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的陽光照耀在操場上,從籃框反射的金輝顯得有些刺眼。我和瑋哥、老洪、紹威四人在操場一隅打球,由於有綠樹的遮掩、加上偶而的涼風拂過,使我們不會感到燠熱難耐。

        這時,張晴真和王詠萱、鄧心婷走來。

        身為男人的我當然會試著投進一兩球以吸引女生注意。正好瑋哥將球傳來,我接住球後,立刻帶球上籃。幸好,兩球都有進,不過她們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這兒來。

        張晴真彎下腰,望著樹下的草叢,喃喃問道:

        「這是什麼花啊?好可愛喔。」

        我將球先遞給了紹威,並走到她們身後一探究竟。

        張晴真正在注視著草叢裡的一朵白色小花,

        「那是荼蘼花。」

        我對著她的背影說道。她也轉過頭來。

        「哦,和『二十四番花信風』裡的荼蘼一樣嗎?」

        我心裡詫異了一秒。想必,班上知曉這個詞彙的人應該就只有我們兩個了吧。荼蘼風吹到,緊接著而來的就是楝花風,意味著春天即將終了。

        「嗯。古人說『開到荼蘼花事了』,春天應該就要結束了。」

        「唉,真感傷。」

        她對著那嬌小的花朵嘆口氣。接著站起身,和王詠萱、鄧心婷兩人繼續聊著,緩緩走遠。

        我望著那兀立在草叢的那朵花,心裡也不自覺地傷感起來。

 

        上課鐘響,有些人趕忙從操場跑回教室。導師已經站在講臺上,好像有什麼事要宣佈。

        「各位請聽好,班上有重要事情要宣佈。班長沈沛涵臨時參加交換學生活動,這週末已經前往澳洲了。所以班長職位空缺,而副班長因為學業因素放棄晉升班長一職。所以,現在要來票選這學期的新班長。」

        難怪,從這禮拜開始就沒看到沈沛涵的蹤影。本以為生病之類的,原來是交換學生去了。

        「有沒有同學要提名?」

        「張晴真!」

        鄧心婷嘲弄似地提名她,她尷尬地回看鄧心婷一眼。

        「我提名餘浩峯。」

        李崇恩隨之應和著。正好兩個班上的俊男美女出場,表決起來感覺十分刺激。

        「還有誰要提名嗎?」

        班上平靜起來,似乎真的要從兩人中決定。

        表決當下,放眼望去大概有一半男生都選張晴真,然而也有一半女生選餘浩峯。我全程都沒有舉手,靜觀其變。兩相僵持的局面,沒有人敢篤定誰會勝出。

        「好!張晴真24票,餘浩峯…23票!」

        班上開始紛擾起來,每個人都為這微乎其微的差距驚呼連連。

        「從即日起,張晴真是新任班長。你們都要給我好好聽話!」

        我往餘浩峯的方向看去,他依然保持笑容、裝成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心裡究竟怎麼想的。

        張晴真則有點難為情地笑了,鄧心婷和王詠萱立刻跑到她身邊緊抱著她歡呼。不過,以她勤奮、果決的個性看來,張晴真確實是當班長的料。

        「安靜,現在還是上課時間!」

        導師忽然喊道,班上頓時肅靜。

        「我已經把座位表排好了,貼在佈告欄上。各位下課便迅速換到新座位去。」

 

        下課鐘聲一響,所有人立刻擠到教室後方去。

        我看了看座位表,就坐在教室左前方。然而,我的座位前面正好就是張晴真。

        在一連串騷動後,每個人搬到新座位來。

        「嗨,萬風翔,你居然坐在我後面耶!」

        「呵呵還真有緣。」

        張晴真面帶微笑地對我說,我則有點害羞地答覆道。我心想:一定是老師看我理科成績太差所以才這樣排的。

        但願能和她有進一步發展一想到這,此時我的心情充滿了喜悅與焦慮。

        曾經說過,不為誰而改變;如今,似乎又不得不改變。改變什麼?就是改變那昔日執拗稚氣的萬風翔本人。

 

