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起，晨間的光線隱約穿透窗簾進入室內。雖然是週六，但今天學校有班會、還要討論運動會的分組，因此必須犧牲美好的早晨時光趕去上學。

        搭上捷運，我拿起手機、點開Instagram看一看，果不出我所料，大部分都是有關昨天青春晚會的貼文，或合照、或自拍，畫面中不是歌手在舞臺上高唱、就是晚會的閉幕煙火。總之，那真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夜晚。

        我一手拉著吊環，一面看手機、時而看看窗外景色，但總是會看到一些不想看的畫面──沒錯，就是車廂內你儂我儂的情侶。

        放眼望去，大概車廂內已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已脫單，唯獨我孑然一身。真希望總有一天身旁能站個女友！

        想著想著，便已經到站了。

        我買了塊三明治走入校門，進去教室、放下書包，一口一口地享用早餐。教室裡還沒有幾個人來，一切似乎恢復晚會以前的平淡。

 

        八點了，大部分同學已經到齊，較是一片嘈雜。

        班會時間開始，導師和班長站上講臺。嘈雜聲瞬間止息。

        「今天班會，我們要討論3/18運動會的分配事項。如同往年，大隊接力是重頭戲，班上52人，參賽名額有30人，其他人則是啦啦隊。現在請大家開始分組，有意願參加的請到前面佈告欄填座號。」

        導師說完話，班上立刻擾嚷起來。

        「欸，你今年該不會又不參加大隊接力吧？」

        瑋哥走到我座位旁，點了點我肩膀並問道。

        「當然啊，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參加團體活動…」

        「你真的很不合羣欸！」

        他提高音量喊道，不過班上正值嘈雜，沒有人注意到我們這兒來。

        「沒差啦，你趕快去填吧。」

        我打發他過去。如同以往，老洪、瑋哥、紹威都有參加，只有我是「永遠的」啦啦隊員。

        瑋哥走去的同時，我也跟在他身後，順便去看看今年到底有哪些人參加。嗯，張晴真果然也有參加，其他人就不多說了。無妨！她與我的「冷戰」早已在昨晚畫下句點，現在又恢復友誼。我不得不替昨晚的自己感到榮幸。

 

        「剛才已經清點過了，候補名單還少一人，有誰願意去填？」

        班長拿著一張表格，詢問大家的意見。教室靜默片刻，每個人都往其他人的方向互相望來望去。我撐著頭在發楞，腦袋裡還放著昨晚的煙火。

        「對了，萬風翔，你體型還ok啊，為什麼不去填？」

        導師突然點到我名字，我完全反應不過來。

        「我…喔那個…我…」

        「班長，把萬風翔填到候補名單！」

        她居然直截了當地叫班長把我填入…而且還是候補第一順位…但願運動會前大家都健康好好的，免得我要去遞補順位。

 

        「好，現在大隊接力的事告一段落了，有沒有人要提臨時動議？」

        「有！班遊！」

        何舜威舉手喊了一聲。班上開始熱烈討論了起來。

        「那有人要提議去哪裡嗎？」

        「臺中！」「金門啦~」「我要去南極。」「我還赤道咧！」……

        各種狂想的地點瞬間冒出，每個人無不熱切地談論。導師看著臺下的一片紛擾，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嗯…看樣子好像就臺中比較實際耶。現在開始認真投票。還有人要提其他地點嗎？」

        班長看了看臺下，好像也沒有人提議了。似乎臺中是最為熱門的班遊勝地，上學期七個班裡有五個班都去臺中遊玩。

        「好，那就選臺中了！老師你覺得如何？」

        班長轉過頭看了看老師，她似乎面有難色，但還是默默點頭答應了。

        「那現在來表決班遊要去幾天。一天或兩天一夜，只能選一個。要去一天的請舉手。」

        我差一點準備舉起手來，不過張望四周、似乎沒有一個人舉手。

        「好…那想要兩天一夜的，請舉手。」

        果真…教室裡放眼望去每個人都舉起手來，大家的臉上都是喜悅、期盼的表情。老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唉，好吧…目前看一看行事曆，3月9號、10號第一次段考，段考後心情放鬆一下，隔天星期六、日去班遊，各位覺得如何？」

        班上所有人歡騰著。我雙手抱在胸前，裝成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那就決定囉，行程之後便要開始規劃，分組名單下禮拜二以前交！」

