢──以及冰冷疾風的風格,讓全山林高中的人都對他畢恭畢敬,絲毫不敢怠慢。
那時我看著眼前的慘劇,瞬間啞口無言。只見小蓋拼了命的道歉,書包也丟在地上不管了,只求培恩能夠大發慈悲。
「你……找死嗎?」
培恩從牙縫中擠出冷得讓人刺骨嶙峋的威脅,下一秒迅速揪起了小蓋的衣領,怒髮衝冠的樣子讓現場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
「我問你……找死嗎!」
「不、不是!真的…真的很對不起!」小蓋臉都脹紅了,雙手亂揮的掙扎。
而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或許是傻勁吧……竟然走到了培恩跟前!
「他都說對不起了……請你放了他吧!」
我感受到全場都倒抽了一口氣。
我、到、底、在、幹、麻!
接著小蓋被狠狠放下,吃痛的摔坐在地上。
培恩銳利的眼神殺了過來,我吞了口口水。
「小子…新來的吧?」
「我……我……」
我個屁啊我!真後悔!
他開始步步緊逼我,我驚慌失措的後退著,看著他身上濕掉的衣服滴滴答答,垂在身體兩旁的拳頭握得老緊,連手臂上的青筋都浮出來了。
這下可好!
但最該死的是我竟然抬起頭,跟他對上眼了!
「呃…我……那個……」我整個語無倫次了,看著他橄欖綠的眼珠,竟然還閃過一絲錯覺。
他的眼睛是不是變黑了?
「我要錯過考試了,先走了。」有個聲音在我們身旁響起
……
培恩鬆手,看向一邊。
我皺起眉頭,看著坐在地上的小蓋,他一臉驚呆。
而剛剛那個聲音的來源,緩緩的穿過這整個案發現場。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她回過頭,看著培恩。愛莉梅葉慈,嬌小的身軀,一身黑到一個不行,連唇色都擦上『中毒色』系的深紫色(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白淨的臉上裝了一雙水藍色的眼睛,給人帶來一種屬於萬里晴空的療癒。
「哼。」培恩瞪了我一眼,不屑的脫掉身上濕透的襯衫,露出穿著灰色坦克背心的肌肉,大搖大擺的走了,我冷汗直流。要是方才真的被揍,大概連最新的醫美技術都救不了我的臉。
「嘿,」還處在不明就裡的驚疑,我慢了半拍才抬頭。「蛤?」
是克琳歐柏莉!
我感覺到我的臉燒燙了起來。
「我看你剛剛還蠻讓我驚豔的,不如,你來參加我們的派對怎麼樣?」
我雙眼瞪得老大。「你…你…你是在邀請我嗎?」
「這個周末,山林別墅,你知道吧?等你喔!」丟下這句話,克琳歐柏莉給了我一個微笑,轉身離開。
就這樣,我有了人生的第一場派對邀請。
「天啊……洛伊……真不敢相信!」
小蓋彷彿歷劫歸來一樣,跟所有人訴說著我們的故事,大家都聽得心驚膽跳的,不過提到最後一段被邀請的事情時,所有人都會出現相同的反應:瘋狂搖著我直說你他媽的太幸運啦!
這件事情一直被小蓋拿來討論,持續了好幾天。
儘管大家最關注的是像我這樣的魯蛇竟然破天荒的受邀參加校園A咖的派對,可我心裡最在意的竟然不是這個。
那天下午還發生了另一件事。
最後一節,是數學課。
由於這節課是因為轉學所以要補修的課程,小蓋自然就沒有跟我一起。我想說提早一點進去,所以趁著剛下課沒多久就急衝衝的奔向教室。另一個原因是小蓋他實在是太失控了,剛發生了培恩那件事後他整個人好像嗑藥一樣四處宣傳。我實在是有點受不了,所以想找機會脫離他就藉口要早點去教室。
一坐下我便看到她。
她很認真……呃或者又說是很苦惱?連望著她的側臉都可以感覺到她心情不佳,寫了又擦掉,來來回回幾次後她放棄似的摔了筆。嘆了口氣……朝我看。
「哦!是你!」終於看清楚她是誰,我忍不住揚起嘴角。
愛莉梅冷冷的瞧著我,一聲也不吭的繼續回頭做題目。
呃,好吧。
「那個…稍早那件事,謝了。」
她沒反應。
嗯,應該是有收到吧?
