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嫋嫋剛被師父領進煙波山莊時，心中對未來的生活懷抱着極大的期待。

可這些期待在入門後不到三日就盡數化爲泡影。

想象中武功蓋世玉樹臨風的大師兄胖成了“二師兄”，本應風姿翩翩美豔高冷的二師姐，卻只知整日偷看從山下帶來的話本子，對着裏面的風流少年郎犯花癡。

所以她這個小師妹，竟然一不留神成了最出色最能幹的弟子。

於是難免心高氣傲恃寵而驕。

春日裏要飲最馥郁的桃花釀，夏日裏要喫冰鎮過的新鮮的桑葚。秋天裏時不時地嚷着要山下一品閣裏難買到的桂花酥，累得大師兄不出兩日就要山上山下來回跑一趟。到了冬天又嫌衣裳不夠暖和，從大師兄那裏順走了不少他打獵得來的動物皮草。

是以山莊裏除了性子憨厚的大師兄和天生少根筋的二師姐願意和她說話，其他的弟子都不愛搭理她。

她也曾問過大師兄，“喂，胖子師兄，你說實話，真的從沒有嫌棄過我嗎？”

聞言他愣了愣，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這……師妹啊。”

“說啊。”見他這個樣子，嫋嫋氣不打一處來，果然大家都不喜歡她，就連最好說話的胖子師兄也是這樣。

“那，你讓我說，我就直說了啊。師妹，師兄以過來人的經驗勸你，女孩子不能只想着喫。你看看你，一年四季，除了冬天沒得喫，你……”

“夠了，別說了。”嫋嫋氣得撲過去，指着師兄的鼻子，“你還說我，你看看你。二師姐看的話本子裏的師兄們，哪個不是風華絕代的謙謙君子。就你，活脫脫一個圓圓滾滾的大肉糰子。”

話畢，嫋嫋方纔意識到自己氣急，口不擇言時竟狠狠地侮辱了平日裏待她最好的大師兄。可道歉的話卻停在脣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誰料師兄聞言憨憨一笑，“嫋嫋，叫你別總跟着柳枝看那些沒營養的話本子。那些東西都是杜撰出來的，世間哪存在那般男子，真是比天上的浮雲還要虛無縹緲。”說完摸了摸她的腦袋，“雖然師兄現在，可比那些浮雲重多了。”

2

嫋嫋知道，師兄待她好，只是因爲他們同病相憐。他們都是被自己的爹孃拋棄的孩子。不過她還是要比師兄幸運多了，最起碼，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是當朝禮部尚書。可僅僅因爲一個算命的說她八字硬，會衝了家裏的貴氣，就將她丟在這裏不管不問。雖說當初自己是被哄騙着自願來了這，而爹孃每年也會給山莊一大筆錢財保證她的衣食。可這些，並不能抵消她心中的寂寞。

師兄說，他們都是缺愛的孩子，除了寵着沒有別的方法。可是並沒有人來寵着他，他明白這種寂寞的感受，所以便希望她不要和他一樣可憐罷了。

他剛出生沒多久就被丟在山莊門口，師父師孃沒有瞞着他的來歷。是以他知道自己是被拋棄的孩子的時候，也很難受。

於是化寂寞爲食慾，終於把自己喫成了一個糰子。

可是令嫋嫋納悶的是，她五歲時來到山上，如今十年過去，卻眼見着師兄從一個看不見眼睛的肉糰子瘦成一個劍眉星目的英朗少年。可自己肚子上的肉卻一圈一圈堆疊了起來。

她總覺得這很不對勁，卻說不出哪裏不對。直到二師姐柳枝點破了一切，“你這些年，喫光了師兄給他自己留的食物。還天天讓他替你跑腿，這樣下來，他不瘦你不胖纔怪。”

她氣沖沖地跑去找他理論：“鍾輕塵，你給我說清楚。你這些年，把我喂得那麼胖，究竟打着什麼主意？”

鍾輕塵這個名字是他爹孃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而當初年少的他偏偏起了點叛逆的心思，把自己喫的重得像座山。如今卻終於人如其名。

見她從當初神采風揚的纖瘦少女變成如今這個跑了幾步路都有些喘的圓潤少女，心中不禁恍惚。

“胖一點有什麼不好的呢？”

“胖子遭人嫌！”

“你自己愛喫也怪我嗎？”

“誰讓你這些年一直把我當豬餵養的，我要喫你不應該阻止的嗎。當初你是怎麼勸我的？”

“我就想寵着你這也有錯嗎？”

“可是胖成這樣嫁不出去了。”

“誰說你嫁不出去的？”他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御劍山莊少主都向二師姐提親了，卻沒有人看上我。”見他笑得開心，她愈發生氣，“就是你害得我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正好。不然當初那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又怎麼能便宜了我這個胖子師兄呢。”

“什麼意思？”嫋嫋心中警鈴大作，“你……你要把我養肥了，然後……”

“然後喫掉，就像你當初喫掉我的糕點時那樣。”師兄笑着摸摸她的頭，“繼續努力啊嫋嫋，爭取年底出欄，可以給師孃省一筆買年貨的銀子。”

“好你個鐘輕塵！你又在罵我！”嫋嫋氣得想照着那張笑得不懷好意的臉揮上一拳，奈何對着這張英俊的臉，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她一定是被花癡顏控二師姐給傳染了！