        這是我們班第一次班遊、同時也是最後一次。畢竟，現在已是高二下，在一連串活動相繼落幕後，便要為大考開始奮鬥。

        還好還好，拜餘浩峯昨晚荒唐表白所賜，我和她稍有回溫。

        但願班遊時能更走近一步。我開始相信「否極泰來」這回事，現在正是雨季蛻變為花季的時刻。

        我拿起物理、化學講義，放在桌上，打算開始準備段考。

        她仍舊和朋友們聊著笑著。

        窗外晴空萬裏。我的嘴角竟然愜意地上揚起來。

 

*      *      *

 

        「出發了！」

        導師走上遊覽車，點名完畢，向司機告知一聲。車內充滿愉悅的氣氛，就像是國小校外教學要去動物園那般歡樂。

        瑋哥坐我隔壁，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老洪、紹威則坐在我們後面。一上車、放下揹包，便要開始打開手機、上網、聽音樂──這是我的例行公事。

        我趁機回頭望了望，看見張晴真和鄧心婷坐在後門一隅，由於今年春季天氣溫暖，她穿了件T恤外搭輕薄的運動外套、並戴了頂帽子，看起來活力十足、又不失氣質。至於我，則隨便找了件休閒襯衫來穿，比路人更普通。

        上了高速公路後，有人開始拿起麥克風高唱，嗯，第一首歌是《那些年》。我望著窗外遞嬗的景物，配合歌聲想著我與她曾有過的畫面。音樂會、校刊社、園遊會、還有幾個禮拜前的青春晚會……有喜有悲，但還是忍不住回味。我戴起耳機聽自己的音樂，第一首歌，便是林俊傑的《修煉愛情》，話說這首歌是我國中心儀對象最鍾愛的歌。「修煉愛情的悲歡 我們這些努力不簡單 快樂煉成淚水 是一種勇敢…」每字每句和我腦海中的畫面彷彿有異曲同工之妙。

        路途到了桃園之後，天空多了幾許薄雲。中途喫了午餐便當，之後繼續上路。KTV的歡唱聲漸漸止息，我看著車窗上的倒影，瑋哥已經呼呼大睡。我的眼皮也開始變得有點沉重。

 

        不知不覺之中，我已經睡了一個小時。當我再次張開眼睛，窗外已是一幢幢高樓大廈，似乎已經抵達臺中了。

        我彎下腰，從揹包裡拿出行程表，今天的第一站是科學博物館。正當我將行程表摺好收進揹包時，遊覽車正好停了下來。原來已經抵達博物館。

        「我們到了！各位，起來了！」

        老師站起身喊了喊。我背起揹包、伸了個懶腰。一旁的瑋哥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後再起身。

        下車後，可能因為坐太久，有點眼花站不穩。我倚著一旁的路燈，望一望四周，對面是植物園、我身後則是博物館。博物館前的廣場上有些許孩童在玩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再戴上，天空似乎真有些迷濛、層層薄雲堆疊在天際。

        我們四人走在隊伍的尾端，進入大門後，便有一些人快步走到一側的禮品店逛。張晴真等人也走過去，我們也跟著他們走進店鋪內。

        環顧小小的店鋪，四周擺滿五花八門的商品，大多都與科學有關，例如牛頓擺、電漿球之類的。此時忽然有陣聲音傳入我耳裡。

        「嘿！快來看看，這個好酷喔！」

        張晴真朝王詠萱、鄧心婷招了招手，她們跟著朝電漿球展示櫃的方向走去。這時周邊的人也跟著圍聚在那兒，好像在觀望某種珍奇異獸般。

        我和瑋哥等人也跟著去湊熱鬧，看著張晴真一手擺在透明球殼上、電漿隨之放射而上的畫面。

        「真的好炫喔！裡面這是什麼啊？」

        鄧心婷睜大眼睛，嘖嘖稱奇地表示。

        「好像是電漿，旁邊有寫。」

        張晴真指向貼在一旁的標籤。

        「電漿？上課好像有聽過，但那到底是什麼啊？」

        「嗯…欸對，萬風翔！你不是想念物理，快點解釋一下什麼是電漿？」

        她忽然朝我看過來，其他人的目光也同時移向我，令我十分難為情。

        「喔，電漿啊…就是物質的第四態，三態就是冰、水、水蒸氣嘛，如果一直把水持續加熱，就會變成電漿態。我印象中是這樣啦…」

        我搔一搔頭、故作沒事地望向天花板並解說著。

        一講完話，我立馬將視線移到其他展櫃並速速走去，裝成一個路人、遠離人羣。

        我注視著玻璃櫃上的臉龐倒影，端詳了一下，臉頰還真泛紅了起來。

 

