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里·真納和他的孩子巴基斯坦》里,我們曾以時間為軸線,講述了阿里·真納的成長曆程,以及各個不同歷史時期他思想上的變化。今天我們將講述阿里·真納心中理想的巴基斯坦應該是個什麼樣子,以及巴基斯坦這個國家存在上的悖論困局。

阿里·真納

巴基斯坦國名的由來。

1940年,阿里·真納領導下的「全印穆斯林聯盟」(簡稱穆盟)在拉合爾召開大會,通過了著名的《拉合爾宣言》

這個著名的綱領性文件,標誌著「穆盟」謀求獨立穆斯林生存空間(建立伊斯蘭國家)的訴求,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有意思的是在《拉合爾宣言》中,穆盟表示要建立一個或幾個獨立的伊斯蘭國家,注意他們用的是複數。值得玩味的是,到了發布《拉合爾宣言》的時間節點,「巴基斯坦」這個名字依舊沒有出現。要知道,這時候距離1947年印巴正式分家只有六年的時間了。巴基斯坦國名的難產,足以說明當時印度穆斯林各斑塊,異質化巨大的特點。這就是巴基斯坦的麻煩所在,她是這世界上少有的異質拼盤式國家,甚至「巴基斯坦」這個名字,都是一個精妙的文字遊戲。巴基斯坦(Pakistan)一詞是在1944年被創造出來的,它是把五個區域的首字母和尾字母拼在一起構成的單詞。字母P指的是「旁遮普省」A是指「阿富汗尼亞」(西北邊境省/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k是指「克什米爾」S是指「信德省」tan指的是「俾路支斯坦」(Baluchistan)。這個國名前半部分Pak,在波斯語和烏爾都語中為「聖潔」之意,stan在波斯語意為「國家」或者「土地」,組合在一起成為了「聖潔的土地」之意。

這就是阿里·真納的大麻煩,如何將這些差異巨大的地區,捏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國家,是巴基斯坦建國的最後一步,也是最艱難的一步。雖然為了統一戰線,《拉合爾宣言》含糊其辭的用了複數,但心裡很清楚,國家只能有一個,也必須只能有一個!因為,如果體量龐大的印度周邊出現幾個穆斯林國家,那用不了幾年,這些小國就會被印度一個一個吞掉。阿里·真納的想法無疑是正確的,即便1947年,巴基斯坦以一個國家的面目獨立,到1971年第三次印巴戰爭期間,東巴基斯坦都被印度肢解成為了獨立的孟加拉國。

另外,1944年阿里·真納已經68歲了,他知道自己得了結核病時日無多。在建國的最後階段,他拼盡全力以一種不顧一切的方式,來實現自己心中的夢想——建立一個統一的巴基斯坦!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他奔走各地不斷和各個教派談判、和各地方豪門勢力談判、和各大部落首領談判,不斷向他們妥協,滿足他們的各種訴求。

「只有不斷向內妥協謀取共識,阿里·真納才能在面對印度國大黨時絕不妥協。」

這樣建立起來的國家是有巨大問題的,哪個教派在國家中佔主導中央和地方權力如何平衡、豪門和平民利益如何劃分,這些國家根本性的問題都被暫時擱置一邊,因為阿里·真納沒有時間了。作為一個拼盤國家的領袖,阿里·真納最需要的是一支強大的軍隊,可他手裡恰恰沒有軍隊,他所擁有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巨大的個人威望。所有人都敬仰他、愛戴他,所有人都不願意去傷害這個七旬老人,都不願意看到他被拒絕時暗淡的眼神,就這樣他以一己之力建立了巴基斯坦。阿里·真納理想中的巴基斯坦,應該是什麼樣子呢?以阿里·真納所受的教育體系和他人生的經歷分析,他理想中的巴基斯坦應該是一個「穆斯林佔大多數的」、「中央集權的」、「伊斯蘭影響較弱的」、「英式民主的」共和國。注意國家之前的四個漫長的定語,這才是阿里·真納心中真正的願望。
「大巴基斯坦」宣傳畫

首先、「穆斯林佔大多數」是個既成事實。為全體印度斯坦的穆斯林爭取一塊生存空間是巴基斯坦建國的邏輯基礎,如果沒有這個邏輯基礎,就根本不需要有一個「巴基斯坦」出現。其次、「中央集權的」一定是阿里·真納心中的夙願。因為印度不論土地面積、人口基數還是經濟實力都遠強於巴基斯坦,作為弱勢的一方最好的辦法就是中央集權,高效率的整合全國資源與之奮鬥。但可惜,阿里·真納不具備建立中央集權國家的基礎,他手裡沒有一兵一卒,反倒是各教派、各大豪門、各部族手裡有民兵。當阿里·真納把巴基斯坦建立起來時,只有信德省和旁遮普省是由中央直接管轄的,俾路支省和西北邊省都是部族自製的狀態。所以,阿里·真納不是凱末爾,巴基斯坦也成不了土耳其。再次、弱化伊斯蘭色彩,將其定位為文化和宗教特徵是阿里·真納理想。阿里·真納是一個穆斯林,是一個什葉派穆斯林,但不是所有穆斯林或什葉派穆斯林都是狂信者。

