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青春是一場花季,也是一場雨季
翌日早晨,我們享用了高檔的自助餐,今早是自由時間,我們四人打算在飯店旁的百貨公司閒逛。
百貨公司天花板採以綠藤裝飾,樓梯間層層以霧面玻璃環繞點綴,看起來同時具有摩登風格、又不失環保綠能。
不過,昨晚拜訪她表姊的店,那回憶總覺得有些微妙。有點類似於夢境、卻又是真實的情景。難道,在平行宇宙中的我們也曾走過這段歷史?
想著想著,我們走下樓,樓下的彈唱聲讓我回過神來。
「萬風翔,要買瓶飲料嗎?」
老洪忽然搭上肩膀問我。
「喔好,謝啦。」
我端坐在書店前方的空位上,一面回顧昨晚的經歷。
「這是你的,快喝吧。」
他買了瓶藍莓優酪乳放在桌上。我喝一口,酸甜的果香在我口中翻攪著。這甜度剛剛好,就像昨夜的回憶那樣回甘爽口。
大概兩分鐘,透明瓶裡的飲料一滴都不剩。
老洪、紹威去逛一旁的誠品書店,瑋哥在我身旁全神貫注地打電動,我則兩手撐著頭、一再回想昨夜的每一幕情景。
上午10點,全班集合,步行前往附近的精明一街。
到了街口,我們各自行動,有人進去兩側的店家、有人往其他街巷的方向走去、有一羣人則走入街角的那家春水堂。
今日天氣比昨天好得多,天空填滿一塊一塊的高積雲,些許陽光從雲縫間穿透而出,灑落在街道兩側的樹蔭下。
「你們看,大家都過去春水堂喝飲料耶!」
瑋哥望著走入店裡的人們、眼睛睜大地說著。
「你要去買杯來喝嗎?」
紹威向他問道。
「我們坐在這兒休息一會兒,你們覺得如何?」
追求愜意生活的老洪一邊說著、一邊拉出身旁的椅子直接坐下。
「好啊!那你們要喝什麼,我去幫忙買。」
瑋哥向來慷慨大方,這次也不例外,喜孜孜地向我們問道。
「那…我要一壺茶。謝啦。」
老洪雙手抵著椅背、伸懶腰似地發聲。
「我和老洪一樣。」
「我要一杯珍奶,中杯的。」
「那好!我現在就過去點餐。」
我、老洪、紹威三人圍成一桌,荼白色遮陽傘襯托出歐式格調,蔥青色的路樹點綴在旁、與櫥窗內雅緻的飾品掩映生姿。
幾分鐘後,瑋哥端著託盤走過來。
「這是你們的飲料。」
「謝啦。」
我啜了幾口綠茶,望著來往的人羣以及滿是露天咖啡座的街景。
陽光照射在松花色的街磚上,映出一地暖白,縱使紛沓的人跡走過,那滿街光澤始終綻放著青春的色彩。
茶麪上的冰塊融化得差不多了,杯緣的水珠不斷滑落到桌上。
「哇嗚!我社會科都有及格!」
瑋哥突如其來的歡呼聲震醒了原本寧靜的氛圍。
「成績那麼快就寄來囉?」
「欸,現在還在班遊,別那麼掃興啦拜託!」
段考成績已經出爐了,雖說身為自然組,但我的數理成績向來殿後,希望這次段考有及格!不過現在正值玩樂時間,我到底該不該點開信箱查看成績?
「萬風翔,你國文這次班上第二,退步了耶!」
瑋哥看了排名表後大聲嚷嚷地說著。
「是喔,沒差啦…那這次第一名是誰啊?」
「張晴真,她國文班上最高分!」
聽到她的名字,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畢竟,班上國文造詣突出的也差不多就我們兩個了。不過,她的理科成績始終優於社會科,我卻恰恰相反。
我也陸續聽見街上傳來班上同學的討論聲響,每個人似乎都在交談彼此的段考分數。唉!恬適的假日即將結束,明天又要開始水深火熱的生活。
下午便要搭車返歸,下星期便是運動會,高二下學期很快就揮之而去,轉眼便將是高三。屆時,面臨大考的我們究竟會是如何?
我凝望著玻璃杯裡殘餘的茶水,惆悵地想著往後的日子。
灰白色的高層雲漸漸覆蓋上午的晴空,和煦的陽光早已不見蹤跡。
* * *
回家了。
明天便是高中最後一次的運動會,腦海裡還是上週末班遊的情景。
晚飯時間,我仍點看手機相簿裡的合照、不斷回憶七天前的愜意情景。
「翔兒,你現在有開始規畫留學的事嗎?」
老爸放下筷子,忽然問道,老媽的目光也同時轉移向我。
「嗯,我最近有去報名英文補習班了,託福和SAT考試到時候會去報名。」
我把手機放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回答。
爸媽繼續用餐,我拿起筷子夾菜,心裡卻充滿了焦慮。
假如我執意前往國外,那麼,便很有可能失去與她之間的情感──好吧,也許是我太多情,也許她只是把我當成普通朋友。
縱使如此,到了大學後想必會分道揚鑣,屆時一切情感還不都消散成空?
