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守望的天空》劇照

1

我從醫學院畢業後,在一家三甲醫院的兒科工作。五年後,我順利地成爲了一個主管護師。

這時,兒子出生了,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一般的孩子,八九個月就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但我的兒子快一歲半了,還未開口說過話。

別的小孩見到爸爸媽媽,會開心地撲上去求抱抱,但他似乎對誰都不親熱,只會拿着自己的玩具,不斷地擺弄,若是有人想拿走,他就會哇哇大哭,怎麼也哄不住。

因爲在兒科工作,對小孩的各種情況耳濡目染,我很擔心小寶的情況,幾次想帶他去檢查一下。但婆婆和老公不願意,婆婆說:“能吃能睡的,有什麼毛病?他爸小時候不也這樣,現在有什麼不正常嗎?”

但是,小寶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除了我跟他爸爸,誰都不能碰他,出去跟其他的小朋友玩的時候,他只會在一邊自己玩自己的玩具,不會理會其他小朋友,若是有其他小孩子過來跟他接觸,他要不就躲開,要不就大發雷霆。我下定決心,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帶小寶去檢查一下。

最初的檢查,是在我工作的醫院裏,科室的一位老資格醫生,在對我兒子做了一番檢查後,把我單獨叫到平日裏護士們夜班休息的房間,跟我說:“小陸,你把兒子帶到北京查查。”

我的心像是被突然抓緊了一般,但還是抱着希望,故意笑着,說:“應該沒什麼事兒吧,您是老資格,還有您看不出來的?”

“不是。”他擡眼看看我,眼神竟有些閃躲,“我懷疑你兒子是自閉症。”

我一下子後退到身後的牆上,努力地撐着,不讓自己跌下去。他把我扶到凳子上坐下來。我努力地平靜自己,但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問他:“是不是真的?您有多大的把握?”

他拍了拍我,說:“你聽我的,帶孩子去大城市檢查一下,發現得越早,越有希望。”

我很慶幸自己聽了他的意見,緊緊拽着希望,沒有一下子跌到谷底。我和老公帶着小寶去了上海、深圳、北京,找了十幾家醫院。在每個奔波在路上的夜晚,伴着火車、汽車的輪子轟隆轟隆,看着兒子入睡的臉,我的心隨着一個又一個希望升起,隨着一個又一個確診書下降。

就在這樣的升起下落間,我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的小寶,是個自閉症患者。

2

自閉症沒有治癒的辦法,只有早發現,早康復,儘量讓他有自己照顧自己的能力。後來我們打聽到一家武漢的康復醫院,裏面有專門針對自閉症兒童的科室。

我跟老公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請假趕到那裏去。醫生姓樑,他檢查小寶的時候,用手在小寶的耳邊拍,小寶扭頭,疑惑地看着他,不一會又低下頭。然後樑醫生又用手機放兒歌給他聽,這次小寶很高興,一直想抓住醫生的手機,看看是什麼。

檢查完後,樑醫生跟我們說:“還好年紀小,情況比起其他的小孩來說輕一點,做好康復,效果應該可以的。”

我聽到這個話,一下子哭起來,我的兒子還是有希望的。

樑醫生給我們制定了一套康復計劃,頭兩個月要在醫院住下。我們每天用一些輔助教具,和小寶做互動,邊玩邊教他一些簡單的詞語:“爸爸”“媽媽”“吃飯”“睡覺”。

小寶學得很艱難,經常只玩10來分鐘,就扭頭到一邊自己玩自己的去了。雖然如此,但我們還是看到了一絲希望。

長期在兒科工作,經常接觸各種病症的兒童,也經常接觸各種兒童公益組織,在他們介紹下,我加入了我們當地的一個自閉症兒童家長羣,羣裏都是患有自閉症兒童的家長。

在裏面我結識了劉姐,她的女兒已經15歲,也是一名自閉症患者。她得知我的情況,給我出了一個主意。

“既然你在兒科工作,有經驗,手裏有各種專家資源,你不如開個特殊教育機構,這樣有點收入,你兒子也有個去處。”

當她跟我說這個時,我第一時間是拒絕的。我說:“我是護士,又不是老師,自己的娃都顧不過來,哪還管得了其他的孩子。”但劉姐跟我說:“你工作那麼久,光跟孩子還有孩子家長打交道,你幹不成,那就沒人幹得成了。”

作爲一個已經有家有室的成年人,我明白,做這種決定無異於賭博。但劉姐的一句話說得很對,這樣,不僅我的兒子有個去處,也能有點收入。

但萬一開不起來呢?萬一我也回不到原單位呢?這裏面有很多萬一,我十分懼怕。我跟老公說了這個想法,他說:“反正你在醫院,這種情況你也熬不住多久的,不如試試,成不了最多我多幹一份。”

既然如此,那就試試。

我找到劉姐,跟她商量怎麼辦,“既然你想幹,那咱們一起幹。你只管負責好好幹,機構我保證給你開起來。”劉姐使勁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感動得淚如雨下。

後來劉姐聯繫她的朋友,把一個小區外面商業街的上下兩間鋪子,以低於市場價很多的價格租給我,還利用她的關係,給各個相關的人“打招呼”,各種手續很快就批下來了。

一開始,很難招到學生。一般有這樣孩子的家庭,多年的治療費用下去,基本都讓家裏搖搖欲墜。有條件在花錢送到我們這樣的機構的家庭,少之又少。很多都是在醫院一段時間後,就接回家自己教了。但是往往都是這樣,要麼放棄工作,要麼放棄孩子,夫妻兩個,一個在外掙錢,一個在家。