阿里·真納深知用伊斯蘭作為國家體制是一種很低效的運行方式,而面對強大印度的威壓,弱小的巴基斯坦必須運行的有效率。

但伊斯蘭教的影響在巴基斯坦太大了,阿里·真納一個人力量完全處於絕對弱勢的一方。另外,作為巴基斯坦建國的邏輯基礎,阿里·真納又必須仰仗伊斯蘭教的勢力,向他們妥協,滿足他們要求。

再有一點,直到今天巴基斯坦存在上都有一個悖論,即「為什麼要有一個巴基斯坦存在!」如果巴基斯坦只是一個穆斯林國家,那它存在的邏輯性的有問題的。因為,巴基斯坦獨立於印度的理論基礎在於,「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不能生活在一個國家」。這就是阿里·真納反覆向底層穆斯林灌輸的「你們是穆斯林,你們不是印度人!」,這個「身份識別」的概念是巴基斯坦建國的基石。但事實上,生活在印度的穆斯林比巴基斯坦全國的人口還多。也就是說,巴基斯坦建國的基本邏輯是個悖論,既然印度教徒能和穆斯林生活在一個國家,那巴基斯坦還有什麼存在的理由?

所以,巴基斯坦不但要是一個穆斯林國家,它還必須是個伊斯蘭教法國家。

我們注意一下,巴基斯坦的全稱是「巴基斯坦伊斯蘭共和國」,全世界有57個國家指定伊斯蘭教為國教或大多數民眾信奉伊斯蘭教,但國家名字冠以「伊斯蘭」欄位的一隻手就能數出來。所有國名冠以「伊斯蘭」欄位的國家,都是「伊斯蘭教法國家」,也就意味著國家憲法里會明確寫上這樣一條,「所有法律條款都不得與古蘭經相悖」。巴基斯坦只能用這種方式,標明自己的國家特點,因為印度無論如何不可能建立一個伊斯蘭教法國家。所以,阿里·真納建立一個穆斯林世俗國家的夢想,只能是個夢想!當然了,伊斯蘭教法國家之間也不一樣,很顯然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塔利班建立的伊斯蘭國完全是兩個概念。目前的巴基斯坦現在已經發展成了一個,「披著教法國家外衣的世俗權力國家」,但教法國家的外衣絕對不能揭去。因為,這是巴基斯坦存在合理性的標識。由此,當巴基斯坦建立起來後,它成了一個「中央權力暗弱」「豪門勢力輪流坐莊」「聯邦制民主的」「伊斯蘭教法」國家。這就是那個,被我們成為「巴鐵」國家的矛盾之處。

如果阿里·真納能多活十年,巴基斯坦有可能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果我們假設,如果阿里·真納不是印巴分治後13個月便匆匆去世。憑他無與倫比的個人聲望和在第一次印巴戰爭中錘鍊出的巴基斯坦國防軍,他完全有可能將巴基斯坦改造成一個土耳其式的穆斯林世俗共和國。因為,阿里·真納是一個心態開放的世俗主義穆斯林,一貫堅持世俗的國家政治應該與個人信仰分開。當巴基斯坦獨立後,阿里·真納任命的第一位司法部長是一個印度教徒,而巴基斯坦的第一部國歌也是一位印度教詩人寫的。由此可見,雖然為了建立巴基斯坦,阿里·真納不斷強調穆斯林和印度教徒的身份「區隔」,但從其本意上說,他希望他所建立的巴基斯坦是一個兼容並蓄的世俗共和國,而不是一個伊斯蘭神權國家。但可惜,歷史沒如果!阿里·真納成功的建立巴基斯坦,雖然他的孩子不是他心中理想的模樣,但他沒有時間了,只能不顧一切的現將這個拼盤拼接起來,至於各個碎片間巨大的裂隙,只能寄希望於後人來彌補了。

阿里·真納之後的巴基斯坦政治家,沒有一個有能力改變現狀。

1948年9月11日阿里·真納去世,直到1956年,巴基斯坦連一部憲法都制定不出來。1958年10月陸軍總司令阿尤布·汗發動政變接管國家,巴基斯坦進入第一次軍管時期,阿尤布·汗也有幸成了「第一任被選舉的總統」。

隨後,巴基斯坦的政局進入了軍政府和地方豪門,輪流坐莊的怪圈之中,直到現在。這顯然不是阿里·真納想要看到的,但真主給他的時間就這麼多,他所能做到也僅止於此。但不管怎樣,他的孩子巴基斯坦都成了印度次大陸,乃至伊斯蘭世界中一支重要的力量。而他也得到了,包括印度人在內的南亞次大陸上廣大人民的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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