        我們在科博館待了兩個鐘頭，張晴真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身旁只有瑋哥、老洪、紹威。我們四人在樓上的麥當勞買了個霜淇淋小啖一番。

        一面舔著霜淇淋的我，掀起袖子看看手錶上的時間，已經4點了。

        集合之後，便要先到飯店放好行囊，晚上再坐車去逢甲夜市逛。

 

        今晚要下榻的飯店離科博館挺近的，據說是間五星級的飯店。

        走過一兩個街區，便是車水馬龍的路口，矗立在一旁的大樓上寫著「金典酒店」四個字。看來，我們的目的地近在眼前。

        進入大廳，度假的味道撲鼻而來。我們的房間位在28樓的一角，臺中都市全景一覽無遺。腳下是小如螻蟻的人車，視線正前方是一幢一幢的高樓大廈，遠方，則是連綿的山巒，上頭鑲著淺灰色的莢狀雲。

        瑋哥已經整個人沉入牀中，老洪在牀頭拿出行動電源充電，紹威坐在桌前看手機NBA直播，我則駐足在窗前看遼闊的城市景觀。

        行程表上寫著5點半集合，已經5點25分了，似乎沒有人想離開這舒適的房間。

        但行程終究不能耽誤，我們四人還是拖著疲累的身軀往大廳移去。

        我在一旁的販賣機買罐咖啡提神一下。

        等了一陣子，還是沒有全員到齊，老師在櫃檯前不斷打電話催促。

        咖啡很快就喝完了，我將手裡的空鐵罐拿去丟，擲出一道近似完美的拋物線。但大家都各聊各的，絲毫沒有人注意到我這。

        大概到了5點45分，所有人才集合完畢。我們上車出發，準備前去逢甲夜市。

 

*      *      *

 

        到達熱鬧的逢甲商圈，整條街兩側燈火通明，中間則是成千上萬的遊客。

        我和老洪正思索著要從哪裡逛起。

        「這夜市人也太多了吧…我們要不要先去喫晚餐？」

        「好啊，我沒意見。」

        於是，我們四人鑽進人海之中，沿途覓食，先後喫了碗拉麵、一份雞排、一杯奶茶。離集合時間還有整整一個半小時，我們漫無目的地在人潮間遊走。

        「萬風翔，你看！那裏有間夾娃娃機店，我想去看看！」

        瑋哥忽然叫住我，當然，我也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好啊，小心不要花太多錢喔，不然就會跟上次一樣…」

        「安啦安啦！」

        我對夾娃娃絲毫不感興趣，我深怕自己會陷入投幣陷阱中，因此，當他們三人玩得正起勁，我依舊在一側默默觀看。

        隨著時間流逝，已經晚上八點了，我站得有些腳痠、且不斷地打呵欠。

        「欸，你們先在這裡玩，我想去附近逛逛。」

        他們仍舊將目光聚焦在機臺的透明櫃裡，只有紹威轉過頭回答。

        「好啊，那我們就先待在這兒。」

        走出了乏味的夾娃娃機店、步入了擁擠的人潮，我依循人流心不在焉地逛著逛著。

 

        天色已晚，店舖的燈顯得更加明亮。在嘈雜之中，有個聲音從我後方傳來，似近卻又似遠。

        當我「驀然回首」，果真是她站在「燈火闌珊處」。較令我訝異的是她身旁沒有其他人。我一度懷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象。

        「萬風翔！」

        張晴真向我招手，她隻身佇立在一家日式烤肉店的外面、站在招牌旁的燈籠下，從排隊人龍的縫隙間依稀可見她的身影。由於她戴著鴨舌帽，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那熟悉的身影在微光中顯得十分迷人。

        我朝她走近，終於看清楚她的輪廓。這並不是幻覺。

        「嗨，怎麼了？」

        「你怎麼在這裡啊？」

        「瑋哥他們在夾娃娃，我覺得有點無聊，所以就出來逛逛…那妳呢？」

        「喔，王詠萱她們去排隊買雞排，我也是等著無聊，所以乾脆就出來透氣。」

        她微笑地看著我，這一秒我們不自覺地靜默。

        「喔對…我親戚有在這裡開一家服飾店，因為剛好看到你，所以順道問問看~你想去逛逛嗎？」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邀約，我感到喜悅、卻又有些緊張。雖然我不缺衣物，但還是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好啊，沒問題。那…妳來帶路。」