不過我這雞婆的個性真的很煩,看到她的題目我忍不住插嘴了。
「…上面那題應該是質數啊……下面這題也不對呢……」我低聲自言自語著,馬上又住了嘴,可是已經來不及!
愛莉梅倏地站了起來,惡狠狠的邊看著我,邊把手上的數學卷給揉掉,扔了。
「………」
然後她就這樣走出去教室,剛好上課鐘響,長了刻薄臉的數學老師走了進來……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場景,真的覺得自己傻得可以。
明明這些人就很危險!
我竟然還真的去參加了派對!
那天晚上,山林別墅聚集了可以說所有玻爾得市的少年少女們。
其實大部分的我都不記得了,只曉得大家喝酒喝很開心,所有人都認識我欸!這太奇妙了!他們帶著我玩著瘋狂的遊戲,最後還荒唐的燒掉了一張沙發椅,呼!
我認識了別墅的主人,風雲人物之一的路丁。他真的很懂得帶動現場氣氛啊,帶著DJ的耳機旁邊貼了不知道多少女生熱舞,後來……後來……呃我在一個掛滿厚外套的狹小衣櫥裡被找到,他們的管家叫醒我告訴我們散場了,我記得他臉上怪異的表情……可能是覺得睡在衣櫥裡很扯吧……到底我怎麼會睡在那裏也想不太起來?只知道頭快痛死了,一回家倒頭繼續睡。
哦!對了!這個跑馬燈裡頭真正最恐怖的來了。
自從那個派對回來之後,我常常做夢。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做過夢。
佛洛伊德那套我一點也體會不出來,很顯然我的潛意識很空洞吧?不然為什麼我從來沒做過夢呢?
但是那晚回家後,我夢了人生的第一個,惡、夢。
哇你可能會說這是一個成就達成的概念,錯了。
那個夢境不是普通的真實。
即使夢醒後還能感受到心跳加速跟手中的餘溫。
所有的細節我都記得一清二楚,跟人們常說的夢醒後就忘記夢什麼的那些完全相反。
那個房間、那個人、還有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夢裡,我照著鏡子,發現我成為了另一個不一樣的人,是個青澀瘦巴巴的男孩,掛著一副眼鏡還長了臉雀斑。
門開了,有個人走了進來,
她是一個我很喜歡的女孩,至少在夢裡是這樣告訴我的,彷彿我的腦裡有台打字機一樣答答答的打出來。
這房間裡有張床,那個女孩很主動,我喜歡。她把我推在床上,開始解開我的扣子,我內心很雀躍因為這女孩出乎我意料的熱情如火。
「小可愛,睡吧。」她講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還在疑惑著,接著腦袋就被嚇到一片空白。
那個女孩的臉開始扭曲,四肢不自然的彎折,變得強壯、冒出皮毛。
「喜歡嗎?」她的喉間發出深沉的嗓音,我一眨眼,就看到她的臉整個變了,鼻子跟嘴巴不斷變長,牙齒伸出唇外,尖銳無比。
「這樣的我……喜歡嗎?」我感受到身上壓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重量,她重得快把我壓垮了。甚至腳邊還覺得毛茸茸的……有條像雞毛撢子的東西在我腳邊晃來晃去。
我想說話,可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只得嚇得咿咿呀呀的,瞪著她漆黑的雙眼,我的腦子閃過一個單字。
狼。
然後她張嘴咬下我。
嚇醒的我那時才驚覺,已經是隔天的早上了。
手機傳來通知。
那天是我的生日。
於是十七歲的我,開始會作夢了。
最恐怖的來了。
我後來在檢查我的手機時,發現當天的一段影片。
怪咖如我,竟然對著大家說要拍一段山林高校的紀錄片,所以當天的狂歡片段被我給錄下了。就在我審視某段影片時,發現了一件事。
我夢到的那個雀斑男孩,意外的出現在我影片的某個背景裡,而他身邊靠著一個女生。
跟我惡夢裡的女主角…一模一樣!
