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眼睛，確定沒有看錯──校花級女子捎給我一則訊息。對我說過「早安」的人已經不可勝數，祖父母、老爸老媽、同儕好友……但這是頭一次讓我真正感到清醒，讓我感受到黑夜終結後萌生的希望。

        我立刻跳下牀，即使在廁所洗臉刷牙時仍在琢磨稍後要回覆的句子，一方面也在思考她究竟為何會主動問候我。

        也許她只是有事想委託我罷了。

        也許她對每個男生皆如此，不足為奇。

        也或許…她對我有一絲好感。

        我穿上外衣準備出門買早餐，打開家門，旭日已經攀在屋簷上。我一邊哼著歌，一邊拿著手機，大步走去巷口買早餐。

 

        回家後，我坐在客廳的凳子上，把手機擺放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裡面橫擺著我最愛喫的玉米起司蛋餅。

        或許是有點興奮過度，拿著叉子的手還不時打顫，但我迫不及待想點開Messenger圖示。

        我點開了訊息，果真是她。

        大頭貼是她那美若天仙的皎潔臉龐，照片旁是那唯美且頗富詩意的名字：張晴真。

        那麼，我究竟該怎麼回？

        平時本就不常和女生對談，私下傳訊息的機會更是寥寥無幾，更何況是和自己「有好感」的對象。

        我把叉子放下，嘴裡還在咀嚼紮實的蛋餅皮，雙手輕觸手機鍵盤，掌心的手汗不斷湧出。我竭盡心思打出了一個簡短的話語。

        「早安~」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回應乏味到極致，要我是對方也一定覺得如此。但人際之間的互動本是如此，關係愈親密反而會迴避的愈多。或許正因如此，父母純粹的關心常常換來子女的冷漠與憤懣。

 

        大概十分鐘後，她回覆我了。

        「早安啊，萬風翔！」

        我試著挖找話題，畢竟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我身邊那羣死黨──就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眾人不可觸及、高居不下的仙女，居然會親自眷顧我這個楚楚可憐、庸俗無奇的平凡男子。

        「喔對了~妳要不要昨晚的照片？」

        「不用啦謝謝，那張我很醜。」

        「沒關係啊我自己也拍得很醜。」

        ……

        在短短幾個小時內，我們的對話紀錄便高達二十幾則。

        一切太出乎意料了，這彷彿是場夢，但比夢更美、更真實。

        雖然是貧乏到掉渣的對話，但張晴真始終願意和我聊下去。要是其他人，搞不好早就已讀不回、或是直接把對話紀錄刪除。

 

        難不成，她對我也有好感？

        想必癡情的我又開始多慮了。

        人們往往會因別人一個不留心的問候、甚至只是無意的四目交集而產生「對自己有好感」的這種錯覺，更何況是自己看中意的對象？這種情況就是「自作多情」的最佳寫照，但我似乎常常踏入這誤區……

        說到頭來，我也只不過是個平凡人。

 

        「好啦~不要再熬夜了喔，明天見。」

        「摁摁好喔。」

        月亮猶如玉盤高掛在夜空中，微弱的月光糝在窗櫺上，手機螢幕右上方的時間提醒我現在已經11點了。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泛著微笑入眠，上一次好像是國中時，我跟班上一位我喜歡的女生用Line聊天。

        但最後，她究竟有沒有喜歡上我，我仍一無所知。如今她在隔壁班，但我們在路上遇見、即使四目相對，也從未問候過。

        我們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張晴真是否會步上的她的後塵？我不願意繼續設想。我只想恬淡地度過高中歲月，如同這個週末。

        我並不喜歡她，純粹只是把她當成朋友看待，如同她對我一樣──或許吧。

        但，是真的不喜歡嗎?

        一切真的能恬淡地過下去嗎?