        我跟在她身後，穿越萬頭攢動的人羣。有些人似乎將目光移向我這，感覺就是用「宅男配上美女」般的眼神看我。這幾分鐘我們兩人保持沉默，我和她之間也保留一點距離。她似乎對這一帶很熟悉，不知道每條街巷都已經走過幾百遍了。

        我一邊跟著她的步伐、一邊走馬看花，因此腳步總是比她慢許多，我們的距離也逐漸被拉開。

        「萬風翔，快一點啦！」

        忽然間，她側過身抓住我的袖口。這一剎那，我們兩人目光交會。雖然她立刻轉過頭去，但手還是緊抓著我袖口走了好幾步。

        在那幾秒，我的心跳幾乎停擺。

        究竟幾秒？我並不知道。

        我只知道，地球在那一刻停止轉動。

 

        「我們到了，這就是我表姊開的服飾店。」

        我往店裡望去，裡面陳列著各色各樣的衣褲。

        忽然有一隻嬌小的瑪爾濟斯犬竄出。由於張晴真常常在Instagram發布她家小狗的照片，因此當我第一眼瞥見這隻狗便感覺似曾相識。

        這時，有個女生從櫃檯奔出，快步跟到牠身後。

        「波波，乖！過來這裡！」

        她兩手將小狗抱入懷中，撫著那雪白色的毛，慈愛的神情從眼中流露而出。她的臉龐與張晴真有些形似，長髮披肩、穿著短裙，同樣是顏值爆表的美女。

        「波波！我也要抱牠！」

        張晴真突然伸出雙手，這時那個女生纔回過頭來。

        「哎喲！真真，妳怎麼來啦？好久不見耶！」

        「我們班遊來臺中玩，想說順便來妳店裡逛一下~」

        她伸手將波波抱入懷中，將頭上的長毛撫順。

        「是這樣啊~那…這位是？」

        「喔！他叫萬風翔，是我同學啦，哈哈。快跟我表姊打聲招呼！」

        「嗯，嗨！」

        我有點尷尬地開口，一手插著口袋、一手摸摸後腦勺。

        「哦~是妳男友嗎？」

        面對她表姊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我和她不經意地望了彼此一眼。

        「不不…不是啦！只是同學而已，剛好路過，所以拉他來妳的店裡捧場。」

        張晴真急忙搖頭否認，在旁的我也一笑置之。

        「喔喔原來，好吧~兩位，歡迎進來逛逛！」

        她表姊張開雙臂表示歡迎。她則將波波緩緩放到地面上，然後走進店內。我則跟在她身後，故作專注地揀選架上的衣服。

        「那是女裝啦，哈哈哈！男生的衣服在那裏。」

        她表姊指向店內的另一側。

        「喔…這樣啊，不好意思…」

        我尷尬地不知所措，急忙走到男裝區。

        其中有個架上掛滿了丹寧外衣，我拿起幾件打量了一下，看起來質料、衣型還不錯。由於是張晴真家人的店，我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掏錢買下。

        「嗯…我想買這一件。」

        「好啊好啊！妳看妳同學還真捧場！」

        她往張晴真看過去，臉上充滿了愉悅。不過張晴真似乎不以為意，繼續蹲在一旁和小狗戲耍。

 

        「有空再來喔！」

        她表姊熱情地招呼一聲。我和她走出了店外，回歸擁擠的人海中。

        「嗯，妳表姊人還不錯啊。」

        我望著絡繹不絕的人羣，對著她說道。

        「對啊，她還滿熱情的。」

        「嗯。」

        「不過…她喜歡把人家湊一對，哈。」

        「嗯看得出來。」

        我們的話題在人潮中逐漸轉變為沉默。

        但那的確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夜晚。

        回頭望去，她表姊和那隻狗兒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人潮裡。

        她是郭璦媛──張晴真的表姊，目前大二，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快集合了，我先過去囉。」

        張晴真向我揮揮手後並離去。

        我憑著印象走回夾娃娃機店，三人依然駐足在機臺前。

        「萬風翔，你那麼快就逛完啦？」

        「嗯對啊，沒什麼好逛的。」

        那麼快？我心裡打了一個問號，明明就已經半個多鐘頭了。

        也許吧，他們太投入地玩夾娃娃、一心想要獲得機臺裡的物品，所以時間不經意地溜走了。

        而我與她，每一幕、每分每秒都值得留戀，所以才會覺得時間漫長。

        然而，我總感覺時間確實從某個瞬間開始凝滯不前、直到剛才為止。

        會是哪一個瞬間呢？

        或許是從她兀立在燈火闌珊處的那一刻起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