所以,我是否該盡力維繫此時的情感?還是…不如現在就放下一切?
這時,老爸突然向我說道:
「能不能出國目前還是未知數,總之,你還是得重視在校的學業,還有…」
他嚥了一口飯下去,接續說著:
「…當前所擁有的一切。」
幸好,老爸的話語點醒了我。
是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相遇就意味著有離別。但我們總是一味回顧從前、抑或是一味遙想未來,從而錯過了最美好的當下。
「爸、媽,我喫飽了。」
喫完飯後,準備走回樓上房間。
忽然,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老洪傳來一則訊息。
「剛剛班長傳訊息來,說明天大隊接力你要遞補。」
「為什麼?有誰不來嗎?」
「張晴真感冒,但好像還是會來,只會參加啦啦隊,所以不會上場。」
「是喔…」
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張晴真病了、故而我要遞補她去賽跑。但我從來沒參加過大隊接力,交棒、接棒這些動作雖然略知一二,但根本沒實際練過。
我深怕明天會在跑場上掉棒出糗。
一想到這,心裡又開始煩躁了起來。
一年一度的運動會即將開始,開幕典禮上,有扯鈴、打鼓等表演,校長也在臺上致詞。
八點半的豔陽照耀在跑道上,大隊接力比賽即將開始。
張晴真是第15棒,我是後補第一順位,故而穿上選手背心、隨著隊伍走到操場中間的草坪上。
四周的喝采聲傳遍校園,主持人的喊話聲更加激發每個人的熱血。
放眼望去,我們班的啦啦隊集中在跑道一隅熱情叫喊。從中,我看見了她的身影。她戴著口罩,由於身體不適,似乎沒有跟著隊伍吶喊加油。
這時忽然有個醫護小組的同學走到她身旁,示意她過去幫忙。從我視線中看得很清楚,她也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我回過頭來,繼續做好暖身操。啦啦隊的加油聲響不斷送到耳邊,反而使我更加緊張,比賽還沒開始,額頭便已冒汗。
十點整,體育組長拿起麥克風、準備就緒。
「大隊接力即將開始,請高二所有第一棒站上起跑點。」
七個班的選手站上跑道,做出跑前預備姿勢。
「各就各位!」
組長聲音高昂,我的汗水不停流下。
「預備──」
下一秒,一道俐落的鳴槍聲劃破天際。
所有選手奮力向前奔馳,其他選手以及啦啦隊的吶喊聲轟動全場,有些原本落後的緊追超前,有些人則滿臉通紅地猛衝。隨著棒次每分每秒地逼近,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轉眼一過,已經輪到13棒了,下一個站上跑道的便是我。然而,我根本沒有任何實戰經歷、就連平日練習也都未曾有過。
當我站上跑道之時,一度不小心擋住其他人的跑道,組長還急忙拉了我一把。我尷尬地往張晴真的方向看去,她埋首於醫療組工作、似乎沒注意到我。
我看著第14棒從另一端奔馳前來,做出預備接棒的姿勢、小心翼翼地踏出一兩步助跑。這時,其他班的棒次已接棒並呼嘯而過。
第14棒是陳少凡,她朝我的方向猛衝而來,我的心跳超乎想像地快。不是因為對她有好感之類的,而是大會現場的氣氛著實令人緊張。
即將要接棒了。我向前助跑幾步,準備提升速度。
完成了──傳接棒的那一剎那,我的手汗差點使接力棒滑落,幸虧我及時將它換到右手,否則就糗大了!