 

        我又開始輾轉反側了。

 

*      *      *

 

        高一上學期很短暫，沒有什麼太大的活動，我們學校的活動幾乎都排在高二階段。

        兩次段考過完、期末考結束就是暑假了。

        我和她純粹只是朋友關係，身旁的好友們也都清楚。也因此，這四個月來，一切皆如我所願，恬淡地度過。

        雖然那溫暖的問候、迷人的容貌時而撥弄我的心絃。但我還是很清醒。

        但人總是如此，登上一座小山丘，就會想要攀上更高的山峯。殊不知，爬得愈高總會跌得愈深。

 

        「暑假快到了，就跟往年一樣，有美國遊學團活動。要報名的人請在下週五以前填寫好，費用、行程都在佈告欄上。」

        導師在講臺前說著，忽然，有人拍拍我的右肩。

        「欸，萬風翔，你會去嗎？聽說費用超貴…」

        林家瑋對我問道。

        「當然不會去啊，暑假的事還很多，我可沒那個閒工夫！」

        「我想也是。好像老洪、紹威也不去。」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從我眼前閃過，往教室後方佈告欄的方向走去。原來是張晴真，以她的家境和性格，應該會去遊學團吧？基於好奇心，我中斷和瑋哥的對話，走到後面去問她。她正專心地看著佈告欄上的白紙黑字。

        「嗯…妳會去遊學團嗎？」

        「當然會啊！那你呢」

        她側過頭來問我，臉上滿是期待的表情。

        「我應該不會去。」

        「喂，你一定要給我來，不然我會很無聊啦！」

        她垂下眉梢，像個淘氣的孩子一樣任性地拉住我的袖子。這時我聽見稀疏的竊笑聲，一定是瑋哥、老洪之類的人看見我在跟她對話，所發出既羨慕又不甘心的酸笑聲。無妨，這種情況已經司空見慣。我的目光兀自放在她拉住我的袖口。

        「等等，為什麼會很無聊啊？鄧心婷、王詠萱應該也會去吧？還有…餘浩峯、秦濬偉，妳跟他們也不錯啊，聽說他們也會去…」

        話還沒說完，她便直接打斷。

        「反正…我就是要你來！」

        她的神情嚴肅起來，從剛才的淘氣女孩立刻轉變為成熟女子，認真地注視著我的雙眼。這句話一出，我有點無言以對。

        「好…好啦，那我再看看。」

        「耶~我就知道你人最讚了！」

        她的雙瞳立刻明亮起來，嘴角漾起微笑，便轉身而去。

 

        放學回家後，我和爸媽商討遊學團的事。不出所料，一方面因為金錢問題，一方面則是自己意願，我認為沒有參加遊學團的必要。

        可是，她的期待…我要如何去滿足？

        究竟為什麼她會執意希望我去？

        我只不過是一年2班的一介平凡學生，既沒幽默感、也沒帥氣臉龐，人際關係嘛…還是邊緣羣體的一份子。

        「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仰望著天花板，半嘆息似地對空氣問著。外頭下起了毛毛細雨，零落的雨點在屋瓦上敲打出俐落的節奏，掩蓋過我薄弱的呢喃聲。

 

        我伸手將牀頭櫃上的手機拿來，鼓起一口氣，點開Messenger。她恰好傳來一則訊息。

        「萬風翔！一定要給我來喔！！」

        注視著這則訊息，我感到萬分無奈，但還是厚著臉皮輸入一串文字。

        「遊學團太貴了，所以我應該不會去~抱歉啦。」

        才剛點按傳送，她便立刻已讀。我把手機螢幕關上，等候著她的回覆。

        會是任性地乞求？還是會失望地抱怨？

        那是10點半傳出的訊息。我看著窗外的雨絲，一手放在後腦勺當枕墊，另一手握著手機，等候她的回覆。

        已經11點了，但似乎還沒聽見收到新訊息時傳來的手機鈴聲。

        深夜雨聲漸漸變大，覆蓋了房間裡的整點鐘聲。

 

        從那刻起，她再也沒有回覆過。

        聊天室最下角的已讀記號將這數月來的恬淡日常劃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