3

二師姐出嫁那日，整個山莊紅霞漫天，嫋嫋在這鋪天蓋地的喜慶裏紅了眼眶。

師姐捏捏她的臉，“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她癟癟嘴，一臉嫌棄，“別自作多情，我只是想到將來看不見你，高興得都哭了。”

師姐繼續笑咪咪，“那等到師兄娶了妻時，你會更高興吧？”

眼淚戛然而止，嫋嫋愣在原地，半晌才近乎嘶吼般道：“沒錯，我巴不得鍾輕塵快點娶妻，最好是明天，不，今天就娶。讓他去禍害別家女子，省得他天天嘲笑我。”

“唔，原來師妹現在這麼討厭我啊。”師兄不知何時出現，嘴角噙着笑，可笑意分明沒有到達眼底。

“從小我就最聽師妹的話，既然這樣，師兄會努力的。”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圓場，分明自己心裏不是這樣想的，爲什麼出口便又傷了師兄的心呢。可幾番糾結，最終只留下句“隨你”便跑得遠遠的。

自師姐出嫁那日，她再沒笑過，師兄也沒再出現過。她想，曾經山莊裏能忍得下她的那兩人，如今都被她弄丟了。

畢竟連她自己都討厭她自己，怎麼指望會有別人來喜歡她。

師兄學成下山那日，整個山莊的人都來送他，連二師姐也抽空回了趟孃家，唯獨嫋嫋藏在莊內最高的塔樓上，透過窗遠遠地朝人羣裏望。

她一眼便找到那個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鬆的人，那是她的大師兄，卻同樣也是山莊裏所有弟子的大師兄。所以不知從何時起，嫋嫋不再喊他師兄，而是直呼其名。山莊裏只有她一人這樣喊他，他也從不曾介懷她的沒大沒小。

她隱約覺得師兄似乎擡頭遙遙朝這裏看了一眼，也許是她眼花，但她的心還是禁不住顫動。

她知道，自己早就像這樣心動過很多次了，每次都是爲了師兄。

不知過了多久，人潮漸漸散去，師姐找到了縮在角落裏抹眼淚的嫋嫋。

“怎麼，你又高興得哭了？”

“是啊，可高興了。”

“這次我們煙波山莊只派了師兄一人下山清剿琅山一帶流竄的山匪，原本師父是要讓你跟着一起去歷練，可師兄說你不喜與他同行，又怕你遇到危險，所以最後自己一個人去了。”

嫋嫋霎時怒了，“他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憑什麼不讓我一起！”

“可你不是不想看見他嗎？”

“我……懲惡揚善一直是我的追求，雖然我對他有點，意見，但是就憑他那點三腳貓功夫，去對付什麼山匪，豈不是把我們山莊的臉給丟盡了？”

“哦，這點你不用擔心。”師姐瞭然，“同去的還有很多其他山莊的弟子，一路上互相照扶，共商對策，對付區區流寇，相比必沒有大問題。”

“那也……”

“對了，其中還有不少女弟子，我想這趟歷練回來，師兄也能借此良機，覓得佳人。你的願望快要達成了，是不是更開心了？”

“……開心。”如果能現在就把師姐暴揍一頓，她就更開心了。

4

鍾輕塵離開後，一直有報平安的書信寄回山莊裏，而且往往是兩封，一封給師父師孃，一封給她。

在師父師孃曖昧不明的目光裏，她紅着臉支支吾吾，“必定是鍾輕塵拳腳功夫不濟，又不好開口向你們求助，所以便偷偷來求我幫他！”

她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拆了信，入目是他遒勁的筆跡，自帶風骨，內容卻極盡溫柔，也極盡欠揍。

“嫋嫋，我料想你應不生我氣了，所以厚着臉皮給你寫信。前日路過江州南苑，那裏的杏花酥軟糯清甜，定合你胃口。本意打包寄些給你，但怕你越來越人不如其名，遂替你享用了。”

“嫋嫋，師孃回信說你最近食慾不濟，可是喫壞了肚子？本意給你寄一隻允州特產的叫花雞，可一來怕路途遙遠，肉質不鮮，二來怕太過油膩讓你不好消化，只得由師兄代爲品嚐。”

所以這信紙上的油漬也是鍾輕塵的一番心意？嫋嫋咬牙詛咒他胖回原來的肉糰子，卻不經意間發現自己瘦了許多，臉頰線條漸漸明晰，身段愈發娉婷。

鍾輕塵的信還是一封封地往回寄，因他行蹤不定，回信很少能及時送到他的手上。

但她還是給他寫了信。

“鍾輕塵，我勸你還是少喫點，不然等你胖回原來的樣子，我就……”

我就像你喫叫花雞那樣喫掉你。

她把信寫了又撕，撕了又寫，卻最終沒能成功將心意完整表達。

他離開時是初夏時節，如今卻已紅葉滿山，這幾個月時間裏，足夠他找到稱心意的姑娘了。

可如果他仍是孤身一人回來，那麼她便可當着他的面，將心意道明。大不了被拒絕，她也下山歷練，再不見他。總好過心中鬱結，悶悶不能言。

可鍾輕塵回山莊前最後一封信，徹底擊碎了她所有的設想。（小說名：《師妹養肥計劃》，作者：時蒹。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