*      *      *

 

        五月的南風十分溫暖,一轉眼,學期便將邁向尾聲。明天是露營活動的開始。昨晚,張晴真捎來一則簡訊給我。

        「我們這組有哪些人啊?除了王詠萱和鄧心婷。」

        「妳、我、瑋哥、老洪、紹威、陳少凡、呂欣柔。」

        「喔喔。後天是幾點要在校門口集合啊?」

        「印象中7點半就要出發。」

        「你知道有哪幾組去得比我們遠嗎?感覺我們這組的阿里山已經夠遠了

        「嗯餘浩峯他們好像也是在阿里山,只是在更南方。這大概已經是最遠的一組吧。」

        這是她繼去年初夏後第一次傳給我的訊息。

        對於明天的活動,我抱持著幾分期待、卻也有幾分畏懼。期待的原因,或許就是和她同組吧;至於畏懼,則是因為我有一點懼高症,再者,我擔心餘浩峯會耍什麼樣的手段破壞我們活動。

        低頭看看,膝上的傷口幾乎痊癒,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我一邊收拾著明日的行囊,一邊思索著。

        小組報告是每年都有的活動,然而露營活動卻是這屆高二所特有的,未來七天不知會有什麼樣的進展。嗯,七天雖然不算太長、卻也不算短。

        我關起燈,爬上牀打算好好睡一覺。

        窗外的月暈柔和且綺麗。

 

*      *      *

 

        發車了。

        南下的車程十分漫長,我們這組的目的地在阿里山,算得上是班上數一數二遠的組別。至於班上距校最近的組別,則是前去雪山山脈紮營。

        坐在我隔壁的瑋哥很快就入睡了,八成是前晚又打電動到熬夜、以至於上車補眠。我看著窗外的景物不斷向後移去,隨著時間流逝、地點遷移,濃密的朝雲幾乎已消失無蹤。到了新竹、苗栗一帶,久違的陽光更映入車窗內。由於有些刺眼,我將窗簾拉了下來。

        車程南下,稻田逐漸取代城市景觀。車上一片寂靜。我回頭看一眼,車上的人幾乎都已經睡著。張晴真的雙眼也已輕輕闔上,頭微往窗邊傾斜,即使幾根髮絲覆蓋住臉龐,在陽光的折射下依然十分耀眼迷人。

        在不知不覺之中,巴士停了下來。

        我們已經到了南投縣的「仁亭登山口」。我攤開地圖看一下之後的行程,這路途看似有些艱辛,據說還有一段上坡特別難爬、需要用繩索緩緩攀爬上去。我們這組被分派到的景點是水漾森林,據說是九二一地震後形成的堰塞湖。

        基本上,今晚會在路途中紮營,全程由組長帶路、協助與老師們聯繫。不用懷疑,組長便是張晴真。

        幸虧,這幾日天氣似乎挺不錯的,但山坡地似乎仍有些泥濘。我別無所求,只願這趟旅程能順利完成。

 

        我們在登山口前的涼亭合照,並坐在那兒喫些點心。

        我從揹包裡拿出一個御飯糰,那是今天早上和老洪去便利商店買的。老洪在車上已經嗑完了,現在正蹲踞在一旁滑手機。

        在一撮撮米粒入口之時,我不時望向張晴真。她和她的同伴們玩得特別愉快。話說,不知從何開始,她與陳少凡、呂欣柔的互動變多了不少。原本是毫無交集的羣體,如今已樂在一塊。或許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才對。