我用盡全力向前衝刺,會場的尖叫聲迴盪耳邊,不管他們是在為誰吶喊,我都盡力前衝。
由於不斷往前奔馳,加上風阻有點大,我的眼鏡不停震顫著,眼前的畫面也跟著震顫了起來。
終於──交接點已在不遠處,大概還剩下十幾公尺而已。
等等!下一棒居然是餘浩峯…所以,張晴真原來是女生最後一棒啊…
我愣了一秒,確定沒有看錯。餘浩峯已經開始助跑。
但他助跑的速度有些過快,我根本來不及跟上。因此,原本正打算放慢速度的我又不得不加快、搏命似地奔向前。
距離剩下一公尺時,我使勁伸手將接力棒放到他左手掌中。此時,他倏然停下原本助跑的腳步,然而我根本無法在短短0.1秒內減緩速度。
雖然接力棒最後還是有傳入他手中,但下一秒,我一個重心不穩,硬生生地撞上他、然後翻滾到一旁。
他接了我的棒後、面無表情地回過頭看了摔倒在地上的我一眼,遂即加速奔向前。由於是餘浩峯上陣,全場歡聲雷動,啦啦隊更不斷吶喊他的名字。
而摔出跑道外的我,則忍痛站起身來。一旁的體育老師問我要不要緊,我只搖了搖下頭。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低頭看看受傷的部位,可能因為膝蓋先著地後再翻了一圈,膝蓋上的傷口滲出血來、腰際也有點疼痛。
我蹣跚地走回草坪。由於餘浩峯已經超越了兩班選手、帥氣地交棒完成,在場觀眾們都予以掌聲和尖叫。
然而,這些歡叫聲著實有些刺耳,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刃、狠狠刺入我的傷口。
因為我深知,他當下是有意要讓我出糗的,特別是回過頭時、那冷酷的一眼──那既諷刺又苦笑似地一眼。
我環顧四周,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我這兒來。就算剛纔有,也早已將目光轉移到跑道上奔馳的選手們。
至於瑋哥、老洪他們還在場上,我則一步一步走到操場另一端、小心翼翼地穿越跑道。
曜日灼灼,炙燒著我的傷口,滑落的汗水滲入其內,使得痛感漸自加劇。
操場的叫喊聲依舊,唯獨我一人氣喘吁吁地走回休息區。
我終於明白莫非定律了──凡事總會以意料之外的更糟方式發生。
我狼狽地走回看臺上,這時,方纔在醫護小組幫忙的張晴真走到我身旁來。
「跟我來吧。」
「什麼?」
「去擦藥啊。你膝蓋不是受傷了?」
我看一看膝蓋上的傷口,血色已經從運動長褲透出。她示意我跟著走去。於是我站起身,但可能不小心動到了傷口,促使我不禁發出一聲。
「哎喲…」
「你還好吧?」
「沒事沒事,只是有點痛。」
她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我則拖拉著腳步往前走。操場上的賽況差不多已經結束了,我不曉得班上最後拿到第幾名。
接近正午的陽光十分熾烈,我跟著她來到了司令臺後方的一個角落,那裡人跡相對少得許多,也沒有醫護小組的身影。
「我去拿一下藥膏和繃帶,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嗯。」
她往操場方向走去。我坐在臺階上、倚靠著牆,抬頭望著天空,茫然地發呆,腦海重複剛才狠狠跌跤的畫面。究竟是為什麼,餘浩峯要讓我難堪?莫非是那晚的事……
當我沉思到一半時,她回來了,兩手抱著一組醫藥盒。
「褲管自己捲起來。」
她打開盒子,一邊說道。我則緩緩捲起褲管。
她小心翼翼地把優碘滴在棉花棒上,看起來與往常活蹦亂跳的張晴真天差地遠。
接著,她將優碘輕輕塗抹在我的傷口上。
「會痛嗎?」
「嗯…還好。」
雖然傷口還挺痛的,但我還是忍著痛楚輕聲說著。
我注視著她,看著她的每個舉動,由於她感冒戴口罩,因此只能看見她的雙眼。那迷人的睫毛、整齊的瀏海,令我不自覺地怦然心動。
而那不時碰觸到我的嫩白肌膚,令我忘卻原本的傷痛。
我凝視著那撥弄我心絃的眉目,不知不覺便陶醉在這幾十秒間。
直到她已經幫我包紮好繃帶,我仍舊渾然不覺。
「好了!」
她猛地抬起頭來。那一剎那,我們兩人互相對望,似乎在彼此的瞳孔裡都能看見彼此的輪廓。
「……」
「那個…已經包紮好了。」
她遂即撇過頭,看著一旁低聲說道。眼神倒是有些羞怯。
「…喔,謝啦。」
我回過神來,支支吾吾地向她道謝。
「那…我先走了。」
「嗯。」
她轉身匆匆離去,我望著她背影,回想著剛才的情景。
從晚會到現在,我和她的距離似乎拉近了不少。
我沿著走廊慢慢走回剛才的看臺,大部分的人也都回來了。
瑋哥、老洪、紹威也知道我剛纔在大隊接力時跌了一跤,他們也都相繼前來關切。
「你剛才怎麼摔的啊?」
「一定是距離沒有取好吧?」
「看起來摔得不輕耶…」
我不打算把責任推卸給餘浩峯,於是怪罪在自己身上。
「因為我臨時上場啊,以前又從沒訓練過,所以…」
「話說,你的傷口是誰包紮的啊?」
紹威蹲下看一看我的受傷部位,忽然向我問道。
「喔…是張晴真。」
「哇噢!你居然有臉叫她幫你擦藥喔?」
瑋哥大驚小怪地喊著,我板起臉來澄清。
「哪有啊,是她自己過來幫我擦的。」
「哎呀很跩嘛!」
「呵。」
是的,當一位萬眾矚目的校花級女子主動幫你擦藥,旁人定然會起鬨一番。幸好我沒有把班遊時進去她家的店那回事告訴他們,免得被說嘴。
我拿起一旁的運動飲料、大口地飲下。汗流浹背的我們依舊在角落笑著聊著。
「一晝一夜,花開者謝;一秋一春,物故者新。」
青春是一場花季,也是一場雨季。如今久雨已歇,唯盼花季的到來。
徐徐的海棠風拂過,香瓣輕黏上我的衣襟。
你看,校園裡的那株迷迭香也綻出一朵小花了!
-----第三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