送來孩子的家庭,幾乎都是在平時的活動裏認識的。開業了4個多月,一共來了9個孩子。最小的5歲多,最大的已經15歲了。

事實證明了,我一開始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孩子況且不好照顧,自閉症兒童更加不好照顧。

一到吃飯的時候,我就手忙腳亂。經常剛把這個哄得好好吃飯,另外一個又抓着勺子、筷子把飯撒得到處都是。說不得也罵不得,語氣重一些,就要發火。

一年後,我跟劉姐在一起算賬。算下來,除去租金、水電等必要支出,我們不僅沒掙到錢,反而還賠了3萬多進去。

劉姐說:“來我們這裏的孩子太少了,攏共才這幾個,幹不起來。”其實我也知道這個是主要問題,但我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因爲本來有條件送孩子來的家庭就少,更別提願意來了解相信我們的。

劉姐突然說:“你不是以前在醫院工作嗎?咱們請兩個專家來免費講課,做個宣傳,你說怎麼樣?”劉姐的話提醒了我,但請專家不是白請,是要花錢的。我很爲難地跟劉姐說:“請專家費用很大,這個錢我出不起。”劉姐一拍胸脯說:“放心,這個錢我出,學校辦得好,我女兒也舒服,就當我爲我女兒投資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抓着劉姐的手,劉姐拍了拍我,說:“都是爲了孩子。”

我託以前的同事,給我聯繫一下廣州一位在我們醫院講過課的老醫生。他是經驗豐富的兒科專家,但可惜抽不出時間。最後,我只好託本地的殘聯,找到一個機構裏專門從事家屬宣教的老師來講課。

但他開口就要一萬。說實話,我被這個價格嚇到了。我說:“只是拜託您講課,不用幹其他的。”但他說:“我們這個都是一條龍,從場地佈置,到整個流程安排,都不用你們來,你們只用搞好場地,把目的告訴我,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我總覺得這個人不靠譜,我問劉姐該不該相信他。劉姐說:“沒事,一萬就一萬,你就讓他們來,一切爲了孩子。”

既然劉姐說了,就幹吧。宣傳會開得很順利,確實沒有讓我費多少心,來的家長很多,他也講得很好。但是在會議結束後,卻沒有幾個家長來我們這裏報名。

我很焦急,因爲這樣的話,再沒有新的學生進來,我們肯定就要關門了。那樣我的小寶就真的沒有去處了。我跟留下聯繫方式的家長打電話,問他們爲什麼不願意把孩子送來,有個家長告訴我:“相同的課我聽過不少了,都是說把孩子送來多好多好,能不能講些實際的技術上的東西,這樣我們也放心些。”

聽到這裏我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想聽實際的東西。我再聯繫到那位老師,我跟他說:“可不可以帶着我學校的孩子,做一個專業的示範,我再出點錢。”

但他說:“這個專業演示,那就不是這個價了喔。”我很詫異,我說:“也不費您多少功夫,就是……”“好,你不用再說了。”他打斷我的話,“兩萬,我給你上一堂專業的演示課,能接受你再跟我說吧。”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我不敢再跟劉姐求助了,一個人坐在學校的凳子上掉眼淚。我哪裏還拿得出兩萬塊錢,這樣下去,學校肯定是開不下去了,我覺我辜負了劉姐的信任,更多的是,萬一我這裏幹不下去了,我的小寶怎麼辦。

最後,我不得不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實在不行,就在租期到之前把這裏提前關了吧,餘下的錢退給那些孩子的家庭,算作補償。

我思考了很久,該怎麼給九個孩子的家長說這個事。最後我實在是愧疚,給每個家裏都打了電話,把事情原因說清楚,最後一句都是:“對不起,我對不起孩子們。”

打完電話我早就淚如雨下,看着小寶在一邊自己玩着玩具,我心裏一片悲哀,我不知道他的未來怎麼辦,那些孩子的未來怎麼辦。我把電話關了,不敢再接那些家長打來的電話,只想沉沉睡去。

3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早起,想去學校準備處理關門的事。但我還沒開門,門卻被敲響了。我打開門,發現門口站着的是劉姐,還有學校裏的孩子。

劉姐拉着我,說:“你決定要把學校關了?你想好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看着那些孩子,我的話實在說不出口。這個時候,那個推我到牆上的孩子,上來遞給我一張紙,上面有一幅畫。

畫得歪歪扭扭的,但也看得出,是一個大人跟九個孩子,下面還寫了一行字:“陸媽媽快樂。”

我霎時淚如泉涌。

“不關了,不關了。”我把孩子們摟在懷裏,“陸阿姨不關,我一定把你們教好。”孩子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神還是很飄忽,但裏面有我看得到的明亮。

劉姐跟我說,家長們知道了我的情況,商量了一下,以後孩子們都從家裏帶飯過去,省下在學校的開伙錢,每個家裏每個月出200,算作我的工資,等機構真的掙了錢,再還給大家。

劉姐說:“咱們都說好了,都是爲了孩子,你一個人扛着不容易,放心吧,會越來越好的。”我何德何能,碰到這羣好人,我配不上一句陸媽媽,劉姐纔是他們的劉媽媽。

學校的工作,並沒有因爲我的堅持和大家的幫助而變得多輕鬆,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繁重。但是我永遠記得劉姐的那句話,一切爲了孩子。

也許我的小寶,還有那些送來的孩子,一生都不可能爲他們的父母養老,至少,我要教會他們自己照顧自己的能力,讓他們在我,或者我這樣的人存在的時候,有個去處。

-END-

作者介紹

走水,文字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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