        我將僅存的飯糰塞入嘴裡,走到一旁把包裝袋丟到垃圾桶裡。

        旅程正要開始。

        「我們要往哪裡進去?」

        我們圍聚在一塊兒,老洪起身走來並問道。

        「嗯讓我看看。」

        張晴真從口袋裡拿出地圖,將其攤開,雙眼認真地在地圖上打量。

        「應該是這裡!」

        她抬起頭,往視線右前方看去。那裡有一條路,就在剛才的那個涼亭旁邊。

        於是,我們一行人往登山口方向走去。按照行程手冊上所寫,帶隊老師明天會在「好漢坡」那裡等我們,也就是說,今天我們得自己在野外過夜。

        女生們聚在一起,走在隊伍前面;至於我們這幾個男生,則在隊伍後面壓隊。

        由於是柏油路,因此走來挺輕鬆的,頂多就是有斜度,但因為天氣頗佳、路面乾燥,我們很快便走完這一段路。

        漸漸地,草叢取代了雜草,樹木取代了草叢,原本淡黃色的陽光也逐漸被林木所遮蔽。同時,路面的斜度愈來愈大,間距也愈來愈狹窄。但我們的腳程依然沒有放慢。

        我掀起左手袖子看一下時間,電子錶上顯示15:30。天空似乎不再是湛藍色,轉而變成淡藍色,再逐漸褪成白色。

        大概半小時後,這條路已經不再是原本想像地那樣好走了,原本的柏油路早已被石子路取代。可能因為前幾天下過雨,這裡顯得有些泥濘,地面上充斥著斑雜的落葉還有水窪,光線也變得不甚充足。

        「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好不好?」

        隊伍前面的陳少凡似乎已經有些疲憊,她一邊喘氣一邊說著。

        「沒問題。」

        張組長毫不猶豫地答應。我們一行人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小憩。所有人也都很有默契地從揹包裡拿出折疊式登山杖出來,為下一段路做準備。

 

        大地倏然沉寂,偶而只聽見鳥鳴和薄弱的蟬唱。

        隨著路途漸趨難行,我們的腳步也放慢許多,幾乎每一步都要仰賴登山杖的支撐。

        每個人似乎都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

        「哎喲!」

        一道聲響從前方傳來,劃破了原本的寂寥。

        「小心點

        我往張晴真的方向看去,由於路面上的石子布滿蘚苔,她似乎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摔跤,還好有一旁的鄧心婷牽住。

        就這樣,我們在如此顛簸的路上走了許久。

        等我再次看手錶上的時間,已經是下午5點半了。

        眼前的路變得平坦開闊些,但樹木早已覆蓋住起初的光線。我們甚至還得低著頭、一步步穿越垂下的樹蔭。

        「還要多久啊

        王詠萱忍不住呻吟,一手將額角的汗水擦拭去。

        「可能還要3個小時,才會到好漢坡,但那時應該也經天黑了,好漢坡又是最難爬的一關

        張晴真攤開地圖,指著我們的所在位置、喘著說道。「最難爬」我心裡浮現這三個字,倒是感到有些不安。畢竟,對於幾乎沒爬過山的我,能走過剛才那一段泥濘的路程已經謝天謝地;但原來棘手的還在後頭。

        「要不然,我們就在這裡先紮營,反正紮完營後天應該已經黑了。現在的路面還算平坦,再過去就不知道了。不如在這裡過夜,明天再出發,你們覺得呢?」

        紹威說道,所有人也都點頭表示同意。

        於是,我們拿出揹包內分配好的裝備,準備搭起帳棚。我們這組是45女,男女分開不同帳篷。

        搭棚完成後,已經快7點了。回頭望著剛走來的路,只見到迂迴的路彎,依稀有餘暉從林木的縫隙間穿透,但天色還是在毫無提醒之下驀地化成一片烏黑。

 

