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全國各地的春耕已拉開大幕。近年來,農業生產不斷湧現出新觀念、新方向和新技術,有力促進了我國現代農業的發展。但記者近期在湖南採訪發現,與“三新”相對應的是,備耕中出現了農民培訓、產業規劃等方面的新問題:培訓課程多亂雜,培訓內容不能完全滿足農民需求;優質品種滿天飛,一些種子企業將過去的品種稍微做點改良,換個名頭繼續推廣等。

  培訓內容多亂雜學得多卻學不好

  跟過去主要準備種子和化肥等農資不同,如今的備耕,農民更願意把精力投入到學習農業新知識上。記者瞭解到,目前有多個政府部門參與農民培訓,內容也更豐富實用。但也存在農民需求不能完全被滿足、培訓課程多亂雜、主體各自爲戰等現象。

  記者瞭解到,目前農民對培訓的需求,主要有兩點未能得到滿足。一是異地實踐性培訓不夠。湖南省農廣校副校長喻宗希介紹,根據他們的調查,異地實踐交流是目前最受農民歡迎的模式,湖南省農業農村廳也已啓動“千名優秀農民境外培訓計劃”的三年行動方案。“但別說境外培訓,對大多數普通農民來說,縣外、市外的交流參觀都還沒常態化。”喻宗希說。沅江市青年農民周波已是遠近聞名的種糧能手,這兩年參加的異地實踐培訓還是讓他受益頗豐。他說:“在土地流轉、農產品加工方面,到實地參觀交流的收穫是單純看書上課比不了的。”

  二是觀念性、政策講解類培訓偏少。44歲的益陽市赫山區種糧大戶賀學文種糧已經十多年,他告訴記者,自己種田是把好手,在品牌建設、土地流轉和生態經營等方面卻很外行,而這樣的培訓機會還太少。

  “除了知道該得多少補貼,其它基本不曉得”。這是目前很多農民對於農業政策瞭解的現狀。記者在湖南某市就業管理局的一張培訓目錄上看到,儘管與農林漁牧相關的課程有20多個,但幾乎全是生產技能培訓。當地農業局科教處一位負責人介紹:“目前基層農業部門都有自己的專家團隊,但主要是爲農民提供生產技術服務,政策解讀方面確實跟不上。有的政策涉及水利、國土,光靠農業部門一家也說不清楚。”

  “現在只學習技術不一定能脫貧或致富,不斷更新觀念、緊跟市場、及時掌握國家相關政策也非常重要。”懷化市廣播電視大學校長鄧安生表示,很多農民如今已是“技能達人”,但卻算不上“觀念達人”。

  此外,目前培訓課程多亂雜、主體各自爲戰的現象也較爲普遍。

  首先是培訓“一鍋燉”現象突出。“上午養牛,下午養豬,第二天養蝦養兔,第三天又是農村電商。”洞庭湖區一位農民曾參加過這樣一次培訓:把不同需求的上百人集中起來上了十多天課,原本想把大家都照顧到,結果人人都喊“喫不飽”。他說,自己參加的不少培訓都是這種“一鍋燉”,最希望的還是能就一門課程集中深入學習一段時間,把一門技術摸透摸熟。

  其次,課程質量參差不齊。周波告訴記者,有的培訓外包給第三方機構,講得天花亂墜不切實際。“有一次講美國農業,說有的農場主一年能賺好幾億。我一個年輕人聽了都覺得不符合國情,但一些五六十歲的老農民竟然還聽得津津有味。”周波直言,這樣的培訓會給農民錯誤引導。

  再次,自上而下“派指標”,爲了培訓而培訓。一位熟悉農民培訓的專家介紹,有一些主體搞培訓,是將指標層層下達,再由基層農技站聯繫村裏推薦學員。基層就會推薦像村支書、種養大戶和產業帶頭人這樣的“精英人羣”參加,結果造成培訓重複、“熟臉兒”扎堆。湖南省一位村支書介紹,有一次上面給村裏50個培訓指標,卻要求必須全部來自貧困家庭。村裏根本沒這麼多貧困戶,後來經過層層爭取,好不容易纔取消了這個限制條件。

  最後,培訓主體互不溝通、各開各課。“其實很多部門都有自己的資源庫,哪類農民需要哪種培訓在這些庫裏都有記錄,但庫與庫之間不共享不交流,不僅造成大量培訓重複、資源浪費,也讓培訓效果大打折扣。”一位專家介紹,之所以造成這種局面,某種程度上也與開展一次培訓能獲得按人頭計算的相關經費有關。