她是克琳歐柏莉!
後來我馬上去求證那個男孩的存在,他是一年級的新生,奇怪的是自從那天參加派對後,竟然請了長假。聽說是一病不起,看了很多醫生也不知道是什麼病!
聽到的時候我心裡都涼了,那個夢……難道是在告訴我些什麼嗎?
當時我實在是被嚇到了,猛滑著手機去搜尋那些預知夢啦還是夢境的解析之類的東西,正當我在苦惱時,小蓋打來一通電話。
他興高采烈的告訴我,他也被邀請去參加山林別墅的派對了。
我馬上警告他不要去,可他卻氣得跟我翻臉,說我見不得他好,還掛我電話。那個周末我都要打工沒辦法去找他。傳訊息也不回,打電話也不接,都快擔心死了。
不過沒想到我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因為最該擔心的是我自己!
在我打工的地方,出了一件意外。
呃,或者說是一件完全超乎我想像的事情。
我遇見了愛莉梅,那時她看起來很糟,似乎是遇上了不開心的事情。
在這之前我只覺得她是個酷酷的女生,頂多有個怪脾氣罷了。
我錯了。
錯得離譜。
我目睹了不該知道的事情。
我在那間超商工作幾個月,常常遇到一幫刺著『G-Donald』的兇惡漢子,雖然他們很可怕,但也沒惹事過。
可那天來了兩個不同的人。
我猜他們就是『G-Donald』這個組織或幫派還是什麼鬼的頭頭之類的吧,壯漢們是他們的保鑣。他們喝醉了,真的很醉的那種,醉到去搭上了愛莉梅。
看著他們走出門外,我本來心裡在祈禱他們只是調侃幾句而已,可是當他們開始動手時,我毫不猶豫的拿起了門後的滅火器走了出去。
然後我就悲劇了。
哦!我沒事,只是頭髮骨折了而已……順帶斷了幾根肋骨跟掉了兩個牙齒還有好幾片瘀青。當時,當我眼睛腫得睜不開的時候,我是這樣想的。
我沒事,真的……
看到愛莉梅她天人交戰的表情時,我還試著笑一個,可能失敗了吧。我說服不了她我沒事,不然她就不會殺了他們。
對,愛莉梅,這個嬌小的女生,竟然赤手空拳的幹掉了那幾個比她強壯兩倍的保鑣們。
我真他媽的看呆了。
她不知道從哪來的武器,竟然剁下了要對著我開槍的那人的手,然後一點痛喊聲也不給他,直接跳上去擰斷他的頭。
旁邊的人在掏槍的那一瞬間,脖子就被扭了一百八十度的倒了。
我倒在地上,瞬間忘了身體的痛楚。害怕的顫抖了起來。
原本被我的滅火器砸昏的其中一人醒了過來,看到眼前的一刻嚇得對著愛莉梅求饒,但是她一句話也不說的『唰』地一聲削斷了他一半的頭顱……
我也看到了她的武器……是、是某種巨大的獸爪!
她朝我走來,獸爪還淌著血。
「……現在,就看你怎麼選擇了,洛伊桑德。」
我看見了水藍色的雙眸閃閃發亮。
接著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又開始做夢了。
不同於之前的夢,這一次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石牆石柱鼎立在我周邊,陰暗卻很乾燥,生鏽的火炬旁邊還展著蜘蛛網,這裡似乎是個很有歷史的地方?
這次沒有打字機的聲音告訴我身在何處或正在經歷什麼事。
我只聽到低低的風聲從我耳邊掠過。
一個無止盡的隧道,不知道要帶我通向何處。
『來吧,我的孩子。』風聲帶來一句句話語,我緊張得四處查看。「你是誰?」
但是風聲沒有再回應我。
走到了隧道底,出現了一道石階梯往上延伸,兩旁的火炬照亮了它。
「快來吧,最後的獵夢者。」
夢裡的風聲嘎然停止,我感受到黑暗中移行出來一位女人,貼在我的頸間輕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