        「幸好這附近可用的木柴很多,不然我們就沒辦法生火喫飯了。」

        老洪滿頭汗地說著,他和紹威剛搬了些木柴來。從他們手上抱的一疊木柴,可以判斷應該是松木和櫟木的枝條。

        我們依照著露營手冊,將這些木柴仔細地排成井字並層層堆疊起來。女生們則尋找附近的石頭,在柴堆外側圍成一圈。

        這幾分鐘,大家都無比沉默,可能是因為每個人都在仔細地堆柴鋪石。在深山中,沒有熟悉的車陣聲、也沒有馬路旁店家明亮的招牌。我們就好似世界末日後被忘卻的一羣人、蟄居在深山中,只剩下深邃的黑夜和刺骨的寒風。

        「誰要來幫忙點火?」

        張晴真的一句話讓氣氛活絡起來。她拿起火柴盒,其他女生則都退得遠遠的,畢竟從小都沒有使用過,難免會感到緊張。

        「瞧,大家都退後好幾步,哈哈!」

        紹威指著女生們並揶揄地笑著,陳少凡則不留情面地喊道

        「笑屁啊你自己去生火唄!」

        面對女生的慫恿,紹威很淡定地拿出火柴棒,劃出一道火光。所有人都注視著那黑暗中的一絲明亮,毫不吭聲。那火光在他面前閃爍著,使他的臉龐若隱若現,若隱若現。

        他小心翼翼地將火苗移到柴堆中,剎那間,火焰竄起,每個人的表情充滿了驚豔。畢竟,包含我在內,似乎沒有人有過野炊的經驗。就這樣,大家注視著那堆營火,沉默了好一會兒。

        生火完成後,大家拿起鍋碗瓢盆和食材陸續烹煮。我們男生都只帶泡麵來,女生的花樣倒是多了些,鄧心婷甚至還興致勃勃地拿出一袋火鍋料。

        我一邊喫著泡麵,一邊望向她。她的面容在火光前十分清晰,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意。雖然天地成漆黑一片,然而,這堆營火便足以照亮我們眼前的一切。哪怕只是星星之火,只要能帶來一絲溫度和一點微光,那也就足夠了。

 

        飯後,我和瑋哥走回帳篷,大概距離營火十公尺左右。我們蜷縮在帳蓬的一隅滑看手機。在這深沉的黑夜中,彷彿螢幕薄弱的光亮便足以照亮山林。

        隨著夜色漸醒,所有人也都陸陸續續回到帳蓬裡,只留下那堆營火兀立地燒著。天知道殘存的焰火在多久後就會熄滅。

        「唉,我要睡覺了。」

        我關起手機螢幕,準備入睡。但他們似乎不放過我。

        「那麼快就要睡啦?」

        「不是說好要通宵嗎?」

    「通宵個頭野外搞不好很多蚊蟲動物出沒,我可不想三更半夜大叫跑出帳蓬啊!再說營火熄滅了,我們唯一的光源就沒了,誰知道那時會有多黑

        我納悶地低頭說著,但他們似乎完全不在意。

        「沒有營火還有手機螢幕當光源啊,哈哈。」

        老洪舉起手機並笑道。

        「原來你是怕黑啊!」

        瑋哥更是嘲諷似地喊著。

        「算了反正我就是要睡了!明天還要很早起來。」

        我拿下眼鏡,將其放在一旁,並攤開睡袋正準備鑽進去。

        「萬風翔,你脫下眼鏡看起來還滿帥的嘛,哈哈!」

        紹威看著我說道。我則揉一揉眼睛,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嘿!真的耶,我覺得你把眼鏡拿下來比較好看。」

        瑋哥也跟著答腔。我則把手蓋住眼睛,準備睡覺。

        「隨便啦,晚安。」

        即使試圖入眠,但心裡對於第一次在深山過夜的焦慮與不安仍舊揮之不去。但他們似乎還在玩手機,難不成真打算玩到天亮?

        這是我們在野外的第一個夜晚。

        帳蓬內因擁擠而暖和,殊不知外頭的夜風是多麼刺骨。

        半夢半醒之間,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我與她,還有那蟄伏在夜空中的星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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