  針對上述現象,喻宗希建議,國家應指定一個或幾個部門牽頭整合培訓資源,科學規劃培訓課程。改變目前自上而下派指標的方式,形成便利清晰的報名路徑,讓農民按照自己的需要和意願,真正參與到自己想要的培訓中。

  要分層分級並提供優惠政策。最好是建立涵蓋初中高不同級別、針對不同領域農民需求的全方位培訓體系。除加強培訓基地和師資力量建設外,應爲參加培訓的農民提供具有一定含金量的證書,併爲農民提供與之對應的優惠政策。

  充分發揮企業力量。目前,一些涉農企業已將開展培訓看作搶佔市場的重要手段。比如湖南農業集團下屬的高壠航空植保科技公司,在去年和今年春耕期間就已培訓“飛防手”超過2000人。湖南省農機局科教處處長齊志剛建議,國家充分挖掘優秀涉農企業的培訓潛力,並將行業協會、政府、高校和企業的資源平臺有機整合,建立及時高效的培訓系統。

  優質品種滿天飛產業發展步子急

  優質品種、生態種植和延伸產業鏈是農業發展的主要方向。面對這樣的新方向,一些地方政府和種糧大戶在春耕期間也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但有些顯得不夠理性,步子邁得又急又大。

  首先是優質品種“滿天飛”。一些種子企業,一家一年就能有超過十個達到國標三級的品種通過審定,有的將過去的品種稍微做點改良,換個名頭繼續推廣。

  一位曾經在農業局工作、後來自己種糧的大戶告訴記者,目前優質品種的評價機制並不合理,都是整精米率、出米率、粒型等指標一個個“套”出來,而不是消費者嘴巴“嘗”出來的。“稻穀優不優質,最終還是要由口感和市場說了算。”他介紹,目前湖南省的優質稻評審還算走在了前面,不僅有指標要求,還會通過專家現場品嚐來盲評打分。

  同時,每年推出那麼多優質品種並沒有形成規模效應,農民都是你種你的、我種我的。這不僅無法形成穩定連片的糧源,有時候甚至讓企業也暈了頭。“農業部門不知道我們真正需要什麼品種,企業又不知道農業部門推出了什麼品種,最後不少優質稻成了事實上的普通稻。”一位大米加工企業負責人說。

  湖南一位合作社負責人告訴記者,儘管自己嘗試過不少所謂優質品種,但試來試去,市場就只認可“黃花粘”。“尤其廣東福建等沿海市場,對這個品種的癡迷可以說到了迷信的程度。”他說,還有一些品種則呈現出“稻弱米強”的特點。“比如‘玉針香’,這是可以和泰國香米媲美的品種,但非常難種,產量也低。即使現在市價超過每百斤170元,農民也不願意種。”

  第二是部分農民熱衷跟風。在洞庭湖區的湖南南縣,目前“稻蝦共養”的生態種養模式發展比較成熟,畝均純收入3500元以上。這一成功案例引起了湖區其他地方農民的盲從。周波介紹,他所在的沅江市地理和水質條件都比不過南縣,但當地很多農戶不顧實際蜂擁而上。“不僅搞得沅江市的土地流轉費用從每畝500多元一下上漲到800多元,一些流轉戶還擅自毀約擡價,打擊了那些踏實種田的大戶。”周波說。

  第三是有的種植戶“步子太大”。記者發現,“種植-加工-銷售”集於一體的大戶不在少數。他們流轉上千畝耕地、引進多條加工生產線、都想自創品牌,但實際效果並不好。由於資金壓力,一些大戶已經瀕臨破產,只能靠補貼和項目資金度日,還有的爲了節省成本不僅大量摻雜普通稻,甚至直接貼牌,冒充品牌大米。

  湖南省糧食局調研員傅仲民指出,優質稻的出路在於品牌,但品牌的打造是一個漫長艱辛的過程,最好是“一區一品”,而非“一戶一牌”。全產業鏈應該有明確分工,不應都攬在一起。“且不說有沒有又懂種植又懂加工,還懂銷售的農民,即使搞起來了,這個成本也會高得驚人。”他說,地方政府要擔負起引導和規劃的責任,不要一味鼓吹“生態綠色”“品牌建設”這些看起來時髦的字眼。

  同時要在加工環節大力扶植市場主體。沒有健康的加工企業,就無法將農戶和市場串聯起來。2014年,洞庭湖區一批大型民營糧食企業因資金問題相繼破產,導致該地區糧食加工行業至今沒有恢復元氣。“農業必須依靠企業才能形成品牌,沒有了民營企業的統一收購、市場營銷,只靠農戶單兵作戰、小打小鬧,再好的品種都無濟於事。”傅仲民認爲,應進一步拓寬企業的融資渠道,建立專門適用於涉農企業的信用考覈體系,以及探索多種形式的抵押擔保機制和風險分擔機制。

  市場形勢變化快扶持政策須跟上

  春耕之前,農民必須提前準備各種生產資料。但記者瞭解到,一些不法商人變着花樣坑害農民的事時有發生,部分農機補貼力度過低、時效滯後也加重了農民的負擔。

  最近一段時間,湖南省農業農村廳接到多地農民反映,家裏來了特別熱情的“農資推銷員”。他們不僅賣化肥,還承諾有專家提供技術培訓和售後服務。有的化肥買30包送15包,如果今年買得多明年還有優惠,甚至表示產量沒達標將全額賠款。

  記者瞭解到,最近幾年農資跨區域製假售假頻發,不法企業或中間商有意避開農資市場和直銷店,而選擇網絡銷售或直接下鄉進村“打遊擊”,與農業從業者面對面交易,給監管帶來很大難度。而一些合作社和服務組織由於需求巨大,爲降低成本,面對低價誘惑難有抵抗力。湖南省農業農村廳一位受訪者指出,基層執法部門要積極適應這種農資購銷形勢的變化,除了加強監管外,還要指導農業經營者鑑別這些“農資忽悠團”,並幫助他們樹立“票證意識”,一旦發生糾紛才能爲取證提供便利。

  除了跨區域“打遊擊”售假外,正規企業涉假、製假售假“技術含量”越來越高的趨勢也很明顯。以往的農資案件主要是一些黑窩點黑作坊就地生產銷售,但近年來,甚至上市公司也不惜幹起違法犯法的勾當。前兩年,某農業上市公司爲降低制種成本暗度陳倉,在湖南用未經審定的種子品種替代通過審定的品種進行銷售。

  據湖南省公安廳食品安全支隊分析發現,以往的製假售假無非是成分不達標、未獲審定資格或套牌等手段。但如今,一些不法分子在農藥化肥中添加的違規成分,要經過多次檢測才能發現。套牌方式也從“拿我的品種套你的牌”演變爲“拿你的品種套我的牌”。一些地方就查處多起將國外公司研發的農藥私自添加到自己生產的藥裏的案件。

  “現在的農機動不動就十多萬一臺,而且更新速度又快,賺來的錢都投進去了,跟個無底洞一樣。”不少種糧大戶向記者反映,有的十多萬元的機器,國家補貼還不到兩萬元;有的性能好受歡迎的新機器,由於來不及進入補貼目錄,乾脆沒有補貼。

  “市面上也有一兩萬塊錢的便宜貨,但不僅效果和高端產品相去甚遠,而且基本上用個一年多就壞掉,所以大家還是願意買貴一點好一些的。”益陽市一位種糧大戶告訴記者,目前市面上有不少深受農民喜愛的高端農機。一方面,多購買使用這些農機,節省的人力成本就越多,但另一方面直接投入又會增加,常常讓人陷入兩難。

  我國農機行業已經開始從重視數量轉向重視質量,相關補貼政策要緊跟潮流。湖南省農機局局長王羅方指出,長期以來我們混淆了農機技術和農機化技術這兩個概念,前者的重點在製造能力,後者的重點在轉化能力,目前仍存在重視前者忽視後者的傾向。“農業現代化不光要有先進的硬件設備,還要有與之相配套的政策措施,否則就無法讓機器發揮出應有的價值。”王羅方說。

  齊志剛表示,過去十多年來,農機補貼政策在極大推動行業發展的同時,也使得大批沒有核心技術的企業苟延殘喘。“現行的補貼政策沒有發揮對先進技術和先進設備的鼓勵作用。”他建議,首先補貼要偏向“高精尖”,鼓勵企業創新。二是地方政府應主動而爲,通過“中央財政託底、地方財政追加”的方式對市場需求量大的農機加大補貼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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